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月很快就来了。
说实话,她现在对祁煊的心态有些微妙。
一面因为对方的心思,有种唯恐避之不及的感觉。一面又明知道自己借了对方的势,觉得十分歉意。
这种感觉非常复杂,也因此她难得见面就给了祁煊一个笑脸。。
她福了福身,算是行了礼,还未直起腰来,就听祁煊道:“你说说看,到底在弄什么鬼!”
秦明月被噎了一下,“小女并没有弄什么鬼。”
祁煊靠在椅子上,大长腿舒服地伸展开来,嗤了一下,“你就装!一面拒绝爷给你攀高枝,一面又巴着往别的府上挤。别告诉我你跑到人家府上唱堂会,就是为了财。你在这里唱一场,难道还不如去唱那劳什子堂会?”
好吧,这确实是实话,别看去曹家张家那两场,贵人们打赏的不少,但在广和园唱一场,打赏也是不少的,另外还有茶资,这些都是进项。加起来只比唱堂会多,不比那少,且还省掉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秦明月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低着头也不说话,祁煊瞥了她一眼,又道:“既然是唱堂会,也应该是来爷府里唱,往别人府上跑个什么!”
您的府上也是别人府上啊!
不过秦明月这会儿心虚,这话暂时是说不出口的。
祁煊冷哼了一声,秦明月忙打岔道:“难得郡王爷大驾光临,小女这就去给您泡茶。”
“同样的手段能不能别使第二回,你就这么不待见爷?今儿要不是爷闲的没事抽空来看你,我看你们打算怎么下台!那刘家可是个泼皮货,仗着有个女儿在宫里当贵人,只当自己是皇亲国戚。不过倒也是个识相的,只敢在没后台的人面前跳嚣,身份够的懒得跟这起不要脸的计较,身份不够的,得罪不起他们,不过掐你们这些升斗小民却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就是因为知道你肯定会来,所以才不担心没办法下台。
秦明月越发心虚了,就是因为知道他一直关注着她,所以肯定知道自己唱堂会的事儿,按照他的性格,肯定是会过来数落她,所以她才会有恃无恐。
其实她现在仰仗的还是他,即使她对他总没好脸,即使她厌恶他风流的性子和这张毒嘴,但她其实知道他一定会来。
秦明月突然觉得自己好虚伪,一面拒着他,对他的‘给你攀’深恶痛绝,一面却又借着他的势图谋自己的打算。
可是不借,又能怎样,谁让她是个下贱的戏子。
莫名的,一股悲恸从心底升上来,染上了她的眉,也染上了她的眼。
祁煊还是第一次见秦明月这样,似乎有些被吓着了,不自在道:“好了好了,爷不说你了,不就是借爷的势嘛,爷愿意给你借。以后出去谁要是欺负你,你就跟他们说,你是爷罩的人,谁敢动你一根头发,爷活撕了他们!”
明明是安抚之语,却被这厮说得怪异之极,秦明月也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直到噗地一声笑出了口,她才反应过来,忙去掩自己的嘴。
“这不挺好的嘛,一天到晚儿,见着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话音一转,他道:“对了,今儿这事你打算怎么谢我?”
不待秦明月说话,他又道:“爷今儿还没用饭,这也快到晌午点儿了,你管爷吃顿饭罢。外面叫的不算,别人做的也不算,得你亲自做的才算。”他三申五令。
秦明月不禁愣了一下,可又没有想拒绝的心思。
她确实该谢谢他。
旋即道:“那郡王爷稍坐,小女这便去下厨。”
祁煊点点头,一丝笑容袭上他的嘴角。
*
换下身上的男装,穿了一身平日里做活时穿的旧衣裳。
衣裳很旧,还是原身还在时置办的,水蓝色的夏衫已经洗得发白,但因为是棉质的,穿起来格外舒服。秦明月是个爱洁之人,所以还特意配了条白底儿兰花粗布的围裙,另找了一条深蓝色汗巾,用来包头发。
穿上这一身,俏公子立马变成了美娇娘。
去了厨房,菜食是早就备好的,现在庆丰班的伙食并不差,鸡鸭鱼肉蛋样样俱全,每日都有人买好了送过来。
秦明月翻了一下搁在案上的菜食,见有一大块儿上等的五花肉,就打算做一道红烧肉。又见有羊杂羊肚,打算炒一个爆灼羊肚,酸辣羊腰子,再蒸上一条鱼。蔬菜的话,清炒莴笋片是一个,再来个时令叶菜。
四荤两素加一个开胃汤,算是齐备了。
秦明月在现代那会儿是单身,虽日里总是跟着剧组跑来跑去,但若闲暇之时,就会自己做饭吃。也是她有点儿宅,朋友也少,没事的时候,时间都是在家里打发的。
手艺称不上好,但也不算坏,反正庆丰班的人吃着都觉得还算可口,纷纷感叹没想到她竟有这样的手艺。幸好原身灶上活计本就不差,倒也没人质疑,只当她是就着食材乱做的,只要好吃就行。
念儿听说了这事,过来给她帮忙。有人打下手,所以秦明月的动作还算快。先蒸了一锅白饭,菜洗好切好后,火烧到最大,直接上灶开炒。
等菜都炒好了,鱼也蒸好了,淋上自己配的酱料,装盘。
因为那边连着催了几遍,所以秦明月有些急,把菜饭装进食盒里,连衣裳都没来及换,就拎着去了。
一进门,祁煊眼睛就亮了,眼珠子不落地在她身上来回扫视。
秦明月被他看得窘迫,不禁后悔刚才应该换身衣裳来的。
“你穿这身好看,比上次被我撞见你和莫子贤出去喝茶还好看!”不知出于攀比的心情,还是什么,祁煊这么说了一句。
秦明月哦了一声,挽着食盒走过来,将之放在桌上,打开盖子,从里面往外端菜。
菜正热着,还冒着烟气,祁煊眼睛在桌子上睃了个来回,不禁赞道:“还挺了解爷的,知道爷喜欢吃荤食。就这鱼爷不爱,剔刺费劲儿。不过既然是你做的,爷还是决定将它吃完。”
这人时时刻刻不忘嘴贱,可又尽喜欢说些撩拨人的话,秦明月决定充耳不闻,将木箸在碗上摆好,摆出一副请享用的样子。
“你站着作甚,坐下啊!难道说你站着,爷吃着,爷可没那么不要脸。”
祁煊严令要求,秦明月也只能坐下了。
可惜没碗也没箸,她根本没准备自己的,秦明月本是要起身去拿,祁煊一把挡住她,“叫个人去,还用得着你。”
很快就有人送来了碗筷,等到秦明月持起木箸,祁煊才拿起木箸道:“吃吧。”
祁煊吃起饭来,就是狂风扫落叶的模样,而秦明月却是从始至终就在数碗里的米粒,连菜都不夹。祁煊停了下来,夹了一筷子菜搁在她碗里,“怎么不吃?”
“我在吃啊。”
说着,她掩饰地从最临近自己的菜盘里夹了一块清炒莴笋。
“就你这种吃法,跟小猫似的。”
二话不说,祁煊就开始往她碗里夹菜,也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就荤的素的夹了堆尖儿一碗。
“吃吧。”怕她敷衍自己,祁煊又道:“吃完。今儿这顿不是来谢我的吗?所以你得听我的。”
于是,秦明月只能吃完了。
饭罢,两人饮茶消食。
大抵从未这么相安无事过,一时之间两人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祁煊也是前所未有的安静。
秦明月低着头喝茶,突然祁煊搁下茶盏站了起来:“爷突然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办,就不多留了。”
秦明月忙站了起来,却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祁煊垂下头,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不过这道目光转瞬即逝,道:“吃了你的饭,爷承你的情。还是那句话,若是在外面唱堂会的时候,有人为难你,就报上爷的名号,想必这京城还没有人不长眼的招你。”
秦明月怔了一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祁煊道:“瞧你的那别扭的样子,反正爷说了,你记住就行。”
说完,掸掸衣袖便走人了。
留下秦明月一个人站在那儿,半晌才回过神来。
出广和园,四喜已经牵着马走了过来。
接过缰绳,祁煊翻身上马:“你回府,爷进一趟宫。”
“是。”
*
刘家的铩羽而归,让一众等着看动静的人家当即打消了心中那点儿小心思。
再来广和园之时,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和蔼。
而与此同时,安郡王看中一个戏子的事儿也广为流传。若说之前只是小范围的流传,现在则是大范围的,哪家摆个酒吃个茶什么,都会偷偷的议论两句。
镇北王妃得知这一消息,脸都气青了,当即将祁煊叫到镇北王府去,数落了他一顿。
可她数落他的,祁煊却是充耳不闻,实在被说烦了,扭头就走。
于是,镇北王妃又被气病了。
这一切秦明月并不知晓,她还是按照她的章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来请她去府上唱堂会的人家越来越多,有的是府上摆酒办事,有的则是全为了看戏而来。
经过这几场堂会,广和园的名头乃至‘秦生’的名头,彻底在贵人圈儿里打响了。大抵是为了表现自己的不一般,大抵或是没话找话说,看过秦明月戏的人都在这么鼓吹着,这么一来二去,一些真正的贵人府上就有些坐不住了,纷纷命府上的下人前来请人。
何锦将一张名单递给了秦明月,她接过来看了看。
这张纸上的名号俱都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权贵,大抵连何锦都没想到,也不过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事情竟然就发展成了这样。
若说之前,他们还在对各个府上的下人卑躬屈膝,好言相对,而现在事情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她总是在创造奇迹。
何锦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秦明月,自打和秦明月接触以来,何锦从一开始的质疑、不信,到现如今彻头彻尾的信服。
其实连何锦自己都没发现,他变了许多。以前他自己做老板之时,也许对广和园是真心实意的喜爱,却从未投入过进去。大抵也是源于心底的不自信,碰到困难甚至是刁难之时,他总是听之任之。而现在他似乎变成了一个合格的老板,为广和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着。甚至以前许多他不屑做的事,例如去和一个下人周旋,可现在他却是甘之如饴,因为就照这个势头,他几乎可以预料到若干年后,广和园的名号会传到大江南北,天下闻名。
而此时,秦明月的眼神也很复杂,因为她看到了一个名字。
黔阳侯府。
莫云泊定亲的那户人家。
他定亲的那名女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是不是很美,可不管美不美,至少——
秦明月突然不愿再想下去,搁在纸上的食指也从那个名字划过,移到旁边的一个名字。
“就这一家吧。”
礼部侍郎李家。何锦在嘴里默念了一遍,才道:“这礼部侍郎李家的家风最是严谨不过,家中子弟从不流连*,仅有一人就是府上的三公子,是个耽于玩乐的,但还未流传过什么不好的名声。”
秦明月点点头,明白何锦的意思。
其实这何锦是个十分聪明的,很多事情他看破却不点破,例如像这种筛选人家的过程,他从没有说过,却一直在这么做着。
每次递上来的名单有一点她可以确定,那就是那府上绝没有龙阳之好的人。
虽然她是女儿身,但这也是在为她省事,所以秦明月心中很是感激他。
“谢谢何大哥了。”
何锦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便下去了。
*
到了这一日,一大早广和园的就开始忙碌起来。
园中的人手几乎抽掉了大半,也幸亏现在戏园子并未全面开放,人手倒也够用。
一行五辆马车往内城而去,这车上仅有一辆坐着秦明月等人,其他几辆全是装着唱戏时要用的道具。
到了李府,车队是停在后门处的。
这个问题早先的时候就有人跟李府的人接洽过,所以并未生出任何乱子。车刚停下,后门就打开了,出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领着若干下人,带着广和园的人一路往里面行去。
这李府与曹家张家又是截然不同的气势,整个宅邸的建筑风格十分严谨,一路行来,花儿草儿啊的十分少,甬道两侧俱是高大笔直的松柏。
到了地方,那管事道:“这个院子你们随意活动,若无其他事情,还请不要外出。如实在需要外出,可以和下人说。”
这个不用管事交代,大家也都知道,一般去了哪家府邸,最忌讳的事就是乱闯。因为府上都有女眷,若是闯入不该闯的地方,被人打死了也是活该。
老郭叔上前和此人寒暄了几句,这管事便离开了,只留了几名下人在此负责照应,其实也算是监督。
时间还早,按照惯例,开戏大概是在下午。不过大家都开始忙碌了起来,毕竟有些事情都是需要提前做准备的。
这些都是体力活儿,自然没秦明月和念儿的事,两人就找了个地方先坐下来。也是李府气派,这观戏的院子建得也气派,戏台子后面有一排房子,专门腾出来给他们做暂时使用的地方。
“月儿姐,不然你先睡一会儿吧。我去帮你看着,等他们都准备好了,我再喊你过去看看。”
秦明月最近很辛苦,堂会的事儿要操心,新戏也要排。再过半个月就是开新戏的时候,这几天她每天都拉着人排戏。昨晚上又是大半夜才睡,今天却是天还没亮就起来了。
眼下有些微微泛青,一看就是没休息好给累的。
秦明月也着实有些累了,遂点点头。
“那行,你到时候可记得叫我。”
念儿出去后,秦明月将门闩上。这屋里虽没床,但是有榻。窄窄的,刚好够一人躺下,秦明月去摸了一把,见上面还算干净,索性和衣躺了下来。
这一觉就睡到念儿来叫她,此时也已经中午了,李府的下人抬了饭食过来,给广和园的人用。
饭是大锅饭,自然称不上好吃,但也不难吃,就是有些太咸。
秦明月随便囫囵吃了几口,便被咸得有些受不了,便四处找水喝。
喝了一壶水,才稍微舒服了些,可这会儿又有些内急。
她问留在院子里帮忙的小厮,哪儿有恭房。
这小厮面露一丝迟疑之色,道:“当初这院子是改建成专门看戏的院子,也是当时工匠们的疏忽,并没有建恭房,不过倒是有个可以小解的地方。”
说着,便领着秦明月往后面去了。
到了地方,秦明月一看,嫌恶地直皱眉,总算明白这小厮方才为何会迟疑那么一下了。
无他,皆因这可以出恭的地方就是一间靠最里端的小屋子,低矮昏暗,大抵也不是用来出恭的,好像是用来堆放杂物。靠着一角儿放着一个木桶,可能是被人用过了不少次,这木桶四周滴落了许多颜色可疑的水渍,木桶边缘也是湿漉漉的。
一看就是有人使用时没有注意,上面淋的尿渍。
“可还有其他地处?”
小厮不用细看就知晓对方这是嫌弃了,其实换做他来想,也无法想象这种文质俊秀的少年郎用这种地方。
可能是颜值可以战胜一切,这小厮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就道:“那我带你上别处去吧,这附近有个空置的院子里有恭房,就是有些远,但比这里要干净许多。”
“那谢谢小哥了。”
“不谢不谢。”
两人出了院子,一面往前面走,这小厮一面走,一面交代:“这里靠近府中女眷们所住之地,你千万别胡乱张望,也别跟丢了。倘若是出了岔子,别说你了,我恐怕也要吃排揎。”
“这是自然。”
这会儿秦明月只想如厕,也没打算乱走乱看。
这大宅门里的地形七拐八绕的,秦明月都快走晕了,才到了一处院子来。
院子果然是空置的,里面空无一人。秦明月倒也没多想,跟着这小厮穿过抄手游廊一路向后,一直走到里端,才看见靠角落里有一间房子。
推门一看,果然是间恭房,且这恭房布置得格外干净雅致。
看起来并不像是下人们用的,反倒像是贵人们所用的净房。
“这里可以用?”她不禁诧异道。
这小厮狡黠一笑:“这院子是客房,一年里头能用一两次就不错了,平时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若是内急,都会往这处来,平时也有人固定清扫。”
秦明月了悟地点点头,这小厮又说了一句他在外面等着,人就退出去了。
排出了体内多余的水分,秦明月顿时觉得舒爽不多。
这院子果然僻静,四周安静得厉害。秦明月小解后,抬头就看见放在旁边的草纸,心里还想这果然是三品大员府邸,连下人们都如此奢侈。
站了起来,见旁边放着水盆,水盆里有干净的水,她伸手入盆,将手清洗了一下。
就在这时,听见门外有说话声。
她心中有些急,心想莫怕是撞到什么人,千万别害了这心善的小厮。可是细细一听,却发现不对,因为这说话声明显就是姑娘家的声音。
“姑娘,您进去吧,奴婢在外面等您。”
一个细细柔柔的声音响起,“好。”
秦明月心中大急,想躲,可这恭房里根本没地方躲,就在这时,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第60章
第六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