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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多谢皇姐了。这孩子与皇长女年纪相仿,日后必定也会亲近,就像咱们姐妹一样。”

眼前,虞绣噙笑颔首。

“呵,世女?你的皇位日后都是她的。”楚倾清清楚楚地听到另一个声音。

他不动声色地舀着鸽子汤品着,静听下去,便听到更多的野心与恨意:

“你根本就不该在这皇位上。”

“你早晚不得好死。”

“和你那个父亲一起下地狱去吧!楚家也救不了你!”

凛冽的恨意让楚倾不寒而栗。

虞锦又笑道:“朕原本还有些差事想让你帮忙,倒没想到你这时候有孕了。你好好把这孩子生下来,养好身子之后还要好好帮朕才是。”

虞绣一奇:“臣妹在家闲惯了,不知是什么差事?若是大任,臣妹怕担不起呢。”

虞锦神色坦然:“是太学的事。太学先前不□□稳你也知道,眼下虽然撤换了官员,朕还是觉得要有自己人盯着才放心。毕竟太学里的莘莘学子日后都是国之栋梁,她们有什么事,朕还要及时知道。”

这一席话也是顺着上一世所知摸索着来的。上一世虞绣就在太学做过事,不过是几年后,方贵太君开口为她求的差事。

这回她主动提起,不知楚倾能不能听出些什么端倪。

“呵,太学?那咱们姐妹俩可真是想到一起去了。”

“倒省了我的力气。”

“你放心,那些‘莘莘学子’,日后自会是‘国之栋梁’。”

“只不过辅佐的不一定是谁罢了。”

楚倾屏息静静听着,有了些猜测。

☆、做戏

“陛下已决议让安王殿下去太学了么?”

一直沉默不语的楚倾忽而开口, 虞锦与虞绣都看过去。他淡淡一笑:“臣还是觉得让殿下去西北更为合适。西北地处边关,更为要紧,让殿下去太学大材小用了。”

嗯?“还是”?

他这口气就好像他们先前谈过这事一样。

可虞锦确信他们从不曾说起过让虞绣去太学, 看看楚倾, 便知他大概是听到了什么, 正给虞绣下套呢。

虞绣美眸微眯, 清凌凌的目光刮在楚倾面上:“元君常与皇姐议政么?”

“倒也没有。”楚倾笑笑,闲适地倚到椅背上, “只是那日随口提了一句。”

说罢他就看着虞绣,心神一分分探下去。虞锦想想,顺着他的话说:“西北也确需要人手, 但那不是什么舒服的地方,朕不舍得你去。”

“呵, 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

楚倾听到虞绣的心音愈发阴冷。

继而闻得虞绣开口:“国事为重,臣妹倒不贪图享乐。只是皇姐您看, 臣妹这刚有喜,孩子生下来总不免要调养些时日才能动身,, 别耽搁了大事。”

见她推拒, 虞锦就没再劝,抿笑点头:“是, 况且孩子刚生下时最有趣,总是父母都在身边看着她长大才好。去西北的人选, 朕另行挑选吧。”

“多谢皇姐。”虞绣颔首, 笑意款款。言毕就自顾自地喝起了汤, 一副并不太在意此事的模样。

楚倾却听到她心思还活络着:“怎么突然要往西北派人,这倒有点麻烦。”

“还是要先与那边知会一声为好, 最好能出些‘意外’,尽早绝了后患。”

“唉,真是头疼。”

楚倾一言不发地听完,心里反反复复地揣摩着轻重,便也没心思好好用膳了,直至家宴结束也没再用几口。

待得散了席,虞锦亲自送了送虞绣,折回殿中就不住地打量楚倾:“我看你后面心不在焉的,都没怎么吃,怎么了?”

说罢吩咐晨风去御膳房传话,让御膳房再给他下碗馄饨来,又径自拽着他去寝殿。

“听见什么了?”进了寝殿,虞锦好奇问道。

楚倾与她落座,一五一十地将听来的话复述给她,虞锦听得黛眉紧皱:“她渗透了西北?”

“听着是这个意思。”楚倾轻喟,“太学那边,她大概也是原本就有打算。你现下提起,正合了她的意。”

哦,也就是说上一世方贵太君劝她让虞绣去太学担职,果然又猫腻。

这老狐狸。

虞锦磨着牙抱臂轻笑,楚倾略作沉吟,迟疑说:“她好像很怕楚家。”

“听出来了。”虞锦点头。

眼下已能看得出来,先前栽赃楚家的那场大戏十之八|九就是虞绣干的。虞绣一边栽赃,方贵太君一边在宫里给她洗脑。她那个姨母恒王又和方贵太君熟络,不知不觉就给这对父女当了帮凶。得亏她给恒王打了预防针之后恒王就乖乖远离了方贵太君,不然现在还得花力气辨别恒王是忠是奸。

而目下,虽然虞绣心里想的是“楚家也救不了你”,听来很横,细品却有几分外强中干的味道。

真不值得在意的对手是不会被时时装在心里的,她还在想楚家的事,正说明她仍忌惮楚家。

她斟酌着轻重,楚倾亦思量着分寸。安静了片刻,他道:“我觉得不妨将计就计。”

虞锦看他:“怎么个将计就计?”

“安王忌惮楚家,那若楚家站在她那一边呢?”他道。

虞锦怔了怔——一个可怕的对手忽而为自己所用?

她蹙眉道:“我若是她,不免会动心。”

语中顿了顿,她又摇头:“可你想干什么?骗她可也不会太容易。”

虞绣忌惮楚家,不止是因楚家势大,更因楚家忠心。一个忠心耿耿的世家在出狱平反后反倒突然倒戈,这一看就不对劲。

“若是走一步险棋呢?”楚倾忖度着缓缓道。

虞锦微吸了口凉气:“你想干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有时候反常得过了头……反常到让人觉得戏文里都编不出来的地步,却反倒会难辨真假。”楚倾眼眸微眯,“再加以一些证据作证,骗她可能也没那么难。”

。元君在夜色渐深时离了鸾栖殿,虞锦没与他一道去德仪殿。

他们大多数时候都会同眠,但偶尔也有特例,所以也不足为奇。可这晚,虞锦却是在床边发呆到半夜都没睡着。

“唉……”她长声叹气,终是撑坐起来。罢了,听他的吧。

他的主意剑走偏锋了点,但也没什么不好。她只是想到要委屈他就很难过,从前就是她对他不好,如今真不想让他以这种方式帮她了。

可他说得也对,大局为重。这事太大了,拖下去恐夜长梦多。

于是在几天后,女皇与元君大吵了一架。争吵程度之激烈闹得满宫都沸沸扬扬。

当日晚上,女皇独寝,翌日还独寝。第三日翻了贵君顾文凌的牌子,元君维持一年多的独宠被打破,那天晚上整个皇宫都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安寂。

连养好身子刚回御前当差的邺风都有几分不安,自虞锦翻了牌子之后就不住地打量她,待得她放下奏章休息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探问:“陛下,您与元君……”

“别提他。”虞锦冷脸,话语微顿,沁出一声冷笑,“是朕太给他脸了。”

入夜时分,顾文凌入了鸾栖殿。女皇与元君的争吵他自然也听说了,思虑再三后劝道:“元君脾气硬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元君人不坏,陛下别与他计较。”

女皇轻笑,挑眉淡淡睃着他:“用得着你帮他说话?”

“臣不敢。”顾文凌斟酌言辞,“只是皇长女还小,陛下若与元君不睦,只怕对皇长女也不好。”

“哦。”女皇点点头,深以为然。顾文凌刚松了口气,她就唤来了邺风,“贵君说得对,不能让孩子担惊受怕的。你去把小接来,日后朕亲自带她。”

顾文凌发觉自己好心办坏事,险些咬到舌头。

这场矛盾足足持续了近四个月。虽然女皇与元君曾经也冷战过一次,但远没有这么长。

更要紧的是这四个月来,女皇又如从前一般正常翻起了牌子。宫人们便愈发热烈地议论了起来,说元君又失了宠,以后的日子怕是又不好过了。

这不睦是在端午那日被放到的台面上。众人在端午前就都到了行宫避暑,端午时便在湖上船中设了个宫宴。这宫宴没有外人,只是后宫诸位都在,亦有歌舞助兴。

众人兴致都很高,酒过三巡,女皇有些醉了。见一舞剑的男子生得俊美,就招手让他来侍膳奉酒。后宫众人的面色一时都有些复杂,但女皇既然有意,也轮不到他们说什么。

却见女皇又饮了两杯,挑起男子的下颌说:“许久不见这样的姿色了。朕不能委屈了你,回头让礼部择个吉日,封你个御子。”

这样的身份直接加封御子史开先例,一时满座寂然,连获此殊荣之人自己都懵了,面色发白地哑在女皇面前。

席间众人与身边的宫人更是大惊失色,一部分看向近来执掌宫权的顾贵君,另一部分看向元君。

一直在闷头喝酒的元君滞了滞,看看女皇,神情复杂:“陛下喝多了。”

原在含笑欣赏美人的女皇眉心轻跳,视线挪开几分,淡睇元君:“元君什么意思?”

元君离席,端正一揖:“宫规祖制不可违,陛下便是当真喜欢……”

“朕的事还轮不着你多嘴!”厉声一喝,元君的话被截断。

船中更死寂了,须臾,女皇似乎火气更盛,猛地摔了酒盏。

众人皆惶然下拜,元君神情黯淡,亦拜下去:“陛下息怒。”

女皇冷笑出喉:“元君真是冥顽不灵。”

满屋都无人敢出一丝声响,在御案前跪成黑压压的一片。

“从前朕想着冤枉了楚家,便想也该给你几分面子,好歹让你有身为元君的体面。”一壁说着,她一壁又一声冷笑。摇摇头,她径自拿了只新的酒盏,又自己倒了杯酒来喝,“如今看来真是朕想多了,倒给了你蹬鼻子上脸的机会。”

浅浅地打了个哈欠,女皇的长甲在案上轻敲着,每一声都让人心惊。

七八下敲过去,胆子小些的便几乎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那声音才终于停了,她淡声又说:“如今宫里是供不起元君这尊大佛了,那元君便回府去吧,免得在这里与朕相看两厌。”

“陛下?!”元君猛然抬头,满目错愕。

然不及他多言一个字,女皇已愤然起身,拂袖离去,只留下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众人在半晌后小心地抬起头,面面相觑。

众人在面面相觑之后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他,心情各不相同。

陛下当众下元君面子的场面,多久没见过了?

当晚,元君的马车匆匆离开了行宫。他没有带太多人随侍,多有几分避着人的意思,显得愈发落寞。

马车里,楚休揭着车帘,遥望着在夜色中轮廓愈发遥远的行宫,看了许久才放下:“哥……”

他忐忑不安地碰碰楚倾,啧嘴:“这招真的行吗?”

“不知道。”楚倾坦诚道。

他们已经尽量把这场戏做真了,足足做了四个月,大多数人应该都已经信了。就连恒王都为此专门进过宫,语重心长地劝虞锦别使性子,为了皇长女也该维持几分和睦。

可这依旧不足以证明安王也会信。成与不成,他都还得亲自会会安王。

☆、玄虚

楚倾是在翌日傍晚到的楚府。这不是寻常省亲, 身为元君这样被赶回家显不风光。于是楚家也没有如何迎接,只楚薄差了几个家仆来恭请他进去,整个宅子都安静得异样。

进了自己的住处, 楚倾见到了楚枚。楚枚紧锁着眉头, 看着他叹气:“我就说圣宠靠不住……”

楚倾笑笑, 也不多说什么, 楚休先前被他叮嘱过,亦知道不能同家人多言实情, 一语不发地做出一脸颓丧状。

楚枚看他们这个样子,觉得楚倾大概想自己静静,很快就离开了。楚休颠簸了一天一夜也很是劳累, 亦回了房去。楚倾盥洗后躺仰面躺在床上怔怔出神,心绪是甜是苦难以辨清。

在给虞锦出这主意的时候, 他以为自己半点也不会在意做这一场戏。他毕竟是真正被她厌恶过的人,那时都熬过来了, 现下知道一切都是假的,更没什么可在意。

可真做起来,他却发现并不是这样。

在这四个月里, 宫里因为两个人的争执议论纷纷, 宫人们见风使舵难以避免,这些他倒不太在意。

但他想她了。

他们都已习惯了有趣事便要同对方说, 习惯了夜里偶尔醒来总要往对方那边靠一靠再睡。这些习惯在潜移默化间养成,不知不觉已根深蒂固, 突然做不得了, 总会突然而然地让人心里一空。

他也想小了。一转眼的工夫她已有八个月大, 这该是小孩子长得最快的时候,他却不能看到她一天天都有什么变化。

有些时候, 他也会被噩梦纠缠。梦境没有道理,会将从前和如今纠缠,虚虚实实之间常让他有些恍惚,辨不清眼下的“失宠”是不是真的。

如此醒来时他总会失神半晌,变得疑神疑鬼、患得患失,有时会怕她假戏真做真不喜欢他了,有时有想她翻牌子时会不会真的临幸了谁、又喜欢了哪一个。

初时他还能理智地劝住自己,后来这样的情绪愈演愈烈,就劝也劝不住了。

他只能跟自己说,就算弄假成真也得把事情办完,除安王是大事,结果如何关乎家国天下,儿女情长不可与之相较。

“喵。”轻细的猫叫打断思绪,楚倾偏头,姜糖正在椅子边伸懒腰。

他不禁失笑:“没心没肺地吃吃睡睡一整路,可算醒了?”

“喵——”听到他说话,姜糖跳上床。十分霸道地蹲在他胸口舔爪子洗脸,收拾舒服才迈着猫步走下去,在最内侧盘了个团儿,闭眼接着睡。

“阿——”

清凉殿里,女皇一溜烟地跑进寝殿,弯腰一把将刚爬进寝殿的皇长女抱了起来。

阿是前几天刚学会的爬,几日下来已能爬得很快。她又很有好奇心,这两天她因不知抓了什么东西扭头就迅速爬走已被抓到过三回。

这回虞锦把她抱起来,她还正要把东西往嘴巴里塞。虞锦赶紧夺下来一看,是一枚小小的玉印。

“你怎么什么都想吃!”板着脸轻打一下她的小手,虞锦抱着她进了寝殿,坐到案前。

阿咯咯地笑着,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往着她。她在她额上亲了亲:“乖哦,母皇再给你画张画!”

她最近常给她画画,一天至少有一张,常是画一件刚发生的趣事。然后让她按个小手掌的印再踩个小脚印,让宫人妥善收起来。

宫人们私下都说她是慈母之心,要将皇长女的一举一动都记下来,其实是也不全是——她最初动这个念头,其实是想画给楚倾看的。

她知道楚倾有多疼这孩子,小孩子长得又飞快,他几个月看不到她的成长过程太可惜了。

若这年代有网络,她会恨不能给他开个直播。但别说直播,照相录像都办不到,只能用画来尽量弥补缺憾。

作画的时间不短,阿没事干,不多时就打起了哈欠,然后在她怀里一靠就睡了。

虞锦笑笑,让乳母将她抱去东侧殿好好睡,画完才又找过去,悄悄在她脚底手上染上墨,再按到画上。

画好后她亲手将它挂到西侧殿,这样的画已经挂了一大排,按顺序看下来,能清楚地看到手印脚印在一点点变大。

唉……事情快点了了吧!

楚倾不在,她连个能放开了说笑的人都没有。隔三差五翻牌子也只能下棋看书,她身心都很寂寞啊……

而且也没人叫她锦宝宝了!

这个称呼虽然被叫出来总觉得很恶心肉麻,每每他提完两个人都要一起打哆嗦,但长久没人这么叫她,她还真有点想。

人啊,总是这样贱得慌。

不多时,尚寝局的人进了殿,又到了翻牌子的时候。虞锦看着牌子毫无兴趣,想着已有四五天没翻了,才又翻了顾文凌。

玉致殿,顾文凌已被一位宋中侍拖着连下了三盘棋。尚寝局的人一来,他简直如获大赦,当即撂了刚执起来的棋子:“不能让陛下多等,看来是下不完了,中侍慢走。”

宋中侍在这里坐了两个多时辰,什么也没问出,心下懊恼。圣旨当前却也只能告退,起身一揖:“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