小莹原本以为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没想到表舅舅一来,二话不说直接拎起她的后衣领,开了影音室的门就将她扔了进去。
砰得一声门关上,小孩子的哭声瞬间隔离在了门内。
连翘楚到底有点不舍得,小心翼翼问:“子彥,这样会不会…”
“你去换身衣服补个妆。”
“干什么?”
“带孩子去人家家里道歉。”说完他又看表姐一眼,“慈母多败儿。'
连翘楚瞬间崩溃,带着一肚子的懊恼上楼挑衣服去了。
影音室里小莹扯开嗓子嚎啕大哭,边哭边踹门,嘴里不停骂着诸如“坏舅舅”之类幼稚的话。霍子彥就站在门口,默默听着里面的动静,既不回应也不开门,只当她是空气一般。
影音室隔音做得相当好,小莹在里面扯开了嗓子哭得惊天动地,外面充其量只能听到一点动静。小莹闹了半天除了将自己累个半死,一点便宜也没讨着。
霍子彥看了眼楼梯口,抬起手表计算时间。以他对这个表姐的了解,她换身衣服补个妆至少半个小时。小莹在里面已经哭了十五分钟,如果她还不屈服的话,他不介意再给她十五分钟好好反省。
他的这个小侄女,就是现代社会最标准的一个熊孩子。
小莹在里面吼了半天,外面一点回应也没有,渐渐的也觉得有些无聊。她哭是因为生气而不是因为难过,长时间的哭闹消耗了她大量的体力,她甚至忘了再去生气,转而开始想办法讨好霍子彥。
她抹了把眼泪,可怜兮兮叫了句:“表舅舅!”
没有反应,她又叫一声,依旧没人应。最后她都绝望了,声嘶力竭道:“表舅舅,我错了!”
这一下霍子彥终于听到,轻轻拧开门把手,一脸严肃地盯着孩子看。小莹很怕他这种表情,因为她知道,表舅舅在生气。
表舅舅的生气和爸爸妈妈的生气是不一样的。孩子虽小却已懂得分辨,并明白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小莹就是一个真正的俊杰。尽管眼泪鼻涕糊满脸,她依旧挤出一个自认为十分可爱的笑容:“表舅舅…”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我、我不该推小朋友。”
“还有。”
“不该跟老师撒谎说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还有。”
“不该不听妈妈的话,不去跟人家道歉。”
“还有。”
小莹这下是真想哭了,吓的。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还有,你不该在里面哭闹十五分钟,只为了跟大人讨价还价。”
四岁的孩子其实已经懂很多了,讨价还价这个词并不难理解。小莹想想自己刚才的举动,觉得表舅舅说得很有道理。
于是她再次反省:“嗯,是我错了。”
霍子彥终于满意地点头,叫过照顾小莹的阿姨带她上楼洗脸换衣服。等连翘楚收拾精致下楼时,吃惊地发现女儿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出门了。
“这就走?”
“难道你还想吃过晚饭再去?”
霍子彥转头就走,小莹乖乖跟上,一点不敢拉下。连翘楚让这个表弟噎得十分无语,匆匆追了上去。
去道歉的路上,霍子彥问:“对方家住哪里?”
连翘楚拿出幼儿园老师给的地址,报了一串名字:“…好像在反方向,胭脂弄,这个地方我怎么没听过?”
连翘楚不仅没听过,也没去过。当车停在弄堂口的时候,她有些吃惊地微张了嘴:“怎么在这种地方,我还以为小莹她们幼儿园的孩子,家境都不错的。”
“家境不如你的人,却比你更会教育孩子。”霍子彥不留情地刺了她一句,吩咐小莹下车。
连翘楚真心觉得这个表弟越来越难侍候,怎么一开口就跟吃了火药似的。可今天这事是她理亏,她有求于对方,再怎么难听的话也得竖起耳朵听着。
霍子彥拿着那张纸找到了许烟雨家的门牌号,抬头看了一眼这幢老式的建筑。
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他下意识觉得自己来过这里。可就像连翘楚说的那样,像他们这样的人,似乎应该连听都没听过这个地方才是。
二楼的窗户半开着,一阵风吹来老旧的窗户吱嘎作响。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从窗缝里露出来,轻轻将窗户带上。
那双手就像一根针,直直地扎进了霍子彥的心里。
然后他摁响了门铃。
二楼上许烟雨刚哄了小哲睡下,关了窗户后她走到楼厅里,刚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还没喝就听到有人摁门铃。
妈妈买菜去了,爸爸在房里休息,于是她下楼去开门。
门开的一刹那,她怔怔地望着站在门口的三个人,心头就像漏了一个大洞,不停地有冷风往里头灌。
她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和霍子彥再见面。更没料到再见时他已妻儿俱全,俨然一副上层社会成功男人兼具事业和家庭的样子。
他的脸一如年轻时那么好看,气质上更显沉稳大气,已隐隐透出了压迫感,不再像从前那样可以令她毫无顾忌。
而站在他身后一身某名牌今夏新款连衣裙的女人,更令许烟雨自惭形秽。只这匆匆的一眼,她已觉得自己和这个男人恍如两个世界的人。
果然从前的交集都是假的,一切都只是梦境罢了。
霍子彥见到许烟雨时也有片刻的怔愣。他刚才只听连翘楚说受伤的孩子叫许哲,却没有料到他就是许烟雨的孩子。
孩子跟她姓?霍子彥几乎在瞬间就得出一个结论,他曾经的猜测是正确的。这个和计铭如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没有丈夫。
不知为何想到这一点,竟令他产生了一丝小小的愉悦。
连翘楚站在后面,吃惊地说不出话来。她完全没料到来开门的竟会是这样的一个女人。一个和她未来的表弟媳妇几乎一样的女人。
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玄幻。
在场的三个成年人全都不开口,反倒是小莹这孩子不受影响,上前轻声道:“阿姨您好,我们来找许哲。”
“哦。”许烟雨回过神来应了一声,“那进来吧。”
她手忙脚乱把人让进屋来,看一眼狭小拥挤的客厅,又去看那三人的反应。霍子彥自始至终没什么表情,让人看不透他的心理。小莹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并不介意眼前的这一切。只有连翘楚微微皱起眉头,显然有点不习惯。
其实这屋子收拾得还不错,许烟雨是搞设计的,房子虽小但装饰品都很有特色,从前家里来人的时候总要夸上几句。
但今天连翘楚的眉头让她明白了一点,无论怎么花心思装点,差距早已摆在那里。房子的差距无足轻重,她和霍子彥之间的差距才是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三人进来后也不坐下,霍子彥看一眼连翘楚,示意她开口。连翘楚尴尬地笑笑,自我介绍:“许哲妈妈你好,我是孙月莹的母亲。”
她伸出手来和许烟雨握了下,刚想拉过小莹来给对方赔礼道歉,一旁的霍子彥却适时伸手:“你好,我是霍子彥。”
他没说自己是谁,却说了名字,并且十分自然地和对方握手。许烟雨看着眼前这只骨节分明修长白净的手,收到一半的手不自觉地就伸了出来,和对方轻轻握了一下。
两手相握皮肤轻触,指尖与指腹划过掌心的感觉,令彼此都有些许心绪起伏。尤其是许烟雨,几乎像触电一般,匆匆将手收回,不敢去看对方的脸。
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小莹身上。小莹见她看自己,立马露出招牌式的笑容:“阿姨你好,我是来给许哲道歉的,他在家里吗?”
“在家,不过他刚睡着。”
“这样啊,不能叫他起来吗?”
气氛瞬间有些尴尬。
作者有话要说:信守承诺,今天让他们见面了,这下总没有人要打我了吧。那些安静的小天使们,出来为男女主的重逢撒个花吧,别让他们觉得太冷静啊。另外把小孙和小连拉出来当了回陪衬,还有人记得他们吗?
道歉
女儿说话不经大脑,连翘楚十分不好意思:“对不起许哲妈妈,我这女儿不懂事。今天的事情全是她的错,我们负全责。孩子的医药费营养费还有您的误工费我们都会负责的。”
许烟雨原本心里一肚子的气,正准备第二天去学校把事情好好弄清楚。没想到对方家长挺明事理,直接就上门道歉来了。人家退了一步,她也不能不退:“孩子们打打闹闹难免发生这样的事情,其实也不能全怪她。”
霍子彥站在一旁插嘴道:“不,今天的责任全在她身上,你不用客气。我们一定负责到底。”
听对方用了“我们”这两个字,许烟雨心里浮起一丝酸楚。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好的,那就这么办吧。”
连翘楚又过来不停地道歉。她刚开始是有点瞧不上许家,毕竟自小富贵堆里长大,初进这样的人家有些不习惯。不过说着说着话她倒觉得许哲妈妈人不错,虽然跟计铭如长了一样的脸,性子可比对方好多了。
她一向是看不上计铭如的,不说两人家世旗鼓相当,年纪也差不多,光说每次看对方一副装腔作势自视甚高的模样,她就不舒服。偏偏周围的人很吃这一套,尤其是长辈们,每每见了她总是不吝溢美之词,搞得性格偏活泼的连翘楚很不是滋味儿。
她想刚才她之所以不喜欢这个家,大概也跟这个女人的长相有点关系吧。
隔阂一消她话也多了起来,拉着对方的手就问:“瞧我都忘了问你名字了,许哲妈妈,你叫什么来着?”
“许烟雨。”
连翘楚脸上的笑容一滞,很快又恢复正常。她进门到这会儿也没见有男主人,看来这女人命不大好。
这么一想她又有些同情许烟雨。长得一样命运却是截然相反,连翘楚忍不住回头看表弟的眼神。也不知他什么想法,面对一个跟女朋友一模一样的女人。
只不过,计铭如真是表弟的女朋友吗?
对这个问题连翘楚一直持观望态度,这两人能开花结果?她看玄。她也一点儿没有要跟计铭如做亲戚的意思。
两个女人坐下来聊了半天,小莹一个人摆弄着许烟雨放在茶几上的小套娃,只有霍子彥一个人站在那里,双手插裤子口袋里,双眼目视前方,淡定从容的脸上读不出一丝不耐烦。
最后还是许烟雨发现不对,主动起身道:“看我太疏忽了,忘了给你们倒点茶。霍先生要不要坐一下?”
“没关系,你别忙了烟雨。”连翘楚已经亲热地改口,“他这人就这样,到哪里都像个摆设。好看是好看,就是无趣。你也别倒茶了,回头还得洗杯子。我们也该走了,再打扰下去该留下来吃晚饭了。”
许烟雨心想连翘楚这人挺有意思,这么说自己的丈夫真的好吗?
那一边连翘楚已经在招呼女儿:“小莹快过来,跟你许阿姨说再见。烟雨把你银行账号给我,回头我把钱打过去。”
许烟雨有点犹豫,她并不想拿别人的钱:“不用了,缝针的钱是幼儿园出的,我其实没花钱,你别客气了。”
“那怎么行,你看我来得匆忙水果都没买。总得给孩子营养费。还有你的误工费。”
“没有误工费,我现在待业。”
“那要不我帮你找份工作吧,你擅长什么?”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许烟雨突然觉得连翘楚真是个过分热心的姑娘,敢情刚开始的高冷都是装出来的。
霍子彥微微皱眉,伸手拉了表姐一把,然后自己上前几步,站到了许烟雨面前。他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一叠人民币,双手递了过去:“请务必收下。我这么做没有侮辱您的意思,小莹犯了错,这是我们当长辈的应该做的。”
他虽然在施舍钱财,却并没有伤到许烟雨的心。事实上许烟雨觉得,这种小事已经伤不到她了。她从小就是个被施舍的人,一直以来霍子彥都在施舍她。从小时候的吃穿用度学费书包,到后来的热恋之情,大概都只是一种施舍吧。
她也没拿乔,伸手接过钱。
如今的她在钱面前,没有骄傲的资本。
收了钱之后她送他们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小莹在那里同霍子彥道:“表舅舅,我乖乖道歉了,你有没有奖励给我。”
霍子彥看好一眼,无情道:“你有道吗?许哲在睡觉,过两天去幼儿园当面给他道歉。”
小莹立马苦起一张脸。
他们走后许烟雨关门,转身的时候才回过味儿。刚刚那孩子管霍子彥叫舅舅,原来他们不是一家三口。仔细一想也是,小姑娘姓孙,她妈妈姓连,都不跟霍子彥一个姓氏,她怎么会没留意到这一点呢?
是因为几年不见霍子彥愈发神采出众,以至于她乱了心智无法正常思考?
她苦笑着摇头,转眼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找工作上面。
接下来的几天,她一直辗转各处面试。大公司是进不了了,得罪了弘逸她短时间内很难翻身,于是只能转而投向那些小公司或是设计工作室。
某天她去一家一家工作室应聘时,老板亲自接待了她。对方是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女人,从穿衣品味到服饰搭配,样样都很出色。她拿着许烟雨的简历看了又看,又不时打量她这个人,似乎在考量什么。
当时许烟雨认为,她可能在看自己的整体样貌。一个设计师自身的穿着打扮就是个活招牌。穿得素净没关系,不是名牌也没问题,但审美一定要出众,至少也得正常。如果奇装异服或是犯了搭配上的大错,这样的人就很难找到相应的工作。
女老板看了半天,放下简历后突然问她:“你叫许烟雨,你是长平高中毕业的吗?”
许烟雨一愣:“是。”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黎辰的男生?”
“认识。”
“你前几天救了他吧。”
听到这里许烟雨有点明白过来了。面前这个女人大概是黎辰的姐姐。她曾听黎辰说过,他有个姐姐,大他两三岁的样子。再回想刚才有人称她为黎姐,她觉得自己的分析没有错。
于是她露出一个笑容:“您是黎辰的姐姐吧。”
“我是。”对方起身向她伸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黎夕。作为阿辰的姐姐,我十分感谢你前几天出手相救。”
许烟雨也起身去握她的手:“您别太客气,应该的。”
“另外我觉得你的作品非常不错,是个难得的人才,希望我们工作室能有幸邀请你的加入。”
这就算是给她这份工作了。许烟雨高兴地笑了起来,几天来她终于遇到了一个好消息。
“你别误会,我是真的欣赏你的才华,就算你不认识阿辰或者没有救过他,我一样会雇佣你。”
这点许烟雨相信。她对自己的水平还有很有信心的,之前她才轻易进入弘逸就证明了她的实力。工作室虽然不比大公司,但也有它的好处,在这里能学到的东西比公司更多,同事间的倾轧也比较少,或许会更适合她。
两人当即拍板,签订了合同。黎夕给的工资并不低,和她在弘逸时几乎一样。但工作环境显然轻松很多,许烟雨突然觉得自己这是因祸得福了。
签完约黎夕带着她熟悉环境,顺便聊聊闲话:“我们工作室目前除了做自己的品牌之外,也接一些其他小工厂的设计订单。起步阶段没办法,只能这么做。等以后规模大了,我相信会越来越好。”
看得出来,黎夕是个挺有抱负的女人,事业心也很强。许烟雨认同她的做法,搞艺术的如果一味高高在上,到头来只会落得饿死的下场。
“不过那是长期目标。”黎夕冲她眨眼一笑,“短期内我们的品牌知名度还不够,设计师的知名度同样欠缺。所以我希望近一年内我们可以接到一两个比较高端的品牌设计,或者接触到这个圈子里最上层的那些女性,为她们量身订做衣服。”
说到这里她停下脚步,翻开了一本财经杂志。上面的封面难得的是个女性,知性高雅,透出点干练的味道。她拿起杂志仔细看看,又看看许烟雨,失笑道:“你和这人长得真像。”
许烟雨凑过去一看,自己也愣住了。杂志上的那个女人,就像是她的翻版,两人唯一的不同是,对方化了精致的妆容,而她却是不着一色。
她仔细看了看杂志的标题介绍,却没有关于这个女人名字的介绍。倒是黎夕翻开内页看了看,找到名字后恍然大悟:“计铭如,原来是她啊。她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些最上层的女性。”
“商界女强人,挺了不起。”
“你错了,这篇报道不过是看在她家的家势上捧她罢了。不过她最近确实挺有名的,毕竟要跟弘逸的少东家订婚,恐怕全城乃至全国的名媛都要羡慕她了。”
许烟雨对这种事情一点不在意,但弘逸两个字却像针似的直直扎进她的耳朵里。
“弘逸,你是说时尚界大佬的那个?”
“除了那个还有哪个。弘逸小开霍子彥,这样的人才居然让计铭如得了,这才是她这辈子干得最漂亮的一件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匆匆结束了,大家还想让他们见第二次吗?你们觉得第二次应该怎么见比较好呢?
热情
许烟雨就在黎夕的工作室待了下来。
她在法国时读的是服装设计,毕业后曾在一家专做童装的公司待过,所以她做这方面的设计格外得心应手。黎夕前一段时间正好接了两家童装品牌的订单,看了许烟雨的作品后放心的把工作都交给她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