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絮絮叨叨,说了什么自己也不清楚。
医生挡了下,“安静,病人需要救治。”
众人推着游松快步出去,周围是清理现场的工作人员,厂房里满目苍夷,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地上鲜艳,充斥一股血腥味儿。
余男挪动脚步,走到外面。夜罩下来,天空仍然下着绵绵细雨,警车的红蓝爆闪灯飞快转着,渲染整个黑夜。她抬起眼,正好看见救护车消失在视线里。
周围都是长衣长衫忙碌的人,只有余男穿一件白色背心,一侧肩带掉了,皮肤裸.露在空气里。可她并不觉得冷,雨滴拍打在她身上,洗刷掉满身脏污。
有人往她身上披了条薄毯,是个女警,她扯一下嘴角,“谢谢。”
女警拍拍她肩膀走开了。
余男抬起头,绵密的细雨像一根根钢针向她涌来。
无尽天幕下,她被缩成一个小小的白点儿...
***
大理医院
手术室的灯从深夜亮到黎明,余男蹲在角落,眼不眨的盯着那几个字。
张硕从外面匆匆回来,后面跟着几个人,余男侧头望了眼,不在乎般,又转回来继续盯着。
游父搀扶游母,游母泣不成声,旁边跟着莫惜瞳。
安静走廊里,只听得见莫惜瞳‘哒哒哒’的鞋跟儿声,她率先走来,看向手术室的方向,先红了眼眶。
她的手就在余男跟前,余男瞥了眼,那双手紧握成拳。
莫惜瞳回身,不出意外狠狠扇了余男一巴掌,余男没反应,她愤恨的说:“你凭什么?游哥为了你就快没命了,你怎么能安然无恙?”
张硕在路上已经把整件事简单交代了。
她有这反应,没人会意外。
余男还没换衣服,双手的血已经干枯,垂在膝盖上。
她第一次任由别人抽她没有反击,无动于衷蹲在原处。莫惜瞳又是一巴掌,扇完她,再也绷不住,呜呜哭出来。
游母扑到门上,一声声唤着;“我儿啊,我儿千万别有事,让我可怎么活...”
张硕搂住她肩膀,和游父一起把她搀到椅子上。游母哭了会儿,反应过来,冲到余男面前,捶打她的肩膀。
一声声控诉,让余男把头深埋在膝盖里。
“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儿子...为什么?他找你那么多年,放弃前途,那么小就离开我们出去打工...为什么会这样,最后还....”
游母说不下去,捶打的手按在她身上摇晃不停。
余男握紧拳,声音小的只有自己能听见,“对不起...”
凌晨三点的时候,护士出来让游父签了份病危通知书,胸口那枪并未射中心脏,但联合腹部和腿上的伤口,失血量过多,并伴有局部感染,能否活过来,全凭意志。
游父颤着手签了字,游母几近崩溃,张硕另开病房让她休息。
病危通知书下面还有一份文件,手术开始前,游松片刻清醒,要求如果自己离开,签一份器官捐赠书。
王恒说过,“云南拐卖人口、黑市交易的案件实在太多,直接原因是器.官紧缺,国内还没建立良好的捐献体系,也大多没有那种意识,中国人比较重视的是入土为安,所以黑市交易才会猖獗。”
然而,是否入土为安,他并不在乎。
......
这一夜,胆战心惊的熬过来。
手术室的灯早晨八点才熄灭,好在,游松熬过来了,他被转去ICU。
中午十二点,他清醒了会儿,但生命体征仍然微弱,能不能延续生命,这几天还要密切监测。
医生从ICU出来,门口的人瞬间涌上去。
他摘掉口罩,“病人说想见个人,谁叫余男?”
游母一愣,余男手脚僵硬,隔着玻璃看进去,他浑身插满管子,氧气罩上有一层孱弱的白雾,躺在那一动不动,脆弱而单薄。
满眼的白,墙壁,窗帘,被单,甚至他的脸,她没有一刻那么惧怕白色。
医生说,“只能说两分钟,病人不能太累。”
良久,余男摩挲裤线,扯一下嘴角,“还是游阿姨进去吧,我就不去了,等他...脱离危险我再去看他。”
游母望她一眼,没说什么,“医生,我是他妈妈,我能进去吗?”
对方点一下头,“别太久。”
走廊里安静了,张硕走到余男面前,隔了会儿才说“游哥不会有事儿的,你放心...要不先找地方洗个澡,换身衣服,等下午再来?”
余男垂着头,笑了笑,“也好。”
她转过身,顿了下,冲张硕说:“能不能先借我点儿钱?”
她的包丢在厂房里,身无分文,房子卖了,也没有去处。白振阳那里她根本不会考虑,况且不想阿婆担心。
张硕二话不说,留下张卡,把钱包全部塞在她手里,外套脱下来,换掉她身上的薄毯。
余男低声说:“谢谢。”
那抹身影慢慢消失在转角,莫惜瞳默了会儿,快步追上去。
余男来到楼下,阳光明媚。
她抬起头,乌云散去,天空蔚蓝如洗。
雨后气息清爽,鸟儿在广袤的乐土自由翱翔。
世界像被重新洗刷了一遍。
有人拽住她胳膊,余男回头,
莫惜瞳道:“我有话跟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虐到头了~
、游&鱼63
游松第四天才转出ICU,余男没去监护室里看过他,多数时候,她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默默守着。
由于手术麻药以及后续治疗的后遗症,他整天都在昏睡,偶尔醒来一瞬,侧过头,能看见窗口那道影子。
从监护室出来那刻,游母眼眶一热,他这几天只靠营养液和葡萄糖,以往高高大大的块头,迅速消瘦下去,两腮凹陷,眼底一片暗色,皮肤白的像纸,没有往日的傲骨和霸气。
医生说,他基本脱离危险期,伤口已经停止恶化和感染,但要恢复以往的身体素质,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静养和调理。
医生事无巨细交代,游母一一记下,全部按照对方说的办。
转到普通病房,房间终于可以进人。大伙鱼贯而入,他抬眼,看见游父游母、莫惜瞳、张硕,还有刑警队的王恒。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人。
游父俯下身,轻声说:“孩子,你受苦了。”
游松一笑,轻轻摇头。
张硕也凑过来,上蹿下跳的,呲着一口大白牙,‘游哥,游哥’的叫。
见他没事,压抑几天的气氛终于缓解,大家暗自舒了一口气。
王恒简单和他说:“吕昌民和杨刚当场丧命,秦琦肚子里的孩子掉了,但捡回一条命,另外的几人已经伏法。”
游松问:“...整个团伙都抓住了吗?”
“没有。”他说:“但王明全已经交代了,包括多年来合作过的上家和下家,”王恒顿了下,“还有刘成军。”
游松看向他。
王恒解释:“就是刘大疤。”
他舔了舔唇,下意识在房间里扫了圈,眼神一暗,什么都没找到。
游松刚醒过来,还需要休息,大伙没和他多聊,停留片刻就离开了。
病房恢复清静,只有床畔仪器有规则的滴答声。
游母还坐着,抓着他身侧的手,暗自抹一把泪。
游松回握了握,安慰说:“妈,我没事儿。”
游母哽咽着,“伤口还疼不疼?”
“...不疼了。”
游母拿纸巾擦了下脸“你也老大不小的,过完年就三十四了。别人这年纪都结婚生子定下来,你还在外漂着,到头来...”她顿了下,“到头来还弄一身伤,差点连小命都没了。”
游松歉疚:“对不起,又让您担心。”
游母说,“我是心疼你。”
“妈...”游松看着她,“我想定下来了。”
“嗯?”
他问,“她在外面?”
游母一顿,赌气放开他的手,没吭声。
游松:“您不喜欢她?”
游母对余男一直有埋怨,游松从小离家,放弃学业,归根究底全是因为她。之前她稍微一念叨,游松当即冷了脸,后来再没敢当着他提起过。那日在殡仪馆匆匆一面,她见她外貌可人,性格安静,由此态度改观不少。可经过这一次,隐藏在她心底的不满才彻底爆发出来。
游母说,“我看她没有惜瞳好,惜瞳既乖巧又懂事,从来都安安分分,也不认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他‘嗯’一声。
游母又拉住他:“你是看着惜瞳长大的,我们和你黄姨是邻居,两家知根知底...你在看津左那孩子,毕竟分开十多年,变成什么样...”
“妈,她有今天都是我的错。”游松缓了口气,“况且她没什么不好的。”
“你...”游母气不过,撇过头。
半晌,她低低添一句,“闷不吭的,跟个木头似的。”
游松一笑,“我就喜欢那木头。”
游母被他噎的直吸气,伸手想戳他脑袋,半道又停住,赌气起身“随你吧。”
游母出去,那扇门开了又合,游松垂眸盯着,半晌,房门轻轻打开。
游松勾起唇角,余男走进来。
他望着她,一刻不离。这几天她也瘦了,本身也没多少肉,现在看上去更加单薄。
余男站在两米开外,咬着唇,回望着他。
游松轻轻哼了声,吐出三个字,“胆小鬼。”
余男没回应,目光始终停在他脸上。
游松道:“很丑?”
半刻,她摇摇头,“不丑。”
“那过来。”
余男往前挪了几步,还站着。
他手指还夹着测含氧量的指套,行动迟缓,往前伸了伸,“再过来点儿。”
余男一顿,又往前走几步,坐在之前游母的位置上。
房间很亮,外面日头明媚,温暖的阳光铺在他面孔上。
很久没离这么近,余男用眼描摹他的轮廓,第一次发现他睫毛很长,形成一个小小的影子落在眼下。几天没打理,他下颌长出青色的胡茬,唇色略浅,上面有干干的竖纹。
游松伸了下手,她连忙握住,他笑说:“不如之前帅?”
余男说实话,“嗯,太瘦了。”
他想捏她,现在却使不上力,余男说:“会帅回来的。”
游松挑眉:“你觉得我之前帅?”
余男笑了,“能凑合看吧。”
两人停了停,才发现刚才的对话多没营养。
隔了会儿,游松说,“那天你为什么不进来?”
余男轻轻摩挲他粗粝的掌,“机会难得,想让给游阿姨。”
“别撒谎。”
余男一滞,“我害怕。”
游松望着她,又说一遍,“胆小鬼。”这一声饱含宠溺和心疼。
静了会儿,余男说:“你现在好像不能喝水。”
“...好像不能。”
“渴吗?”
游松白她“你说呢。”
“那给你润润唇?”
“嗯。”
余男拿了根棉签润湿,往他唇上沾了沾。她靠近,游松眼不眨的看着她动作,“你这几晚睡在哪?”
“医院外面的小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