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影像定格在她视线里,闭了闭眼,依然清晰不灭。
车内及静,听得见衣料摩擦的声音,和香烟燃烧的呲呲声。
黑暗能把细小的感知放到最大。
余男把头撇向窗外,脸颊蹭到衣领,这衣服是他的,没有香味儿,却有一种特殊的专属他的味道。
她把衣服往下拉了拉,眼前闪烁,有车擦身而过,‘刷’一声,再次陷入安静。
“不困?”
余男始终睁着眼,“烟味儿太大,睡不着。”
游松烟卷刚送到唇边儿,动作一顿,最后还是猛吸一口,顺窗户扔出去。
他哼一声,“穷事不少。”
余男睡不着了,问他“你回来,昌融那边怎么办?”
“有张硕盯着就行。”
余男说,“吕昌民应该知道我们的关系了,他之前试过我。”
游松看她一眼,“无所谓了,现在不需要再装下去。”
“张硕在那边...”
游松知道她的担心,“有警察介入,短时间内,他不敢有什么动作。”
车子行过一座桥,下面江水涌动,有咸湿的冷风从车窗钻进来,游松关了窗,“吕昌民聪明反被聪明误,想把脏钱洗干净,绞尽脑汁想到这办法,可钱是交到他项目上的,这次想不下水也难。”
她身体往下滑了滑,没再说话。
余男破晓时才睡下,没睡多久,只两个小时,很顶用,养足了精神。
她看向窗外“到哪了?”
“襄阳。”他声音有点哑。
“还有多远?”
“大概三分之一。”
余男缓了会儿,坐直身,把头发绑好,“我来开。”
游松侧头看了一眼,她双眼惺忪,还没完全睁开,可能睡觉姿势不对,她脸有点肿,颊肉粉红,不难看,倒比平时多了点可爱。
游松眼神柔软,“不急,先吃个早饭。”
剩下的路两人轮换来开,他们日夜兼程,晚上没休息,下午就到达济南。
车子进入市区慢下来,车里安静,两人默契的谁也没说话。
余男看向窗外,高楼商场鳞次栉比;路人都穿厚重的外套,说话时,嘴周一团白气;满大街的电动车、自行车,人人都带着护膝;树枝草丛光秃秃的,没有一点绿色。
这里对她来说,是座完全冷硬陌生的城市。
随便买了件衣服,余男换上。没开多久,前方出现医院的大门。
小刘在门口等着,游松把车交给他,问了病房号,带余男先上去。
从前,余男很少来医院,除了小时候那场大病,几乎眨眼间,就健健康康长大了。
可这几个月来,却频繁出入医院,之前去见吕昌民,还探望过邓双,之后阿婆晕倒,前一段还为偷放窃.听器进去过。
她对医院没多大反感,低着头,表情淡淡的。
游松走在旁边,看她一眼,余男没注意。
病房在四楼,房门上有一条窄窄的玻璃窗,余男站在门外望进去,房间整洁干净,窗帘是浅绿色的,旁边墙上挂着液晶电视,对面是一对单人沙发。
她的位置只能看见床尾,上面盖着洁白的被单,被单下凸起一块,是蒋奇峰的脚。
游松站在余男后面,玻璃窗是长方形,他个子高,正好越过她也能看清里面。
有那么一瞬,他胸膛紧贴她,余男感觉后背温暖。
她挪了下,终于伸出手,轻轻推开门。
满室的消毒药水味冲出来,余男走进去,看见床上躺的人,没预兆的,她一愣。
他比上次见面还要瘦,只剩一层皮包骨头,面色黑黄,皮肤褶皱,已经脱了人形。
蒋奇峰闭着眼,呼吸浅薄。
像是听到了动静,他勉强睁开眼,盯着余男,仿佛不认识。
努力辨认了半天,干瘪的嘴唇张张合合“津右..津右?你..回来了。”
余男咬住唇肉,不由攥紧拳。游松不解,看向她,她却没回应他一个眼神,站在床边一动不动,不知想些什么。
“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你肯回来,一定..是原谅我..了..”
“都长..这么大了?”
他话说不完整,缓慢抬起胳膊,指向头侧的矮柜,“吃橘子,买了..很多,你最爱吃..”
游松皱了下眉,望过去,矮柜上只有一个暖水瓶,白色瓷缸和一叠纸巾。
小刘不知什么时候进来,轻轻说,“蒋叔一时清醒一时糊涂,自己的时候总絮絮的说胡话。”
他说着,绕过床尾走到另一边,拿起床头的毛巾帮他擦嘴。
游松问,“这样多久了?”
小刘说“从大理回来一直这样。”
游松看一眼余男,又问“医生怎么说?”
小刘默默看过来,摇了摇头。
一时沉默。
他慢慢交代“前几天还能吃下一顿饭,昨天清醒了半天,吃了半碗粥和一个蛋清,今天只喝几口米汤,还全吐了。”
“白天昏昏沉沉,越到晚上人越精神...”
“我来吧。”
小刘面前多出一只手,指尖纤细,指甲饱满。
他话没说完,眼睛顺着看上去,小刘还不知道余男身份,愣了片刻,看向游松,游松点点头。
余男侧身坐在床边,接过毛巾,帮他擦去嘴角不断流出的液体。
转过一面,给他擦了两下手,毛巾是凉的,她问小刘,“哪里能打到热水?”
“哦”小刘反应过来,“我去打。”
余男起身,“我去吧。”
“...出门左拐,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
“好。”
余男打来热水,脱掉大衣,帮他擦净脸和脖颈。
蒋奇峰双眼浑浊,瞳孔已经变成深灰色,眼神瞟过余男,低低的叨咕,“没有钱..没钱给你买小..汽车,你姐多听话,什么..都不要..”
余男重新拧了毛巾,帮他擦手,低低答“他不要了。”
“小..汽车..贵,我赢了钱给你买。”
“贵就不买了。”
“晚上吃..你妈烙的盘丝..饼和把子肉...”
余男咬住唇,轻轻说“盘丝饼很好吃。”
“那...多吃...”
余男咽了下喉,“我能吃下一大张。”
房间静谧,游松坐在对面沙发上,目光幽沉,一路追随着余男。
她给他擦完手臂,由小刘帮忙,翻了个身,给他擦后背,一通忙下来,她头上挂一层细密的汗。
晚上,蒋奇峰勉强喝下半碗米汤,喝完睡了半小时,他忽然醒过来。
余男低头看手机,和游松各自坐在沙发上。
“死丫头,你回来了?”
她看过去,白色节能灯映进他眼里,多出微弱的一点光。
余男‘嗯’了一声。
“你回来干什么?”
余男看着他,“回来给你送终。”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没去过济南←_←
、游&鱼56
蒋奇峰清醒一阵,说了几句话又昏睡过去。
小刘把床头的灯调暗,沙发有人占着,他坐在刚支起的钢丝床上。
游松抬碗看表,已经八点钟,他换了个姿势,轻轻吐出一口气。
余男坐他旁边沙发上,低头刷朋友圈,余光里,他又抬了下手腕,双腿左右交替,她看过去,游松蹙着眉,显得略微烦躁和不安。
余男说,“时间也不早了,要不你和小刘先回去?”
游松瞧她一眼,“先出去洗个澡。”
“都到家了,你回去洗吧。”
“我有话问你。“他一顿,“洗完把你送回来,我就回去。”
余男不知道他有什么话要问,只是连续跑了两天,淋了雨,又出一身汗,的确浑身粘腻。
她没拒绝“好。”
两人出了医院,室外寒冷,风一激,余男打了个哆嗦。
这里温度比大理低很多,风很硬,打在脸上像刀割。她在那边待久了,初来不适应,受不了这种干冷气候。
游松腿长,和她错开半步,回过头问“衣服够不够厚?”
“够了。”她看向他,游松还穿着单薄的外套,双手束在口袋里,昂首阔步,不见半分冷意。
余男张了张嘴,终究没说话。
路边有几个地摊儿,是贴手机膜和卖旧书旧报纸的,游松往旁边看了一眼,问余男,“你鞋穿多大码?”
“...36码”
游松在一个摊位前停下,看了一圈,抬抬下巴“那双行吗?”
余男没等回答,游松问摊主,“那双鞋多少钱?”
摊主说,“80元”
他没吭声,摊主以为他嫌贵,赶紧说,“这是正版UGG,网上都卖两百多的,我这里很划算。”
游松不知道什么是UGG,想了一会儿,“有37码的吗?”
余男看他一眼。
摊主连忙说,“有有有。”
他回身找鞋,游松又说,“再加一双厚鞋垫。”
摊主把鞋子和鞋垫递过来,游松没接,歪一下头,“给她。”
余男接过,把鞋垫拆开,分别放进雪地靴里。
游松站旁边看她穿。
里面的绒毛包裹住脚面,鞋子大一码,垫了一副鞋垫刚刚好。
脚暖了,身上也变的很踏实,鞋底厚,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谢谢。”
游松哼一声。
余男还是问出口,“你冷不冷?”
“不冷。”
买完鞋,两人上车,车子开出医院。
济南的夜跟大理不同,多了些繁华和现代化气息。主干道是双排八车道,轿车鸣笛,人烟熙攘,缺少一分宁静。
车里却相反,没人说话。
游松忽然问,“刚才蒋叔叫津右,津右是谁?”
“我弟弟。”
游松舔了下嘴唇,空气凝滞几秒,他声音低沉“你...记起从前的事了?”
余男心下一颤,面不改色道,“之前他来大理,和我说起过。”
及静,她似乎听见他舒缓的气息声,过了会儿,他说,“邻居这么久,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余男不愿多说,“来济南前就死了。”
游松一滞,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