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天已黑,按计划到了随城,随城城吏大开城门迎接,我总算下了马车,走路竟也摇摇晃晃起来。

舒沐雪扶住我,我才进了供我休息的住所。

我直接躺在床上惨叫,舒沐雪的手轻轻的替我按着背,缓解酸痛,我脸闷在被里,身体不由自主僵硬起来。

“放松。”他轻声道。

我不说话,只是听话的让身体放松。

屋里点着檀香,我渐渐有了睡意,睡意朦胧间感觉有人在我旁侧躺下,那熟悉的味道,我知道是舒沐雪,我不敢动,然后感觉身体被他拉过去,他以最舒服的姿势拥着我。

自上次“情豆”毒发以后,我和他之间似竖了道无形的墙,我无法向以前那样与他相处,无法对他撒娇,无法用以前的口气对他对话,而他也似沉默许多,很久没有像这样抱着我睡了啊,我在他怀中叹息。

我脸闷在他怀里,原本的睡意已经消失,却动也不敢动,只是在想,他这样抱着我,是不是我们的关系有一点点改善了?我抓紧他的衣服,闭眼想努力睡去。

“婉昭。”很久,我听到他唤我的名字。

我不敢答,听着。

然而他却没有下文,只唤了声我的名字,然后是长长的叹息,是我未醒还是我错听,我不敢问他,只是紧闭着眼,感觉他的体温温暖了我,他的气味慢慢浸染了我整个身体,然后睡意又来,我闭紧眼。

睡到深夜,忽然惊醒,全身是汗,我睁开眼,身侧没有人,我猛地坐起身,屋里灯还亮着,我下了床,走出去,守夜的随行宫女就侯在门外。

“正言呢(正言:舒沐雪现在的官职)?”我问其中一个宫女道。

“回皇帝,舒正言半个多时辰前刚出去。”

“没说去哪儿?”

“没有。”

我疑惑,深更半夜他又会去哪儿?

正想着,却看着舒沐雪正踏着夜露而归。

“沐雪。”我迎上去。

他看向我,朝我伸出手,道:“夜深露重,会着凉,快进去吧。”说着拉着我进屋。

“你去哪儿了?”他拉我坐在床上,我直接问道。

“接个人。”

“谁?”是谁会让舒沐雪半夜迎接?

“李欣鸢。”

“她?”我一怔,“她行动不便,来这里做什么?”

“她想见耿千柔。”舒沐雪淡淡说道。

想确定他是不是自己的儿子吗?

“在暻城时她也可以让尚书安排相见,何必千里迢迢的追过来?”我不解。

“尚书起初并不想让他们见面,但李欣鸢绝食相逼,才让尚书在耿千柔离开时改了主意。”舒沐雪道。

也就是说得由他安排李欣鸢与耿千柔见面,我看看舒沐雪,知道他其实并不乐意做这件事,一个是并不爱对方却让舒沐雪的二叔吐血而死的李欣鸢,一个是因我之故而让他耿耿于怀的耿千柔,两个人他都无法释怀,却要成全他们母子相认。

“你可以拒绝尚书的。”我道。

他摇头,道:“好好照顾李欣鸢,是我二叔的遗愿,我不可能拒绝,”他停了停,又道,“而且如果耿千柔真是李欣鸢的儿子,那么我们离沙漠毒狼就又更近了一步。”

耿千柔和李欣鸢,沙漠毒狼的妻与子,在我们对沙漠毒狼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们应该知道的更多。

“你打算怎么做?”耿千柔会相认吗?一个冷酷到极点的人,一个表面上流着泪对我说多爱我却反身又狠狠给我一刀的男人,会认这个母亲吗?

舒沐雪似知道我的想法,有点漠然的说道:“先不让他们相认,李欣鸢毕竟练过武,现在已可以随意走动,就让她在你身边,先看看再说。”

“但他们总会见面,李欣鸢会愿意暂时不认这个儿子吗?”

舒沐雪看看我,晶亮的眼闪了闪,问道:“你是李欣鸢你会马上相认吗?”

我一愣,想了想,摇头道:“不会。”一个由自己深爱过的,又将自己推下悬崖的男人养大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我是李欣鸢的话,我会这样问自己吧?是有情有意的?还是与那个男人一样狠心?近情情怯,即使之前再急迫,那个人真的在你面前了,也许反而会举步不前。

舒沐雪也是这样想的吧?

“好,就让她留在我身边。”我点头答应,同时打了个哈欠。

“快睡吧,明天还要走很多路。”舒沐雪拍拍我的肩。

我听话的上了床,却见他站在床边不动。

“你不睡吗?”我问道,方才还拥我入眠,此时却又不肯上床来。

“婉昭。”他转身背对着我。

“什么?”

“若我和耿千柔注定一死一生,你希望谁死谁活?”

我吓了一跳,道:“你在胡说什么?”

他又回头看我,眼中带着淡淡的冷意,道:“没什么,睡吧。”

我有点怔忡,看他脱去外套上床来。

“沐雪。”我下意识的叫了一声。

“嗯?”他应我,眼睛却是闭着。

我看他半晌。

“没什么。”我也躺下。

心里莫名的不安,他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一死一生是什么意思?我想着,身旁的人却忽然侧过身将我搂住。

属于他的安心气息罩过来,我心里稍稍定了定,闭眼让自己不要想太多,快点入睡。

更的不多,对不起。

这几天累的跟狗一样,眼睛很痛(做表格做的),头也痛(烦的),牙龈肿了起来,喉咙也痛,真的快要死了,所以白天没时间回复大家的留言,晚上也无法写东西,觉得很对不起大家,本来说过一天一更的。

大家多多体谅。

亲征(二)

李欣鸢就是那种女人,绝没有月白衣美,如今又形如骨架,笑的时候还有皱纹,但与她相处下来,觉得她全身上下都透着美感,那是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总是让人忍不住痴痴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然后感叹为什么同样的动作自己做不到她那么优雅?

“皇帝盯着我看什么?”李欣鸢那双与小丁极相似的眼看着我,那双眼在小丁身上是妖魅,在她身上却显得女人味。

“有没有人说过你实在很美?”我脱口道。

她笑笑,道:“有,很多人。”

“那沙漠毒狼呢?”

“沙漠毒狼?”她愣了愣,随即意识过来,道,“他叫耿渊。”

“耿渊?”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沙漠毒狼的名字。

“我刚满十三岁时在暻城第一次见他,那时他作为使节来向熙元国求和,希望熙元不要并呑他的国家,当时他不过十四,满脸不甘与屈辱,我在皇帝面前表演舞剑,满朝文武百官皆夸我剑若银虹,美如芙蓉,唯独他连正眼不瞧我一眼。”

“那后来呢?”

“后来,他就回去了啊。”

“那么说一直到他被囚,你才再见到他?”

“而且是我做为先锋攻下图坦国,将他擒住。”

“那他应该很恨你,后面怎么会……”我想问后面怎么会在一起?但转念一想,或许那耿渊本来就不是真心的,只不过想用利李欣鸢逃脱而已。

李欣鸢似猜到我的想法,英气的眉微微的皱,道:“我相信他对我是真心的,只是我记不起来他为何要将我推下悬崖,那段记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不要紧,会慢慢想起来的,这种事急不得。”我看他的神色有些着急,忙安慰,据我所知人的头若受到撞击,不管是否受伤失忆,正常情况下,头被撞前后那段时间的记忆都会想不起来,李欣鸢想忆起那段记忆自然不太容易,何况又昏睡了几十年。

听到我安慰她,李欣鸢才如梦初醒初般,冲我笑笑道:“陈年往事,让皇帝见笑了。”

“不会。”我摇头。

此时我们已经到了目的地,安营扎寨,一阵忙碌,一路上小丁并没有与我说过半句话,此时他也是远远的站着,指挥一干士兵。

李欣鸢眼睛看着他,因为小丁一路并不靠近我的马车,所以她也没有多少机会见到他,此时虽然站得远,但却一目了然。

她自怀间掏出一根笛子,细长的手指压住几个孔,然后凑到唇间轻轻地吹起来。

原来她还会吹笛,我看她眼轻轻的眯起,清冽的笛声便同时响起来。

我不懂韵律,却听出那旋律中的温柔,心下意识的随着那音乐温暖起来。

吹笛废力,她吹不了多久便停下,笛执在手中,眼睛又望向那边的小丁,小丁也望向我们这边,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双手负在身后,远远的向我们走来。

“那笛声?”我意识到可能是那笛声的问题。

“他出生后,我经常吹给他听。”李欣鸢答道,眼睛看着小丁走近。

她是想看小丁是否记得吗?难道她是想在此时与他相认?

“小昭,你比之前瘦了。”小丁走近,说的话完全与笛声无关,眼睛却瞥了一眼李欣鸢。

“请耿大人以后叫朕皇帝。”我尽量冷漠。

小丁“嘿嘿”笑了两声,也不接话,看着李欣鸢道:“夫人当年真的带着熙元军队大破图坦皇城吗?”

我和李欣鸢皆一愣,原来小丁已知道他和身份,只是他是否知道李欣鸢还有一个身份是他的母亲呢?

“前两日听说军中来了一位厉害的人物,不想却是女流。”他笑着,说着摸不着头脑的话。

“图坦国确实是我破的,”只听李欣鸢回道,“我还活捉了当时的皇子,现在的沙漠毒狼耿渊,很巧,与耿大人同姓啊。”

小丁笑笑,道:“不是巧,而是耿渊就是我爹,这点皇帝也知道的,不是吗?”他笑着看我一眼,又看向李欣鸢,“这么说,我们还有亡国之仇,夫人不怕我趁机报仇吗?”

他说话总是高深莫测,此时这番话算是威胁吗?我看着李欣鸢,眼前的儿子说要向她报仇,她要作何感想?

“耿渊生性温和,擅诗文,却不擅军政,他曾说:若不是生在帝王之家,他会活的很快乐。耿大人是他儿子,竟然并不相像。”言下之意,儿子若像老子应不会动不动就提报仇。

李欣鸢这番话同样说的高深莫测,若我是小丁,必定好奇她怎会对自己的父亲这般了解?只是耿渊生性温和吗?若温和又何来小丁连断三指?

果然小丁微愣了一下,却马上又笑道:“夫人对家父倒是了解。”

李欣鸢也笑,道:“了解,而且是很了解。”

我在旁边看的惊心动魂,认亲是这样认的吗?他们自己可能未发现,此时两人都是微眯着眼,表情何其相似,小丁平时总是难以捉摸,却似被李欣鸢全部看透,难道真因为是母子的缘故?

我不动声色,却见李欣鸢微笑着又拿起笛子吹起来,还是刚才的曲,悠悠地,缓慢地吹开。

小丁垂下头听了一会儿,复又抬起头,道:“夫人真认为家父是温和之人吗?”

笛声停下来。

“难道不是?”

“若是,家父就不会让我伺机杀了夫人。”

我“啊”的一声叫起来,眼看着李欣鸢手中的笛子掉在地上。

“他要你杀了我吗?”李欣鸢颤着声。

“是。”

“当年他将我推下崖,现在还不放过我吗?”她的声音像是质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下意识的扶住似要坐不住的李欣鸢,眼睛看向小丁,他盯着李欣鸢,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我有些忍不住,怒问道:“他让你杀,你便真的要杀了她吗?”

小丁的表情是冷的,他似没听到我的问题,仍是盯着李欣鸢,问道:“夫人与家父似不止亡国之恨这么简单,究竟还有什么关系?”

“只是亡国之恨,”李欣鸢答道,她已恢复过来,看着小丁道,“既然他让你杀了我,那我就等着。”

“不可以,”我在旁边叫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分明是母子却喊打喊杀的,“有我在,你就别想动她一根寒毛,不然,耿千柔,你会后悔一辈子。”我恨恨瞪他。

李欣鸢既然没有说出自己与小丁的关系,我也不便道破,但我决不允许小丁真的动手杀了自己的母亲,我多少对小丁有所了解,他既然当着我们的面说要杀李欣鸢便说明已有实足把握,若实施,那真的是惨剧。

“我从不做后悔的事。”小丁阴侧侧的说道。

“沙漠毒狼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没错。”

“若我对你们再也没用了,只要沙漠毒狼下令,你也会杀了我?”我恨极,他就像是沙漠毒狼手中的枪,让他射哪儿,就射哪儿,他为何要听,为何要遵从?

“不会,”他答的干脆,同时凑近我,像是半开着玩笑,又像是完全的不正经,很轻很轻佻的说道:“小昭,你是我的命啊。”

我向后退了一步,看他在笑,笑容中看不出他这句话是玩笑还是实话。

而我,宁愿是个玩笑。

“夫人多保重吧,”他又转向李欣鸢,“可能哪天我心血来潮就会杀了你。”

他还是半开玩笑的口吻,说要杀了自己的生母就像说天气好坏一样,我打了个寒颤,再看李欣鸢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直到看着小丁离开,走远,我才转身对着李欣鸢叫道:“为什么不说你是他母亲?他会杀了你,真会杀了你的。”

李欣鸢惨惨一笑,道:“他真的不像耿渊,也完全不像我,如此狠毒,我的儿子不会是那样。”

我摇头,道:“你看到他的右手没有?三根手指齐断,那是耿渊的杰作,你说耿渊温文,又何来下如此重手?既然你口中的耿渊可以变得如此,耿千柔为何不能狠毒?”

“三根手指齐断?”李欣鸢瞪大眼,复又摇头道,“耿渊绝不为做这种事。”

“事实摆在面前,李将军,”李欣鸢曾是女将军,我此时很郑重的叫她,“若耿千柔真是你儿子,你还是早些认他吧。”

李欣鸢看住我,轻声道:“皇帝很关心他。”是肯定句

“我只是不想看到酿成人间惨剧。”我避开她的眼。

“时机一到我会认他,”李欣鸢想了想到,“他是我亲儿,我绝不让他做后悔的事,皇帝放心。”

听她保证,我这才有点放心。

想起她刚才的话,心里叹息,我真的仍是关心他吗?

那是好几个小国组成的联盟,由月白衣的父亲率领,气势居然比想像中的要大很多。

“夫人说这一战是因为图坦国的宝藏吗?”舒沐雪这几日都在忙于布阵,了解对方军情,脸上带着淡淡的倦意。

“没错,图坦国的宝藏即图坦国历代国君的陵墓,它的所在地,就是现在敌我双方力争之地,潭河,”李欣鸢手指在地图的某个位置,眉宇间的英气和此时所表现出来的气魄犹可想像出当年她做女将军时的威武,“图坦国只是小国,历代国君的随葬品也不过如此,之所以称为宝藏,让这几个小国争夺,是因为陵墓其实是建在一个巨大的金矿之上。”

“金矿?”我在旁边忍不住叫道。

“没错,因为金矿太大,图坦国又是小国根本没有能力开采,所以作为秘密将陵墓建在金矿之上,而那块黑玉就是开启墓门的钥匙,这些也是当年耿渊在送我那块黑玉时说起的。”

“图坦国在熙元朝最西面的地方,离熙元朝最远,未灭国时,年年向熙元朝进贡,国民安居乐业,国君也毫无野心,最终却成为几个边远小国中最先被灭的国家,难道也是因为这个金矿?”舒沐雪皱着眉问道。

“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起先我并不清楚先帝为何要出兵攻打图坦国,后来才知,是金矿的秘密不小心进了先帝的耳中,”李欣鸢苦笑,“我当年居然还自告奋勇当先锋,一马当先灭了图坦国,却不知成了沾满血腥的侩子手。”

“而几十年后,因为那个金矿引起的杀戮还在继续,”我在旁边道,脑中同时有了一个想法,问道,“金矿的秘密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我爹是先帝的亲信,他是知道的,至于是否还有其他人知道,我也不清楚,”李欣鸢看到我若有所思,问道,“皇帝这么问,难道怀疑朝中有人与金矿的事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