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松对上那双眼,好像是错觉,她独坐在空荡荡的小院中,显得身形尤其单薄。
余男见他不说话,又问一句:“你找我有事?”她敷衍:“我忙着,你要等一会儿。”
游松冷着声“想多了,我来看蒋叔。”
“...”
余男自作多情,转回头不管他。
一个夏日过去,墙上藤蔓长得郁郁葱葱,叶片虽然黄绿相接,却展现一种旺盛的生命力,枝条缠绕,还在不断往上攀爬。
过了好一会儿,余男侧了下头,余光扫到个人影,她回头,游松还站在原地往上看。
余男说:“你不找他?在里面。”
游松眼神移了下,拉着脸,迈步进去。
余男盯着他刚站过的位置出神,又有个人冲进来,她视线一晃,见张硕风风火火的,手上提了几个塑料袋,里面乘着各种水果。
张硕咧嘴笑,高喊一声:“津左妹妹!”
她无语,回过头:“我叫余男。”
张硕立即改口,又叫一遍:“男妹妹!”
余男抖了下,浑身发冷,“你别恶心人。”
自从知道余男身份,张硕态度三百度大转变,之前畏她憷她疏远她,见到她躲避三舍,现在却说不出的亲切,说话细声慢语,总想攀亲带故,管她叫声妹。
余男随意说:“你也来看他?在里面。”
张硕想聊会儿,在下面昂着头:“你这干什么呢?”
余男乱讲“除草。”
“上面有草?”
“有。”
“看得见吗?”
“还行。”
“我帮你?”
“不用。”
“那我给你扶梯子?”
“...”
余男不说话,张硕悻悻,提着兜子进屋去了。
她用剪刀把窗框上缘的藤蔓修剪整齐,掉下的枝条重新缠在绳索上,看了看,又把一些干枯变黄的叶子摘下来,到最后,实在无事可做,静静盯着叶子出神。
没多会儿,游松出来,她目光顺下去,游松说“你下来,我有事要说。”
“什么事?”
游松站在下面抬眼皮,昏黄灯光将他额头纹路加深,寥寥几条,格外沧桑有味道。
他看着她,说“张硕拿到张曼和邵淑敏办公室的钥匙模具,回头让人做出来。他懂电脑,找机会在监控上做手脚,你进去看看。”
余男低着头没吭声,不知想什么。
游松:“跟你说话呢。”
余男低低“嗯”一声,她转个身,踩住梯子想下来。
梯子一共十级,横梁是拇指粗的铁棍子,用久了,里层的亮铁露出来,光滑没阻力。
“其实你们...”她说着话,注意力不集中,脚下踩空,往下连踏了两级,将将站稳那刻,游松冲上来托住她腰臀。
“...没必要还插手吕昌民的事,我自己应该能解决。”
话脱口,收不住。
她说这话时,一半重量还在他手上,一时找不稳平衡,全靠他在后面托着她。
余男脚下还剩一级阶梯,站在上面,正好和他一样高,她想稳住身,耳后传来一声嗤笑。
随后,只感觉后腰一轻,他松手,片刻失重,余男一屁股跌在石板路上。
她叫了声,位置没多高,跌下来也不至于疼,却晃了她一下。
她抬头瞪着他,游松居高临下:“你这叫卸磨杀驴?”
余男咬紧唇,哼一句:“你承认自己是驴,那我无话可说。”
游松弓下身,大手捏起她脸颊,脖颈被抻的又长又脆弱。
两人靠的近,有呼吸喷到她脸上,他咬着后槽牙:“对,我是驴,还是头活驴。”
“知道活驴干什么最厉害?”他笑了下,“别惹急了老子,到时候照样办你,管你愿意不愿意。”
游松扔开她的脸,转身往外走。
走了几步又停下。门口暗,他一半身体隐在黑暗里,却仍向以往一样壮硕高大,几乎遮住整扇门。
夜凉如水,月光稀薄。
停了良久。
“我和他的账跟你没关系,不光他,还有刘大疤,即使不是为了你,就单单为这十七年。”
“办完这件事...”他开口,语调郑重其事。
一阵微风吹过,墙头藤蔓摆了摆,几片枯叶扑簌簌在半空飘。
风只吹一瞬间,不大的小院中只留沙沙余声
他苍凉的声音隐在那背后,“这件事结束,我会回济南。”
叶落,风息,他转身,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你们不爱我了,那一定是更新太慢了,呜呜~求花,求收,求调戏,么么~~
、游&鱼51
游松先出来,回车上等张硕,张硕走到院子里,提议明晚大伙坐下来正式吃顿饭,刚好莫惜瞳是后天的飞机,就当给她践行。
余男觉得吃饭没必要,张硕一口一个妹妹,叫的她头皮发麻,汗毛都立起来。
张硕走一步跟一步,她第一次发现他这么难缠,最后余男没办法,勉强点头,他才肯离开。
他走后,小院里终于安静。
余男站了会儿,突然的沉寂令她有些不适应。
她低着头,地上是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由院门通向门廊里,余男双手束进口袋,在小路上默默走了几个来回。
客厅灯火通明,她往屋里望了眼,隐约可以听见重播新闻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传来一阵咳,余男脚步顿住,声音持续很久,一声声咳嗽像从肺里发出来,连成一片没间歇。
蒋奇峰半靠在沙发上,毛线帽搁一边,由于病痛折磨他头发掉光了,只剩三根指头的手,扭曲抚在胸口上。
一杯水递到他面前,蒋奇峰抬起头,接过慢慢喝下半杯,又咳几声,才渐渐平息下来。
他像被抽去半分魂魄,整个人几乎摊在沙发上。
余男拳头攥紧又松开:“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蒋奇峰胸膛剧烈起伏,半天才平复:“我的身体我清楚,还能勉强撑一段日子,”他缓了口气,“放心,死不到你家里。”
他说话尖酸刻薄,曲解人意,和以前没分别。
余男觉得自己多余问,转身往厨房走。
走一半,听他说:“再给我倒杯水。”
余男脚步一顿,还是折身给他倒水。
蒋奇峰终于正常说话:“这病发现的时候晚,没有治愈可能,勉强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话一带而过,没说是什么让他撑下来,停了片刻,听她问:“没住院治疗吗?”
“住着呢,身体状况好些的时候,医生允许回家待两天。”
余男问:“这次呢?”
他只说:“打过招呼了。”
余男在一旁小矮墩上坐下,沉默后,问:“那现在停止治疗可以吗?”
蒋奇峰没吭声,刚才游松来就是问他这件事,他已经同意,过两天就走,游松叫人到济南机场去接他。
没听到回答,余男盯着地面,又问:“治疗需要一大笔费用?”
“游家那小子给拿钱。”
余男一愣:“这么多年都用人家的?”
蒋奇峰眼一瞪。
他太瘦了,灯光下,眼窝凹陷,眉毛下就像两个黑窟窿,“当年是他把你弄丢,咱爷俩分开,他有责任,拿点钱是那小子应该的。”
余男看他一眼,沉默不语。
蒋奇峰仰躺着,静静说:“盼了十多年,就等着这一天了,现在终于找到你,我也好安心下去,有个交代。”他勉强打起精神:“你妈...”
余男蹙了下眉,“您去卧室休息吧,时候不早了。”她打断他,站起身“我去烧热水。”
蒋奇峰睡下,余男推开落地窗,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充斥在空气里,她一抖,不禁两手搓了搓。往前走,院中的路延伸向前,毫无遮拦通向洱海边。
余男把手没入凉沁沁的湖水里,心也凉的彻底。
十七年,在每一个普通人的眼里很漫长。
人的记忆力有限,一辈子那么长,没有哪件事可以从头记到尾。
这些年,余男过的很好,几乎忘记所有,可记忆像困兽,在与游松重逢那刻突然苏醒,卷土重来。
她每天活在逃避和坦然,迷恋与怨念的矛盾中,回忆变成控制她情感和生活的枷锁。
现在蒋奇峰又告诉她,游松不单为她耗费十七年,甚至用更多时间,照顾她不愿承认的老父亲。
到底谁欠了谁?这笔账应该怎么还?没人告诉她。
可这一刻,她还不知道,
能还清的是债,还不清的其实是感情。
***
转天晚上,余男自己去餐馆,没叫别人接。
她来时,其他人已经到齐,与上次不同,游松坐在角落里抽烟,莫惜瞳挤他身边,一只手吊在他手臂上不断晃,撒娇的说什么。
张硕旁边的位置是空的,见她进来,他呲一口大白牙,高喊了声,“津左妹妹,坐这边儿。”
余男白她一眼,那两人闻声抬起头,游松眼神飘过来,往她身上扫了眼,没说话,又低头抽烟。
余男在张硕旁边坐下,莫惜瞳不如之前放松,一直拿眼尾打量她。
游松不说话,张硕却很积极。
他先叫来一壶茶,郑重其事和余男介绍说:“那是惜瞳,莫惜瞳。以前的事你不记得了,原先你们三家是邻居,你和惜瞳上小学一个班,经常一起上下学,好的就像亲姐妹,我和你游哥还去学校接过呢。”
余男轻轻笑了下,没说话。
张硕兴高采烈,不忘套近乎:“我那时抱过你,记得吗?”
“不记得。”
张硕:“...”
他摸了下鼻头,清清嗓子,又对莫惜瞳说:“这就是咱们一直找的蒋津左,现在生活在大理,她比你生日小四个月,你跟我们一样,得管她叫声妹。”
莫惜瞳撇了下嘴角,一直沉默,什么都没叫出来。
看她反应,张硕以为自己记错了,问游松:“游哥,你说对吗?”
游松吸口烟,眯着眼:“对什么?”
张硕:“...”
游松一晚上没说几句话,刚才张硕说什么,他根本就没听。
一桌人各怀心事,只有张硕兴致勃勃,他又说:“当年就是你和惜瞳一起被骗走,我和你游哥...”
“张硕,点菜。”他话没说完,被打断。
张硕看一眼游松,两人间的默契让他知道有些话不能说,他“哦”一声,忙转了话题。
莫惜瞳眼神一直在几人之间徘徊,想起张硕刚才被打断的话,脑中一闪,蓦地明白了。
她看向余男,嘲讽的笑了下。
一顿饭食不知味,游松对面就是余男,两人眼神偶尔碰到,一触即离,没有过多言语和表情。
到后来,连张硕也变得沉默了。
半途,余男起身去洗手间,从隔间出来,见莫惜瞳倚在水池旁。她斜靠着,一头卷发全都拢在一侧,缠缠绕绕,慵懒缱绻,昏黄灯光下,散发一种迷人的柔韧感。
她环着胸,一顺不顺盯着余男看,眼神不可一世。
余男走过去,面无变化,仿佛知道她会跟进来。
她洗手,从镜中看向她:“找我有话说?”
莫惜瞳够直接,多一个字都不愿和她说,“小时候我们一起被拐走,游哥只能救下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