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相公,因为前些日子处理婆婆的后事,府里已搁置了好几日的公务,更不要说新的公务了。还有,马上月底了,米行茶行布庄染坊码头都有很多帐册要审核交接,还有下个月的新计划…这些都需要你过目啊。”

得知少爷又要跷家的大管家急急赶来,一听少夫人说出他的心声,站在一旁不住点头:“对对对!少爷,老奴一个人实在是力不从心,码头陈管事说上个月刚买的新船出了问题,希望少爷今天就去看看,少爷这可耽搁不得啊…”

“等等。”商延盯着青鼎,目光有些奸诈,“你好象很在行啊?”

青鼎被他黑亮的眼看得有些慌乱,低下头:“以前帮爹爹打理过绣庄。”

“好极了!既然这样,我正好让贤。咳,大管家,好好协助少夫人,我呢,去杭州看看二管家打理的生意。”说完,拍拍手就想上马车。

杭州?那要何年月才能尽兴而归?不能放他离开京城!

“不行!”

一声马嘶,所有人都吓白了脸。青鼎竟冲到马车旁一把抓住缰绳,“商府大半生意都在京城,你是商家的当家人,不准离开京城!”

不准?除了母亲还没有人敢这样喝令他,这女人以为她是哪棵葱?

商延不耐烦地转过身,一眼看去却立刻变了脸色。那白痴女人不知道烈火和清风是关外来的纯种烈马,生人勿近啊。

是的,商府人都知道,但是青鼎不知道。她顾着义正言辞,根本没注意到两匹马开始焦躁不安。

“小心!”众人异口同声。

“小姐——”月儿凄然惨叫。

小心什么?青鼎一怔,忽然觉得一个黑影迎面扑来,顿时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被商延抱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直到商延后背撞上石阶才停下。

众人松口气。元宝拍拍手,高兴大叫:“少爷好身手!”

商延后背撞在石阶上,痛得倒抽冷气。愚蠢的女人从他怀里惶惶撑起上半身,开口竟是脸不红气不喘的威胁:“你敢走我就压着你不起来!你试试看!”

街上行人侧目。

商延很想掐死这女人,真是丢尽他商家大少爷的脸!

月儿哭哭啼啼跑过来:“吓死月儿了,小姐你差点被马踢死!”

商延杭州之行美梦泡汤,还挂了彩,憋了一肚子火被大管家押去挨个挨个办事。入夜回府,几乎累得不知道怎样走路了。

丫鬟回报,少夫人等着少爷回来吃饭呢。他冷笑,他悔自己救她,悔得肠子都青了,还和她一起吃饭?

他走在回房路中,结果远远发现书房灯火明亮。这顿时让他火冒三丈,那可是他婚后的卧房,谁敢乱闯?

一脚踢开门,青鼎从一大堆帐簿中茫然抬首:“你回来了?怎么了?”

“你怎么在我房间里?”

“帐册在书房啊。”青鼎说得有些无辜,“对了,你看看,我总觉得这笔帐不对。”

商延唇角扯扯,示意正帮忙的月儿:“出去!”

青鼎点点头,月儿只好乖乖出去。姑爷看起来火气很重,她得在门外守着,当心姑爷欺负小姐。

“你名义上管的事是不是太多了点?”

青鼎放下帐册,她就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你是一家之主,怎么不该打理商家家业?这事是不该我管,是你应该自觉。”她振振有辞。

“该怎么做我自有分寸。”他两臂撑在桌上,微眯了眼,“不过你得明白自己身份。逼我急了,你该回哪里就回哪里。”

青鼎沉默,半晌后咬着嘴唇道:“管家们都上年纪了,很多事顾不上来,我这几日查过了,自从婆婆生病之后,你又去了关外,生意上积下了很多旧帐和不善之处。商延,只要你专心打理商家生意,我…可以早日离开,要不然我若无错,你也没道理休我。”

“又威胁我?”

“不是威胁!”青鼎霍地站起来,“是你的责任!”

她目色炯炯,嘴唇抿成坚毅的线,尽是不妥协。

“好。”商延缓缓道,一字一顿,“记住你今日所说。”

“也希望商少爷说话算数。”青鼎冷冷,她看见他眼中厌恶,但她不能让步。

“现在出去,这是我房间,我要休息。”

青鼎走出去,乏力得想哭。月儿心疼地看着她:“小姐…”

她摇摇手,脸色淡白:“我累了,回房。”

商府上下很快看见他们少爷的变化,也看出他与少夫人的僵持。基本上两人不会说话,饭桌上永远只有少夫人冷清坐着,至于分房而居,大家也见惯不怪。

但少夫人的慧心兰质,人们有目共睹,私下同情她的备受冷落。大管家有心无力,少夫人有法逼迫少爷去打理店铺,已足够他偷喜。

一月之后。

“我想开一家绣庄。”青鼎在后院长廊上碰见商延后,忽然听他冒出一句话。

跟她讲?

商延不看她,话却是对她讲:“你家以前开绣庄,应该比较熟悉。再说你擅刺绣,店铺已选好,明天跟我去看看。”说完他转身走。人家娇妻都在家养着,他觉得用不着,这丫头做事十分利索,没道理他不拿来用。

翌日清晨。

月儿嘟着嘴:“小姐那么高兴干吗?姑爷又不是带小姐去玩,没见过哪个男人让自己妻子做这么多事的,比以前老爷做的事还多。小姐真傻,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银子。”

“好了。”青鼎理理衣袖,“商家生意大多了,事情当然也比较多。再说开绣庄多好,以后可以做刺绣。”

“是啊是啊,第一次跟姑爷出去,比开绣庄还高兴呢。”月儿不置可否。

“月儿!”青鼎轻斥,脸红了又白,她的在意真那么明显?

店址敲定。接下来是店铺装修、人员聘请、货源选择、定价定制…一堆麻烦事,忙得青鼎几乎睡不上一个好觉。但她却甘之如饴,因为这是商延与她共同的努力,只有在这时他收起伤人的利刺,夜夜在灯下与她商计,让她可以偷看他认真的眉眼。他以前总是漫不经心,这次用了心,在大管家的协助下很快得心应手。她想他会是个好当家。

商延有时心里也暗暗惊异,还没见过这么独立的女人,看起来柔柔弱弱,做事却干净利落。不过做娘子不好,不解风情,做管事倒比较合适,足够任劳任怨。

新店终于落成。商延兴致大发,请了大群朋友来庆贺,热闹非凡。青鼎听他笑声爽朗,心里忽然失落,再没机会和他日日相处。她看人群中挺拔高大的他,想有哪个女子可以让他呵护备至。

果然,商延很快恢复对她的视而不见。她默默做事,不见喜怒哀乐。

风波

“少夫人,少爷说今天忙,不回来吃饭了。”元宝跑进前厅,一句话粉碎青鼎的满心希冀。自从开绣庄以来,商延渐渐和她同桌吃饭,因为总是在书房吃,他也吃不好。可这几日来,很难见他踪影,也基本不回府吃饭,夜夜回来都很晚。

元宝说完,脸有些红,匆匆离开。他也不忍心看见少夫人日日失望,可他撒谎骗她,总好过她知道少爷夜夜流连红颜知己之间。

青鼎若有所思,唤了大管家来。

温柔乡最温柔的时候,莺莺巧笑,钗环叮当。

商延心满意足,喝酒听筝赏舞看月,多快活的日子。天啊,他有多久没过了?当初为了让那个管家婆少念叨他,他狠下心来打理家业,不过实在无聊,每天的事情多得他头皮发麻,晚上回府再看见那堆帐册,更是黯然神伤。掐指算来,他竟然有两个多月没出去喝酒会友游玩打猎,真是可怕。

红砂带来香风一阵,飘进他怀里:“公子瘦了。”

“是吗?”商延坏坏地笑,手开始游移,“我来看看红砂是胖了还是瘦了…”

忽然有人敲门,传来小厮恭敬的声音:“商爷,您朋友来了。”

商延皱眉,他邀请了人来?穆子白还是薛邑?莫非是那两个家伙故意来搅他好事?

一个青衣公子走进来,清秀俊俏,有些眼熟。商延从卧榻上坐起身子,懒洋洋地眨眨眼。

尽管再三准备,青鼎还是忍不住心慌意乱,商延半敞的衣,娇艳如花的女子,两人纠缠的肢体,满屋是意乱情迷,一切都灼灼伤眼。

“你…”商延放开伏在他胸前的红砂。

青鼎关上门,抬手扯掉头上青帽,如瀑青丝一泻而下。

“相公,该回府了。”

商延目瞪口呆。

他名义上的妻,商家的少夫人,女扮男装到温柔乡,轻轻告诉他,该回府了?

片刻僵滞。红砂赶紧拉拢衣襟站起来,她注意到商延逐渐发青的脸。

“你得寸进尺!”

商延咆哮而起,走过去一把掐住她纤纤脖颈。青鼎心里苦涩,商老夫人说她这儿子脾气不太好,看来还不是一般的不好。她想得到他暴跳如雷,但想不到他愤怒到想掐死她。

她仰头看他额角青筋暴绽,艰难说话:“我们约法三章,名义上我是你的妻,该管的我一定要管…我不是要颜面,是大管家告诉我,你又有…几天没去店铺了。你打猎会友喝酒作乐养多少知己红颜我都可以不管,但你不理生意就是不行!…你现在刚刚理清头绪,很多事情你不亲力亲为就没办法掌握!如果你嫌事情太多,我可以帮你分担。我言尽于此,…你不跟我回府,掐死我…也无妨。”

“公…公子?”红砂看着青鼎脸色渐渐苍白,有些后怕,轻轻出声唤道。

“少…少爷你疯啦?她是少夫人!”本意赶来提醒少爷回府的元宝一见这情景,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跳过去奋力拉开商延。

少夫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麻烦了。

商延慢慢松手,盛怒渐渐平息。他冷冷眯眼,看她苍白虚弱的脸。

“回府?好。不过我晚上需要女人,你当然不行,太瘦,不够美,不懂风情。”他一指红砂,“我要带她回去。”

他说话一定要这么横冲直撞,字字见血?青鼎扶着门咳嗽,缓缓转身,气若游丝:“你随意…”

商延愕然接住她软软下滑的身体,蓦然见她苍白脸上已泪水横流。他这才完全清醒过来,该死,忘了自己力气太大,一时失了控制。

清晨。

青鼎悠悠醒来,看见月儿哭得乱七八糟的脸,她就知道自己还没被商延掐死。

“小姐,你醒了?月儿担心死了…你昨晚去哪里了?姑爷又欺负你了?”

青鼎摇摇头,虚弱地坐起来。

“骗人!你睡着都在流眼泪,一定是姑爷动手打你了。”

她哭了?她摸摸自己冰凉的脸,昨晚历历在目,商延的话字字伤人,随她到梦里,无法摆脱。

“小姐,我们回南方好不好?老爷要是在世,小姐就不会受这么多委屈了。商家又不是我们的,小姐干嘛那么拼命帮他们!小姐,我们走,你身体好了我们就走好不好?”月儿哭。

青鼎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答应了爹,也答应了老夫人。去帮我打点热水,我想泡泡热水。”

既然她回来了,商延想必也回来了,只是他说过要带那娇艳女子回来,今后她又怎么面对?一年?一年有多长?她已经度日如年。

她叹口气,趴在浴桶边沿,昏昏睡去。

元宝推一把商延,气道:“这次元宝也不怕少爷骂,本来就是少爷不对,差点掐死少夫人,现在去看看少夫人又有什么丢脸!”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商延干咳一声,敲敲半掩的门。然而无人应,他只好推门而入。

偌大喜房,冷冷清清。商延想起青鼎昨晚眼泪,终于有点感觉,他好象一直忘了她也是女人,也会伤心哭泣。

屏风后。她熟睡在渐冷的浴桶中,黑发湿漉漉披散在背上,露出肌肤雪白一片。看上去背还很美。商延这么想。

时值深秋,气候已经转冷。干脆就让她冻死好了,这个世界就清净了。商延恶意地想,想罢又叹口气,抬脚踢踢木桶。

青鼎悠悠醒来,张开眼,却蓦然对上一双黑眸。

“你——”太突然,太出人意料,青鼎呆呆看着他,依然趴在木桶边沿上。

这个姿势比较可爱,凌乱的湿发,惊骇的眼,脸上的绯红一点一点蔓延,像个孩子般不知所措。商延很有兴致地观看,悠悠开口:“我是想…”

“啊——”女人的尖叫吓了商延一跳,他转头,月儿正抱着一堆衣服跳脚大叫,“你…你你想非礼小姐!”

青鼎一下子从头红到脚。

门外传来脚声纷沓:“月儿姐姐怎么了?”几个小丫鬟冲进来。

一时之间,大眼瞪小眼。

商延脸青了又白,府里的白痴丫头看来实在太多了,不该勤快的时候尤其勤快。

半晌后,他身后传来一个几乎要哭的声音,细若蚊吟:“你们…可不可以先出去?”

这一场惊吓,谁受到惊吓更多?

商延郁闷到底,又是家丑一桩。

傍晚。

“把饭菜送到我书房来。”商延板着脸吩咐道。

“哦。”元宝咬牙忍住笑。

“少爷。”两个小丫鬟迎面走过来,低身一福,急急离去,但唧唧喳喳的悄笑声却传进商延耳中。他蓦然站住。

元宝瞪着他胸膛一起一伏:“少…”

“我要去前厅吃饭。”

青鼎已经在吃饭,有些心不在焉。

“少爷,您回来了。”

下人例行的招呼,却让青鼎拿碗的手一抖。

商延大喇喇坐在她身边。大厅里的气氛安静得诡异,他一抬头,几个小丫鬟便齐刷刷低下头,这让他哭笑不得,只好往嘴里闷闷扒饭。

“怎么…”青鼎决定先说话。

“有事?”商延看她。谁知一看,她脸就红了。他一怔,她该不会被他掐发烧了?

愈看她脸愈红。商延怔了怔,忽然回过神,兴趣盎然,这女人终于有点女子的娇羞之态了。

“怎么不见那位红衣姑娘?”她终于问出口,其实今天她一直很想问下人,一直忍到现在。

“你很想见她?那我叫元宝现在去温柔乡接她来。”

“不…不用了。”她急忙说。他原来没接那女子来,她顿时心情一亮。

商延眼里隐藏恶意的笑,难得她不当木头。昨晚之事当然不可能滴水不透,今天他已被好几个没良心的损友嘲笑,加上早晨那桩“家丑”,他都不晓得该怎么生气了,现在是他小施报复的时候。

“你…脖子没断吧?”

有这样的问候?青鼎默默扒饭:“还好。”

“唉,京城的冬天是来得比较早的,如果洗澡睡着了,被洗澡水冻死了就不大好看了。”

青鼎一怔,脸红得像桌上那盘红油虾。

商延放下碗,压低声音:“你听着,昨晚之事我不跟你计较,注意你商家少夫人的言行举止,再有下次,我起码可以保证,让你冻死在洗澡水里不管。还有,好好调教一下你带来的白痴丫鬟!”说完,他悠然吃饭。

“如果你…想…”青鼎吞口口水,欲言又止。

“麻烦你一口气说完。”商延拿了勺子喝汤。

“我是说如果你晚上想要女人不如我帮你纳个妾室。”青鼎一口气说完,眨眨眼,心尖传来丝丝疼痛。

“噗——”商延嘴里一口汤喷出来。他狼狈地擦擦嘴,瞪着青鼎。天啊,他娘为他娶了怎样一个女人?用得着在众人面前这么大声说他晚上需要女人吗?

“婆婆让我好好照顾你。”青鼎倒是从容起来,“怎么样?你若喜欢以后可以将她扶为正室。我只希望你,”她顿了顿,“用点心在生意上,你知道,还有很多东西你不熟悉…”

商延挫败地用手势阻断她未说完的话,“你听好,女,人,我,非,常,多。你既然那么有空,好好打扮一下自己。”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张请柬,扔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