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自己的身手,肖克情不自禁地握了握拳头,冷眼扫视航班上每一位乘客,只要自己愿意,随时可以击倒他们,包括那位坐在一角的航空乘警。是的,虽然他是便衣,可肖克就是能辨认出来,尽管他自己说不清楚,但他可以感觉到,或是嗅出乘警的味道。

还有公路上的特技飙车,当时被追得很急,时间也很紧,肖克没有多想,几乎是无意识地便完成了那些匪夷所思的动作,现在静下心来,细细一回忆,自己什么时候对摩托车有了这么深刻的了解和掌控?难道我以前是玩特技的?怎么想,都与普通的建筑工人这个身份不挂钩啊。

车祸前,究竟自己是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他又陷入了回忆,旋转,空翻,火光…穿透这些令人头痛的迷雾,他再次看见了,那个浑身浴血的人,挣扎着向自己爬过来,似乎将什么东西交给了自己,肖克闭上眼睛,双手捧着头,想将那段模糊的记忆从脑海中抠出来,看个仔细。

“先生,请问您需要点什么…”关键时刻,又被声音温柔的空中小姐打断了回忆。进餐时间,肖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这一天都没有进食,体力消耗极大,他一口气要了五人份的中餐,看得旁边的乘客目瞪口呆。

食物填入胃里的感觉,很踏实,肖克咂咂嘴,能量又回到了体内,精力充沛起来,看来自己暂时是安全的,那些混混和小偷还没有能力追踪到飞机上来。

或许是太累了,当发现环境安全,没有了威胁,肖克紧绷的心神放松下来,有点昏昏欲睡,他在闭目回忆曾经发生过什么的过程中,渐渐沉入梦乡。

肖克做了一个绮丽的梦,又是那个很漂亮的长头发女子,一直在笑,跳着,旋转,阳光映射在她那长长的睫毛上,真美,银铃般的笑声,如空中洒落无数梦幻水晶…游乐场的木马,过山车的飞驰失重,伴随着那百听不厌的笑声,一直在自己耳边回响…这个女子是谁?很显然与自己记忆中的妻子模样大不相同,那种亲切与熟悉,让肖克在睡梦中也不禁微笑起来…梦在不同的时空变幻着场景,巴黎的铁塔下,里约的圣像山,夏威夷的棕榈海滩,西藏还是乞力马扎罗山的雪峰…不管什么地方,总有那长发飘荡的身影,总有那悦耳的银铃般的笑声…肖克沉浸在梦中,不愿醒来,直到那飞逝如光的火线穿过,长发向后扬起,如仙女般的长裙腾空,她向后坠去,一蓬血雾从眉心绽开,却还保持着那迷人的微笑,最精美的艺术家也无法雕琢出那样的脸部轮廓,那一刻令人窒息的美凝固了时空…肖克在梦中惊恐地要伸手捉住,却发现自己身体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美轮美奂的剪影,离自己越来越远…他要挣开束缚,他要不顾一切,他宁愿用自己的生命,再换回一次那样的微笑,那熟悉的无与伦比的笑声,哪怕一次也好。

他成功了,他从半崖上一跃而下,在神圣雪山的默许下,冲破云层的阻碍,让冰冷的空气填满空虚的肺,以箭矢般的速度,去迎接那依然伸张着的双臂,只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大地扑面而来,肖克眼前一黑…就差一点点!

“不要!”肖克从梦中惊醒,一身的冷汗,心跳狂乱。自己依然在机舱内,脚下有些抖动,柔和的播音正在告知:“各位旅客朋友,飞机正穿过乱流,有一些颠簸,请在座位上坐好,请不要随意走动,厕所暂时关闭…”

肖克无法平复那狂乱悸动的心,那个梦,好真实,梦中的女子,是谁?

嘀嘟嘀嘟,嘀嘟嘀嘟…

事件提醒又来了,肖克登机后就没关闭手机,如今他最重要的线索,便是那不定时的提醒。

十四点四十五分,1888,B28。

又是数字?现在肖克很烦数字,这他妈的又是什么意思?

但是现在肖克刚从美梦中惊醒,又吃了大量甜食,精力正旺,头脑也格外清晰,知道规则就很好办,先找到航班将要降落的机场,航班预定到达时间是十四点十五分,那么便以机场为圆心,以三十分钟内最快地面交通工具能达到的最远距离为半径,画一个圆,在这个范围内,从电子地图上查询1888和B28两个关键词。

视野内搜索:1888小弄,1888酒吧,1888高级会馆,1888码头。

四个选项,不在环公交带,小弄三十分钟到不了,酒吧距离机场只有十分钟路程,太近,码头和高级会馆符合条件。

B28又是什么呢?只搜到B2停车库,没有B28。

如果是去码头,是货柜集装箱编码,还是船的编号?高级会所…会不会是私人储物柜?

两个地点与机场圆心呈九十度直角,时间上只能去其中一个地方,而肖克记忆中又没有任何东西可供参考,只能赌一把了。肖克选择了高级会馆,凭直觉做下了这个决定,算算距离,搭乘普通的交通工具时间上也来得及。

总算不用赶时间了,肖克心下稍安。

肖克安心的同时,大洋的另一头却紧锣密鼓地筹算着。

这里看起来像一间高科技的秘密基地,满屏的电脑布满一墙,无数人员紧张地监控着各种数据,还有无数人紧张地来回穿行,仿佛站在原地多停留一秒都是在犯罪。

一间单独的办公室,三台并排的电脑屏幕,一幕白墙上挂着巨大的地图,一条红线标注了从成都到重庆市,再由重庆机场飞往几大城市的航线。

“数据结果出来了,他从成都市赶往重庆市,能搭乘到最近的前往上海市的航班,比他在成都市等待下一航班能多节约一个多小时,而这一个多小时,正是在上海市机场搭乘国际航班的关键,他可以提前一个航班架次抵达目的地。我敢肯定,这就是他的最终目的,甩开我们可能的跟踪,用最短的时间赶到上海国际机场。好精妙的计算能力,我们在得到他的线路轨迹之后,还要运用电脑进行大量的模糊运算才能得出这个结论,这个人不可小视,他绝不是那种可有可无的外驻人员。”一名高鼻梁蓝眼睛的中年光头男子,戴着象征睿智的小框眼镜,握着签字笔对其余几名下属模样的人训导着。

话音刚落,另一名工作人员进来汇报:“已经拿到他的航班资料了,他从重庆市飞往宁波市。”

“嗯?”光头男子眉毛一挑,这个信息让他的信誓旦旦变成一通狗屁,大感没有面子的光头智慧男赶紧起身,重新回到地图前,“宁波市?他去那里干什么?度假吗?那里没有直达航线,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三名冷酷保镖状的下属可不敢因此发笑,其中一人道:“我们附近的人都在赶往国际机场的路上,要不要…”

光头智男转动蓝眼珠,问汇报的工作人员:“信息确定吗?”

“是的,非常确定。”

光头智男用那深邃的眼神凝望汇报人员,汇报人员惴惴不安,片刻才猛然醒悟道:“我们假借了国际刑警的身份,从机场那边取得了第一手资料,绝对可靠。”

“那为什么不进一步借用国际刑警的身份指出他身份可疑,让机场方面在飞机一停靠就将他拘捕?”

“那个,亚当先生,我们是假冒的,如果要求过多,很容易被拆穿的。”

“被拆穿又如何?只要引起真正警方的注意,能拖延他一点时间就好,哪怕拖延他十分钟,都可能让我们获得关键性的胜利。啊,和你们对话真是有辱我的智商,”光头智男用十分不屑的语调指着汇报者的鼻尖,郑重强调,“另外,记住,称呼我的全名,亚当二世!”

“那我们马上去办,亚当二世先生。”

“笨蛋!”亚当二世回头,目测地图上的航线距离,“如果他去的是宁波市的话,根据我的目测,飞机已到城市上空,等你们层层转接过去,已经来不及了,现在要做的,是通知我们就近的所有人员,赶到宁波市,争取在飞机降落前能跟上他的行踪,他已经消失在我们视野范围内超过两个小时了。你们都清楚两个小时能做什么吗?当年你们爸爸,已经让你们妈妈怀孕超过十次了!”

说完,亚当二世静静地盯着地图,沉吟:“他去宁波干什么呢?难道他们在那里还有地勤工作站?不可能,没有任何团体能渗透进中国,能派出外驻人员潜伏已经不错了,可是,他的时间根本不够啊,坐船?难道还有比飞机更快的交通工具?”

“还不快去干活,难道想要别的小组嘲笑我们吗?”他猛地咆哮起来。

下属唯唯诺诺地离开,纷纷低语。

“剃了个光头,就以为自己聪明绝顶了么?扯淡。”

“小心点,人家是来镀金的,听说上头有人。”

桐白路的1888高级会馆,会有什么等着自己呢?持枪的暴徒,还是端着红酒咖啡的美女侍者?自己去的目的又是什么?肖克有些不愿去回忆了,越回忆,越是糊涂,记忆中有无数无法连贯的片段,尤其在做了那个梦之后,心底深处反而有些害怕回忆起真相。

或许到了会馆,一切便真相大白了吧。时间还充裕,快到了么?肖克透过机窗向下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很快听到播音:“由于宁波大雾天气,飞机将在机场上空盘旋,请各位乘客稍事等待。”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

飞机降落时,晚点十余分钟。肖克走出机场大厅,选择了地铁作为抵达目的地的交通工具。

第二章 迷雾东京1

第二重身份

北京时间,下午十四点五十分,肖克出现在1888会馆门口。

果然不愧为宁波市的高级会所,酒店般的外饰,宫殿般的内饰,巨大的花岗岩立柱,金碧辉煌、雕龙画凤的内墙,红地毯沿台阶铺到马路边上,停靠在旁的都是豪车,像肖克这样步行前往的人寥寥无几。

门口两个穿红袍戴高帽的高大门侍将肖克拦了下来:“对不起先生,这里是私人会馆,请问您有会员卡吗?”

肖克看了看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出一头的门卫:“我有身份证。”

“对不起先生,这里是高级会所,没有会员卡是不能入内的。”让这个大个子说出这么委婉的话真是不易,他一直居高临下地审度着肖克的服饰,眼露鄙夷。

肖克没有时间和工夫在这里耽搁,正寻思是否武力解决,对上这两个身高接近两米、体重接近一百公斤、门神般的壮汉,自己的胜算有几许?若是打进去,在其余保安赶过来之前,能否找到储物柜并取出里面的东西?

“哎呀,这不是肖先生吗?欢迎欢迎,这位肖克先生是这里的常客,可以不用会员卡。对不起,肖先生,他们新来的,不认识你,这边请。肖先生,可有一段时间没来了。”一位干瘦精干的经理似的人物,对肖克说一句,又批评了门卫一句,再对肖克微笑说了一句,将肖克迎了进去。

肖克皱眉,自己真的是这里的常客?这种地方是建筑工人可以随意出入的吗?可惜现在没有时间细细询问这位看起来认识自己的经理,肖克只能简短说:“我来拿点东西。”

“这边请。”经理保持着职业的微笑,虽然不及美女那么甜美好看,依然让顾客有被服侍的舒适感。

“距离我上次来这里过了多久了?”肖克顺着经理的话旁敲侧击。

“四个月又十七天了。”那位经理的职业素养果然不错,看样子不似作伪,这份记忆力很惊人。四个月前来过这里吗?一点印象都没有,若是建筑工人,来这里做什么呢?

“唔,我的…那些朋友呢?”想必自己不会一个人来这里吧?

“朋友?肖先生你都是一个人来的,这次,约了朋友吗?你们约在哪个包间呢?”

“没什么,算了。”自己居然真的是一个人来。

到了储物间,经理很恭敬地站在门外,肖克看着那些价值不菲的保险柜就像书格一样整齐地码放着,上面是喷印的编号。

B28,是这里没错了,肖克看着有十个数字的电子表盘以及旁边的锁孔,又是密码吗?还有钥匙。

肖克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没有摄像头,高级会所的私密性很好,他从皮夹内取出那把形状奇怪的钥匙,原来是开这个箱子的。密码…密码?肖克试着输入事件提醒内航班号剩下的八位数,密码正确,可是太奇怪了,会有人怕自己记不住密码而提前将它输入事件提醒里吗?

但疑问已经太多,肖克习惯了将想不明白的问题先放在一边,先看看这柜子里面有些什么吧。

一个黑色背包,打开后肖克看到的却是一些自己怎么也没想到的东西,假发、唇红、描眉笔、化妆套件、太阳镜,此外还有刮胡刀、打火机、吹风机、干鞋器,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肖克将黑色背包内的东西全部抖出来,一桌子居家用品,衣裤鞋袜,里面居然还有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简易帐篷。肖克拿起一个小号手电筒,电筒正在充电的红灯却亮了起来,肖克推开开关,正常使用,只是那充电的红灯一直亮着。肖克又拿起一把电动牙刷,推开开关,也是正常使用,看来这一堆居家生活用品就是自己给自己准备的了?自己马不停蹄地赶到这个地方,就是为了这么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

等等,肖克发现杂物堆中有一个黑色的小口袋,四四方方,打开口袋,里面是几张照片,照片上有一名男子,小胡子,卷头发,有正面照也有侧面照,就像那些刑事犯要留案底一样。这人是谁?

肖克将照片翻转过来,上面有个名字:李浩,后面是简单的身高、体重、生日、爱好、工作。笔画很细,尽量详细地写着个人简历,四张照片背后都有些不同的内容,有些细节看起来有些繁冗和不必要。

难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个杀手?而这个人其实就是自己这次行动要杀掉的目标?肖克开始胡思乱想,并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很符合逻辑。可是为何照片只给出了这个人的生辰简历,却没给出这个人的出行路线呢?而且这一包的居家用品,若是换成匕首狙击枪什么的,恐怕才更符合自己杀手的身份吧?

时间已经在飞机上被耽搁了,可面对这堆杂物,自己却无所适从,肖克觉得,自己就算真的是杀手,恐怕也是这世上最失败的杀手吧,因为自己完全没有了任何方向和目的性。

手机里的事件提醒也没有再响,肖克一件一件将东西往回放,同时心中焦虑地思索着,接下来又该做什么?

正机械地收拾着背包,肖克突然停下,他发现自己的手上握着一撮…小胡子!

肖克打开一个带镜子的梳妆盒,将小胡子放在自己的上唇,再将照片后面写的身高体重看了一遍,再看看那一头卷发的假发套。肖克明白过来,那李浩不是自己要暗杀的目标,而是自己要装扮的人,这一背包的用品也是替李浩准备的,这是个喜欢四处旅行的中年单身男子。

可装扮成李浩又要干什么?肖克又不知道了。

不过这堆杂物中,肖克发现了另一部手机,与传统超薄超轻理念不同,足有近两厘米厚,各种外置接口颇多,皮套正面是EMZ三个字母组成的徽标,肖克起初以为是一本黑皮笔记本或移动硬盘之类。

按下开机键,有电,可紧接着手机就提示:请插入手机卡。

肖克打开手机后盖,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一张手机卡了,已经失效了吗?不过这是双卡双待的5.5英寸大屏手机,肖克手大,用起来倒也合适,只是不知是否与职业有关,每看到这手机外形,肖克总会想起“砖头”这个词。

他先随意放入小护士的手机卡,没用,手机依然提示“请插入”。肖克苦笑,看来还得用自己那张神秘的手机卡。插入成功,手机开机后第一条提示信息便是:请去掉一切与李浩无关的物品。

肖克走出储物间时,已经换了一身衣物,破衣服换作了兜帽运动衫,单肩背着黑色背囊,穿着适宜越野的运动靴。他感觉自己就像古时行走于黑夜的侠客,低调,神秘,内心有些紧张和按捺不住的雀跃。

遵照手机指示,出院时的衣物甚至皮夹证件,都一股脑地塞进了储物柜,而小胡子和另一块软胶物质经手机提示:不要在这里更换。而同样来自手机的另一条事件提醒再次让肖克感到了时间的紧迫。

“十五点零五分,1888,B28”。

不可能两组时间提示同一个地点,这次的1888又是另外三个选项里的哪一个?十五点零五分马上就到,总之,该离开这里了。

肖克尚未走出门口,前面一个面皮白皙、看似描眉勾目的男子拦在他面前,满眼希冀地望着他:“罗立!”那神情分明是遇见了老熟人一般。

“罗立?真的是你,你不认识我啦?我是郑泰啊!”

肖克霎时无语,郑泰满脸欣喜:“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你,看样子你混得不错啊,想当年…”

肖克正准备推开他,却听他说起想当年,难道他真的认识自己?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肖克抬腕看表,这也是为那个叫李浩的男子准备的东西之一,看来怎么也赶不及去下一处1888了,肖克准备给郑泰三分钟,看他能说出什么过往。

“想当年你空中飞人罗立和我飞刀郑泰,可以说是金鑫团的两大台柱,现在我自己也成立了一个小马戏团,和客人约在这里商谈演出呢。你身手那么好,回来帮我,我们两兄弟合作,肯定能重振当年十佳马戏团的威风。”

“空中飞人?马戏团?”肖克完全愣住,自己什么时候还表演过杂耍吗?难道自己玩摩托飞车和对付小混混的那些身手,不是什么特别职业的特殊训练,而是当年在马戏团打下的底子?可手机里的指令又是怎么回事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见肖克错愕不答,郑泰有些不好意思道:“当然,你现在已经是这里的会员了,哪里还会和我们这些四处奔波的人为伍,看来,你当初选择离开马戏团是正确的。对了,罗立,你的朋友圈里,有没有喜欢看马戏表演的?帮我介绍介绍,就当给当年的兄弟们拉拉活,怎么样?”

肖克长吸一口气,罗立这个名字,自己完全没有印象,至于什么空中飞人,更是听都没听说过,口袋里的砖头发出了震动,显然又有了什么新的指令。肖克决定不再为这些无聊的琐事浪费时间,淡淡道:“对不起,你认错人了。”说完大步走开,只留下郑泰黯然凝望,他并未叫住肖克,也不知是真的认错人了,还是因为那深深的失落。

望着肖克远去的背影,郑泰低声喟叹:“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吗,这样也好。”

拿出砖头,遵照提示,随意找一处无监控的公厕,刮掉胡子,顿时年轻许多。肖克将胶状物放在洗手池内,湿水发胀变成平铺薄膜,再由额际小心翼翼地贴合下来,那动作熟练得就和常人洗脸一般,再贴上小胡子,镜中的那个人就不再是肖克,而是李浩。

真是神奇,武侠小说中的人皮面具,以前只是电影里特工才有的传说级装备,如今的科技却让它变成了花钱就能买的玩具,贴在面上没有一点的不适,沿着发际修剪的轮廓不用放大镜很难看出破绽。可是,镜中的这个人…好熟悉,这张脸,自己在哪里见过吗?

肖克对着镜子仔细地将新面孔抚平,没错,这种熟悉的感觉,那种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做,却一拿起就能熟练上手的直觉,自己肯定不是那郑泰说的什么马戏团的演员,也不是普通的建筑工人,而是肩负特殊使命。肖克,不,李浩看着镜中自己坚毅的面容,在心中不知是要肯定自己,还是想反驳什么。

手机卡里的事件定时提醒和新手机砖头里的新指示显然是各不相干的平行指令,完成其中一项,不免耽误另一项,肖克完成了从肖克到李浩的转变,却更进一步耽搁了前往1888的时间,他还未明确这个1888到底是哪里,先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不知道是哪张卡接到了陌生电话,但这还是除妻子外第一个陌生来电,肖克对此怀有期望,电话响了三遍,确定不是打错了的,肖克接起电话。

“请问,是李浩先生吗?”

“嗯?啊,我是…”

“您要的DX127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您是现在签收吗?”

“在哪儿?”

“1888号码头B28泊位,我们约定好的。”

“等我十五分钟,马上到。”

总算知道了下一个1888地址,虽然不知DX127是什么,肖克果断决定前往。

1888游艇码头,海边琳琅满目各式高级私家游艇,但都没肖克眼前这艘显眼。

艇身子弹型,艇身两侧有两个导弹模样的浮力舱,舱底厚实,驾驶室仅供一人驾乘,虽然不大,但在艇尾却有一个无比硕大的螺旋桨,外面套了个铁皮罩子,很像飞行动力伞的推进器,但比那个要大多了。

“这是DX127的操作说明书,请在这里签字。”负责送货的是位干瘦中年人,讪讪笑着,肖克还未走近就大声打着招呼,似乎早就熟识了一般。

肖克接过百科全书般厚重的说明资料,只见封面写着这款游艇的全称“DX127地效应器”,好奇怪的名字。

“李先生几个月不见,似乎比上次高一些了?”那位送货员还在讪笑。

几个月前?肖克想起了高级会所的经理,也是同样的笑容、同样的语气,难道自己几个月前真的来过这里,安排下了这一切?还是说,有另一个李浩来完成了这一切,自己所做的不过是接替他完成未完成的事情?肖克又想起了那个血与火光的场面,那个挣扎着爬向自己的人…渐渐地,那张血迹模糊的面孔,与镜中李浩的脸渐渐重合起来…既然有了一个全新的李浩,会不会在另一处,还有一个不同的肖克呢?

肖克觉得自己的大脑不够用了。

那位送货员见李先生绷着个脸,与上次见面时的和善可亲完全不同,收好签收单,小心道:“李先生,需要操作教习吗?”

“不需要。”

“那,既然李先生有事,我就先走,不打扰了。”

翻看厚重的操作手册,密密麻麻的数据,说明和结构解析,看得肖克头大,掀开舱门,将说明书和背囊一股脑扔进船舱,跳入沉浮不定的地效应器,看着舱内仪表盘和操纵杆,肖克生出一种熟悉感,果然,看来不看说明书,凭感觉更容易上手一点吧。

刚刚关上舱门,就收到了手机的新提示,真是一秒钟也不耽搁。

“十五时四十五分,沪杭路金山水产交易市场家福海产店前第二电话亭。”

步履不停

第一次给出不需要密码的地点,可这地点却让肖克愣住了,上海?现在自己在宁波市啊,与上海市隔海相望,直线距离有差不多两百公里,三十分钟?两百公里?这游艇会飞呀?

是自己耽搁的时间太久了吗?肖克不敢多想,凭依稀的直觉打开标注好的开关,液晶屏上有导航栏目,输入地址后,屏幕上出现一条笔直的航道,按下启动键,DX127缓缓启动。

身后巨大的如鼓风机似的螺旋桨开始转动,推送的风力越来越大,身后的水浪被吹起数米高,整个游艇尾部开始不安地扭来扭去,仿佛知道驾驶者时间紧迫,它也有些迫不及待。

肖克推动操纵杆向前,艇身下估计另有螺旋桨,肖克的推送动作刚刚完成,游艇就如离弦之箭飙射出去,肖克心理准备不足,差一点和驾驶舱后挡玻璃亲密接触。

在大海上驾驶游艇真是畅行无阻,不像城市里交通拥堵,肖克充分领略到这架DX127的疾速,很快就将航速提升至100节,但令他忧心忡忡的是,就算这个速度,赶到上海市也需要接近两个小时了。

仪表盘上还有一个标有奇怪标志的按键,不像警示键,是否该按下去?肖克犹豫了两秒,摁了一下,好像没什么反应。又过了十余秒,航速表上的数字开始增加,120,150,180,200…肖克目瞪口呆,这游艇竟然能开到这么快吗?数字还在往上跳,肖克只觉得迎面而来的海平面正渐渐下降,他转头一望,顿时呆住,那两个模样好似导弹的浮力舱竟然在艇身两侧支了出去,变成了机翼,没错,就是飞机的机翼,而整个DX127的确在渐渐驶离水面,这玩意儿真的会飞!

肖克拿出砖头,搜索地效应器,这竟然是前苏联科学家根据地效应原理发明制造的一种贴地或贴水高速移动的工具,在离地不足十米的低空,几乎可以躲避所有雷达监控,最新设计的地效应器时速可达八百公里。肖克这一架虽然远不能达到极速,但三十分钟在海面上跑两百五十公里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东西应该价格不菲吧?肖克暗自猜疑,费这么大的劲,到底是什么事情?那件事情恐怕也不像自己先前想的那么简单吧。

就在肖克驾驶着地效应器离开码头的同时,有两个表情木讷、拿着奇怪仪器的高大壮汉找到了1888高级会馆,看着仪器上闪烁的绿点,其中一名大汉抬头看了看会馆,向另一人使个眼色,两人齐齐走向会馆。

高头大马的门卫自然将其拦下,其中一位大汉拿出一个证件掀了一下:“我们是市公安局的。”

门卫不敢怠慢,请进壮汉,请出经理,两个自称公安局的大汉扫了一眼,此刻高级会馆内的人寥寥无几,视野开阔,其中一人二话没说开始楼上楼下地查探,另一人则展开一张打印照片询问经理:“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经理依然微笑,含蓄地说着:“到我们会所来的人都是有身份地位的。”

刚和贵客谈完合作的郑泰从旁经过,不由脱口而出:“罗立?”

“你认识他?”壮汉的注意力成功地被吸引过来。

“呃,这个,我也不确定,以前我们在一起的…”

壮汉饶有兴致地问了几个问题,就见自己另一位同僚走了回来,摇头,拿着机器点了点位置,壮汉放过郑泰,与同僚一起朝贵宾储物室走去,经理紧随其后,整个过程不发一言,观察的过程中脸上表情保持不变。

“这是什么地方?打开它。”看着指纹虹膜声控系统同时使用的贵宾储物室门口,这两个人也清楚自己打不开。

经理开口道:“这是私人保险储物室,里面的保险级别和国家金库相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接待经理,除了贵宾自己,我是没有能力打开它的。两位警察同志,我,能再看看你们的证件吗?”

其中一人面色微变。

十余分钟后,光头智男亚当二世接到了电话。

“什么!没找到!他们到了几个人?”

“两个?还被人揭穿了身份?不不不,那种级别的保险系统一旦关上门,里面就会被抽为真空,不可能有人藏在里面。该死,那家伙在那里肯定更换了全身的物品,混蛋,如果不是那两个呆头呆脑的家伙露出马脚,我们就可以调看那里的监控了。现在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联系米克,黑了那会所的网络系统,我要看到监控,马上!”

一名手下端来凉白开,笑劝:“头儿,不用那么大火气,根据从医院传来的消息,那家伙先前出了车祸,头部受到重创,甚至连基本的记忆力和逻辑判断能力都受到影响,很快他就会被我们的外勤人员拦截到的。”

岂料这番话如火上浇油,亚当二世气得眉毛都快竖立起来:“你说什么!你是想说,如此英明睿智的我,被一个傻子给耍了吗?医院里的医生都是吃干饭的,他们懂个屁,说不定那家伙只是假装失忆蒙蔽我们。能在中国潜伏这么久,绝对不简单。去给我查,溯源追查,那家伙是什么时候来中国的,都做了些什么,接触的人有哪些,家庭情况,全部都要查出来。他到宁波市去做什么呢?就是为了摆脱我们的追踪吗?就算摆脱了又怎么样?他到不了上海,根本没办法直飞目的地,难道他能搞到私人飞机?不,不可能,中国的航空管制,连我都搞不到飞机。可如果不是这样,那家伙又在搞什么飞机?最他妈关键的是,他现在究竟在哪里?”

家福海产店前,第二电话亭,肖克静静呆立,虽然有地效应器的疾速,赶到上海市码头的时候,依然迟了五分钟,肖克已经又等了十分钟,没有事件提醒,没有电话,只有码头忙碌的装卸工人。

肖克感觉自己的状况就像《等待戈多》里的人,不知道戈多是谁,也不知道他何时会来,不知道为什么要等他。看着那些装卸工人,肖克记忆里又回忆起一部分过去,自己的过去就和这些装卸工人一样,过着繁重、劳累、忙碌的生活,同时枯燥、机械。他想起了施工队长老王,那个力气很大的童工小李,老爱吹牛的农民工老张,还有很多很多人,他们的笑,他们的汗水,回忆渐渐清晰,自己,真是建筑工啊。

一分钟究竟有多久,要看你内急时是蹲在厕所里面还是等在厕所外面。记不清这是哪里看到的名言,但肖克此时便感觉时间如此的漫长,从今天早上醒来之后便一直忙得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一刻不停地穿梭于各地。突然停下来,在街道旁安静地等待,还要看着忙碌的旁人,肖克觉得内心的焦灼不安如藤蔓蚁行,渐渐爬满全身。

关键的问题是,没有了下一步的指示,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过了时间。静默地伫立在街头,肖克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自己是否该打道回府,忘记今天醒来后发生的荒诞的一切,去过那忙碌的机械的日子,等着有一天交够养老金,含饴弄孙,还是依旧不甘地去追寻事件的真相,寻到起源。内心的不安与焦虑依然在做着指引,肖克能嗅到那不安中暗含渴望的心。

在近乎煎熬的等待中,手机终于响起,肖克没有片刻停顿,拿起手机。

“喂,李浩先生吗?你还在家福海产店吗?我是SF快递公司的,对,我马上就到你们店门口,好的,好的。”

肖克总算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