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说到底,一切仍然全在小丁控制中,他故意被抓,故意在我情豆毒发时安排我与六王爷见面,无非是要得到现在的结果,这样推我为帝的道路上又有了一个强有力的支持者。

“原来你之前所说因为情豆毒发忍不住剧痛咬自尽的人,便是先帝?”回吴侬院的路上,我问道,小丁多疑,即使现在是半夜,仍是不愿在别的人地盘上住到明天。

“而他的女儿显然也得了遗传。”小丁悠闲的靠着马车,淡笑道。

“你所说的遗传是同样中了情豆,还是咬舌自尽?”我反嗤。

小丁只是笑,没有答话。

“我看六王爷也不是泛泛之辈,不会因为我是身怀龙血的公主,就对我言听计从吧。”龙血只是帝王的象征,并不代表权利,历史上多的是明知你是皇帝,是太子,也照样逼宫,政变,造反的例子,区区一个龙血,他完全可以只当未看到。

“的确不是言听计从,只是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你对他的用处和你对我们的用处是一样的,他也想利用你达到他想要的目的,不然不会明知你中了情豆毒,还说要带你进宫替皇帝治病,龙血治病,情豆伤人,连你之前也担心的问题,他却问也不问,可想而知,皇帝的生死对他无关紧要。”

我心里颤了一下,心想这是什么世界,为什么尽是些冷酷无情的人?却已习惯了这样的处境,冷冷应了一句道:“看来这世上又多了个想利用我的人。”

小丁看我了一眼,并不接话,只是道:“你看上去很累了,回去后早些睡吧。”

我笑笑,却是继续我之前的话,问道:“我还有一事不明,我因情豆受你所控,主动权便全在你们手中,他想利用我,间接的其实也同时受你所控?很可能辛苦种的树,却让你们乘了凉?这种亏本买卖他会做?”

“你想得很多呢,小昭。”他晶亮的眼闪了闪道。

“不想告诉我?”

“其实你应该明白的,小昭,因为这就是人心啊。”

我一愣,人心?人心该是怎样?人心总是有太多意想不到,哪是我能想得明白的?

见我发愣,他笑笑,道:“人心好贪,有贪便怀着侥幸,你想的是我们因你而间接的控制他,或许他想的却是:想办法控制我从而间接的控制你,人心难测,便是这个道理。”

好深奥,我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却也明白了他所说的人心。

心人果真是这样吗?

此时已近半夜,我掀开马车上的窗帘往外看,路上无半个人,春夜起雾,一片模糊。

“我何时进宫?”我放下窗帘,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再过几天。”

在等时机吗?还是事情还没完全准备好?

正想着,忽然隐隐地有脚步声,逐渐盖过了马蹄声,身旁的小丁忽然身形一紧,伸手握住我手。

“怎么了?”我一惊,觉得有事发生,而同时马车停了下来。

小丁做了个让我噤声的动作,同时拔出腰间的匕首,明晃晃地。

“车上人听着,只要交出车中女子,便留你性命。”外面有人喊。

小丁下意识的转头看我一眼,握住我手的力道更重了几分,却听外面赶车的车夫回道:“你们是什么人,六王爷的马车也敢劫?”

我不知外面指明要我的有多少人,但六王爷却是派了一队人马护送,赶车的说话便有些有恃无恐。

然而再无回答,我听到赶车的惨叫一声,似被打下了马车,然而大概是打了起来,有人撞上马车,“咚”的一声,马车震了一下。

“瞧你多吃香,大半夜的也有人抢。”小丁居然还在笑,但眼里却已有杀意,身体如绷紧的弦,静待着外面的动静。

厮打声持续很久,然后忽然又静下来,我在车里惊出一身汗,此时没了声音,更觉得可怕,手下意识的去掀窗帘想往外看,却被小丁阻止。

而同时又听外面有人喊道:“你们已被包围,车里人交出公主来。”

我抬头看小丁反应,他仍在笑。

冷笑。

“在车内等着,我出去。”他终于松开我的手,同时把手中的匕首塞给我,不看我一眼,便走出马车。

看他出去,我莫名的担忧,想跟出去,却还是没有动。

手又去掀窗帘,我看到车外站着十几个人,皆穿着黑衣,为首的蒙着脸,身材矮小,我盯着他,觉得熟悉,却又想不出是谁。

“为何你要这么做?”我听到小丁的声音道。

我一愣,他这么问难道他认识那蒙面黑衣人?便屏息静听。

“把公主交给我。”那蒙面人还是这句话。

“不交呢?是不是就杀了我?”

“快交出公主!”语气中带着微微的焦急。

他在急什么?我更怀疑,然而小丁接下来的话让我吃了一惊。

“我知道你不敢杀我,阿侬,公主我不会交给你。”

阿侬?吴侬?我震惊不已,难道是我听错了?人想也不想的钻出马车,却见那蒙面人同时拿下脸上的黑巾,竟真是吴侬。

“你的易容是我教的,怕被我识破所以干脆蒙面,但你易声的功夫也是我教的啊,我怎会听不出。”小丁说话时,又不着痕迹的握住我手,将我控制在他的掌控中。

“我早知道会被你识破,”吴侬苦笑,“但无论如何我要带她走。”

“为何?”小丁的声音极冷,隐隐透着杀意。

“我欠人情,本来是趁你不在,救了那人便可以,却发现,若没有公主,他仍是活不了。”

“舒沐雪?”

“对。”

“你放了他?”

“对。”

“吴侬,你对得起我!”说话间我手中的匕首居然脱手,直飞前面的吴侬。

吴侬不躲不闪,那把匕首直接插入她的胸膛。

我尖叫一声,下意识的想推开小丁,却被小丁死死拉住。

“你这个杀人犯,你该死!”我用力踢他,他也不闪躲,任我撕打。

却见吴侬被身后人扶住,喘息着说道:“有人跟我说要随心而选,我随了我的心,但我确实该死,这一刀我受得。”

随心而选?我怔住,那日半夜游园,听她唱戏,所问我的问题竟是为了今日的局面。

“恩与义哪个重要?”她是这样问我的吧?而她终究是作了选择吗?

“把公主抢来,不要伤耿千柔的性命。”她对手下人下令。

手下人一轰而上,小丁动也不动,只是死盯住吴侬,他身上内伤并未全愈,根本无力反抗,只能任人宰割,直到他被制住,才回头看我。

“真是棋差一着,”他冷笑,抓住我的手蓦地松开,“就要见到舒沐雪了,你可高兴。”

我说不出话来,被人从他身边拉开,而他如战败的将军,整个人毫无生气。

他被自己人出卖了,他输了,我忽然明白。

“我出生时,图坦国便已经被灭了,丧国之痛其实并不深刻,父亲率着余部与熙元国作战的十年我还小,其中的伤痛也无从记得,深刻的是我记事后,父母兄弟皆亡,余我一个流落熙元国,无以谋生,几乎饿死街头。若不是他救了我,决不会有今天的吴侬,他教会了我识字,让我知道生活原来是可以很美好的,然而在我学会唱戏,可以独挡一面后,他留下一句:这是先父与令尊的约定,便失了踪影。”

“再次见他,却是被耿千柔带来了吴侬院,即使这么多年不见,我仍是一眼便认出他,恩与义忽然矛盾起来,我想救他,却又不想成为图坦国的罪人,也亏的公主一句:顺心而选,顺应自己的心意,成为罪人又何仿呢?不过,原以为救了他便可以,却哪知他中的是失心之药,所以才有今天的冒死一搏,由此,我再也回不了头了。”

吴侬脸色苍白,血从伤口不住的留出,她断断续续的说着自己的过往,神志渐渐迷离起来。

“你不要说话了,不要说了。”我不敢动她胸口的匕首,只是徒劳的想抓住她渐渐消失的生命。

“放心,我还不会死,我定是要看你救了他我才安心的。”

我急的哭出来,对她的那干随从道:“我们先带他去看大夫好不好?舒沐雪慢点见也不要紧,快点,快点带她去见大夫。”

“不要,”她忽地呕出一口血,“耿……耿千柔回去必定派人全城搜查,不要找大夫。”

“难道要我看着你死?”

“我确实该死啊,”她惨笑,脸色更苍白,像是自言自语的低喃道,“若还有命能再看他一眼多好。”眼泪顺着干涸的眼角淌下,说不出的期昐。

这哪是恩?分明是情?少年时的初遇对她已是刻骨铭心了吧?不然为何临死也还要看她一眼?

“你会再见到他,一定会,”那种无可奈何的哀伤又涌上来,眼看着她的眼渐渐闭上来,叫道,“你要撑着,一定要撑住。”

她却完全没有反应,是失了神志?还是她即刻就要死了?我心中恐惧,咬咬牙,拔下头上的发簪对着自己的手臂便戳下去,管他我现在的血里含着情豆毒,我将血一滴滴的喂入她的嘴里,若能救她便好。

然而龙血能抗剧毒,却未必能起死回生,血一滴滴的灌入她嘴里,她终是没有一丝反应。

“姐姐,你醒醒啊。”我大哭,不是说要再见他一次吗?怎么就没了一丝生气,我徒劳的摇着她的身体,血仍是不断的喂到她口中,可是根本就没有咽下去,全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一口气堵在胸口,我觉得无法呼吸。

“主人已经死了。”一个声音提醒我。

我整个人一震,有些措愕的看着那个提醒我的人,然后另一个人也对我说:“主人已经死了。”

我用力的吸了口气,觉得再不呼吸就要被活活闷死,心中悲到极点,手仍是不死心的去探吴侬的鼻息。

没有,果真没有。

我又去搭她颈间的静脉。

没有,也是没有。

死了?真是死了?

我呆看着她。

真的有必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吗?这世间多的是忘恩负义的人,真的有必要吗?我抱住她痛哭,想起那些牡丹,从此再也无人替它们浇水,想起那些翘首以昐的戏迷,那日的登台已成绝唱,心里有股疼痛折磨着我,痛彻心扉。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回复点神志,看着吴侬的脸,轻声对着她的几个手下道:“带我去见舒沐雪吧。”

药解(更改版)

舒沐雪被吴侬藏在城边一个破落的道观里。

很奇怪,这个时代是架空的,却同样有佛教与道教,只是供奉的神灵我全不认识,应该是这个时代人所信奉的吧。

道观里已坏朽的神像下有个暗室,舒沐雪就在里面。

吴侬的手下将我送到后,便即刻带着吴侬的尸首离开,我甚至没来得及问他们何去何从,是否会出卖我?

但无论他们中是否有人出卖我,我都只能在这里待着,带着受伤痴傻的舒沐雪又能躲到哪里?

舒沐雪的眼一直看着我,却没有任何表情,不知为何,看到他我忽然很想哭,虽然此时的他不会知道我的心情,但吴侬的死与心中种种的情绪绞在一起,让我无论如何也忍不住想哭的冲动,抱住他大哭起来。

这是很难解释的行为,即使舒沐雪给我的感觉是冷情而不深刻的,即使他曾利用我也同样利用过别人,但此时见到却无端的有种踏实感,可能他是我的丈夫,那日被困机关里他也确实像个丈夫一样保护过我,我如见到亲人般发泄着自己的恐惧和悲伤。

舒沐雪当然不会有什么反应,直到我将心中的情绪发泄完,松开他,他的眼仍是眨也不眨的盯着我。

“你看我干什么?是不是觉得我抱着你哭很莫名其妙?其实我也觉得莫名其妙。”我将他落在额前的发拨在脑后,也瞪着他道。

他仍是没反应,我叹了口气,抬手看着刚才被自己的发簪扎破的手腕,那里已不流血了,却泛着血光。

我的血真的能治好舒沐雪吗?还是像刚才那样,对临死的吴侬没有一点用?曾经痛恨着那些利用我血的人,现在却痛恨着自己的血救不了任何人。

“万一你喝了我的血也是没有用怎么办?或是你因为我的血从此也中了情豆毒怎么办?慕容珑和珏儿会怪我吗?”明知他不会有什么反应,我仍是对着他问道,“但是吴姐姐冒死救我,也是因为我可以救你,如果我试也不试是不是对不起她?”

我迟疑着,忍痛把手腕上的伤口又划开,却迟迟不敢把血滴进舒沐雪的嘴里,血顺着手腕滴下,我只当未觉,心里犹豫不决。

舒沐雪看着我的手腕,木然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我忽然想,若他是清醒的,他会怎么决定呢?是不是无论如何也会试一试?因为他此时的样子,对他来说生不如死吧?

“若你因此中了情豆毒,也像慕容珑那般瘸了残了,我也不会不要你的,若是像珏儿……?”我停了停,道,“若是像珏儿,慕容珑也一定会有办法治好你。”我边说着,边逼自己下决定,不容自己再犹豫,一咬牙,将下一滴欲滴下的血滴入舒沐雪的口中。

我不知到底要给他喝多少才有用,心里觉得够了该收手,却又担心这些血根本不够解毒,便眼看着又一滴血滴入舒沐雪的口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还是室内光线太暗,我看到舒沐雪苍白的脸上泛起淡淡地紫色,我一惊,忙收回手,同时看到他整个人抽搐起来,一口黑色的血从他口中喷出。

怎么回事?我瞪着那滩黑血,是不是毒被逼了出来?舒沐雪整个人抽搐的更厉害,口中仍有血吐出来,却不再是黑色而是鲜红的血。

“舒沐雪?舒沐雪?”我扑上去拍他的脸,希望看到他清醒过来,然而刚触到他的脸,却是满手的冰凉,我又去摸他的手,更是冰冷。

抽搐蓦的在同时停住,忽然没了反应,我大吃一惊,却见他双眼紧闭,如死了一般。

怎么回事?心中一个不祥的预感涌上来,握住他的手也跟着冰冷。

好一会儿,他仍是没有反应,我终于颤颤地伸手去探他鼻息。

没有鼻息。

我当场傻住。

怎么会没有鼻息?不是说我的血可以解他的毒吗?我不死心的再探,确实没有。

是谁说我的血可以救他?是谁?我不停的自问,没有,从没有人说过我的血可以解他的毒,一直是我自己认为,是不是我害死了他?是不是我的血中含着剧毒,因此害死了他?我忽然有了另一个想法:吴侬并不是伤重而死,是我自作聪明的喂带剧毒的血给她才死的?若是这样,我不是瞬间害死了两条性命,我在做什么?做什么?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忽然受不了的大叫起来。

然而无论我叫的再大声,舒沐雪仍是不会有反应的,我捧住头,全身发抖,泪水汹涌而下。

我成了杀人犯,我是杀人犯,心里不继的重复着这个事实。

道观极偏,四周都没有人家,我这般大哭大喊很久,终于累了,靠在墙上发呆,周围死一般的静。

我也死在这里吧,我忽然想,就这样在这里静静地等死,便再也不用承受这一切了,我躺下身轻轻的抱住舒沐雪,将脸埋进他已经冰冷的怀中,泪水无声的淌下,我来这个世界就是错,就让这个错到这里就此停止吧。

我闭上眼,蜷着身子,静静等死。

……

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绿色的草原上奔跑,风是暖的,空气是香的,我跑啊跑,跑了很久才觉得累,便躺在草地上看蔚蓝的天,觉得全身暖洋洋的,我一直在笑,使劲的笑,从未觉得如此舒心快乐过。

然而梦终究是梦,它总是要命的在你最快乐的时侯嘎然而止,意识回笼,你知道了这只是个梦,却不死心的闭着眼,希望再回到梦里,哪怕一会儿就好,然而却再也睡不着,因为那些不快乐的东西已占满了你的意识。

我在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终于打算睁开眼,眼刚要睁开,忽然觉得什么事情不对劲。

为什么梦中那种暖洋洋的感觉没有消失?

身体似贴着个极温暖的东西,我心中一惊,睁开眼。

一张熟悉的脸就在眼前,他不再面无表情,而是有些怜惜的看着我,而我的整个人全在他怀中。

“你……?”我说不出话来,他不是死了吗?

“醒了?”他的声音有些哑,人侧躺着,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握着我受伤的手,居高临下。

“你不是死了?”我终于说出我要说的话。

“还死不了。”他坐起身,握住我的手没有松开,手指在伤口上滑过,似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我一下起蹦起来,伸手就去摸他的脸,昨晚,他的脸是冰冷的。

“暖的。”我叫道。

“当然是暖的。”

“可昨晚……”

“这是正常反应,失心之药能起死回生,若解了,必定还要死一回。”

“昨晚――,吓死我了。”听他说解了,我心里一松,说后面几个字时又哽咽起来,总算,我的血不是杀人的毒药,我没有杀了他。

舒沐雪难得的不是冷面孔,眼中不知为何闪着极柔的东西,伸手替我擦眼泪,我怔住。

“对不起”他说,“昨晚为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