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不喜欢这样的场合,然而又不能扫了沈谦的兴致,反正礼物已经送了,也露了面,便准备要回去。沈墨没有开车出来,问沈谦要了他的车钥匙,开着走了。
这么多年了,沈墨从未忘记过当时如此接近死亡时的惊惶绝望的心情。车子的刹车被剪断,撞断护栏直至掉下山崖,居然没有死,这连他都感到很意外。
也幸好没死,他才能听到他亲爱的二叔与弟弟是如何谋害他并且准备再一次谋害他,非要他从这世界消失不可的险恶用心。
如果不是趁乱逃出医院,如果没有遇到安心,如果她当时坚决不肯收留瞎眼的他,如果他早早落在他们手里……
“知道老太爷为什么不喜欢你吗?”沈墨冷冰冰地看着他,嗓音低沉。
“因为我不是长孙。”沈谦的回答有些迟疑,本无所谓的面上有了防备的意思。
“因为他一早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即便你在他面前装乖巧扮懂事,几乎没有破绽。十岁之前,老太爷最喜欢的人是你而不是我。你不想知道十岁之后,为什么老太爷突然就不喜欢你了吗?”
“为什么?”沈谦追问,有些焦急。
的确,明明十岁之前,老太爷那么喜欢他,每次从公司回来,都会先抱抱他,问他学校里的功课,问他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他不是长孙,可他聪明,考试总考第一名,十岁已经跳级跳到六年级,这让老太爷在一干朋友面前非常有脸,曾一度是老太爷向商界同人炫耀的资本,也有意将他当成未来沈氏的掌舵人来培养。
可是忽然,老太爷对他的态度就冷了下来,这么多年了他都弄不懂是什么原因。可沈墨,他说他知道原因?
沈墨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还记得有一回老太爷带回来一个孩子吗?跟我们差不多大的孩子。”
沈谦想了一阵,俊脸倏地沉了下去:“那个土包子?”
那一年,老太爷出差,比预计的时间回来得晚些,并且带了一个孩子回来。那孩子眉眼清灵,乖巧文静,就是胆子小了些。那时候沈氏忙着扩展规模,老太爷忙得脚不沾地,便将那孩子交给沈谦与沈墨,让他们带着他玩。
沈谦从心里瞧不起对什么都好奇的男孩儿,但当着老太爷的面自然不会表露出来,还将自己心爱的玩具贡献出来。豪门里成长的孩子,不用人特别教导,早早就知道了尔虞我诈。沈墨是长孙,他得时刻防着沈墨比自己更得宠,又要防着这突然冒出来的来路不明的孩子。
其实谁心里不明白?那孩子的眉眼如此似沈家人。
沈谦想了一阵才想起来,那孩子好像不小心将自己的玩具弄坏了,他当时气坏了,上前推了那孩子一把,似乎还骂过他……
“你推他的时候,老太爷折回来取文件,刚好看见了那一幕。你骂他的话,老太爷当然也一字不落地听见了。你还想得起来当时怎么骂的吗?”
沈谦的脸更沉了,阴霾满布,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骂他是野种,错了吗?他本来就是。”
“没错。可你忘了,老太爷也是私生子。”沈墨微笑着提醒,“你骂那个孩子野种,警告他不要有非分之想,因为沈氏最后一定是属于你的。你还弄伤了那个孩子,老太爷问出了什么事,你说因为是我跟那孩子抢玩具所以弄伤了他,我没反驳你,因为我一早就看到了老太爷。”
“呵……”沈谦恍然大悟,轻笑一声,“原来如此,我就想依你事不关己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扶那个人起来,又装模作样地给他上药,没想到我居然输在这里。说起来,老太爷也是看走了眼,他以为你是个老实的、没有心计的,却没料到,你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论心计,你不比我差。”
可恨的是,当年的他居然真将沈墨当成了笨蛋。
“但我从不仗势欺人,所幸老太爷非常喜欢我这一点。”
“不错,你就那样不动声色地打败了我,抢了我继承人的位置,”沈谦的俊容已经扭曲,丹凤眼里亦是扭曲的恨意与不甘,“还……毁了我。你等着,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倏地起身,愤怒地踢翻了椅子。
沈墨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淡淡地看着他:“有什么手段你尽管使出来,不过别怪我没警告过你,触及到我的底线,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你的底线?是女人还是儿子?”沈谦冷笑,阴戾的眼睛里血线交错,好像会滴下血来,“你又怎么知道,我现在已经生不如死了?”
沈墨目光凝定,脸色发沉,却只是紧抿着嘴角没有说话。
沈谦忽然又笑了:“看在你告诉我这么多事情的份上,我也投桃报李,告诉一些你想知道却又不敢知道的事情。姜楠,那个女子遇到你,可真是命苦啊,你说是不是?”
沈墨蓦地眯眸,漆黑的瞳仁里闪着激荡的光,却只一瞬间便归于平静,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你知道,如若不然,又为什么要让程槿枫去查一个死了那么多年的女人?不管是你,还是你的女人,只要一日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就不可能心安理得地在一起。”沈谦笑得很得意。
沈墨终于动怒:“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当年的事情我都知道,包括姜楠的死,包括你妈背着你做的事情,我恰好都知道,比你徒劳无功地去慢慢查,问我会快很多。而你方才说了那么多,我也可以拣一件事告诉你,当是回报,你想听哪一件?”沈谦状似民主地询问。
沈墨有一瞬间的沉默,然后平静地说:“姜楠。”
许你浮生 第五十章
沈谦重又恢复一贯的从容谦和,将被自己踢倒在地的椅子扶起来,重又坐了下来,似抱歉地笑了笑:“可是我突然不想说她,不然我们说说你妈妈背着你做了些什么好了。”
沈墨不自觉地掀起唇角。
他与安心分开后,被父母强行送出国,两年前回国,一直住在自己的公寓里,少有跟沈谦照面的工夫,即便见着了,两人也是视对方为无物,从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过。
哦,当然,他们现在也并不心平气和。
“说真的,我还真羡慕你,老太爷在的时候,有他护着你。你的父母虽然对你严厉,明里暗里却总是向着你。而你,你运气很不错,不但没死,还被人救了。那安心虽然模样儿算不上特别漂亮,胆子也小,但对你,倒真的没话可说。你们最穷的时候,她去卖过血,这事儿你一定不知道吧。”
沈墨失语,胸腔里血气翻腾,要紧握拳头才能保持面无表情的姿态。
“还不止一次哦。我想想,第一次从血站出来,她帮你买了蛋糕;第二次,好像是买了内裤吧!是不是很感动,从来没有女人肯这样对你吧?”沈谦笑得更欢畅了。
沈墨却险些坐不住。
她居然……
是啊,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学生,因为娃娃脸找不到工作。她家里本来也并不很富裕,问家里要了两回钱后,她也不好意思再要了。可他做了什么?他利用她的心软,对她提出各种各样在他看来很平常、在她眼里却很难的条件。什么蛋糕只吃提拉米苏,什么内裤只穿C-IN2……可她骂归骂,第二天就会将他要的东西摆到他面前。
他却从来没有想到,他要的那些东西,是她卖血换来的。
那个傻丫头,从没对他提过哪怕一句。
“你被程槿枫送回老宅,大伯跟大伯母也回来了。你被禁足期间,她来找了你很多次。当然你不会知道,更不会知道你妈对她说了多少难听的话,自然也少不了拿钱砸她那一套。可是她是怎么说的?对了,她说,对不起,她答应过你,永远不会离开你。”
“当然你妈妈也拿了她的父母亲友来威胁她,扬言不离开你她的那些亲人便会因为她而遭到不幸。你猜她怎么说的?”
沈谦笑得得意,却也恶毒至极。
沈墨深深地吸了口气,一颗心酸到发痛。
“她说,那我只好不孝了。因为我答应他,就算上帝也不能拆散我们……情深不渝啊,可是依然感动不了沈夫人啊。怎么办?她只好跟沈夫人说,她怀了你的孩子,她什么都不求,只求能见你一面就好。”沈谦故意往详细了说,沈墨的脸色越难看,他便笑得越得意。
沈墨艰难地喘息了一声。
沈谦的眼神更加逼人,满是讥诮,“多感人的爱情啊,可怎么办?完全感动不到咱们的沈夫人。她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跟一个贫民在一起,他的儿子要娶的女人只能是豪门千金,所以,对这个声称有身孕的女人该怎么办呢?你说,她会怎么做?”
沈墨微眯眼眸,眸子里透出戾气,让人发冷。他想,他知道他的母亲会怎么做。
难怪她当日会说,谁也别想再伤害她的儿子。
“沈夫人雷厉风行,又有铁血手腕,说起来,便是你爸爸我大伯也比不上的。她让人强押着安心去了医院,她要打掉安心肚子里的孩子,一了百了。可她没想到,关键时候,有人闯进去将安心救了出来。一计不成,她只好再生一计,反正,无论如何也要拆散你们。”沈谦微顿,倏地展笑,“你说她是不是很傻?已经这样了居然还帮你生了儿子,很感动吧?”
“你在羡慕我吗?”沈墨平复了情绪,然而微沉的声调仍是有些微抖。
“哈哈……我羡慕你?”沈谦蓦地放声大笑,可是笑着笑着,那声音渐渐落了下去,他低了头,又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嫉妒你,恨你,但却并不羡慕你。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沈墨居然跟着点头,面无表情地赞同道:“没错,这个男人确实太没用了。”
她为了他吃尽了苦头,却还在坚持。他呢,连坚持都没有坚持过,只觉得自己受了伤害,只顾着自己难过,却从没有想过她是什么样的人。若不是再次遇到,他会就这样带着对她的抛弃和他的恨意跟别的女人结婚吧!
沈谦有些诧异,他面上看不出嘲笑的意思,认真地批判着没有用的自己,却并没有他预料中的愤怒,“那安心也真够可怜的,若没好心救你回去,我想她应该过着另一种生活。听说,她身边有个男人,跟她可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一直对他们母子关爱有加哦,要不要我再卖点那男人的资料给你?”
“不用了。”沈墨淡淡地说,他不是不了解他的用意,他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为了激怒他,“说说姜楠。”
“明天的董事会后,如果结果令人满意,我自然会告诉你;如果不合我意,那你就慢慢查吧。”沈谦起身,温文尔雅地笑着,“事隔这么久,难度可不是一般哦!你仔细想想,我等你的答复。”
“操之过急,未必是好事。”沈墨淡淡地说。
“请原谅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沈谦风度翩翩,“真没想到,你的女人反而是成全我的契机,有机会一定好好感谢她。”
“不要忘了,我报复一个人可以多么彻底。”沈墨的声音仍然淡淡的,看着沈谦往外走的背影骤然一僵,缓缓勾起唇角,“想一想沈赫。”
他有弱点,沈谦一样也有。
“哼。”沈谦冷哼一声,再不回头,摔门而去。
门板合上,沈墨才缓缓放松一直紧绷的身体。他的眉目宁定,然而目光灼灼,眼底闪出烟花似的火焰,狂热而疲惫,布满深黑的瞳孔。
他慢慢地咧嘴笑,泪水几乎迸出直在眼眶里打转,神情却非常非常自豪。
他的安心,当然是不同凡响的!
许你浮生 第五十一章
还没下班,沈墨先回了老宅。
公司最大的问题被沈墨解决了,沈光珉也不用天天盯着公司,只在家处理一些必须由他签字的文件,闲了便与徐瑞卿下下棋、养养花,日子过得倒也滋润惬意。
所以当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响起,徐瑞卿刚举起的棋子儿就被吓得掉到地上,沈光珉不悦地皱了眉,谁敢在这老宅如此放肆?欠教训了吧?
沈家当家人气势磅礴地站起身准备开骂,却见一身煞气的沈墨疾步走了过来。他微怔了下,沈墨在他的教育下,自小便养成了沉着稳重的性子,鲜有这样喜怒形于色。
徐瑞卿也皱了眉,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棋子,淡淡道:“什么事情急成这样?”
沈墨在她面前站定,盯住她的眼睛:“我来,只想跟你说一句话。过去的事情我不计较,因为你是我妈,但倘若你还打算找安心的麻烦,我不会再原谅你。”
不光徐瑞卿脸色大变,一头雾水的沈光珉也沉了脸:“沈墨,你爷爷早年教你要尊敬父母、善待父母,你记到哪儿去了?啊?你这是什么态度?怎么跟你妈说话的?跟你妈妈道歉。”
沈墨依然板着脸,眼神锐利得几乎有点凶狠。被这样的目光狠狠地盯着,便是徐瑞卿,也不禁有些慌。然而她很快镇定下来,严厉地瞪着他:“沈墨,这就是你的孝道吗?”
“你需要我的孝道吗?”
“沈墨!”沈光珉提高音量,脸色更沉了,“你冲你妈发什么脾气?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你的修养有待提高!”
“不止是我的修养,沈家所有人的修养都有待提高了,就从妈开始吧!”沈墨咬牙,腮边的肌肉绷起来,黑色瞳仁里闪着讽刺的光。
徐瑞卿彻底地怒了,作为一个母亲,被自己的儿子指责没有修养,就跟指责她没有教养一样,“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不用我详细解释了吧!”沈墨愤怒地皱起眉头。
她不知道,他对她有多么失望。她是他的母亲,在他撑得最辛苦的时候,是她对他说,如果那个女孩真能让他幸福,她同意他们在一起。可她在说这话的时候,背地里却强押着安心去医院打算一了百了。
他的母亲,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怎么可以这样欺骗他?然后在他面前,跟没事人一样。
她难道都不会心虚不会愧疚吗?
啪——
沈墨的脸被打偏,半边脸迅速地红了起来。徐瑞卿不由分说,一巴掌先打了过去,“沈墨,你太让我失望了。”
沈墨声音沉静,但眼中有火光灼灼:“让我失望的是你。当年欺骗我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对你失望?当你准备扼杀小莫的生命时,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失望?曾经,我是那么感激你。”
徐瑞卿保养得当的脸“刷”地一下全白了,嘴唇都开始颤抖起来:“你,你知道了?”
怎么可能?知道当年那些事的人,都被她打发走了啊!难道,是那个女人告诉他的?
“是,我都知道了。”
“你相信那个女人的话,却不相信自己的母亲?”徐瑞卿妄图扭转局面。
沈墨深深地看着她,愤怒变成了失望的悲悯:“你以为安心是乱嚼舌根的女人?不妨告诉你,关于过去,她一个字都没跟我提起过。”
许你浮生 第五十二章
安心宅了一天,无所事事地看看电视上上网,逮到机会跟小莫聊了会儿天,从房间里出来时,天都已经黑了。
安心打开冰箱准备煮饭,沈墨还没回来。她有些拿不准他会不会回来吃饭,捏着两根莴苣,视线却一直瞟向大门口。
他万一不回来,她煮多了,倒掉多浪费啊!可他也没说不会回来吃饭,但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安心有些恼火地又将莴苣放进冰箱里。
搁在房间里的手机骤然响起。她忙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飞快冲回房间,看到来电显示,脸色一苦,慢腾腾地按下接听键,“喂”了一声后连忙将手机远远拿开,避免耳朵惨遭蹂躏的下场。
果然,电话那头的人噼里啪啦就是一通骂:“姓安的,你皮在痒是不是?这么多天也没给我打一通电话!是不是我不打给你,你就不打算再找我了?啊?小莫的事是怎么回事?退学?你现在可真有能耐了是吧?这么大件事你连提都不跟我提?安心,你究竟当我是什么?”
“温言温言……你先不要生气嘛。”安心连忙使出她对付温言的绝招——放低身段,撒娇道歉总是不会错的,“你先冷静点,不要生气听我慢慢说啊。来,先深呼吸,呼……吸……”
“姓安的,再不讲重点你就别讲了。”温言难得地暴怒了。
安心缩了缩脖子,颇委屈地嘟了嘴巴:“我这几天没给你打电话是因为知道你会很忙啊,不想在你做事的时候打扰到你嘛。对了,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啊?”
温言的声音总算柔和了下来:“你不要担心,已经没事了。我打给你就是想问你,到底答应了那个人什么条件?”
安心接电话的手一抖:“没有啊……你别乱想了,哪有答应什么条件?他可能觉得亏欠了我们母子,想要补偿吧,恰好我开口跟他借,然后他又有钱,就借我啦!没事的,咱们慢慢还就行了。”
电话那头的温言沉默了。
温言一沉默,安心就有些慌神了:“真的没事,你不要想太多啦。我跟小莫都好好的,他没有虐待我们,也没有不给饭吃……总之你所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真的,我可以跟你发誓哦!”
“不能跟我联系,送小莫出国,就是他答应借钱给我的条件?”温言这样问,然而语气却是肯定。他早该想到了,以他对沈墨的了解,沈墨怎么可能就这样借钱给他?
“其实……也还好啦!”安心不自觉地挠着脑袋,“你也知道这些天来A城的新闻都是我跟小莫,我还好,最多躲着不出门就是了;可是小莫要上学啊,又是小孩子,这样的环境对他也不好,你说是不是?而且小莫在国外,适应得挺好的,刚才还跟我视频聊天了,说他已经开始上语言课了,老师很幽默,同学对他也很照顾……虽说国外的教育未必就真的比国内好,但咱们小莫这也算是留过洋了,多好啊,你说是不是?再说了,等你有空了,咱们可以一起去看他啊,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国呢。你看那小子,倒赶在我前面了,我羡慕死他了你知不知道……”
温言叹口气,可能她自己都没有发现,每当她紧张时,她就会絮絮地说个不停,并且语速会比平时快上一倍不止,噼噼啪啪跟倒豆子似的。
只是,小莫是她的命。
这傻丫头,居然为了帮他,连这样的要求都肯同意。
“我这两天都在A城,你要有空,见个面吧。”最后,温言这样说。
“啊……”安心愣了下,随即结结巴巴地开始说谎,“那个……我可能没空哦。”
温言的语气不耐烦地提高了:“那我去找你。”
“不。”安心脱口拒绝,重又想起电话那头的是温言,立时吓得冷汗滚滚而落,“我……我的意思是我们在外面见面就好了。你,你说个时间,我,我到时候去找你……”
对温言说“不”,他会很生气很生气的。
“明天上午十点,我在花店等你。你要是不来,我就去找你。”温言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语气平和地挂了电话。
安心放下手机,才发现手心又冷又湿,半晌,长长地吁了口气。
她一抬头,却差点被门口那尊英俊的沉默的“石像”吓得魂飞魄散,“你你你,悄无声息的要吓死人啊?”
安心一边拍着扑通乱跳的胸口,一边大口喘着气。不怪她胆小,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只怕都会被吓得尖叫不休——沈墨的眼睛在极近的地方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方式盯着她,于是整个视野都被同一种黑色所占据。
沈墨稍退半步,瞳孔微微收缩,目光流转:“我买了饭回来,出来吃吧!”
直到沈墨离开三步之外,安心才确定地感觉到来自他的压力消失,长长地松一口气,小声嘀咕:“这人怎么还没恢复正常呢?居然给我买饭?他究竟想怎么玩儿我啊?给个痛快行不行?”
人都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死就死了,最可怕的果然是剑悬头顶,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砍你个措手不及,那种惶惶不安的感觉太难熬了。
之前明明一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冷酷感觉,一转眼他又换走这种类似“温情”路线,真的很吓人好不好?
安心磨磨蹭蹭地走到饭厅,沈墨已经盛好饭,见她一副警惕戒备的模样,忍不住带着很淡的笑,道:“快过来吃吧。”
摆在安心面前的是猪肝饭,沈墨吃的鳗鱼饭。
安心戳了戳嫩嫩的猪肝,忍了忍没忍住:“为什么我的跟你的不一样?”
明明她不爱吃猪肝的,他果然早就不记得了,哼。
沈墨抿着嘴,看着她的目光很郑重:“猪肝可以补血的。”
安心有点困惑:“干吗要补血?我不贫血也不缺血……”
沈墨看着那双专注凝视他的眸瞳,拼命咬紧牙关忍住想要落泪的冲动。他猛然闭上眼,眼球酸涩而艰痛。他们分开过,但幸好,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又遇见她,以后,他们再不会这样轻而易举地就被分离开来。
这回,换他来照顾她、保护她。
就算卖血,也只卖他的。
绝对,不再让她有吃苦受累的机会!
许你浮生 第五十三章
沈墨从梦中惊醒,四下里寂静无声,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嘴里很干,嘴唇有一点发木。他慢慢坐起身来,透过沉沉黑色,看到窗外青冥色的夜空里嵌着一轮圆月,月色很深,黄澄澄的。
梦里的安心浑身是血,无助绝望地看着他。他拼命朝她走去,可那么近的距离,却永远也走不过去……
沈墨忍无可忍地用手撑住额角,平复方才噩梦中那肝胆俱裂的感觉。
半晌,他扭亮床头灯,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掀了被子下床。
明知道她就在隔壁,可也非要立刻见到她是安好的、鲜活的他才能放下心来。
安心一晚上都睡得很不踏实,倒不是做噩梦什么的,就是老觉得有人在看她。那视线像黏在她脸上了一样,挥之不去,但又好像没有恶意,就这样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地睡了一晚。
才六点半,安心看了眼闹钟,重又躺平在柔软的床上。
以往这时候她该起床给小莫准备早餐了。以前她睡都睡不醒,非要小莫这个人体闹钟来闹她,可现在,连热爱的懒觉都准备要抛弃她了吗?
安心呻吟一声,慢慢爬了起来,随手抓了抓虽然碎碎的却仍很柔顺的头发,打着呵欠开门准备洗漱,却在瞥眼见到厨房里的光亮时,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身材高大的男人,系着平时自己系的围裙,微垂着头,勺子抵在唇边,仿佛是在试味。汩汩煮开的锅子里,氤氲出白色的烟雾将他的脸遮住,变得模糊不清……
安心呆呆地看着他,瞠目结舌的模样仿佛看到了妖怪。
沈墨转头看到她,淡淡笑了笑:“怎么这么早?”
屋顶上的灯光给他身上镀了一层毛茸茸的光边,笑容虽然很淡,然而很明亮,映着人间烟火,让安心的眼睛酸痛不已。
她在做梦吧?怎么会有这么美的梦?
“快去洗脸刷牙,准备吃早饭了。”沈墨的声音温和,尾声有点点的上扬。
“哦。”安心愣愣地点头,愣愣地走进了浴室。
直到坐在饭桌上,安心仍然没有回过神来,想田螺姑娘怎么莫名其妙附沈墨的身上了……
直到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放到她面前,她的眼珠子才艰难地转了转,“不是……你跟猪肝有仇吗?”
沈墨解下围裙,端了两小蝶她爱吃的酱瓜走过来:“对身体好,快吃吧。”声音竟然异常地柔软。
安心直勾勾盯着他:“你是沈墨吗?”
沈墨微微垂下眼眸,嘴角有很淡的笑意,“如假包换。”
安心拍桌而起,拿着勺子怒指沈墨:“说,你到底是谁?附在沈墨身上想干什么?别以为姑奶奶好糊弄,你再不老实交代,我立刻找道长来消灭你……”
沈墨又好气又好笑地盯着她,佯怒:“别闹了,赶紧吃饭。”
安心迟疑着坐下来,垂着头,小小声抱怨:“这到底玩的哪一出啊?”
麻烦给她个明白好吗?她最讨厌不明不白的状态了!
安心低头捣着碗里的粥,就是不往嘴里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