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一恒在旁边看得心疼,然而这个时候,却是一点也马虎不得,更不能打断。眼睁睁看着叶关辰汗如雨下地绘完最后一笔,所有的符纹猛然间明亮起来,仿佛一轮小小的太阳,将玉盘都笼罩在白光之中。

那白光闪着冷冷的金属色,向四面延伸开去。鼎身上也浮起许多细小的符文,仿佛呼应一般闪烁不定。就在这闪光之中,拼在缺口处的铜鼎底竟如软的一般,让那玉盘慢慢沉了下去,边缘上却被无数细小的符文像缝纫一般与鼎身连接在了一起。

等白光黯淡消散,玉盘已经消失不见,鼎底修补完全,如同一体。鼎底面上浮出三足乌的图案,那染在鼎腹内的血渍渗入鼎身之中,一点也看不见了…

第122章 封鼎

把修补完毕的鼎运到神农架并不算什么大麻烦。虽然这东西的确沉重,但有现代的运输工具,一个集装箱就解决了全部问题。真正的麻烦,是到了目的地才知道的。

“从那个裂缝没法打开通道。”云姨的脸色不是太好看,难得地说话有些中气不足。

一旁的孔晋礼咳嗽了一声,解释道:“之前怕影响到山洞里的阵法,所以一直都只在外围保护。等到你们说鼎已经封印完毕,这边才开始挖掘,结果…”

他知道老婆为什么脸色不好,实在是云姨的工作经历中还没有过这样的失误。山洞的情况报上来已经一个多月了,结果等到人家把鼎运过来准备往洞里搁的时候,你才告诉人家这洞挖不开,东西放不进去。

拿云姨自己的话来说,没干过这么坑人的事。她从来都以完美后勤而自豪,出外勤的人员只要往前冲就行了,其余关节她都会替你打通,不用你费一点儿心。结果这次闹出这么大一个乌龙,云姨自己都觉得脸上挂不住。

管一恒有些惊讶:“挖不开?”崖壁虽然坚硬,可是现代的挖掘工具那么多,还有什么是挖不开的?

“如果使用金属工具,挖掘就会引发雷击。”云姨沉着脸,“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提前挖掘开通道可能会影响到内部,却没想到这崖壁可能都有问题。”

叶关辰摆了摆手:“这不是您的失误。打开通道必然对山洞内部有所影响,您这样的想法是最谨慎周到的,并没有错。何况现在鼎已经封印完全,就算在山洞外面摆一年都没什么问题。前面最困难的事情都做完了,现在我们有的是时间。”

云姨的脸色好了很多。其实她也知道这个失误对大局应该影响不大,即使早发现山洞挖不开,她也会等叶关辰来看过再决定如何处理,与现在的情形并没多大区别的。不过她这些年来工作一直都做得相当完美,现在突然出现这种失误,觉得有点儿丢脸罢了。既然现在修补禹鼎的人都说没有关系,她也就把这件事丢开,说起下面的安排来。

“发现无法挖掘的时候,我们就在旁边安排了地方先安放这只鼎。至于山洞内部,我没让人进去。毕竟十三处缺乏真正的天师,协会那边我也没有调人过来,一切都等你们来了再做决定。”

叶关辰笑笑:“谢谢云姨。”这是对他绝对的信任,等于十三处向天师协会又表明了一次态度。

云姨从来不是个心情会抑郁很长时间的人,叶关辰一表示封印好的鼎可以在外摆放很长一段时间,她迅速调整了心情:“客气什么。我们对员工家属向来支持。”

叶关辰脸上微微浮了一抹红色,轻轻咳嗽了一声:“您不是还要外聘我做技术指导吗?那我其实也能算员工了吧。”

云姨笑得更欢快了:“也对啊。这既是员工又是家属,那我们就更得支持了。”

叶关辰被她打趣得无话可说,只好笑了笑:“那我们现在要进山洞去看看了。这里无法挖掘其实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当初周文王布阵封印的时候,自然要防着有人来破坏,如果不是地壳变化,也根本不会有这条裂缝。”

说起正事,叶关辰的窘迫就渐渐消失,侃侃而谈,神色中充满了自信。管一恒在旁边看着,一脸的骄傲得意。

云姨发现了他的表情,翻了个白眼:“别傻站着,你不也得进山洞吗?”

管一恒嘿嘿一笑:“这肯定的。走到哪儿我都得一块啊。夫唱夫随么…”

云姨哼了一声,转向叶关辰:“就你们两人进去?我这里还有好几个人手,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叶关辰沉吟了一下:“还是我们两个人先进去吧,如果需要的话,再叫人也不迟。毕竟山洞里的阵法不知有没有什么限制,上次两人进入没有问题,并不代表更多人进入也可以。”

管一恒点头同意:“对。还是谨慎为好。再说要在内部找开关,人多了也未必有用。”他忽然想到一件事,脸色不由得严肃起来,“不过最坏的情况是,周文王根本不想让人打开这里,所以他离开之时,很有可能将此处‘锁死’了。”

锁死的意思就是说根本没有留下打开的方法,毕竟周文王当时没有发现其中一只鼎已经被掉了包。

云姨和孔晋礼的眉头都皱了起来:“这的确很有可能。如果真是这样,怎么办?”

叶关辰倒没那么忧虑:“锁死是肯定的,但只要不连‘锁’都毁掉就有办法。文王性谨慎,多半不会做这种不留后路的事,毕竟谁能料得到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万一阵内出了问题却不能进来修正,岂不是自找麻烦。再者,九鼎之中有一鼎是假的,那么这阵法本身就已经与‘锁’不符了,又怎么能彻底锁死呢?”

管一恒目光闪亮:“说得对!”不愧是他选中的人啊。

云姨看不上他这狗腿样儿,一脸痛苦地扶额转向丈夫:“老孔,我眼疼,你扶我一边歇歇去,顶不住了。”

孔晋礼一时还没能反应过来:“怎么了?眼睛怎么了?不舒服?”云姨这双眼可是宝贝,万一有什么毛病,可不是眼科医生能治得了的。

“眼瞎了!”云姨对着还没弄清楚状况的丈夫翻了个大白眼,这种说笑话别人却踩不上点的感觉真是让人无话可说啊,尤其是相识十多年,这个缺根筋从来就没有get对点儿过,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狗眼晃瞎了,明白了吗?”

“哦哦哦--”孔晋礼这才恍然大悟,马上抬手也捂住自己的眼,“老婆,我的钛合金狗眼也晃瞎了,怎么办?”

云姨对着他夸张的动作不知是笑好还是气好:“得了,你那两只眼睛本来就没什么大用,跟瞎也差不多,晃不晃的都没事。”像孔晋礼这种自己开不了天眼的眼睛,对十三处的人来说真跟瞎的一样,毫无用处;更别说他表演得还这么假…

孔晋礼毫无幽默细胞地抓了抓头,冲云姨尴尬又讨好地笑了笑。这真是没办法,结婚十年了他都没抓准过老婆的笑点,每次都被鄙视,也是件很烦恼的事呢。

叶关辰转过头去掩饰自己的笑意,弯腰去提脚边那一网兜的蜮。

这些蜮是十三处用机械手捕捉来的。因为在机械手前端装了两个铮明瓦亮的探照灯,机械臂又长,蜮根本找不到什么人影可以来射击的,只能被一个个网起来,投入了完全不透明的特制鱼缸里暂时饲养。

而这个网兜则是由朱家提供的。整体由浸过朱砂的红绳编织,每组符文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几十只蜮挤在里头跟一网兜小鳖似的,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束缚着,干伸脖子却张不开嘴。

管一恒抢先提起了那一大兜子蜮。这东西看着小可是数量多,足有七八十斤,他可舍不得让叶关辰受累。

山洞里头还是原来的样子。管一恒将一群蜮全部封印进鼎中原来的位置--现在他做这个已经驾轻就熟,一群没什么战斗力的蜮真是分分钟搞定--就走到叶关辰身边:“发现了吗?”

关闭山洞的锁应该是只能从外部打开,叶关辰并没指望从山洞内部打开门,只是来找一找门在哪里。毕竟从周文王设下这个九鼎阵到现在已经年深日久,草木生长加上地形变化令此地已然改头换面,如果要从外头搜索门所在的位置,恐怕把这座山全翻一遍都未必能找得着。

“四面的洞壁都没有机关。”叶关辰已经绕着山洞转了一圈,摇了摇头,“毕竟那时是周朝,生产力和技术都有所限制,很难造出后世那种精巧的机关。”

符咒之学,风水之术,这些涉及神秘的学说多半在远古之时更为盛行,就因为它们为当时的人力远不能及。然而机关之学,技能之术,却是越到后世越是精巧。

“九鼎这样笨重的东西,必须有个相当大的入口。”叶关辰随手在一边洞壁上敲了几下,沉闷的声音表示里面毫无疑问是实心的石头,“我本来以为会利用山洞原本的入口,之后用石头泥土封死。但现在看来,这里应该是一体的。”

“为什么?”管一恒一时还没想出这其中的奥妙。

“之前云姨不是说了吗?用机械挖掘外山壁的时候,会受到雷击。”叶关辰摸了摸洞壁,“你看见这上面有刻引雷符咒吗?”

“没有。”管一恒皱起眉头,“所以,这是聚灵引雷法?”也就是说符咒与石头本身无关,而是这整个山洞所在的地方都会有这种反应。

“不是引雷法。”叶关辰微微一笑,“如果真的是引雷,为什么我们进出没有雷击呢?我想如果不是用金属机械来挖掘,也不会有雷击之感。不过会有别的感觉罢了。”

“别的感觉?”管一恒略一思索,摸出桃木笔用力向洞壁上一戳,只听嗤地一声,一溜细小的火花一闪而逝。

“如果用撞木来撞,大概就是起火了。”叶关辰在旁边看着,伸手摸了摸桃木笔的笔尖,那里有一点焦黑,“这洞里聚集了五行之灵,无论用什么办法强行打开山壁,都是不成的。”

“道法自然。”叶关辰语气里带着赞叹,“这句话虽然是由老子说出来的,但周文王显然早已深谙此道,不然也不会有文王八卦和《周易》了。”

管一恒抓抓耳朵:“还是没明白…”

叶关辰笑笑:“回去罚抄《道德经》十遍。我的意思是说,五行之灵是无形之物,如同风一样,其实是因为大气压力的不平衡引起的…”

“哦,所以如果这山洞四周不是一体,那么五行之灵就会因为这种不平衡而向人工填充的那个洞口泄漏,几千年大概都会跑光了?”

“总算还不太笨。”叶关辰感叹了一声,“跑光了还是小事,就怕被观气之人一看,就知道这里头有宝。不过这会儿我也糊涂了,如果四面山壁都是天然生成的,并没有洞口,那九鼎究竟是从哪里运进来的呢?这个可绝对不能砸碎了再重新焊接的。”

他低头跺了跺地面:“周朝也绝对没有这么强的机关术,能在这下头做文章,还能将整块地面做得严丝合缝。”

管一恒不假思索地说:“上下左右前后,既然不是前后左右,又不是下,那肯定就是上了呗?”他说着就抬头往上看,“水能从上面流下来,人也好,鼎也好,难道不能从上面用绳子坠下来吗?不是,你那个是--什么眼神?我,我说错了?”

“不是--”叶关辰看着他,喃喃地说,“我是想说,这么简单的事情我怎么就没有想到…”用绳子将人或物吊下来,根本不需要多少技术的,有一个足够结实的滑轮就够了。

“你就是想太多了…”管一恒笑嘻嘻地反过来伸手摸摸叶关辰的脸,“也许周文王根本没有考虑过五行之灵泄漏的问题,他只是恰好发现了这么一个地方而已。”

叶关辰不得不承认管一恒说的很有可能是对的。毕竟这样一个从上头进来的山洞隐蔽性更强,周文王或许就是因此而选中了此地。至于泄漏出去的五行之灵是否会被善于观气之人发现,可能他根本没有想过。

“这儿在那时候是真正的深山大泽吧,野兽出没,蛇虫肆虐,谁没事跑来观气啊?”管一恒难得有能赢过叶关辰的时候,装模作样地摇摇头,“唉,想得太多啦。操心太多老得快啊…”

叶关辰含笑看着他有几分孩子气的动作。其实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暗中不时关注管一恒,当然也就知道他一直是少年老成、沉默寡言的样子。然而现在管一恒已经活跃许多,偶尔还会在他面前露出这样带点幼稚的举动,显然已经卸下了肩头的重负。

“那我就是爱操心怎么办呢?老了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一句话说出来,居然异样的柔软,甚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让叶关辰自己也稍稍有些怔忡。其实有所变化的人不止是管一恒。叶关辰现在回想一下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少年起就知道身上背负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还要在正统天师们对养妖一族的追捕夹缝中过日子,叶关辰的负担甚至比管一恒还要沉重,甚至早早就要做好心理准备--如果始终无法将鼎修补完整,他也将像父亲一样早逝。

这样的生活中,叶关辰只能把自己的心绪和感情都淡漠起来,才不至于对命运产生怨愤。他深知怨恨只会让自己扭曲,除此之外毫无用处。

所谓温润如玉,听起来是个好词儿。可是玉者,再美也不过是块石头,一个人要心如止水已经不易,更何况是冷硬如石呢?从什么时候起,他就不再对父亲撒娇,不再依赖任何人了呢?可是自从遇到管一恒,这一切也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变化。

在与董涵的决战之中,他甚至肯把自己的命都交在管一恒手中,甚至没有考虑过一旦失败后果会如何。这在从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管一恒可不知道叶关辰在这一瞬间已经生出如许多的感慨,只是笑嘻嘻地接着他的话:“哪能呢!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偕老偕老,不老怎么能叫偕老呢?再说,你就是老了也一定很好看。等退休之后,一定要做件白色唐装,穿了在公园里练太极剑,或者写毛笔字,一定特别有风度…”

叶关辰为他如此长远的遐想而失笑:“好了,不要想什么退休之后了,先看看上面,把洞口找出来最要紧!”

事实证明叶关辰的想法并不是全部都属于多想,周文王还是考虑了五行之灵泄漏的问题的--山洞很高,用强光灯打上去才能发现,洞顶镶嵌着一块圆形石板,上头满刻着按八卦形分布的符咒,中心一个拳头大小的洞眼,水就是从那里流下来的。

石板的大小比九鼎略大一些,足可以肯定九鼎就是从那里吊下来的。有了方向,十三处很快就在山上找到了洞口。

那是一个小水潭,一眼泉水从远处涌出,蜿蜒流过来,在低洼地聚成个浅浅的水潭。年深日久,水潭已经被草木遮蔽,很难发现。

“这倒真是好风水…”孔晋礼四面环视,忍不住感叹,“一口泉水,数千年仍旧会流注此地。”

不要以为这很容易。数千年连黄河都改道多次了,更不知有多少原本曾经十分汹涌的泉眼溪流早已干涸,消失在漫长的岁月里。而这一眼潺潺清泉,竟然流淌了数千年,依旧沿着当初定下的路线,既不曾因旱而涸,也不曾因涝而改,可见此地风水上佳,旱涝无伤。

潭底千年来淤积了许多泥沙,然而石板周围却生满水草,既掩盖了石板的痕迹,又挡开了淤泥,使得石板中央的圆洞不致堵塞,始终往下方的山洞输送着水流。

要把石板掀开,又要保持水流不断,即使有现代的科技手段也稍稍费了点工夫。不过一旦石板打开,那么后续的一切就很简单了。

阵中的假鼎被吊了出来,金属也已经腐蚀如泥,才一搬动就成了一堆碎片。修补好的真鼎从洞口吊下去,稳稳摆放在原来的位置,居然一毫不差。

“好功夫。”管一恒冲着操作吊车的小伙子翘了翘大拇指。小伙子很自得地冲他吹了声口哨:“咱可是上过节目,拿吊车开酒瓶子的。”

叶关辰就等在山洞里,检查过新鼎入阵的位置没有问题,阵法也运转如常之后,他开始对水流路线进行调整,让阵法转变为纯粹的禁锢,而不是之前周文王设定的维持王朝气运的作用。

虽然地震裂开的缝隙泄漏了部分五行之灵,但山洞内部仍旧不能进行挖掘。不过有了水泥,改变水流路线也根本用不着再去挖一条新沟渠。

“这条裂缝怎么办?”云姨站在外头,看着穿过半面崖壁的裂隙皱眉。

“也用水泥堵上。”管一恒从山洞里走出来,“关辰马上就完成了。再过几年这里就会被草木覆盖,除非是知道地点,否则很难发现。”

“那这就算完成了吧?”云姨双手叉腰,长吁了口气,“自从知道了这件事,我就觉得头上悬着个雷。不说那些妖兽,单说那九只三足乌吧,真要是都飞出来,全球气温马上要升好几度吧?”那可是真正的灾难了。

管一恒笑笑:“是啊。不过现在都好了。关辰说这个封印阵法不敢说能永保无虞,但再来个几千年还是不成问题的。以后再有什么事,就交给子孙后代了。”

“嗤--”云姨拿白眼看他,“你有什么子孙后代。”

“我没有,一鸣会有啊。”管一恒抗议,“那也是我侄子侄孙,怎么不算后代?”

云姨没好气道:“我管你是儿子还是侄子。最关心这个的是你叔叔吧?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不是带你那口子回家吗?搞定你叔叔了没有?”

管一恒抓抓头:“我跟一鸣说了,叫他无论如何得把琳琳带回去。”

“哟,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云姨斜睨着他,“到时候你叔叔一看,好歹儿子还能传宗接代,就不盯着你了是吧?”

“那当然。”管一恒得意洋洋,“而且现在不是已经开放二胎了吗?到时候一鸣生两个儿子,一个算我的。”

“嗬,想得怪美!”

两人在外头说笑着,叶关辰已经从裂缝里走了出来。他的眉头难得地舒展着,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管一恒紧走两步迎上去:“结束了?”

“结束了。”叶关辰任他握住手,笑意更深,“终于,都结束了。”

“还没有。”管一恒一本正经。

“还有什么?”

“跟我回家呀。”管一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要搞定我叔叔,咱们还要做最后的努力!”

叶关辰注视着他,也缓缓露出一个同样的微笑:“好。”其实搞定叔叔只是新生活的开始,我们还有很多年要在一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结文啦。感谢一直以来鼓励支持我的亲们,鞠躬。接下来可能还有一个番外,写写过年的事儿。之后就要开新文了,不过不是耽美,是言情。我以后的写文规律大概就是一个BL一个BG这样轮着来了。新言情文大概三月中会开,这几天会先把方案放出来,拜托大家帮忙宣传一下下吧。也喜欢言情的亲们请多支持,只看耽美的亲们,那么咱们下个文再见。

另,说到妖怪公寓,我知道坑在那里实在不对,但是我也不敢保证就能写。大家应该也看得出来,那个文的卖萌风跟我其它的文不一样,原本是想写个轻松小短文让大家开心一下的,结果写了几章就觉得要崩,所以只能暂时先放在那里。我会再做一下努力,但是…实在不敢保证啥,请大家别打我…

第123章 番外过年(上)

管家祖籍平原,从德州坐长途汽车,几个小时就到了。

冬日的北方看起来是一片灰黄,不过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带着过年的喜气,各种颜色的羽绒服给单调的大地增添了鲜艳的色彩,让人看着无端地心情也好了起来。

管一恒扛着个两个大包上了长途汽车,里头全是巫山一带的特色土产,光腊肉就有五十斤,再加上别的杂七杂八,险些把管一恒压成狗。

不过长途车上几乎个个都是大包小包,倒也显不出他来。倒是他和叶关辰两人一个英俊一个温雅,引来了几道欣赏的目光。

把两个大包全塞到座位底下,管一恒长舒一口气:“终于好了。等下了车会有人来接。”

叶关辰递给他一条手绢,低声笑道:“干吗扛这么多?其实如果二叔和姑姑喜欢,随时都可以寄给他们的。”

管一恒一边擦汗一边摇头:“不是给二叔和姑姑的,是给乡下那些长辈的。过年扛回去的东西,他们喜欢,也显着喜庆。”

管一恒有些不解:“还有别的亲戚?”据他所知,管家人丁不旺,管松总共也就一弟一妹啊。“乡下亲戚不少。”管一恒笑起来,“平常不怎么见面,到了过年的时候都要走起来的。”

他细细解释了一番,叶关辰才算明白。管家虽然族人不多,但也远不止是管松一支,只不过他们算是嫡传,所以这一支在平原的住宅就算是祖宅了。其余族人则散居于平原县的郊区和乡村,因为没有正式子弟进入天师行当,所以在天师们眼中自然是不算数的。“其实在平原甚至德州这边,我们家的亲戚都挺有名的。”管一恒说着就笑起来,“小时候听我爷爷讲过,解放前这一带的神婆神汉,十个有九个姓管,可灵验了。”“跳大神吗?”叶关辰又是好笑又觉得有趣,“我跟着父亲到处走的时候,在山村里也见过。”

管一恒笑着摇头:“管家的神婆神汉可不是那种骗钱的货色。你看的那些,大部分打个哆嗦就说是什么九天玄女娘娘或者关老爷附体,完全都是扯淡嘛。跳大神是从东北的萨满巫教起源的,萨满请的神会是九天玄女或者关公吗?”

叶关辰在妖兽鬼怪方面的学识说一个学富五车都是少的,然而对跳大神这种如此接地气儿的活动知道的反而不多,闻言点头:“说起源于萨满巫教我倒是听说过的,不过我看很多跳大神的也说自己请来的是什么大仙——就是胡黄白灰柳那种。可是据我所见过的,十个有十个是假的。”

胡黄白灰柳是民间传说的五大仙,也有叫五大家的,分别是指:狐狸、黄鼠狼、刺猬、老鼠和蛇。尤其以前两者的名头更为响亮,胡大仙黄大仙之名,真可谓四海皆知,更流传着无数的故事。“这种事我听得多啦。”管一恒满不在乎地一摆手,“都是瞎扯呢。最常听的就是黄皮子的事儿,哎,不是还有本书叫《黄皮子坟》嘛。我听的那些故事,跟书里的也差不多。老百姓的口才说起来半点儿不比文化人差,真讲出来的故事也玄乎得不行。看他们讲的时候一本正经的模样,比故事本身还有意思。最有趣的是,他们讲的故事里的角色,在真实生活中都是有的,而且仔细去打听一下,就会发现还有些微妙的契合之处,这种假做真时真亦假的本事,让你不得不佩服编故事的人。”“民间文化扎根于生活的土壤,自然会开出繁盛的花朵。”叶关辰笑着说了一句冠冕堂皇的话,又好奇地问,“你都听过了什么故事?讲几个给我听听。我对萨满舞倒是研究过,因为它的请神有几分借灵的意思。不过那种请大仙的,我一知道是假的,就再没注意过。”说到底,他从懂事开始就是不停地学习学习再学习,父亲根本也不让他浪费时间去关注那种明显是胡说八道的东西。

相比之下,至少管一恒在十四岁之前过得还是比较自在的。虽然也有很多要学习的东西,但他还是半大孩子,仍旧有时间去玩耍。管家人并没有叶关辰父子那种紧迫的感觉,他们都有足够的时间去学习和成长,而不会像叶关辰父子那般,时刻都知道自己的生命正被豢养的妖兽在渐渐吞噬,因此只能不停地催着自己快些,再快些。

管一恒两眼看天想了一会儿,挠挠头:“明明听了挺多的,怎么现在能想起来的没几个?嗯,我记得有一个是说,有个男人小时候住在乡下,家里供了一窝黄大仙。这个人小时候脑子比较笨,读书不行。可是家里总逼着他读书,说你不读书将来就得种一辈子地,一辈子没出息。他有两个姐姐,读书都不错,可都是初中上完就到外地去打工,赚钱回来供他念书。”

管一恒才说了几句,叶关辰的眉毛就皱了起来,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轻轻叹口气。贫困的乡村,聪慧的女儿反而没有继续读书的机会,要出外赚钱供着成绩不佳的兄弟。家人不以为不公,兄弟安之若素,就连这些女孩自己也觉得是天经地义的。谁说人生而平等,不平等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这人好容易考上了高中,可是接连两次高考都落榜了。”管一恒知道这个故事听起来并不怎么愉快,暗恨自己怎么就偏选了这个,然而已经都开始讲了,也只好讲下去,“可是家里人都指望他出人头地,他就只能再准备复读。然而他自己都知道再读也还是考不上,整天愁眉苦脸,看着书就头疼。有一天他读书到深夜,出门在院子里溜达一下,忽然看见墙外边有个老头。农村的墙嘛,很多都是矮矮的,那老头站着,才比墙头高不了多少。因为天黑也看不清楚脸,只觉得脸瘦瘦尖尖的,还有胡子。那人开始以为是小偷,走近了才发现是个干瘪老头,就问他站在自己家墙外边干吗?老头就说,这也是他家,当然可以站。”“这老头就是他们家里供的黄大仙?”叶关辰笑了,听到这里,大家都能猜得出来的。

管一恒点头:“是啊。这人开始不明白,后来突然发现老头屁股后头有条大尾巴,就突然想到了家里供的黄大仙。老头跟他说,按照他家的风水,灵气归女不归男,所以他读书不行是注定的事。”“然后老头一定教了他转风水的办法是不是?”叶关辰笑着摇头,“后来他就考上大学了。”

管一恒讪讪地抓抓头发:“是啊,故事都是这样的么。后来这人悄悄把家里供的牌位换了,他不但考上大学,而且毕业之后进了政府部门,一路升官。可是他的两个姐姐却每况愈下,最后只能随便嫁了人。”“这故事真没劲…”叶关辰喃喃地说,“可是民间的故事不都是应该惩恶扬善的么?”“还没讲完呢。”管一恒也想早点跳过这段听起来并不舒心的情节,“当时老头跟他讲过,风水可以改,等他出人头地了还可以再改回来,就当借了他的两个姐姐几年的运道。”“然而这个人没有再改回来,是吗?”叶关辰又摇了摇头。“是啊。”管一恒耸耸肩,“从小家里人就告诉他,他才是顶门立户的人,他有出息了家里才算有出息,两个姐姐那都是为他服务的。既然这样,凭什么家里的风水灵气就不应该归他呢?所以,并不是他借了两个姐姐的运道,而是那些运道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叶关辰沉默着没说话。管一恒继续:“于是他一帆风顺了十年,都没打算再把风水改回去。可是有一天,他老婆——哦,那时候他在政府部门当了小官,还娶了上司的女儿——老婆跟他说,有一个老家来的舅舅来看过他,让她转问他一句,准备什么时候把牌位换回来,舅舅守着那个错的牌位也很吃力的。”“是黄大仙来找他了?”叶关辰有了点兴趣,“说起来扭转风水不是随便换换东西就可以做到的。如果是原本放错了地方,那么恢复到正确的位置还比较简单。如果是想把正确的东西硬放到错误的位置上去,那就需要额外的力量来维持了。”“没错。”管一恒认真点头,“所谓风水气运,说得玄之又玄,其实也就是灵气而已吧?得灵气者,在才智和毅力方面都远超常人,自然就更能有所成就了。然而灵气得之于自然,顺其自然则易,逆其自然必难。”

叶关辰眯着眼睛靠在座椅背上,让窗外的阳光落在脸上:“看来,就是黄大仙替他维持了十年,但是现在也顶不住了?”“对!”管一恒低声笑起来,往叶关辰身边凑了凑,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果然跟我老婆说话就是省劲儿!”提头知尾,举一知十。

叶关辰也压低了声音:“可是你不觉得这样讲故事就很无趣了吗?”中间的精彩情节全跳过去了。

这种故事,从来都要欲扬先抑,前头仇恨要拉得好,后头打脸才能啪啪啪响得脆。所以这故事至少要一半用来描写该男人如何春风得意,而他的两个姐姐如何惨不忍睹。然而现在由管一恒来讲,他来接,结果就是这些全部跳过,两个人反而认真讨论起转风水的问题来了。做为单纯地讲故事来说,简直太失败了。“一点也不无趣…”管一恒盯着他那两瓣微微张合的红润嘴唇,忽然觉得有点儿口干舌燥起来,一定是齐鲁大地的冬天太干燥了,应该下一场雨才好。

可惜这是在长途汽车上,众目睽睽之下,雨是肯定下不来的,管一恒也只好舔舔嘴唇,遗憾地把歪歪心思收起来,只悄悄拉住了叶关辰的手,借着衣袖的遮挡,用手指在叶关辰掌心里轻轻挠了几下。

叶关辰嗤地一声笑了。他歪头靠着椅背,阳光从车窗里照进来,在他脸颊上滚了一层淡金光晕,连皮肤上些微的绒毛都看得见。自打把烛龙鳞里所有的妖兽都封印入鼎中之后,他的脸色明显地好了些,原本玉石一般的白色上隐约多了点血色,就多了一层光彩,如同美玉生辉,引人注目。

管一恒看得心里更痒痒了,忍不住又挠了一下叶关辰的手心,悻悻地说:“等到家再说。”“到家又怎么着?”叶关辰懒懒地靠着,眼睛半睁半闭,浓黑的睫毛轻轻一颤,就闪出点调皮的光来,“我是没跟那么多人一起过过年,可是照你扛了这么多土产回家的势头,肯定是人来人往的吧?到时候你走东家串西家的,还有时间和精力——嗯?”他尾音往上轻轻一挑,眼梢也跟着往上轻轻一扬,“收拾我吗?”“你简直是——”管一恒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三足乌了,张嘴就能喷出火来,可恨这里并没有给他喷火的空间,只能手上使劲了。

叶关辰觉得自己的手都快被捏碎了,终于发现自己这火点得仿佛有点大,只好抬起另一只手掩在唇边假意咳嗽了几声。

这下马上奏效,管一恒赶紧倾身过去,手上下意识地松了开来:“怎么了,是觉得冷吗?”“不是冷。”叶关辰把惨遭蹂躏的手举起来,“你快把我手捏碎了。”白皙的手背上,几个指印已经变成深红色了。

管一恒一巴掌拍在自己手背上,捧着他的手心疼起来:“你刚才怎么不说呢。”“那不是要听你讲故事吗?”叶关辰大获全胜,笑眯眯地歪头看着管一恒手忙脚乱的模样,这种成为心上人世界的中心,让他的全副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随着自己转动的感觉真是不要太好。别说,自打认识了管一恒之后,叶关辰真觉得自己的下限有点岌岌可危,仿佛随时都会消失掉似的。“哦哦,刚才讲到哪儿了?”管一恒现在好像算盘珠儿,叶关辰拨一拨,他马上跟着动一动,“说黄大仙来找过他了是吧?”“嗯——”叶关辰带着笑意,心满意足地看着他,“他回去把风水改回来了吗?”“他是回去了,可是没改风水,而是把黄大仙的窝刨了,用烟熏死了里面的四只小黄鼠狼。”“够有魄力啊…”叶关辰扬起眉毛,“这是怕黄大仙把风水改回去,所以来个永绝后患?”

管一恒耸肩:“所以说,无知者无畏啊。他刨了黄大仙的窝之后,算是彻底放了心,又回去当官了。可是没多久,有天晚上他从梦中惊醒,感觉有个毛茸茸的东西伏在枕头边上,头就紧挨着他的脸。黑暗之中看不清楚,只能看见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啊!”一声惊叫把管一恒和叶关辰都吓了一跳,两人一起回头,就见后座上一个年轻女孩儿正扒着他们这一排的座椅靠背,两只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管一恒,见两人回头,她张嘴就问,“后来呢?这个人,这个人后来有出什么事吗?”

管一恒皱起了眉头。他这故事可是说给叶关辰听的,声音并不高,这姑娘一直扒着椅背偷听也就算了,怎么还一惊一乍的乱叫唤?没见都把叶关辰吓一跳吗?居然还追问起后头的来了,未免太拿自己不当外人。“你快说呀——”女孩子看管一恒不吭声,竟然又往前探了探头,眨巴着眼睛,“这故事真有意思,你快往下讲嘛…”

这女孩长得不错,头发烫着精致的花卷,又染成明亮的金棕色。一张巴掌大小的脸仔细化过妆,还粘了假睫毛,一眨眼睛就跟小扇子似的上上下下。她旁边的座位上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一直用目光瞄着她藏在羽绒服里的低低的领口,现在看管一恒的眼光都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