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过只要伤口不碰水,不发炎,假以时日总会痊愈。”

“那要何时?”

贺凝羽闻听医生这解释并不满意,刚想追问,却被贺连从旁打断,“小姐,我看医生该说的也说了,我们贺家待这下人,能做的只有这些,接下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我先送医生出去。”

贺连领着医生离开了,贺凝羽却没有走,而是略一思索,又走进了下人房内。

纪怀宇正趴在床上,见有人来,才抬头。

“小姐。”纪怀宇看清眼前人,动了动身体,似是要起身。

“你别动,快躺下。”说着,贺凝羽已经跨步来到床边,“刚才医生说了,你要好好养伤,才能尽快痊愈,再扯动伤口就更不容易好。”

“谢谢小姐。”

贺凝羽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笑着道:“你怎么跟我嫂子一样,都这么客气。”

纪怀宇听到贺凝羽提及秦若岚,不觉一怔,心底蔓延开一丝苦涩,顺着喉咙滑到肺腑,灼痛了心扉。明明刚才她就在这房内,近在咫尺,却被那许多双眼睛盯着,让他不能靠近。他知道,她要同他划清界限的一番话语,定不是出自真心,他多想拉着秦若岚的手,倾诉自己的感情,将她留在身边,抑或,带着她天涯海角、海阔天空,自由自在地生活。可眼下,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守着她,任她在这牢笼般的地方受罪。想到这里,他心中的痛楚刀割一般,一时间,竟盖过了背后的疼痛。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贺凝羽的声音打断了纪怀宇的思绪。

“我…”纪怀宇喃喃深思,之前黄萱的到来,越发让他认清秦若岚在贺家的情形,他不想因自己的贸然,给秦若岚带来麻烦。这贺小姐既然有此一问,便说明秦若岚未对她说明,他飞快思量着,该怎样跟她说最为适宜。

“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贺凝羽见眼前之人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不觉红了脸,心头如小鹿乱撞,手下意识抚上了脸颊。

“哦,对不起,是我失礼了。”意识到自己的出神,纪怀宇连忙收回视线。

“别在意,我叫贺凝羽,刚才来看你那人是我嫂子,叫秦若岚,你可曾听过她?”贺凝羽粲然一笑。

“什…什么?”纪怀宇不敢肯定她讲话的意思,于是谨慎地问。

“秦若岚,这名字你可听来耳熟?是否有什么远房亲戚,恰巧也叫这个名字?”贺凝羽继续问道。

纪怀宇顿时了然,定是秦若岚以此为说辞,解释她为何至此,贺凝羽才会有此一问。他忙做出恍然忆起状,“小姐说得不错,我叫纪宇,也确实有个远房亲戚叫秦若岚,小的时候曾一起读过一年学堂,后来她家便搬走了。此番我来到上海,听说她家出了事,而且她也嫁人了,因为多年未见,只想知她过得好不好,那日婚礼时就恰巧跟着进了贺家,没想到当时府里着急找下人,我便阴错阳差成了院子里的帮工。”

纪怀宇语速略慢,边说边小心地观察贺凝羽的神情,怕自己的叙述不当,会引起她不必要的猜疑。可将话讲完之后,他见贺凝羽一直是侧着头认真聆听,像是丝毫没有任何怀疑,纪怀宇这才放下心来。

“原来是这样,等一会儿我回去再跟嫂子说一下,兴许你们就在这儿认回了亲戚也说不定。”贺凝羽点点头,眼底带着天真单纯,让纪怀宇心生几分罪恶感。

“她…”纪怀宇本想要问秦若岚会否再来,可一想到刚才那个被秦若岚称为二娘的女人,对待他们咄咄逼人的态度,他就感觉全身不寒而栗。他为秦若岚担心,若是这次因为他导致秦若岚受到责罚,那简直比他受鞭刑还要难受,是他万分不愿见到的。

“你是想问我嫂子?”贺凝羽伶俐地会了意,俏皮地吐吐舌头,“她来你这边不方便,再被发现,怕是麻烦更大,因此我同她商量,日后我会代她常来探望你,你要有话,我也可帮你们转达。”

“有劳贺小姐了。”

“别叫什么小姐了,听着怪别扭,你既然与我嫂子许是亲戚,就和家里人一样,叫我凝羽便可。”

“凝羽。”

纪怀宇试着唤了声,贺凝羽暗自红了脸,垂首叮嘱道:“刚才我看医生也来看过你了,你依照他说的去做,应该一个月就差不多能养好。”

“嗯,待我养好之日,也该是离开之时。”纪怀宇声调低沉,凝结着说不出的不舍与苦闷。

“你要走?”

贺凝羽闻言,突然激动地站起身来,惹得趴在床上的纪怀宇也愣了一下。可贺凝羽却并不自知,兀自直直地望向纪怀宇,面带焦急等着他的回答。

“我本就是临时前来做工,并未有长久待下去的打算。”他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够。纪怀宇原想,即便秦若岚嫁了人,若她生活得好,他就在她身边守护她,远远看着她也好。可今日之事让他发现,他想得太过简单,需要重新审视,怎样做对秦若岚才是最好。

“那你为何不留下来做长期工?我们贺家待下人很好,只不过有时二娘严厉了些,其实并不如你想的那样。”贺凝羽连忙解释,她有些为秦若岚着想,好似也隐藏了些私心,不管是哪一种,她就是希望这男人能留下来。

“贺小姐,我还有别的事情,况且二夫人已经对我很不满了,如果我再留在贺家,恐怕会连累你。”

“不会,之前我爹因为这事,已找了我去问过话,并未说什么,你尽可以放心。”

她爹?那不就是贺峰?纪怀宇心下一沉,原来这件事都惊动到了他,恐怕过不了多久,贺泰哲也会知晓。思及此,纪怀宇不禁叹了口气,看来他的伤势一好,就要赶紧离开才是。

见贺凝羽依旧双目灼灼看着他,并没有离去的意思,纪怀宇客气地开口道:“凝羽,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讨论,我现在伤口有些疼,想休息一下。”

贺凝羽虽仍有不安,可旋即想起自己此行是看望这个病人,但自己却硬拉着他一直在说话。更何况,秦若岚还在等着她的消息,于是她站起身,“你好好休息,有事就去找我,我明天再来看你。”

纪怀宇见贺凝羽走出,并反身将门关上,这才松了口气。看来在贺家,秦若岚的日子并不会有多好过,尤其是二夫人刚才刁钻的模样,分明就是冲着秦若岚,若不是当时贺凝羽及时赶到,恐怕秦若岚就会受到二夫人的责罚了。

想着,纪怀宇的拳头渐渐握紧,指关节渐渐泛白。这样的贺家,秦若岚究竟在留恋什么?这时,纪怀宇在心中暗自做了决定,即便是前路苦难重重,他也要将秦若岚带离这是非之地。

第七章 往事依依

这边贺凝羽自下人房出来,径直依约去了秦若岚的院子。毕竟是个藏不住事的少女心性,一入了院门,便一路唤着秦若岚,想要迫不及待告诉她此行的结果。

“嫂子,嫂子——”

正在小憩的秦若岚,终是怀着忧虑未能睡熟,即刻便被贺凝羽清亮的声音吵醒,忙起身迎她,“怎么样?”

贺凝羽高兴地说道:“任务自然是完成了,这人叫纪宇,也觉得嫂子你长得像他的一个远房亲戚,所以才来这里做了家仆,我想他也正是嫂子所说的那个人。”

纪宇?看来纪怀宇刻意隐藏了他的真实身份。这样也好,因为在贺家毕竟时间不长,家里的这些人仿佛都戴着面具一样,就连秦若岚自己在贺家如何生存都还要从长计议,更何况是今日得罪了黄萱的纪怀宇。

“那他的伤势如何?”

“刚才我过去时,连管家居然也在那里,原来,爹让连管家去请了留洋的医生过来给他看伤,我当时还有些吃惊呢。”贺凝羽想了想又道,“他的伤医生说大概要养一个月,其间不能沾水,只要不发炎不发烧就能安稳度过。而且他说,等伤养好,他也就该走了,他还有其他事要去做。我有空再去看他,你若有什么话我可以帮你带去。”

“嗯,伤势无大碍就好。”秦若岚只低了头,没再接贺凝羽的话。

听了贺凝羽的话,秦若岚心里算是踏实不少,看来她和纪怀宇想到了一起,幸亏能够暂时先隐瞒住贺凝羽,只是她和纪怀宇之间,还有话没有讲完,也只有再日后找机会了。

纪怀宇的伤势在贺凝羽的细心照料下渐渐好转,每日,贺凝羽从学堂回来之后,不是去找秦若岚,就是过去看纪怀宇的伤势。她渐渐发现,纪怀宇言谈举止间显出他受过很好的教育。可每次谈到这里的时候,他都有些言辞闪烁,贺凝羽猜测这大概是因为她二娘的缘故,所以也并不追问。

可十几天后,纪怀宇却不告而别地离开了。

当贺凝羽推门,发现他并没有待在屋子里的时候,她的心情很失落,却也有些生气。失落的感觉对她来说很是陌生,而生气是怪他不告而别。上海如此之大,茫茫人海中,他们可还会再相遇?这个问题盘桓在贺凝羽心中,却无人能够为她做出解答。

纪怀宇离开贺家之后,日子在平淡不惊中如水划过。秦若岚本还担心贺泰哲是否会遵守两人间的定,但她很快便发现是自己多虑。贺泰哲在贺峰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行为上却丝毫未收敛,他在家过夜的时候很少,即便是归家,亦往往已是深夜,和衣便睡,话也没说过几句。

对于贺泰哲的劣迹,秦若岚不相信贺峰不知晓,因为即使他再忙,也总会有人到他耳边去吹风。不过,贺峰依旧保持视而不见的态度,秦若岚一时也猜不出贺峰心中在想些什么。

这日晚餐后,一家人难得聚在前厅里,原因是大夫人让下人熬了冰糖燕窝,传话到各院去请了所有人来吃。除了贺峰和贺泰哲未露面,其余人皆围坐在桌旁。

“本想差人给大家送过去,但转念一想,平日里能坐下聊天的机会并不多,正可联络些感情。”苏琴命丫鬟盛了燕窝摆放至每人面前,和气地解释道。

“这燕窝可是前几日新从南洋运来的,怕是也只有姐姐院子里才多些,若到了我们手上可都是稀罕物,平日都不敢随便吃,今日也算是沾了光。”黄萱语气客套,可脸上的笑容却看着因不甘而有些虚假。

苏琴不以为意笑着摆手,“妹妹想要尽管多拿去些便是了。”

“我可不敢,谁不知这是老爷特意留给姐姐补养身体的,我虽当家,大小事务皆由我过手,却不能贪了便宜去,不然落得以权谋私的口实就不好了。”

苏琴不再接腔,只是从容地将碗端起,用汤匙凑到嘴边,小口品尝起来。黄萱仿佛银针扎在棉花上,自讨了个没趣,也就安静地吃起东西,屋子里一时间安静得呼吸可闻。

这时,只听门外丫鬟恭敬地唤了声:“老爷。”

贺峰一路龙行虎步地走进厅内,藏蓝色下袍在他大幅度的动作下扬起一角,吹拂起一股烦躁气息。任谁皆不难从他暗沉的脸色中看出他此刻心情不佳。贺峰在桌旁坐下,立即有小丫鬟灵巧地上了茶。贺峰看也不看,端起茶盏,却一口未喝,复又放回了桌上,兀自叹了口气。

“是谁气着我家老爷了?”黄萱俨然因为当家,在心里已将自己当成了女主人,率先问道。

贺峰心烦地摇摇头,“别提了。”

苏琴见状也劝道:“可是生意上之事?老爷您不妨说出来,我们虽不能为您分忧,可也能听您念叨一下。”

“老爷您下午去了商会?”鲜少说话的石晓柔询问道。

“若不是去了那里,也不致生这一肚子气!”贺峰忽然一捶桌子,震得桌上杯盏皆叮当作响,“司马兴那个老狐狸,言谈间多次暗示要涉足珠宝业,与我们竞争。”

“爹,司马家做的不是丝绸生意吗?”贺泰川插话问。

贺峰冷笑,“你懂什么?现今丝绸业他司马家一家独大,人心不足蛇吞象,司马兴早已不满足于丝绸上的利益,对珠宝业虎视眈眈,现在他终于显露出野心来了。”

秦若岚并未开口,而是垂首,轻抚着眼前的青花碗,心里却没停止思量。这司马兴她以前从父亲口中听过一些,司马家早年为宫廷染布而出名,清政府倒台后,借着司马兴的铁腕风格,硬是在丝绸业中站稳了脚,叱咤上海滩,司马兴也因此被推举为商会会长。如今他要和贺家来竞争,虽说贺家是老字号,在根基上有优势,可商场并无绝对,只要司马兴出奇招,也未必不能制胜。

秦若岚正思索,只听得贺峰话锋一转,“我看该是时候让泰哲去铺子里熟悉生意了,将来若要跟司马家竞争,不能依靠我这把老骨头。”

“老爷,您可不老,正是当打之年呢。”黄萱妩媚一笑,以帕掩口的动作似若有所指,“我看索性让川儿也去铺子锻炼下。”

“川儿还在上学,以后再说。”贺峰并未应黄萱的提议,只是敷衍过去。他这两个儿子是何德行,他岂会不知?一个放浪形骸,另一个身无长才,可贺泰哲总是长子,让他不得不用,至于贺泰川,就有待商榷了。这令贺峰不由得忆及早年夭折的另一个孩子,那孩子若是还在,定不会是现在这般局面,贺峰忍不住心生一抹神伤。

黄萱并不是轻易放弃之人,“让川儿去,也好给泰哲做个帮手,不然泰哲一人,还刚入行,做起事来也困难不是?”

“这事我自有计算。”贺峰说着,视线落在一旁的秦若岚身上,“若岚,你是泰哲的妻子,我已想好了,你跟随他一起去打理铺子便是。”

此话一出,连秦若岚皆略为惊讶。她心里明白,贺峰这般提议,与上次洋人一事,少不得有所关联,可她不能应了此事,就算应,也不能在眼下。抛开自己与贺泰哲之间的陌生疏离关系不说,黄萱本意是想推了贺泰川出去,如果自己答应贺峰,无异于驳了黄萱的面子,日后在贺家的日子,恐怕会麻烦更多,很难明哲保身。

“爹,我才嫁入家中,院子里很多规矩还不熟悉,这事能否缓一缓?”

“就是,哪有女人家抛头露面干涉生意的道理?”黄萱不失时机道,“再说了,我看若岚当务之极,是该想想怎样拴住夫君,老爷想找泰哲,他可繁忙得未必能有时间。”

贺峰皱起眉,似乎这才发现贺泰哲未在,“他人去了哪里?”

“泰哲他…”苏琴略作迟疑,像是不敢说明贺泰哲的去向,但又担心说谎掩饰不过去,所以显得欲言又止。

贺峰充满威严的目光转向秦若岚,“若岚,你说!”

“除了冷香园,哥还能去哪里?”没等秦若岚回答,贺泰川闲凉的声音已传来,他轻佻地望了秦若岚一眼,“我哥也真是,放着家里可人儿不要,非要流连****。”他那说话的声调和眼神,都似乎是对上次没能成功一亲芳泽而遗憾。

“什么?那不肖子又去了****?”

见贺峰顿时有了些怒意,黄萱又火上浇油道:“可不是,亏上回他还拍着胸脯保证,我就说他的话不能尽信,他发誓要改,怕没有百回,也有几十回了吧。”

“老爷,泰哲也只是闷在家中多日,出去透透气罢了。”苏琴见贺峰脸色不善,忙为贺泰哲开脱。

“哼,非要去****散心不成?”贺峰双目一瞪,苏琴便不敢再多言。

虽并不担心贺泰哲,但毕竟若是贺峰迁怒于院子里,她与其他下人们也没好日子过,秦若岚还在想该怎样为贺泰哲解释,还未见人影,一道轻笑声便已传了进来。

“今天人怎凑得如此齐,好热闹。”语毕,身着月白色衣袍的贺泰哲已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似乎还未闻出阴云密布的味道,犹自不怕死地笑着。

“泰哲,还不快跟你爹请安。”苏琴以眼神暗示儿子。

贺泰哲这才看清贺峰紧绷的脸,马上噤声乖乖地跪到贺峰面前,说了句:“爹,晚上好。”

“是很好,至少还没被你气死!”贺峰怒斥,“你还敢给我跑去烟花之地?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贺泰哲被贺峰的怒气吓得脸色有些发白,哆哆嗦嗦道:“爹,孩儿只是出去走走。”

黄萱上前两步,吸了吸鼻子,巧笑着,“奇怪了,泰哲你这是去哪儿散心,能走出一身脂粉香味?改日我也走两圈去。”

“二娘——”贺泰哲只唤了声,便心虚地低下头。

“瞧瞧,那日在婚礼之上,为了一个****女子,对我横眉立目的劲头呢?”黄萱又是一番冷嘲热讽。

“二娘,那是情急之举,我哪敢对您不敬?”

“这话可真是折杀了我,你可是堂堂大少爷,而我不过是个二房罢了。”

“大哥才应是贺家真正的大少爷。”贺泰哲似是嘀咕道,他声音虽轻,却轻易传遍屋内每个角落,让秦若岚有种他是故意为之的感觉。可她望向仍跪在地上的贺泰哲,却见他维持着低头认罪的模样,丝毫看不出任何异端。

他这一句话,让气氛瞬时夹带出少许压抑,贺峰凝望贺泰哲半晌,忽而幽幽叹了口气,“泰哲回房去禁足一星期,每日饭食由专人送去,若岚代为看管他,没我命令,不准他踏出房门一步,期限满后马上到铺子报到。”语毕,他已快步往外走去。

“老爷——”黄萱在贺峰身后不甘地唤着。她想不通,贺峰为何会轻易饶恕了贺泰哲,只给了他这么个不痛不痒的责罚?

此时的贺峰心中,也是心绪凌乱。他方才本意自然是想好生责罚贺泰哲,但就如之前多次一样,到关键时刻,看到贺泰哲那张与死去的大儿子有八九分相似的面庞,却总下不了手,才会造成贺泰哲如今这放浪不羁的性子。可因意外死去的那个优秀孩子,是他心底永远的痛,那份舐犊之情,又有谁能体会?

回到房中,秦若岚反身掩上门,贺泰哲却像不在意般,双手垫在脑后随意往床上一躺,也不脱鞋,整个人显得懒散而漫不经心。

秦若岚扫了他一眼,立在不远处望着他,淡然开口,“上回在祠堂我已说过,你若是真心喜欢夏莲,和爹提娶了她入门便是,你却只字不言,还犹自往****跑,惹你爹生气,今日他因为商会之事正在气头上,将你禁了足,你这是何苦?”

“我又不是爹肚子里的蛔虫,怎知他气恼?罢了,权当我倒霉。”贺泰哲懒懒一抬眼皮,“再者说,我们才成亲三个月,现下就提娶妾,爹会同意才怪。”

秦若岚心知他所言也在理,便不在此事上继续讨论,而是转了话题道:“对爹方才所说让你去铺子里之事,你有何打算?”

“随便敷衍一下便是,反正不几日,爹便会看出我并非做生意的材料,想必就会放弃这念头。”

“我看你应当收收心多努力,你爹看样子对你很是器重。”秦若岚劝道。

“爹只喜欢大哥。”若有似无的嘀咕声自贺泰哲口中传出。秦若岚一时未能听清,下意识反问:“什么?”

“没有。”

其实秦若岚隐约间,也听到贺泰哲提及贺家死去的大少爷,不禁对此又多了几分好奇,可也知继续追问,贺泰哲亦不会多谈。见秦若岚仍有些怀疑的目光,贺泰哲勾唇一笑站起身,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两人间本没几步距离,贺泰哲顷刻便到了她面前。秦若岚本欲后退,却触及贺泰哲饶有兴味的神情,硬是挺住未移动半分。不过,她脑中瞬间有些纷乱,如羽毛拂过一般,倒忘记了先前所想。

“你若有兴趣,倒是可以去铺子学习,但如果你是惦记着贺家家业,怕是得经过二娘他们的同意了。”

意识到贺泰哲话中深意,秦若岚如水的眸子中因怒意闪出粲然光辉,“你误会了,并非每人眼中都只有钱。”

“哦?”贺泰哲挑眉,微微低下头,薄唇几乎贴上秦若岚的耳朵,顿时夹带出一股暖风,如春日蝶舞,翩然流连花间,乱了如画的宁静。秦若岚略偏了偏头,却避不开他干净浑厚的气息,抑制不住微乱了心,才听贺泰哲在耳边道:“既是如此,还是好生待在这院子中,做好你的少奶奶便是。”

贺泰哲说完这句话便直起身子,让秦若岚松了口气。贺泰哲视线却没离开秦若岚,而是将她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嘴角扬起不易察觉的弧度。他此举无非是想警告秦若岚,让她勿出风头,虽相处时间不长,可他只觉眼前的女人并不像表面那样沉静简单。至于自己为何如此做,贺泰哲也说不清是因要小心黄萱,抑或是好奇秦若岚会作何反应。

贺泰哲不开口,秦若岚也不说话,屋子里一时间陷入沉默,显得有些尴尬。不知是不是想要缓和气氛,贺泰哲伸手在怀中摸索一阵,取出个小物件,交到秦若岚手中。

秦若岚定睛一看,是个紫铜手炉。样貌并不算华丽,但能看出雕刻精致,每道线条皆圆润细腻,握在手中温润的暖意便蔓延上来。

见秦若岚不解地望着自己,贺泰哲含笑解释,“眼下上海虽是入了春,遇阴天下雨还是有些凉意,今日在素姨处见这东西小巧,正适合女人家使用,便要了来送给你,就当上次你为我求情的谢礼。”

“若我没记错,我们是平等交换了条件,只要你遵守承诺,无须再多此一举。”

秦若岚说着,就要将手炉塞回给贺泰哲,却被他又推了过来,“那就算贿赂你好了,反正我禁足一事你是爹指派的监工,还请娘子手下留情。”

“有在这里耍嘴皮子的功夫,不如想想怎样努力让你爹消气。”

贺泰哲双手一摊,复又走回床边躺下,“无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过得一日算一日。”

“如此我也不要,从****拿出的东西我不稀罕。”听贺泰哲说到素姨,秦若岚直觉她是冷香园的****,心中不免不舒服。

“随你,反正送与你,你要扔要用,凭你处置。”贺泰哲并不解释,只闭了眼,“我累死了,睡了。”之后,便闭口不言。

秦若岚站在床头又凝视他片刻,见他再无动静,好似真的睡着一般,略凝神想了想,还是将手炉收到柜子中,转身走了出去。

第八章 埋下祸根

因不想与贺泰哲独自相对,在书房坐了片刻,直到夜沉如水,秦若岚才又折返回卧房。屋内没点灯,月光如银,洒落新辉。见贺泰哲依旧四平八稳躺在床上睡着,似乎连姿势都未动过,秦若岚站在门边有些迟疑,这间房本是为她和贺泰哲新婚所备,只是结婚后几个月,贺泰哲基本没在家过夜,偶尔夜半归来,也仅是在客房小憩,秦若岚才能占据了一张床睡得安生。

看他今晚却无半分离开的意思,秦若岚不禁迟疑了。虽说紫檀的床铺宽敞无比,睡下两人断不成问题,可她并不想与贺泰哲太过亲近。不然,自己还是离开好些吧?反正他在家也待不了几日,暂且去书房睡,那里也还算干净整洁,再铺上几床薄被,应不是问题。

想到这里,秦若岚转身便要走,贺泰哲含着戏谑的声音自身后蓦然响起,“娘子,要去哪里?”

他的称呼让秦若岚微微不悦,怎么听起来都好似带了调侃轻薄的意味。她愤而望去,只见贺泰哲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四目相对,有丝清浅的波澜自空气里蔓延开来。秦若岚暗自定了定心神,不明白这般纨绔子弟怎会有如此清亮的眼眸。像是闪动着日月微光,总让人心念粼动。

“你能否换个称呼?”秦若岚终是故作若无其事状开口,却不再看贺泰哲。

“你嫁给了我,我唤你‘娘子’有何不妥?”

让人不舒服的不是他的称谓,而是他将这二字说出口时的语气,总像是在唤****女子一般。秦若岚张了张口,还是忍住了未说,只淡然回道:“听着不习惯。”

贺泰哲倒也不追究,而是反问:“那唤你什么?”

“若岚。”

“这样未免太过生分。”贺泰哲略有不满道,“不如我叫你岚儿,如何?岚儿,岚儿…”贺泰哲说着,复又唤了几声,似乎很是满意。秦若岚刚欲辩驳,又听贺泰哲道:“你若再不依,我就还唤你‘娘子’。”

见他一副无赖模样,秦若岚颇无奈,只得默许,望了望他,“你就睡这里好了。”

“你要去往何处?”

“书房。”

“你就这么不愿与我共处一室?怕我不顾约定,化身为狼?”贺泰哲唇角微扬,“你放心,我尚未忘记先前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