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花了六百九十两银子将院子买下,转手将房地契一同交给了江涵容拿着,又将此次二人成亲,众人送的礼金连着礼单一道交给了江涵容,笑道:“涵容,将来我们不在京中,这些礼尚往来就要由你们二人看着办,既然成了亲,就该学着处理这些事情了。”

江涵容脸色发白,看向蔡光庭。纵是信任的意思,又仿佛是要和二人将经济上的往来撇清的意思,她一时拿不住这位婆婆到底是什么想法。

蔡光庭泰然自若地笑了一笑:“既然母亲把事情交给你做,你就应下。”他早有打算,他在户部,可算是个肥缺,比做七品翰林编修油水多许多。俸禄虽然不高,然而每年从各省各地来的外官却会孝敬不少冰炭敬,加上火耗银子,实在不少了。养他和江涵容这样两个主子的家,很轻松就能办到。更何况陈氏已经先退了一步,买了房子给了房地契,又把礼金留给他二人支配?

陈氏对蔡光庭这种干脆的态度很满意,就更大方了,和蔡国栋商量:“孩子刚成家,又才入职,要打点的地方多,咱们走的时候不如再留点银子给他们吧。”

蔡国栋应了:“这种事情你看着办就好。”却又想着让蔡光仪留在京中,寻个好的书院给他读,待到要考试时再让他回去,也不枉来了一趟京城。

能把蔡光仪甩脱,陈氏是千肯万肯的,只是怕蔡光庭不高兴,以为她故意为之。她自己不好去找蔡光庭说,便把明菲叫去:“你爹爹要把你三哥留在京城里,送去书院读书,我想着你大哥刚入职,你大嫂又刚进门,只怕没有精力照顾他,却不好同你爹爹讲,怕他又多心。早知道这样,就不带他来啦。”

明菲立刻就明白了陈氏的意思,笑道:“母亲向来想得周到,哥哥嫂嫂都是知道的,爹爹的脾气我们都认得,总是盼子成龙的。我先去问问嫂嫂,如果她能照顾得来,母亲也不必如此为难。”蔡国栋既然已经起心要将蔡光仪留下,谁能改变他的心意?还不如顺着,皆大欢喜。

明菲去了蔡光庭住的小院子,正好江涵容和蔡光庭都在,二人正在院子里画画,一人执笔,一人磨墨,也没有下人伺候,自得其乐。偶尔二人对视一眼,情意绵绵。明菲又是羡慕又是高兴,竟不忍心打断他二人,正想着改个时候再来,涵容却发现了她。

二人明明没做什么,偏生都红了脸,涵容借口去倒茶,躲得无影无踪。蔡光庭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有什么事?”

明菲假装不依:“没事就不能来了?哥哥开始嫌我烦了。”

蔡光庭忙辩解:“没有的事,我一直都把你们放在心上……”

明菲见他竟然当了真,笑道:“我和明玉都知道的。我来是有事要同你说。”遂把蔡光仪的事情说了一遍,愧疚地道:“都是我和明玉连累了你,你原本不用过得如此疲累。我看着母亲的模样,她将来在嫁妆上必然不会亏待我和明玉,不然你把我原来说留给我的那份拿去用吧,你们刚在京中立足,手头拮据办事不方便的。”没钱的苦楚她最知道。

蔡光庭笑道:“傻丫头说傻话!什么叫连累?如果不是有想让你们俩过好日子的念头支撑着,我读书哪能如此一帆风顺?我一点不累,我高兴。你那点银子你就别想了,算不得什么,以后哥哥有银子了,还给你们俩添,将来到了婆家,任谁也不敢小瞧你们!至于你三哥的事情,我正担心父亲这次升迁,不能在家,正怕他搞小动作,他留下更好,不是要去书院吗?去了书院都住在书院里的,我和你嫂嫂只是逢年过节管管他,没事!”

明菲看着他春风得意的样子,低声道:“嫂嫂对你好不好?”

蔡光庭又羞又恼:“你没事做啊?快去母亲那里帮忙!”

明菲道:“我是在想你原来和母亲约定将来不要家中一文钱,而且母亲现在似乎就是在做准备了,嫂嫂会不会有想法?”

蔡光庭微笑起来:“你放心,她不是那种贪财之人。”

明菲正色道:“我希望哥哥也不是贪财之人。你是我和明玉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甚至,我们的大姐也依靠着你。”由于隔得太远,明菲从没见过明丽,书信来往也很少,但明丽的来信中却提到蔡光庭上进,给她在婆家长了不少脸。

蔡光庭默了片刻,沉声道:“你放心,我有数,不该做的事情我不会做。”

说话间涵容亲自端了热茶出来,笑道:“三妹妹,我正和你哥哥说起,过两天就是太后娘娘的寿诞,圣上下旨要辍朝大庆三日,城中好几处都搭起高台要唱戏,晚上还要放焰火,你们难得来京城,到时候禀告了父亲母亲,一起出去游玩。”

这里的焰火再好看也比不过前世的盛世烟花,明菲并不怎么感兴趣,她更乐于做背后奉献的那一个:“母亲和妹妹们一定是很喜欢的,嫂嫂领着她们一起去,她们一定很高兴,我留在家中看护华哥儿吧。”

涵容眼里露出同情之意,却没再说什么。

明菲将蔡光庭的意思说给陈氏听,陈氏轻松了大半,又问:“你嫂嫂怎么说?”

蔡光仪这狗东西太过狡猾,她几次设了圈套,他都不钻。年龄越大,威胁也越大,拿着实在不好处理,让她觉得如芒在背,如鲠在喉。既然蔡光庭愿意处理这烫手山芋,她宁愿多出点钱。

明菲知陈氏这是防着涵容,便笑着搂住她的手臂道:“没怎么说。只说过两日是太后娘娘的寿诞,晚上要放焰火,她想领了你和妹妹们去游玩。问母亲赏不赏脸。”

陈氏笑着掐了她的脸蛋一把,道:“鬼丫头,怕是你想去玩,偏拿我作伐子。难得来一趟,去吧。”

明菲道:“我留在家中看护小弟弟。”

陈氏叹了口气:“你不必如此小心,十多岁的人,实在太过沉静了,我做主,都去!去问问你嫂嫂,什么地方看焰火最方便,让你大哥提前去想法子弄个临街的酒楼雅间什么的,咱们一家子去看,若是实在不行,他们骑马,咱娘儿几个就坐在马车里瞧也是一样,你爹爹那里,我去说。”

涵容听说陈氏应许,忙去和陈氏道:“让光庭领着母亲和弟妹们去,我留在家中看顾小弟弟,反正他也很喜欢我的。”

陈氏笑笑,淡淡地道:“都去。”她怎能放心将她的命根子交给这个不知根底的嫡长媳?

涵容还要再说,却见明菲冲她挤了挤眼,只好闭了嘴,不敢再提,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只好闷闷地去和蔡光庭商量寻看焰火的地点去。

傍晚时分,蔡国栋回家带来一个消息,他的新职位定下来了,要升去登州任从三品参政。他本来是属意去抚鸣,离家近,又富庶,人脉风情什么都是极广极熟的,钟太傅却道:“你们那一片,个个儿升迁都只想留在那里,水泼不进,皇上迟早是要大动的,你与其在那里等着受牵连,不如去登州,熬上三年的资历,回京城养着等致仕就行了。”

这个消息却是打乱了陈氏的计划。她原本想着蔡国栋若是去抚鸣,离家不远,隔三岔五就可以去看看,可以兼顾两头,谁想竟然要去登州。她既想跟着蔡国栋去任上盯着他,又不想把家中放下,左右拿不定主意,心情就有些不好起来。

蔡国栋则只记挂着自己得了内部消息,很有些得意,忙着给陈氏讲八卦:“你知道么,袁家要给袁老三娶亲冲喜。”

陈氏讶然:“什么?谁家愿意嫁他?你听谁说的?”

蔡国栋道:“说来也巧,我来时正好遇上崔悯,便和他结伴去珍林楼吃饭,途经他们家门口,看到人家在他家门口闹事讹银子。他们家的人简直招架不住,我看见了就让人上前去问,这才知道,他们家花银子说了个小门小户的女儿要给袁老三冲喜,也是想留下点血脉的意思。

本是说好的,偏生女方有个泼皮无赖的亲戚,听说这事就说给的银子少了,带着人打上门去讹银子。原本袁翰林的长孙就在工部任所正,他自己又是常年住京的,断然没有被人欺负至此的道理。谁想他那长孙不在家,一家子老弱妇孺,又顾着脸面和斯文,结果反而更狼狈。袁二老爷和人家满嘴之乎者也地说道理,被人家一砖头扔过去,抱着头就逃进门去。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陈氏道:“他家不是打不起人,而是怕事情闹大。个个都知道他家的儿子要死了,还要祸害人家的闺女,这道理说不通,说出去只怕相熟的人家都要笑话瞧不起的。所以才想息事宁人,那泼皮不正是拿捏着他家这种心思,才敢肆无忌惮地打上门去闹么?不然有几人敢去命官家中闹事?依妾身看,他那长孙铁定在家,只是躲起来了。”分析完毕,又问蔡国栋:“那老爷有没有上前帮忙?”

蔡国栋笑道:“那是自然。他家害他家的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泼皮无赖冒犯命官,讹诈钱财,触犯律法,自然是和崔悯使了人用大棒子打上去,三两下就冲散了。袁二老爷遮遮掩掩的,大概是不会请咱们喝喜酒了。多亏你聪明,才没让他家害到咱们三丫头。”

陈氏笑了一笑,道:“这不是聪明,而是放在心上和不放在心上的区别。”

蔡国栋忙顺着讨好她:“是,你辛苦了。咱们家如今有这个样子,全赖你经营。”

陈氏自动将他这些不值钱的好听话过滤了,帮他把鞋子换了,道:“光庭先前来说,光仪的书院已经找好,是江家开的,先生手下出过状元郎的,问你是不是抽个时间和他一起带着光仪去拜见一下先生。”

蔡国栋眉开眼笑:“你们做事情真快。这先生肯定很难请,想必他花了不少心思吧?”

陈氏一哂:“他对弟妹向来都是很花心思的。”趁着蔡国栋高兴,问他:“你去登州,我们娘几个怎么办?”

蔡国栋想也不想地说:“你们自然是跟我去登州。光仪就把他留在京里读书。”

陈氏听他这句话还像样,心里稍微舒坦了点,可又想到还有一块甩不脱的狗皮膏药明姿,恨不得赶紧将她嫁出去,苦于前面还有蔡光仪和明菲,顿时烦得不得了。问他:“家里就这样丢着吗?”

蔡国栋道:“不丢着怎么办?难道你们留下来守家?”

陈氏不语。她不跟他去,肯定就要弄个姨娘通房跟着去服侍他,到时候一头独大,收拾起来又要费力气。这群子女不早点嫁人娶亲,她就一日不得解脱。

忽听蔡国栋在哪里自言自语:“李碧为何还不来提亲?莫非他入了翰林院就反悔了?那我可饶不了他。”

陈氏暗暗翻了个白眼,拖长声音道:“你忘了?那事儿又黄了!他们俩属相不合,做了夫妻也不到头。”

蔡国栋有些烦了:“怎么总也不对?”

陈氏轻笑了一声:“老爷,儿女的婚事总是要精挑细选的,明姿那是没法子,明菲这个还不得好生细细地挑一个?女孩子心细,您这话要是让明菲听见,就算是她心胸宽,也会伤心的。”

蔡国栋揉着眉头道:“我这不是也在急么?”

陈氏眼珠子一转:“不然,京中和登州那边都没人知道明菲的事,咱们使人打听打听?”

蔡国栋难得犹豫:“京中不错,登州就算了,像明丽一样嫁得太远了,见一面都难。”

他说得慈爱,陈氏却看穿了他的心思,他这是怕蔡光庭不同意,和他闹腾,蔡国栋到底是老了。当下也不点破他,顺着他说了一大堆他喜欢听的好话,把蔡国栋哄得高高兴兴。

陈氏当机立断,决定遍地撒网,重点捕鱼,第二日就发动她的婶娘和妹子,以及江涵容,到处打听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又还要防着袁家心中记恨搞破坏。

涵容把这事和蔡光庭说,蔡光庭笑道:“她叫你寻,你就寻啊,趁着咱们去看焰火,把你家中年龄合适,心胸广阔,人品高尚有出息,体健貌端的叫几个来给我看。”

涵容怪叫:“叫几个?你以为那是地里的瓜和豆子吗?想摘几个就摘几个?哪有那么多?”

蔡光庭捏了她的鼻子一下,道:“那有几个?我瞅着你这个模样,你的堂表兄弟们定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涵容被他哄得眉开眼笑,出谋划策道:“龚公子不是帮咱们定了绘幅楼的雅间吗?那位子难得弄到,想来我家中定然没人能弄到,你提前让店家将那位子隔出来,一边是咱们,一边是他们,你想怎么看都行。甚至可以让三妹妹看看哪个更顺眼。”

蔡光庭正要应了好,忽想到这个位子是龚远和特意弄来讨好接近明菲的,若是让他知道,铁定翻脸,赶紧摇头:“这个太刻意了,怕被爹爹知道要骂。先让他们去楼下,到时候咱们假装遇上,让店家现隔就行。你可别告诉他们是去做什么啊。”

转眼到了放焰火那日,蔡家一众人高高兴兴地换了衣服,早早吃过晚饭趁着街上人还少便登车去了绘幅楼。绘幅楼楼高五层,正好适合观看烟花。蔡光庭果见涵容的几个堂表兄弟早早等在楼下,看见他都很兴奋地围上来:“听说你弄到了个雅间。”

蔡光庭一看,除去打掩护的几个小的,年龄合适的个个看上去都还不错。忙去禀告了蔡国栋,正要说出隔一半雅间的那个主意来,忽然肩头被人使劲拍了一下,接着就听见龚远和给蔡国栋见礼。

蔡光庭虽然心虚也不见尴尬,只望着龚远和笑:“你怎么也来了?你不是说你不来的?”

龚远和目露凶光,呲了呲牙:“你过分了啊。当心我揍你。”回头却豪爽地将涵容那几个堂表兄弟统统招呼到了他订的另一个临街雅间里,“就在他们的隔壁。”三下五除二就和那几个少年混到了一处,称兄道弟。

明菲带了帷帽跟在众人身后进了绘幅楼,忽听有人道:“几楼几号?”那声音竟然是袁枚儿的。接着一条男声道:“三楼丙字号。”她循声一看,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正和四五个带着帷帽的少女立在绘幅楼大堂的阴影里说话。其中一个少女的身形正是袁枚儿的。

第113章 焰火

大约是感觉到有人注视,那男子回过头来不经意地往大堂里扫了一眼,从明菲身上滑过,落到了蔡国栋的身上,定定地看了两眼,脸上流露出几分惊讶来,急慌慌地在蔡家女眷的身上来回扫视。

明菲隔着一层面纱看得分外真切,纵使隔了这几年,她也能一眼就认出那个人是清虚,除去原本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变得轮廓分明以外,那双狐狸眼一点都没变。不知怎地,他没有作道士装扮,而是打扮得像一个普通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穿着石青色的缂丝圆领宽袖衫,系着青色的织锦腰带,挂个玉佩,系发的带子上镶嵌着青玉,脚上穿着白底官靴。

想到他每年一封莫名其妙的信,还有那古怪贪财的脾气,明菲只怕他认出自己来,默默将身体隐没在蔡光庭身后,低着头快速上了楼梯。

才上得两三级楼梯,就听得楼梯被人跺得震天响,一个穿酱紫袍子的虬髯大汉边从楼上冲下来,边大声道:“华皖兄,雪童说你要我们把雅间让人?不会吧,雪童说谎是不是?”

龙卷风一般从蔡家人的身边冲过去,差点没把金簪撞个趔趄。龚远和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摇摇欲坠的金簪,皱着眉头对那人道:“这位兄台,走路慢些儿。”

那虬髯大汉回头看了龚远和一眼,凶形恶状地道:“老子喜欢走快怎么了?碍着你小子了?”

态度之嚣张恶劣,令人不得不动怒。

“四楼甲字号。”龚远和示意蔡光庭将女眷们领上楼去,回头皮笑肉不笑地:“老子喜欢走快碍不着小子,不过小子走快却是碍着老子了!”

虬髯大汉短粗泛黑的手指戳到了龚远和的面前:“小白脸!你说谁呢?”

龚远和动也不动笑道:“这位壮士,我说我儿子呢,碍着你了吗?”

“你!”那虬髯大汉一手去封龚远和的衣领,一手高高举起擂钵大小的拳头就要朝龚远和脸上砸去。

龚远和扬起一张脸,笑道:“打呀,使劲地打。别怕我痛。”

虬髯大汉见他如此笃定,笑脸相向,反而觉得有些不好下手,只怕打错了不该打的人,惹出无穷的麻烦来。谁知一愣神之间,脚下忽然一滑,栽个狗啃屎,脸朝下呼啦啦地从楼梯上滑了下去。

江涵容的堂表兄弟们纷纷抚掌大笑起来,出言讥讽他。大汉狼狈地从地下爬起,虽然听不懂一群酸书生嘴里说的什么,却也知道定然不是好听的话,紫胀了脸皮站在楼下对着龚远和吼:“小白脸,你使诈!”无奈站得低了,要仰着头看人,气势小了不少,遂随手拉过一张桌子,跳到桌子上去骂:“不是孬种就下来和爷爷打一架。”

龚远和微微一笑,“爷爷不和孙子打。”这下子整个大堂里的人都轰然大笑起来。

虬髯大汉憋不住要冲上去找龚远和的麻烦,角落里走出一个男子来,轻轻拉住他,低声道:“玄子,不要胡闹了,本来就是你不对,去道歉。”

蔡国栋和蔡光庭将陈氏明菲等人送上四楼雅间,忙忙地赶下去帮忙。陈氏心中不安,问明菲:“不会打起来吧,我瞅着那个男人好凶恶的样子。”

明菲笑道:“没事儿,我们人多,再说了,爹爹是官,他们不敢胡闹的。”心里却很奇怪,袁枚儿怎会和清虚在一起?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老道士给袁司璞看病,这二人认识也不奇怪。想来是偶遇吧。

明珮已然开始八卦,神秘兮兮地道:“我刚才听见袁枚儿的声音了,我找啊找,竟然看见她和一个男人躲在大堂的阴影里说悄悄话。虽然带着帷帽,我却是一眼就能认出她来的,还有赵雪怡也在。”

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便是由此而来。袁枚儿虽然和清虚说话,可二人之间隔着几尺远,周围还站着人,怎么就是悄悄话了?明菲嘴角一弯,差点没笑出声来。

陈氏勃然大怒:“小姑娘家,说的什么话!这话要叫人听去,还不知怎么看待我们家的家教!看我不禀告了你父亲,请你吃家法!”

明珮被吓住,垂着头道:“我也不过是看不惯她那副样子罢了。说起来咱们家对他家还有恩,她看见咱们也装没看见。”

涵容忙劝陈氏:“母亲息怒,五妹妹不懂事,她已经知错,以后再不敢的。”

明珮忙道:“女儿知错了,母亲恕罪。”又双手奉上茶,陈氏方放过了她。

陈氏因见蔡国栋父子三人久未归来,心中担忧,便使余婆子去瞧:“劝着点,别打起来了。好好的一件事,闹起来就没意思了。”

余婆子去了没多久就笑嘻嘻地回来:“夫人,好了,老爷和两位公子、龚公子他们已经上楼来啦。”

陈氏惊讶:“这么快就好啦?我看着那个人不依不饶的,满身匪气,还以为不闹一场不会干休呢。”

余婆子笑道:“的确是要闹的,不过那个人有个朋友拉住了他,还硬逼着他道歉呢。”

陈氏道:“他这个朋友还算知理。”

说话间蔡国栋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盈盈笑意:“都是熟人,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是守真子的徒弟清虚的朋友,也是来看焰火的。原本定了三楼丙字号雅间,但因为正好遇上袁家人没有订着位子,只坐了马车在楼下看,因见多数是女眷,便起了好心,将订的雅间无偿让给袁家人。那大汉心中不高兴,便拿我们撒气,正要闹腾时清虚出来劝住了。这不,远和还将人一并请到隔壁去了。我在那边他们年轻人不自在,还是来和你们坐。”

陈氏笑道:“道士也来看焰火?他修的什么真?玉清宫也不管?”

明菲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清虚只怕已经认出她了,如今又和龚远和等人混在了一处,也不知他那古怪的脾气好点没有。她来了京城后,不是没想过要去看看宋道士,只可惜她这样的女孩子,是根本没机会去玉清宫的。她唯一出过几次门,都是跟着陈氏去拜访那些贵夫人,来去匆匆,连京城具体长什么样都没看全。

“太后和圣上笃信道家,玉清宫中什么道士没有?”蔡国栋摇头,“年轻人喜欢热闹也是有的。你别小看这小道士,年纪轻轻就得了守真子的真传,医术很好,为人八面玲珑,官职一直往上升,已经是正七品了。上次我去玉清宫拜访守真子,他接待的我,言谈举止很不俗。”

涵容由不得感叹了一声:“做道士也能升官发财。”却见陈氏面色古怪,蔡国栋脸色难看。不知自己什么地方又说错了,求救地看向明菲。

她这是无意之中戳着蔡国栋的软处了,须知蔡国栋之所以顺利从五品直接爬到四品正是沾了道士的光。明菲暗叹得抽个时间给自己大嫂上一堂课,把蔡家的烂事都翻一遍给她听才行,给了涵容一个安慰的眼神,笑道:“袁家人都来了?”

蔡国栋方道:“是。我看他们家也算败落了,若不是遇上这小道士心软,就只能在街上坐着马车看焰火。”

陈氏嗔道:“这京城里的高楼有几座?咱们不比那些大富大贵之家,自己就有高楼可以轻松观看。我们不也是沾了远和的光?不然我也打算带着孩子们坐在马车里看的。”

蔡国栋道:“不一样。我们不是久居京城的人,消息不灵通,如果早些知道又想看,肯花银子就一定能弄到雅间;他家不同,定然早就知道的,又想看,还知道这附近最好看,偏偏没订雅间,那只能说明没银子了。”

陈氏道:“难怪得她们看见我们也装作没看见。”原本差不多的两家人,一户越过越火红,一户却在走下坡路,走下坡路的见着风光的不想打招呼也是能理解的。

明玉脆生生地道:“不是说袁三哥的画很值钱吗?为什么不让他多画点画拿出去换钱?一张画值五百两银子,两张就是一千,他病着,让他十天半月画一幅好了,卖了画,什么没有?”

陈氏被她逗乐了,将她拉进怀里道:“因为袁家人是不会卖画的。如果真的要卖画了,他们家就真的完了。”

一家子喝着新茶,吃着绘幅楼提供的各色糕点果子,不觉天色暗沉,明玉和明珮都等不得,“天都黑尽了,怎地还不放?会不会不放了?”

正不耐烦间,忽听外面一声锣响,有人喊道:“戌初三刻到了!放焰火啦……”

街上的人和酒楼里的人顿时犹如煮开了的沸水一般沸腾起来,蔡国栋也忍不住起身抱着蔡光华站到窗边往外看,忽听一声尖锐的啸声,一点流星状的焰火蹿上了墨染般的夜空,众人欢声雷动,紧接着又是几十响,空中五彩斑斓,璀璨夺目,星月失色。

这一轮还未散去,又听得几十声响,新一轮的焰火又冲上了天,众人目不暇接,只知拍手欢呼。蔡家的女人们也激动得不得了,忘记了矜持,全都挤在窗边,抻长脖子往外看。蔡光华高兴得不得了,说话又不利索,无法找到合适的言语表达他的激动之情,挥舞着手臂,呜里哇啦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音节来。

兴奋之中,无人注意到明菲被挤到了窗边的角落里。她看着天际璀璨的焰火,又看看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听着耳边众人欢喜的笑闹声,突然之间只觉得格外孤独伤心。

旁边有人咳嗽一声,她没在意。

那人又咳嗽了一声,她侧头一瞧,只见龚远和从相邻的窗子里探出大半个身子来望着她笑,见她看来冲她挤了挤眼睛,又飞快地缩了回去,夸张地大喊了一声:“你们快看!好好看啊!真是一百年也看不到的啊!”

明菲不由满头冷汗。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圣上和太后娘娘驾临五凤楼,与民同乐啦!快啊……”

也不知这消息是真还是假,总之街上的人都潮水一般地朝着一个方向涌去看皇帝和太后去了。顷刻间,绘幅楼前就只剩了稀稀拉拉的几个行人小贩和几辆马车,热闹变成了冷清。

蔡家人都被这戏剧化的一幕给弄懵了,由不得面面相觑。焰火还在天际绚丽的绽放,众人却已经没了看焰火的心情。陈氏清清嗓子,问蔡国栋:“他们说的是真的么?”

蔡国栋道:“有可能,不过也不一定。是不是想去看?要不?我们赶马车过去?”

其实老菜头除去某些时候脑子进水特别不靠谱以外,很多时候还是很善解人意的,就比如说此刻,他就听到了广大人们群众的呼声。明菲立刻看见屋子里的女人孩子们的眼睛都亮了。

陈氏笑着歪歪头:“人太多了,好挤,只怕我们赶过去,也是人山人海,什么都看不到。”

蔡国栋心情很好,笑道:“怕什么?凑的不过就是一个热闹而已。兴起而去,兴尽而归,就算是看不到,咱们一家人就当夜游京城了。”他自己级别不够,又是外官,见着皇帝的机会实在是少得可怜,很能理解大家的心情。

于是蔡国栋的小厮立刻去了隔壁通知蔡光庭和蔡光仪。片刻后回来说:“少夫人家里的公子们都不去了,说要回去了。只有龚公子和那两位客人要一道跟着去,没胡子的那位客人说了,他有办法让大家到前面去,如果圣上和太后娘娘真的驾临五凤楼,就一定能瞧着。”

蔡国栋便知是清虚有法子,随即笑道:“那好啊,机会难得,就去吧。”

女人们兴奋起来,涵容道:“我自小长在京城里,只小时候圣上祭天出行时远远看见过一次,还是隔着车壁的。都没看见长得什么样子。”

众人都笑了:“那不是等于没见着?”

蔡光庭过来问蔡国栋:“要不要去问问袁家人是否去?”

蔡国栋摇头:“不要问了。一来他家本就躲着我们;二来他家就是一个男丁领着几个女子出来,招呼不过来,若是跟了我们去,出了点什么事,牵扯不清。”

蔡光庭笑道:“儿子也是这样以为。”

明菲跟着众人出了门,只见清虚和那虬髯大汉立在楼梯口和蔡国栋说话。清虚的目光从她身上淡淡扫过,随即又落到蔡国栋的身上,温文尔雅地回答蔡国栋的问话。言谈举止间已经不见从前的无赖痞气,与受过良好教养的贵族子弟没有任何区别。

明菲低着头从他面前经过,听见他回答蔡国栋:“蔡大人客气了,都是家乡人,蔡大人若不嫌弃,把小道当做子侄辈看待就行。在外面他们都叫小道的俗名,华皖。”

“好,华皖。”蔡国栋哈哈大笑,“正是,难得都是家乡人……”

明菲从不知道他还有个俗家名字,姓华啊,好像这个姓很少。

龚远和陪着江涵容的堂表兄弟们站在楼下候着,见众人下来,欢快地和蔡国栋打招呼:“叔父,他们要回去了,等着给您和婶娘告辞呢。”

他人本就比江涵容的堂表兄弟们长得高,长得更好看,打扮得也更讲究,加上那自信满满,热情周到的样子,立在那里仿佛鹤立鸡群一般,有经过的人总情不自禁要多看他一眼。

蔡光庭自然知道他是什么居心,分明就是要把江家的子弟们比将下去,不由暗自好笑,偷眼觑向明菲,只见明菲立在一旁,一门心思地给蔡光华整理衣服,半眼都没看向这边,于是冲他摇摇头。

被忽视的龚某人很生气,凑过去问明菲:“三妹妹,好久没看见你,喜福的肉长起来了吗?我访着个药方,可以给它试试。”

明菲还未回答,明珮已经笑着答道:“龚大哥哥,这都多久了你才想起来,若是等着你的药方,只怕喜福已经不行了。”

龚远和微微一笑:“我选出来的喜福哪里那么容易不行?如果它连这点病都熬不过去,还是喜福吗?你说是不是,三妹妹?”

明菲点头,却见龚远和一脸的贼笑。

明菲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龚远和抚了抚脸,严肃地道:“我没笑啊,难道我刚才笑了吗?”不等明菲姐妹三人笑出声来,又道:“听说叔父的职位已经定下,你们什么时候回水城府?不然我搭你们的船走吧。”

明菲道:“不知道,爹爹的意思是我们全家都跟着他去登州。不知是要先回水城府收拾东西再动身,还是就从京城里直接去登州。”

“你们全都去?”龚远和有些意外。

“还没定。”明菲以为他是关心追风,笑道:“你回水城就可以把追风领回去了,你走后它蔫吧了很久,想必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

龚远和笑了一笑,道:“不急。”随即转身走了。

蔡家的马车赶到五凤楼前的广场时,果然如同陈氏猜想的一般,到处都是人,挤得水泄不通。广场上有人在表演歌舞,还有烟火杂耍。五凤楼上灯火辉煌,彩旗飘飘,可以模糊看见一些人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