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下,还没说完就挨了一个大嘴巴,令主泫然欲泣,“白头到老啊。”

  好像冤枉他了,无方有点愧疚,在她打过的地方顺手抹了两下。

  令主又不死心,他壮起胆拉她的手,“别总摸脸啊,为夫还有很多地方值得赏玩。娘子你要不要试试盲人摸象?”

  这下真的触怒她了,她想掐他,但紧绷的肌肉让她无从下手。她大呼小叫,“你轻薄我!”然后找到他的腰,狠狠揪了一把。

  令主嘶嘶吸着凉气,天地良心啊,他还没干就被她识破了。他揉着腰说:“反正你要嫁给我,别说这么见外的话。”一面嘀咕一面搂住了她的肩,“娘子你让我抱一下,我天天看着你,还是很想你。”

  《大爱通要》上说,如果你深爱一个人,会观之不足,即便她就在你身边,你也还是一刻不停地想念她。令主对比一下自己的症状,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了,如果这个未婚妻又跟别人跑了,他可能会抹脖子的。

  喜欢啊,真喜欢,心脏收缩成小小的一颗核,表面千沟万壑,每一道凹槽里都装满了思念和爱意。她挣扎,全当她热情的回应了。令主用了点力把她按在怀里,小声嘘着,借此安慰她,“我知道你也是爱我的,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无方想哭,那她的理想怎么办?过去一千年的兢兢业业全打水漂了吗?天知道她是怎么惹上这个煞星的,她到现在连他的长相都不知道,就算动心,至少他得有人格魅力能吸引她吧!可他呢,一脑袋浆糊,淳朴里透着奸诈。他到底是什么秉性,她越来越看不懂,反正就是无赖加流氓,沾上了怎么都甩不掉了。

  她唏嘘着,带着哭腔,“后话先不说,你能不能把衣裳穿起来,我闭着眼睛好难受。”

  令主咦了一声,“你到现在还没睁过眼吗?至少偷看我一下啊。”

  所以她永远跟不上他的脑子,偷看一下,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令主咂嘴叹息,“刚才的虫子不见了,身上也不痒了,娘子其实是你使诈吧?”

  无方认命地点头,“我放了菟丝虫在你身上,想教训你一下,没想到……”没想到他打蛇随棍上,居然把自己脱了个精光,以后她再想惩戒他,必须三思而后行了。

  令主恍然大悟,松开她说:“难怪呢……那这回我算是白脱了?我连裤子都没穿……”

  无方枯着眉,垮着肩,听见他窸窸窣窣的动静,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宽肩窄腰,光着屁股蛋子到处找衣服的身影……阿弥陀佛,她这是色心萌动了吗?忙结起手印念经求清静,刚默读了一个开头,令主又活蹦乱跳跑过来,在她肩头轻轻一拍,“好了。”

  鉴于他有撒谎的前科,无方没敢立刻睁眼。她伸手在他身上摸了两把,听见他吃吃地笑,“娘子,你还是很眷恋我这具身体的,对吧?”

  随便他怎么说吧,她松了口气,战斗没能燃起硝烟,她已经败下阵来,她觉得精疲力尽,一下子倒在了草地上。

  刚才那荧荧的亮还没有散尽,她侧过身子,闻见青草的味道,看地平线被一簇簇的光点亮,极细的一道青灰的影,向远处奔腾而去。金钢圈里的须弥幻境,随人的意志变化,它是一个独立的空间,没有外界的浮躁和喧嚣,她的内心是怎样的,这幻境就是怎样的。以前她拿它连起天极城和十丈山,它就是一段近路,可以让她快速抵达想去的地方。心里有目的地,瞬间便能转移,来梵行刹土前目标是虚无的,只好漂洋过海一步一个脚印。但反过来呢,从梵行回到钨金刹土,回到无量海畔,只需一眨眼的工夫。

  还好,其实她还有退路。

  身旁的草地簌簌作响,她转头看,他躺在她身旁,似乎很惬意,两手枕着后脑勺,袖子落到肩头,手臂上暗纹发出微光。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伸手戳了一下,“是梵文吗?”

  他唔了声,“不是好东西,是我的封印,但愿一辈子没人能解开。”

  他身上有很多秘密,就比如这封印,无方试探着问:“解开就要给人做碎催了,是吗?”

  他忽然变得很惊喜,“娘子,我说过的话你一直都记得,还说你不爱我!”

  她嫌他总是东拉西扯,“我在跟你说封印的事。”

  封印么,就像他说的,不是好东西,因为一旦有人解开,他就得入世了。他把胳膊送到她面前,“其实也不能算碎催,不过是命运捆绑,相互扶持,相互倚仗的关系。不过我就想在梵行刹土上当土霸王,不大喜欢换环境……娘子你试试,看能不能解开它。”

  无方抓着那条胳膊研究了半天,“我来试试吗?怎么试?”

  “以口为鉴,以心辔之。”

  “直截了当一点。”

  “亲它一下。”

  无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翻完后自己也觉得怪诞,一个恶人真可以催逼出所有表达不满的肢体动作。以前她不会翻白眼,跟他混久了,不由自主变得粗豪了。

  亲一下,不过是拿口唇当钥匙,这么理解心里就踏实多了。只是她仍旧纳罕,为什么他身上会出现所谓的封印?不会又在胡诌吧?

  她犹犹豫豫,看了他一眼。他仍旧躺着,臂弯那头隐现一个完美的侧脸,高深的鼻梁和眼眸,恍惚让她想起吉祥山千佛像上的空居天①。

  逐步逐步看见他的脸,从一部分,到整个侧面的轮廓,虽然心里五味杂陈,却不会像起初一样,再感到惊讶了。可能是宿命吧,无方这么安慰自己。宿命难违,现在盼望着自己是这个有缘人,她不愿意老妖怪被人牵着鼻子走。他这种脾气,只适合在这片秽土上当个土霸王。

  在那荧荧发亮的纹路上擦了擦,她吸了口气,“我要亲了。”

  令主闭上眼睛,陶醉地说:“娘子不必客气,不光这条胳膊,为夫的全身上下都是你的。”

  她低下头,温柔的唇瓣,果真印在了那片皮肤上。令主心头疾跳,咚咚地,一声接着一声,几乎击穿他的耳膜。真没想到,这么聪明的姑娘居然上当了,她亲他了!主动亲他了!

  令主霍地翻身坐了起来,她以为他要起变化了,瞠着一双妙目紧张地盯着他,“怎么样?封印解开了吗?”

  他喉头咯咯地响,抓住她的手,“娘子……”

  她回握,握得紧紧的,“怎么样?”

  “我的胸口好难受。”他哀嚎,又无骨地瘫软下去,只剩下哧哧的喘气,临终宣言似的一手指天,“我白准——生是艳无方的人,死是艳无方的鬼,老天为我作证。”

  无方起先很担心,害怕他会变身,变成一只九个脑袋十一条腿的怪物。结果他装腔作势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气得她踹了他一脚,“你这瞎了心的黑狗精!”

  令主呜咽了下,被踢出去一丈远,但一点都不恼火,反而四仰八叉哈哈大笑。笑过了看未婚妻的脸,她的表情堪称精彩,以前的佛性超然已经破了功,显露出最真实的,姑娘家的本性。

  他拍了拍身边的草地,“娘子过来,到我身边来。”

  她怨怼地死瞪了他半天,再想和他理论,遥遥有鸡啼传来。回身望,东方金乌升起的地方浮起了蟹壳青,幻境里的时间和金钢圈外一样,天要亮了。

  他还赖在地上,唤他他也不肯起身。她不再多言,扬袖一挥,把金钢圈收回腕子上。低头看,令主躺在地板上,像个满地打滚的无脑患者。

  她从他身上迈过去,打开了卧房的大门。门一开便看见两个突兀的脑袋探在面前,她重重咳嗽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听壁脚的瞿如和璃宽茶收势不住被拿个正着,十分尴尬,“我们起得早,晨跑跑到这里……”璃宽见他家令主躺在地上,顿时咋咋呼呼,“主上,您这是怎么了?这一晚上您不会打地铺了吧?酆都这么冷,您会着凉的。”

  在璃宽看来这事确实太怪异了,昨晚是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万年没有碰过女人的令主佳人在侧,能忍住不搞小动作?可以预见会被魇后臭骂、暴打,反正这晚肯定不太平。退一万步,就算得手,这么高兴的事,不得摇床呐喊一下嘛,结果什么都没有。他和三足鸟偷听了整整一个时辰,他们房间里静悄悄的,连说话声都不闻。刚才终于有动静了,没想到魇后直接开门,然后令主躺在地上,不知是在撒泼还是被打得倒地不起了,璃宽看到简直忍不住一阵心疼。

  无方重重叹气,心情灰败,瞿如悄悄扯她衣袖,她摇摇头,因为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

  酆都的天比梵行还暗几分,她走出去,空气里有硫磺的味道,据说是城里每日一行的消毒开始了。向下俯视,蜿蜒的石阶尽头有盛装美人款款而来。忽而仰头,看见她,绽出一个灿烂的微笑,“令主起身了吧?十八狱已开,我来接他同行。”

  作者有话要说:  ①空居天:佛典谓居住于空中之天众为空居天。

第41章

  真是可惜,如果来得稍早一点,就能看见令主躺在地上的丑样子了。无方遗憾地想,看向冥后的时候,脸上挂着同情的笑意——她也是个妙人儿啊,认识了白准这么些年,居然还能对他产生好感。冥君除了脸色苍白一些,好像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缺点,难道比不过一个没脸的老妖吗?妖界什么都好,就是思想太开放不好。既然已经嫁作人妇,为什么不守着她的夫君和她的城安生过日子?白准到底有什么讨喜,值得她念念不忘?

  无方性情内敛,心里想得再多,也不至于做在脸上。冥后步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她甚至体贴地相扶了一把,“我们冒昧来酆都,给冥后添麻烦了。天刚亮,害冥后起得这么早,实在是对不住。”

  冥后却是很高兴的样子,“魇后客套了,酆都看着天天热闹非常,但来往的大多是奔着投胎的中阴身,我与我们主上的朋友,很少有人愿意踏足这里。我算了算,距离上次地藏王菩萨莅临,已经过去两千年了,这两千年,只有昨日无岸殿才算有了生气。您与令主能来,我们很是欢喜,所以那点小事,务必要为两位办妥,不枉你们千里迢迢走了这一趟。”

  无方含糊笑着,冥后口才很好,说出来的话也很识大体。只是不知道她对令主的感情到了什么程度,一大清早赶来,想必昨晚都没睡好吧!

  她回头看了眼,令主在门前探了一下身,很快又缩回去了,她抱歉地微笑,“他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洗漱。昨晚上城里喧闹,他睡不安稳,所以今天脸色有些不佳。”

  冥后眼里闪过惊异的神色,但转瞬又平复下去,“酆都就是这样,天天鬼哭神嚎的,难得住一晚的大多不习惯。”说着顿了顿,复一笑,“魇后刚刚说起令主的脸……我记得刹土早年流传一种说法,说刹土有三大不可测,一是阴山妖精洞的数量,二是马王爷的眼睛,三是魇都令主的相貌。我们夫妻和令主认识好几千年了,从来未见过令主的真容。”

  听她这么说,无方顿时有种松了弦儿的感觉。如果当真喜欢,如何看不见他的脸?想来是冥后和冥君做了三千年夫妻,做得百无聊赖了,刹土上又没有其他妖能和冥君比肩,只有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准,尚且能够满足一下女人对爱情的幻想。

  “他不爱显山露水,几千年来已经养成习惯了。”无方随口应付了两句,“冥后里面请,怕要劳烦你稍等一等了。”

  冥后说不打紧,坐便不坐了,等是很有耐心的。

  磨磨蹭蹭的令主终于出来了,他有了新的提议,“还是你俩去十八狱吧,我和冥君上第一殿。”

  可是这个意见很快便被否决了,冥后道:“十八狱是炼狱,里面多少锯腿晾心肝的,令主不怕魇后受惊吗?况且她的体质不适合去那里,万一招惹邪祟就不好了。至于第一殿,秦广王是个认死理的人,我去又怕他不卖面子,因此只好让我家主上陪同魇后了。”一面说,一面笑得温婉贤良,“都是自己人,不兴避嫌那一套。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走吧。去得早一些,正赶上百鬼点卯,方便问话。”

  冥后的理由无懈可击,实在没有别的方案可行了,令主只得走出门槛,经过无方身边时低声嘱咐她:“小心那个冥君,他可不是什么好鸟。要是他敢对你动手动脚,你就给我狠狠打他,专打他的脸,不要怕,为夫给你撑腰。”

  无方冷冷看了他一眼,人家的夫人不也在他身边吗,不明白他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这目光,搞得令主提心吊胆,他说:“你放心,我们双管齐下,他敢对你不尊重,我就打他老婆。”

  无方觉得自己真要败给他了,其实她担心的不是他会对人家冥后如何,反倒是怕,怕冥后一不做二不休,中途把他给糟蹋了。于是她转头叫瞿如,“你随令主一道去,他没见过振衣几面,怕认不出他来。”

  瞿如得令,扑腾上前,夹在了冥后和令主中间,“师父你放心吧,有我在,保证出不了错。”

  于是冥后寒着脸,领他们去了,想必和令主独处说两句悄悄话的计划宣告失败,心里老大不情愿吧。

  无方牵了下唇角,对璃宽茶道:“冥后是个周到人,看样子同你家主上交情不浅。”

  她轻描淡写,可惊着了璃宽,他立刻说:“主上对魇后一片真情,是任何人都破坏不了的,您一定要相信主上啊。”

  可惜她对这种公式化的回答一点都不满意,凉声道:“我想知道他们之间的渊源。”

  璃宽咽了口吐沫,脖子也跟着伸缩了下,仔细斟酌再三才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属下也不太清楚,毕竟属下只活了八百年,对三千年前的事只知道个大概。当初主上号称玉树临风刹土第一美男子,又因消灭九妖十三鬼一战成名,很多不明真相的姑娘都喜欢上了他……冥后就是其中一员。这世上最无奈的事有两件,一件是肚子饿了必须吃饭,第二件就是被人追求反对无效。主上多次明确拒绝,连冥后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他都没有被感动。后来冥后发现希望破灭,就嫁给了多次丧偶的冥君,但退而求其次,肯定不如一手的好。多年来冥后对主上还是很关心的,不过这种关心仅限于道德能接受的层面,从来没有任何越轨之处,您千万不能误会主上。”

  这蜥蜴的表达水平,无方听得直摇头,有这样的手下,令主其实是不幸的。不过总算弄明白了,至少白准对冥后没有非分之想。也是啊,他如果有这头脑,也不会打一万年光棍了。

  那边冥君已经出现在石阶上,无方收回视线又问:“我常听说金刚座前守灯小仙,她悔婚后,究竟去了哪里?”

  璃宽老老实实说:“跟一个地仙跑了,应当去中土了吧,具体在哪里,主上和属下都没有打听过。人家都不要你了,管她去死呢。主上虽然因为被甩难过了很久,但那种难过只是因为男性尊严受到打击,不算真正的情伤。对您可就不同了,要是您现在不要他,他可能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其实有一颗柔软的心,您要好好呵护他,不要让他受到伤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