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林琅愈发收敛气息, 把自己匿入无尽的黑暗中, 又抬眸朝轻风起处看过去。
那儿,有肉眼不可见的透明轮廓, 正悄悄朝床边靠近。
它有四十多公分长,头部和身体有点像鸟类。但尾部乍看之下,却像放大了的蜜蜂, 有节状花纹, 尾端有。但仔细去看,它和蜜蜂又有不同, 无论身体节段排列的模样还有翅膀的纹路,都不同于蜂类。
钦原?林琅暗惊。昆仑山的鸟类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那抹透明轮廓悄悄靠到床边,伸出尾部长长的螫针,对准宋北哲的心口处便要蛰下去。
钦原鸟, 昆仑山上奇异种。自带毒素。无论蛰中什么,鸟兽也好树木花草也好, 都会让那物即刻死亡。
怪道宋北哲的身体差成这样。被这般的凶鸟魂魄所伤又怎能安好!
林琅隐匿身形不让那凶鸟瞧见,悄悄握住宋北哲搭在床侧的手, 用指尖在他掌心快速画了一道符文。
钦原吱嘎吱嘎地怪叫着。
在它的螫针即将碰到宋北哲胸口的时候, 符文顿成, 以极快的速度从掌心传到胸口。螫针与衣物相处的刹那, 符文突然迸发出夺目亮光,直接飞入钦原体内。
钦原魂体嚎叫起来。
极致的痛感让它不住拍打着自己的翅膀, 速度之快, 甚至以无形的躯体引得空气泛起涟漪, 传来类似于冷风吹过的波动。
林琅最恨这般肆意害人的邪物。本欲抬手灭它魂魄,转念一想,那谋害下手之人还未捉到。此刻如果把它除掉,岂不断了线索?
收住情绪,林琅继续隐匿在黑暗中。眼看着钦原飞出窗外,她也悄悄跟了出去。
本打算跟去看看罪魁祸首是什么人。出乎意料的是,钦原魂体在屋外空地处居然凭空消失。
林琅暗恼,反身回了床边,弹指一道蓝光打在枕下魂铃上。
魂铃叮当作响,惊扰了床上人的沉沉睡眠。
“怎么回事?”宋北哲茫然地掀开眼帘,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林琅没答话,只专注地看了看他的双眸。见他此次无碍没有收到尚伤害便抬手覆在他眼上。
短短几秒内宋北哲再次沉入睡眠。
长夜方才过去一半时间。
林琅索性在他屋内打坐修炼,又暗自沉思,宋家有谁会找到钦原,炼化了它的魂魄。不止驱使它来啃食梦境,还吸走了宋北哲的精元。
第二天宋北哲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睁开双眼的刹那,他甚至有片刻的失神。因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那么沉那么好了。一夜好睡之后,精神好了许多,身体里那种透入骨髓的至寒好似也轻了不少。
“醒了?”林琅正在房内吃早餐,见状催促他去洗漱。
知道他身体不便,林琅搭了把手,扶他几步。卧房内有独立卫生间。宋北哲很快收拾好,两人一同吃早餐。
林琅把昨晚的事情大致和他说了。
“难怪魂铃一直没有动静。它应该是只能发现人类魂魄,却无法探知鬼怪魂魄。”宋北哲沉吟道:“这么说,二叔最可疑?”
昨晚在宋家府邸的人里,唯独宋二老爷宋建军和他有血缘关系,可以借他阳寿。
“不一定。”林琅把吐司撕成小块,拌在碟子里的果酱中拨弄着,“如果有人对它下了咒令,那么即使下令的人不在,它也会依照吩咐在特定的时候办事。前提是它所附身的东西在楼里,没有离开。”
林琅打从一开始,就认定有东西可供作恶魂灵来附身。一来因为这样最为安全,以防有高人白日来宋府的时候察觉到不对。二来,有个落脚之处的话,恶灵在白日里可以得到休息,晚上行恶时会更加强大和有效。
早餐后两人在庭院里散步的时候,有女佣匆匆过来禀 :“七爷,老太太回来了!”
宋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家里最疼宋北哲的是他。待他老人家故去后,便是宋老太太最关心这个孙儿了。
宋北哲驱使着轮椅快速往屋里去。
因为七爷身体原因的特殊性,宋家几乎每个楼的入口处都有专供轮椅上下的斜坡。平日无事的时候,宋北哲更喜欢自己进进出出,甚至也不让那些心腹保镖来帮忙推轮椅。
“这是我从寺里求的斋菜,你们把这个放到冰箱里存着,这些今晚拿出来吃。”屋内,满头银发年过七旬的宋老太太正反复吩咐佣人们怎么处理斋菜。
冷不丁听到一声“祖母”,她面露欣喜,朝着刚刚进屋的年轻男子伸出双手:“哎哟我的乖孙。大冷天儿的怎么还出去玩了?也不怕冻着。”
宋老太太絮絮叨叨叮嘱了一番,这才望向林琅:“昨儿晚上老三老四她们就给我打电话,说老七的女朋友相当漂亮。现在一看,她们说得还不够。这丫头真是我这辈子见过的相貌最端正的。”
林琅适时地露出羞涩微笑:“您过奖了。”
老太太刚从寺里回来,最惦念的显然是宋七爷。
林琅不去打扰正在对孙子嘘寒问暖的老人家,寻了个略远一点的椅子落座,眼帘微垂不动声色地看着四周的装饰。
宋家是真有钱,家中摆设的器具随便一个都是价值连城。如果钦原的魂体藏匿在这些上面,她仔细观察的话许是能够发现端倪。
…可是数量也太庞大了。一个个瞧过去,得费多少时候?
林琅正悄悄看着,冷不防两个小孩打闹着冲进屋里,撞到了她的手臂。
孩子们怀里的金珠子哗啦啦落了一地。
“都怪你!看你把我珠子弄掉了!”
“明明是你撞到我的!”
两个小孩子推搡着闹起来。
他们是宋仁海的儿子,一个叫叮叮,六岁。一个叫当当,五岁。最是爱玩闹的年纪。
宋老太太觉得他们吵得慌,让两人出去玩。
林琅把地上珠子捡起来,给他们重新放在怀里的小袋子中。无意间碰到他们小手的时候,林琅的手一顿,差点发抖。
——孩子们的手怎么会冰成这样!
难道说家里被借阳寿的不知宋北哲一个人?
林琅拉了他们的小手笑问:“我们去院子里玩好不好?”
“好啊好啊。”当当感受到从她指尖传来的不断的融融暖意,开心极了,说:“姐姐你真好!”
叮叮也很喜欢拉着林琅暖融融的手,不忘在旁边纠正:“错了,不是姐姐,是七婶婶。”
两人就这个问题又争执了一路。
到了院子里后,林琅陪着俩孩子玩了会儿弹弹珠的游戏。所谓弹珠,就是他们怀里的金豆子。
宋家孩子从小就在金钱堆里长大,旁人用玻璃做的,他们用金子做的。而且根本不稀罕,弄丢了一两个也不在乎,从小袋子里再掏几个继续玩。
林琅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会不会去在意个石头做的东西。趁着两局弹珠游戏的中间空档,她指了屋檐上的那个檐角走兽问:“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吗?”
当当眨巴着大眼睛一脸茫然。
叮叮踊跃举手:“我知道我知道!那是凤凰!”说罢,他背着小手,似大人样的摇头晃脑说:“我爸说过,爷爷疼七叔叔,怕七叔叔和大伯那样出事,所以造房子的时候让人在屋檐上加了个东西,说是保佑七叔叔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不知道。”叮叮唉了一声垂下头:“那应该是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了。”
这个时候,大眼睛的当当眨眨眼,咬着手指说:“不对呀。 ”
“怎么?”
“我明明看着,去年的时候还有人爬上去,把屋檐上那个鸟给粘上去呢。怎么可能是你出生前。”
叮叮恼羞成怒:“就是我出生前!你不信问爸爸!”
当当被他吓得湿了眼睛:“我也确实看到了呀。”
紧张之下,当当咬手指的动作更用力了些。
林琅看他手指都快被咬出血了还不停下,忙从兜里摸出两颗糖。这还是早餐的时候宋北哲送给她的。
把糖递给俩孩子一人一个,林琅借口给叮叮擦眼泪,带他到了旁边偏一些的地方。拿出纸巾轻轻给他把小脸蛋儿的泪珠子拭去,用掌心搓着他冰冷的小手,问:“你看到的是谁?是什么人把那只新的鸟黏上去的?”
叮叮咬着糖果,把小手往林琅手心里拱了拱,美滋滋地说:“是娟妈妈。”
娟妈妈这个名字,林琅还真听说过。在宋北哲介绍家里人的时候,他提到过一句,这娟妈妈是以前服侍过宋老太爷的。在那个年代,尚还是三妻四妾不为过的。后来破除了种种封建旧思想后,才去除了这些旧年代模式。
所以,虽然没名没分,这位其实算是老太爷的一个妾室。
不知是老太爷的去世让她太难过,还是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去年的时候她一病不起,在冬天里就过世了。
宋北哲提起娟妈妈的时候,语气中还会透出丝丝的怀念与喟叹。
疼爱他的人已经一个个都走了,离开人世。
这个家里,只留下宋老太太还待他有几分真心,平日里嘘寒问暖,把他当成自家人看待。
此刻当当的手感觉好多了。他从小袋子里翻来翻去,没有寻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索性把里面的珠子一股脑儿地全倒在了地上。
“地上很多灰尘,你如果想拿出来的话不如放到里面的…”林琅话说到一半,忽地顿住。
她捏起一颗晶莹剔透的翡翠圆珠,小心翼翼地把它固定在指尖,问当当:“这个是哪儿来的?”
“啊!原来它在这儿。”当当开心地笑眯了眼,“我正想找它呢。”说着就要去拿珠子。
林琅略微侧身避开了他这一夺,扬起手不让小孩子够到珠子,她板起脸再次认真问道:“你和我说,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她这般的严肃模样终于让小家伙察觉了不对劲。
当当歪着头想半天,嗯了好久没个定论。
恰好这个时候叮叮等半天都没有等到林琅和当当,自顾自寻了过来。看到那颗珠子,叮叮举着小手喊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个是我们从太奶奶的龙头拐杖上掰下来的。”
他们的太奶奶…
宋老太太?
林琅暗道不好,攥紧了手中珠子疾步跑到厅堂。四顾之下,没有找到宋北哲和宋老太太。
“人呢?”她喊住在屋里打扫的女佣问。
“老太太带着七爷出门去了,就刚刚。”
林琅忙追了出去。
女佣在她身后喊道:“他们是开车出门的,您恐怕是追不上。”
林琅在大门外左右环顾,哪里又有那对祖孙的影子?
偏别墅区内又很难叫到车。
林琅正暗自焦急着,冷不防前面一道车影闪过。调转了个方向,那车又朝她开来。
赫然是一辆超跑。
驾驶座上,夷寻应摘下墨镜,露出含笑桃花眼,慢吞吞地道:“我其实不是特意来寻你的。就是夷氏开会,我刚好路过,就顺便来瞧——”
话没说完,他眼前人影一闪,林琅已经翻过车门直接跳进了副驾座上。
第17章 第 17 章
“你这车的速度赶得上宋北哲的车子吗?”林琅问。
夷寻应瞪她, 桃花眼里满含着不敢置信:“我这辆是超跑!”
那应该就是赶得上了?林琅心下安定了些,抬手打出一道淡蓝光束:“跟着它。”又略作解释:“我在宋北哲身上放过暗符, 能够追踪到他的位置。”
她后面的话还没说完, 夷寻应已经踩下油门。
没多久,车子出了城来到郊区。最后停在了接近村庄的空地上。
那里停着一辆黑色商务。车旁是抱头蹲着的司机。而宋老太太和宋北哲, 则在距离车子约莫两三百米远的地方。
凝神细看, 宋北哲的喉咙已经被宋老太太的十指掐住。
林琅和夷寻应跑了过去。
“别过来!”宋老太太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冬风吹过她的面庞, 为她面上的皱纹更添了几分沧桑。但她的眼睛,似是蒙了一层灰白的雾气, 朦胧看不通透。
林琅叱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居然也敢随意上了阳人的身!”
她拿出鬼珠朝宋老太太砸去。
伴随着凄厉惨叫声,一团黑色浓雾从宋老太太的颈后升腾而起。
嗖嗖嗖,连续七八根摄魂钉飞出,那团黑雾还没来得及凝聚成型就被钉在了地面上, 挣扎着散乱成团,无法聚合成人型。
“啊——”黑影嘶叫着想要逃脱。可鬼气太利,根本不是它的能力对付得了的。
“奶奶!”宋北哲挣扎着要起身扶住宋老太太几乎跌到的身体。
夷寻应紧走几步帮他扶住了老人家。
林琅收起摄魂钉,探手掐住那团鬼雾的喉部, 喝问道:“你是谁!为甚要带宋北哲来这种地方!”
那团黑雾扭动着几欲逃脱。但她纤纤两指随意这样捏着,竟是让它失了所有的鬼力,半点逃脱的可能都无。
黑雾怯怯地开始哭泣, 断断续续说道:“我、我不过是个孤魂野鬼罢了。不是、不是谁。”
就在她这一声刚刚说完之后,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站立的宋老太太喟叹一声, 轻声唤道:“娟儿啊。是你对不对?”
这一声唤仿佛带着极大的魔咒一般,让那黑雾扭曲抖动地愈发厉害起来,嚎道:“不是我!不是我!”
“应当就是你了。”宋老太太叹息着:“咱们相处了几十年,我那么了解你,又怎会认不出你。”
宋北哲这时低喃道:“难怪我觉得此人很熟悉。”说罢,他用力攥紧了十指,直接都泛了白。
夷寻应探手点在黑雾大概眉心的位置,沉声质问:“你这番前来,是受谁指使。”
指尖处泛起金色符文,仿佛涟漪,在那团黑影中荡漾开来。
黑影抖动得愈发厉害。她不住喊着:“是我做的!不论什么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不关别人的事情!”
不多久,她因着极致的惊恐,哀戚地剧烈颤抖一下后不再动弹。
“晕过去了。”夷寻应收手,摇头:“胆子忒小了些。”
林琅把娟妈妈的魂魄收在焚香鬼鼎中,道:“那件事情她不是主谋。”
她所说的,是借阳寿一事。娟妈妈成为鬼魂后依然没有太强的胆识,可见那般事情并非是她做的。
更何况,刚才林琅捏碎了那颗珠子的时候,娟妈妈毫无反应。
珠子寒凉入骨,想必是放置钦原魂体的物体的一部分。既然如此,倘若钦原魂体是娟妈妈驱使的,不可能把珠子捏碎了她却丝毫都没有任何反应。
远处司机看到事情有变,赶忙跑来。
宋北哲抬手止住了他:“你被解雇了。”又和夷寻应说:“我和奶奶乘你的车回去。我的放在这里,晚些让人来取。”
夷寻应刚说了一声“好”。
那司机噗通跪倒在地,不住哀求:“七爷,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全靠这份工资养活。您不能——”
“不能什么?不能不要你吗。”宋北哲勾唇,温和说道:“我顾及你,谁顾及我?要不是林琅和夷少赶来,你就打算把让我活生生 被鬼掐、死、了。”
说罢,他再不管那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的人,对夷寻应颔首道:“我们走吧。”
林琅搀扶着宋老太太上车。
超跑后备箱容量小,夷寻应放了半天,都没把轮椅塞进去。最后他不耐烦了,把那轮椅随手一扭,丢在了指上他时常戴着的一个戒指里。
林琅探头去看:“咦?原来是储物戒。我还以为是哪个漂亮小姑娘和你的定情信物呢。”语毕浅笑,“毕竟应会长的风流名声流传在外的,哦?”
夷寻应动作微顿,抬眸,凉凉地瞥她一眼,径直上车,不理她了。
因为有老人家,夷寻应把车子顶篷闭合,省得大冬天里冻着。宋老太太看了下位置,主动要求坐在副驾座。别人怎么劝都不行。
最后,是林琅和宋北哲坐了后座。
“我不信是娟妈妈这样待我。”宋北哲双目紧闭,倚靠在靠背上,眉心紧紧拧着:“娟妈妈是真的很疼我。不掺假的。”
“嗯,我信。”林琅道。
宋北哲有分辨善恶的天赋。他自然能够知道谁对他好谁对他坏。
娟妈妈在世时候,看来的确对他不薄。
但是成了鬼的娟妈妈就不一定了。
鬼有执念。娟妈妈为了守护对她来说更为重要的东西时,是一定可以舍弃她原本也很看重的人或物的。
譬如方乐当初对赵悦音那么好,成了鬼后,他因为放不下自己死因的执念而要拉着赵悦音一起死。
只是不知道娟妈妈这般主动揽下所有错误,究竟是在维护着谁?
一行人在路上做了沟通。回到家中,只字不提刚才遇到的种种,只说几人出去逛了会儿街。
林琅四顾看了看,发现今天人也到得很齐。虽然还不到晚饭时间,但是宋家的二少爷三小姐四小姐五少爷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