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最先让她心动的并不是他的长相,那时候他甚至连脸都没有。她的手指轻轻刮过他的眉,“就算你长得很丑,我也还是一样喜欢你。”

  令主倒吸一口凉气,未婚妻的耿直让他猝不及防,“我可以把这句话当成表白吗?”

  她认真思考,点了点头,“可以啊,我就是在向你表白呢。”

  令主的唇开始哆嗦,眼里浮起泪雾,哽咽着说:“娘子,我敬你有眼光。”

  她仰头笑起来,“可能是我运气好。如果当初守灯小仙勉为其难接纳了你,现在你们恐怕已经儿女成群,也没我什么事了。”

  令主立刻抱住她,看准了时机把脸往她怀里凑。未婚妻真香啊,他使劲嗅了嗅,含含糊糊道:“我才不要那个添灯油的,我娘子比她美一万倍……”

  满眼的琼脂,那细腻的肌理,几乎连一个毛孔都看不见。令主陶醉不已,他以脸代手,朝他最向往的地方蹭去。高楼上撞开的那个洞,在他抬指之间修补好了。窗扉半开,窗外有微风、有飞鸟,立夏的阳光照进来,在地板上铺起了一片金芒……小别重逢的情人要做点什么,才不负这初夏的好时光呢?玉山就在眼前,令主的心跳得杂乱无章。他知道这时候说话是大忌,所以他憋住了,虽然他很想夸一夸未婚妻的胸型。

  煞的躯体真不是白修炼的,一千年用来精雕细琢,连每一根汗毛都矫正过好几遍,哪是那些随便长长的妖能够比拟的。一千年的硕果落到他手上,令主时刻有种捡了大便宜的感觉。要不是未婚妻现在很放任他,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悄悄捏一下,她立刻红了脸,“不许乱动!”

  有什么关系,上次在中阴镜海上不是都摸过吗。令主理解为时机不对,可能做那种事要在晚上才比较有情调。既然不能上手那就换别的,他拱啊拱,拱起了她的抹胸,哎呀呀,徐隆渐起……他把一只眼睛凑进去,打算看见点什么。可还没等他定睛,就被她揪着耳朵拉出来了。

  “我这辈子没见过比你更傻的人。”

  她娇嗔一声,令主的骨头都快酥了。然而为什么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呢?他仔细回忆了下,后悔不迭,“你快放开我,我有一件事要做。”

  他手脚乱划拉,无方真以为他想起了什么要紧事,赶忙撒开他。结果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低下头,在那白腻腻的山坡上亲了一下,用力之大,把那片皮肤都嘬红了。

  “你……”她气不打一处来,“穷凶极恶做什么!”

  令主很无辜,摊手道:“靠上去我就忍不住了。”

  实话实说还是可爱的,她便不怎么恼了,低下头,浓密的眼睫,把颊上的红晕虚虚掩住了。令主看着那小模样,不知怎么想的,忽然伸舌舔了她一下,在她脸上留下了湿漉漉的一道痕迹。然后未婚妻就真的炸毛了,她跳起来狠狠揍了他的脑袋,“白准,你是不是傻了!”

  令主抱住头,哭丧着脸说:“不能舔吗?你又没擦胭脂……”

  就算不擦胭脂,也不喜欢脸上被他弄得全是口水。她狠狠瞪着他,恨不得把他瞪穿孔。最后发现拿他没办法时,终于哀嚎起来:“我倒了八辈子的霉遇上你……”

  这话说了好几遍了,但凡不顺心就吐槽他们的相遇。令主觉得这可能也是一种表达爱的方式,八辈子了,好与不好,都有了深厚的积淀,毕竟孽缘也是缘嘛。

  他靦脸笑,伸手在她颊上抹了两把,“娘子可能不知道,喜欢就舔一下,是我们这族的爱好。”

  她斜眼看他,“我以为只有狗才这样。”

  他语塞,支吾了下才道:“地面上的走兽都以麒麟为首,狗也归我管……反正我以前就一直想舔你,可是因为交情不够,不敢贸然动嘴。”

  她渐渐也没了脾气,只是挤兑他,“现在交情算够了?”

  “当然,我们都快成亲了。”他一面说着,把脸探过来,“你要是气不过,舔回去就是了。”

  她错着牙说:“我又不是走兽,舔就不必了,咬一口还说得过去。”

  令主有点慌神,要在他俊俏的脸上咬一口么?不会破相吧!可是她不高兴了,他还能怎么样,她想咬,那就让她咬一口好了。他委委屈屈地,抬起袖子擦了擦,“咬吧,如果能留下牙印更好,明天我就送去给明玄看。”

  说他傻,其实很多时候他精明得很。明玄对她的那点心思,她没有向他透露,他早就看出来了。

  看看这光洁细腻的脸,很难和真身时的凶悍联系起来。他视死如归,她磨牙霍霍凑过去,到底没有咬,舍不得,不过轻轻吻了下,靠进他怀里去了。

  寒冷的伪装,她披挂了一千年,一度碍于自己形成的原因,觉得苦大仇深更适合她。谁知和令主厮混久了,他的欢乐传染给她,她发现自己用不着刻意伪装,洒脱自在地活着,其实也很好。

  结果那一吻,自然是吻进令主心里了。他感动异常,又想抓着她大哭,被她抢先一步喝止了,“你是黑麒麟,你应该很凶,不能动不动眼泪汪汪。”

  令主听了,龇起一对虎牙扮出凶悍的样子,“这样吗?”

  盈盈的眼,上半截和下半截完全不在一个步调上,她看了看,嗤地笑起来,“还是做你的仁兽吧,我喜欢这样的你。”

  于是又是一番耳鬓厮磨,自从令主在她面前化现真身后,有些天性就再也隐藏不住了,他喜欢亲昵的舔舐,还喜欢翻出肚皮给她抚摸。无方的手隔着衣裳一下下捋过,岁月静好,只要在一起,她就已经没有任何要求了。

  “阿准,”她坐累了,侧过身来,枕着他的肚子说,“今晚我们就成亲好么?不知为什么,我总有些怕,怕夜长梦多。”

  令主求之不得,霍地坐起来,“说定了,今晚就今晚。我们哪儿也不去,什么人都不见,我就不信了,还有什么能阻止我娶媳妇。”说着愉快地搓手,“我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不瞒你说,三百回合都是小意思……”脑子里模拟一下颠鸾倒凤的细节,忍不住自信地大笑起来。

第64章

  大明宫,中土面积最大,规格最高的宫殿群。瞿如当初和师父一起在钨金刹土修行时,曾经跟她去过一次铜色吉祥山。吉祥山上有莲师的越量宫,那宫也很大,神佛的道场,连壁上都挂着璎珞网,更别说各种宝石堆砌的墙垣了。越量宫是豪华,但和大明宫比起来,缺了威武和雄壮的气势。

  她没有立刻进皇宫,带着欣赏的态度在城池上盘旋了两圈。然后一个俯冲擦着殿顶飞过,连绵的瓦楞啊,像一片黑色的海洋,滑翔了好一会儿,才滑出那片宫城的范围。

  中土人的审美倒也不错,黑瓦白墙莲花柱,门窗的用料也是那么粗壮的木头,可见社会风气犷悍又务实。振衣长得不凶,又没有太大的神通,这样的人都能做皇帝,是不是中土对皇帝的要求并不高,随便一个人说是奉了天命,就可以做这片皇宫的主人?

  她心里纳罕,停下来,落在最大的那个宫殿前。站班的卫士看见她,顿时慌起来,“哪里来的鸟人!”挥舞着长矛想驱赶她。

  她有点生气,怪他们有眼无珠,“你们才是鸟人呢。”一面说,一面拍了下翅膀,拍起漫天狂风。那些卫士在风里乱成了无头苍蝇,她转身朝宫门上走,冲目瞪口呆的一个白胖子和善地笑了笑,“我是你家皇帝的师姐,我叫瞿如,请问振衣在哪里?”

  白胖子依旧木蹬蹬,好像听不懂她的话。她想起来了,振衣已经不叫振衣了,他有了正经名字。于是她又换了个说法,“就是明玄,他是我师弟。把他叫出来,就说师姐来找他了。”

  胖子这才回过神来,哦哦答应着,“是找陛下的……可陛下不在这里,这是文武大臣议事的地方。鸟……姑娘,陛下现在应当在光明宫,您可以上那里找他去。”

  光明宫?是什么地方?她环顾四周,一重又一重的宫阙,天知道那个什么光明宫在哪里。见她脸上一片茫然,胖子回手指了指,“您一直向北走,过了九重宫门,会看见一个太液池。太液池向东过两重宫楼,有两只很大的石雕玄武,那就是光明宫了。”

  瞿如想了想,半空中时确实看到一片湖,大概那就是太液池吧。宫门有几重,都不是她要关心的,反正她用不着一步一步走。听白胖子说完,鼓起两翅就飞起来,箭矢一样直射北宫。

  她的心里,其实有一点小小的骄傲,她喜欢的人原来还是个大人物呢。就像令主说的,有了那一掐之缘,他待她肯定和别个不同。她喜滋滋地飞过了太液池,终于看见那两个大乌龟,一猛子扎了下去。为防他宫前的卫士又大呼小叫,她先下手为强,扬起风沙叫他们睁不开眼。然后落地收起了两翅,整整衣裳,又抿抿头,慢步走到殿门前,抬手一推,伸腿迈了进去。

  中土人的屋子可真大!屋里有优雅的陈设,有一张挑着纱幔的大床,还有一面巨大的圆形黄铜镜。镜前站着一个华服的人,大概吃惊于她的忽然闯入,愣着两眼看她。仔细一瞅,正是振衣,瞿如高兴起来,杨柳一样飘荡过去,“师弟,梵行一别好几个月,我可想死你了。”

  明玄只觉两眼发黑,一股血气直往脑子里冲。看看她身后,并没有人跟她一起来,他下意识退了一步,“听说你会来长安,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是不是很惊喜啊?”她掩唇笑了两声,“主要是得知你有了下落,我一激动,飞得比平时快很多。师弟啊,当初你失踪,我和师父找了你好久,我们连酆都都下了,就差没下油锅了,可见你对我们有多重要。你要是早说你是上师意生身多好,我们可以多多切磋。”说罢顿了下,龇着牙,斜着眼,飞了个秋波,“不过现在也不迟,我们重逢了,接下来你想怎么修,都听你的。”

  这个猥琐的表情,对明玄来说太熟悉了。真是令人难以想象,这三足鸟居然一度成为他西行路上的噩梦。太热情了,吃不消,慢热的人看见这只火一般的鸟儿,都会退避三舍。她是飞禽,还不如走兽,自由自在惯了,根本不懂得人世间所谓的等级划分。因此他在她眼里,依旧是那个可以随便揩油的师弟。即便时至今日,他见到她依然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担心她忽然狂性大发,不管不顾冲上来,强行把他抱进怀里。

  他不自觉交叉起了两臂,“我已经是皇帝了,师姐知道吗?”

  瞿如点点头,娇小的身形一转,荡悠悠在他的御案上坐了下来,“我知道啊,当皇帝挺好的。”

  “以后你们有我关照,可以活得比在乌金刹土好万倍。”他谨慎地说,“不过皇帝有皇帝的尊严,君威不可触犯,你明白吗?”

  君威?君威这东西在她看来还不值一只田鼠呢。不过入乡随俗,这个道理她知道。她只是想要求一点特殊待遇,因此暧昧地眨了眨眼睛,“在中土人的面前,我会给你面子的。但私底下就不用那么计较了吧,毕竟我和师父都不是人,也不归你管。”

  这话看似没谱,但说的都是实情。他吁了口气,慢慢点头,“我当然不会要求那许多……师父在白准那里,还好吗?”

  瞿如说当然好了,“他们都快成亲了,哪能不好呢。那次让你替嫁,后来师父说起来,言语间十分后悔。一则是你因这件事下落不明了,二则是走了那么多弯路。如果当初直接上花轿,她和令主不是早就修成正果了吗。”

  修成正果……明玄听后凉凉一笑,“师父为什么会看上白准呢,难道就因为他长得俏?”

  瞿如不傻,她知道他对师父的心思,说者有意,听者自然也有心,“令主可不光俏,长相不过是他最不起眼的一个优点罢了。再说俏也不是坏事,比如你,你也很翘啊……”她拿手比划,划出了一个缠绵的弧度,“不单翘,还很紧实,手感很好。我跟你说,当初我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很适合我。”

  一股不祥的预感萦绕心头,曾经不堪回首的经历简直让他沮丧,他一点都不认为得她青睐有什么值得荣幸的,“师姐,过去的事,我们就不提了,多谢你之前对我的诸多照顾……”

  她腼腆地微笑,“我对你好,你知道就行。”

  他抚了抚额,一直以来他和瞿如的沟通都很成问题,他的以退为进她不懂,只要有她在,他就时时感觉受到了威胁。必须解决这个麻烦,他决定开门见山,“我的意思是,人和鸟没有未来可言,师姐,你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去找你的同类好吗,只要是飞禽,哪怕喜鹊和猫头鹰都行。不要再对我心存幻想了,看在同门几个月的份上,我不追究你当初对我的诸多轻薄,也许这是你们瞿如一族表达好感的方法,可我觉得很不妥。我是人间帝王,威加海内,统御四方,将来只能和人通婚。如果和你在一起,生出一堆鸟人来,怎么把这江山延续下去?”

  其实瞿如除了好色一点,心眼不算坏,他说的这些话,已经很重了,自觉这样就能让她知难而退。她果然怔怔地看着他,眼神逐渐凉下去,眼里的火光也快要熄灭了。

  一个姑娘遭到这样的拒绝,打击不可谓不大。她也知道他的脾气,在他还是振衣的时候就傲娇,比如她摸一下他的手,他都可以半天不搭理她。现在呢,地位不一样了,来头变得很大,又是皇帝又是意生身,膨胀一点可以理解……她眯着眼睛审视他,他穿一身赤红描金的袍服,腰上束金镶玉的大带,这么华丽的打扮,帝王威严尽显。可是那又怎么样,脸还是原来的脸,要是能像令主一样美出距离感……那她就更不能放过他了。

  原本葳蕤的目光,不知怎么又盛大起来,已经看见了希望的皇帝心头一寒,暗呼不妙。可以打死她吗?如果下了狠手,只怕无方追究起来不好交代。所以这只鸟,委实是世上最看不惯又干不掉的存在。

  他戒备地微微侧过身,“师姐……”结果还没说完,她就扑了过来。

  “我垂涎你很久了。”她十指如爪,用力扣住他,“感情这种事,勉强勉强就产生了,没有那么复杂。我看这样好了,我先来亲你一下,剩下的我们床上说……”

  雕花的绣床上铺着大朵团花的锦被,一双素手抚过去,抚平了起伏的褶皱。空中隐约传来绝望的呼号,那双手停下了,直起身回头看,窗外暮色渐起,飞鸟归巢,她说:“你听……”

  正牵袖添香的令主抬起眼来,“听什么?”

  无方歪着脑袋走到窗前,“我好像听见明玄的声音。”

  阿弥陀佛,令主心中大叹,现在的明玄应当分身乏术,再多的神通都使不出来了。小鸟就是一件绝对的杀伤性武器,明玄在没有当着天下人召唤出麒麟前,至少还留一线人情,不会对她怎么样。令主都有些可怜自己了,为了顺利洞房,真是煞费苦心。这三界内谁也没闲情来管他的私生活,唯一会给他下绊子的只有明玄。现在派出小鸟,死死地盯住他,他自身难保,看他还怎么坏他的好事!

  令主得意洋洋,丢了手里的长柄小铜匙,从背后拥住了未婚妻,“小鸟只吃田鼠,不会吃人的。孩子大了,该放手的时候就得放手,我们自己的事还没忙完呢,先别管他们了吧!”

  无方听了释然一笑,她这个做师父的,有时确实为他们操心。瞿如心眼实在,如果真和明玄在一起,她怕她会吃亏。可就如他说的,自己的婚事还没办妥,哪来那心情去管他们的事。

  看看时候,已然不早了,楼底的璃宽茶和大管家吵吵嚷嚷的,正吩咐家丁挂红灯笼。傍水而造的楼阁,只要妆点起来,上下便是滟滟一片。灯笼的火光染红了水泽,楼中人也换好了衣裳,素净的脸颊被正红的喜服一衬,愈发娇艳如花。

  他们都无父无母,都没有亲友可奉告,只有近身的几个人作见证。妖么,本来就这样。无方想了一圈,唯一该告谢的是莲师,她放弃修行令他失望,今晚是她出嫁的日子,不管他乐不乐见,都要回禀他一声。

  于是和令主携酒上楼顶,楼很高,翘角飞檐几乎与天相接。月亮出来了,今夜月圆,巨大的一轮堪堪挑在檐角,照出了满楼清辉。

  倒上酒,先敬天地,令主说得情真意切,“明王山麒麟白准,今夜娶艳无方为妻,上有天地……”把一只铁盒放在屋脊最顶端,指着恐高晕死过去的血蝎,“下有媒聘。漫天神佛得见我心,为我作证,白准独活万年,情系艳无方一身。自今日起,为她殚精竭力,为她肝脑涂地。她要骑我,我立刻跪地,她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还有一点一并说了,白准娶个媳妇不容易,她不嫌我黑,我自己有点过意不去。如果方便的话,希望老天明早让我变白一点,双喜临门,那就皆大欢喜了。”说着磕了个头,“谢谢老天爷。”

  无方是个姑娘,表明心迹当然含蓄得多。她没有长篇大论,只是轻声道:“乞求天地成全,从今往后夫妻一心,生死相依。”然后遥遥向钨金刹土的方向叩拜,也不用说什么,佛眼通天,她今晚上成亲,只要莲师想知道,必然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