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听我解释……”她合上镜子,一肚子的委屈。

“不听不听!”

王橙橙和林妆不约而同地堵住了耳朵。

※、第24章 情窦

霍免没想到, 会在这种情况下, 和朋友讲起尤谙。

脖子上的痕迹不是赵言留下的,她不想被误会, 非常着急地要说清楚。

仓惶之下,她的开场白是:“暑假时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

林妆和王橙橙松开捂耳朵的手, 忍不住惊奇:“什么?”

“额,等会儿,我不是那个意思!”

见她们的表情夸张,霍免也察觉了自己表达不当,赶忙改口:“我指的是,我以前就喜欢他。”

“啊???”两人身体前倾,显然是被她勾出了强烈的好奇心。

“不是不是!!”

霍免的脸蛋红得要爆炸, 端起饮料“咕嘟咕嘟“喝了半杯:“你、你们先把手放下,我想一下怎么跟你们讲。”

坐在对面的两人点点头,兴致勃勃的等待她的故事。

抓耳挠腮了几十秒,霍免终于开口:“我和他是幼儿园认识的, 当时也是邻居, 小时候我跟他特别要好……可以说,他是我的初恋吧。以前还彼此约定过,我俩长大后要结婚。”

“真有爱, 青梅竹马呀!”王橙橙兴高采烈地给故事贴了标签, 她最喜欢看这类的言情小说。

“对,”霍免干脆地承认了:“然后你们知道的,我搬家搬回车队暂住。所以我又遇到他了, 整个暑假我基本都跟他呆在一起。”

说到这里,霍免感觉自己已经把故事讲完了:“没了,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没啦?”林妆和王橙橙大失所望:“你讲点细节啊!”

“细节?”霍免回忆道:“每天跟他一起玩游戏、看电视什么的,算吗?”

林妆眼睛提溜提溜转,不肯放过霍免脖子上的吻痕:“不算!说说看,你和他的恋爱进展到哪一步了?”

“不算恋爱,就是每天一起玩,他个小孩能懂什……唔。”

霍免僵硬地闭紧了嘴,打住那句会引发她们更多疑问的话。

察觉到林妆的视线,她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脖子的这个,我认为是……昨天他闹脾气,所以咬着玩的。”

听到这话,王橙橙马上为好友鸣不平:“什么叫闹着玩啊?你觉得他不喜欢你吗?”

“他喜欢我的。只是他的想法很幼稚,对我的喜欢大概是对待玩伴的喜欢。”

讲到这,霍免的心里忽然有了几分苦涩。

——她怎么可能指望一个七岁的小孩懂男女之情?

——他们以前承诺的结婚之类的,其实也就是过家家的程度吧,只她那么傻,还要拿出来跟朋友说。

听完这个纯情又无聊的故事,对面两人高亢的情绪忽然间沉淀了下来。

林妆冷静地问:“那你知道自己对他是什么样的喜欢吗?”

深思后,霍免摇摇头:“我也说不出。”

她未曾在别人身上体会过那种情绪,所以她无法分辨那是什么。

——心底想要去触碰,一旦对上眼神,又觉得它分外扰人,想要退后一步躲起来。

她是期待而羞怯的。

午后他近在咫尺的睡颜,他为她画的玫瑰,被他抱紧时古怪的悸动……她困惑自己心跳的失序,却不能准确地辨别,那些是什么。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霍强和陈爱娴告知霍免:新房子那边可以搬了。

为了挡住脖颈的痕迹,霍免披散着头发,垂下的发丝同时也将她脸上不太愉快的表情遮得严严实实。

要搬家了……

霍免不知道怎么跟尤谙说。

特别是每当白天醒来,她偷偷去看窝在床下睡着的他……他的身边永远坚定地放着一个深蓝色小书包。

她的时间是在向前走的。

可是尤谙的,永远停驻于此。

暑假的结尾,霍免家再度忙碌了起来。

霍免的父母车队和新家两天跑,搬东西、置办家具,正在放假的霍免自然也没闲着。

不赶巧地,继上次亲脖子的事件后,她和尤谙之间再没有大段的玩乐时间。

天天同在一个屋檐下,他们却变得有些生疏。

霍免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她的扑克牌、跳跳棋,象棋……怎么也找不到。

她想,可能是被尤谙收起来了。

搬家的前一天,熬夜熬到爸爸妈妈睡着,霍免打开了床头灯。

……临别的话总是要说的。

“尤谙?”她敲了敲床沿,小声喊他。

他像往常一样,瞬间便探出了脑袋。

霍免掀开被子的一角,让他爬到床上,躺进来。

开心的尤谙屁颠屁颠地来找她,完成动作总共花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

借着昏暗的灯光,她细细地打量他。

眼圈泛着淡淡的青黑,漂亮的脸蛋捏不出几两肉,垂下的长长睫毛更衬得他的神情凄楚无依。

“你是不是瘦了?”

霍免心疼地摸上他冰冰的小脸:“看着怎么没有精神。”

他对她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淡淡,柔弱得宛如一朵风雨中飘零的小白花。

——小可怜尤谙啊,真想把他放在随身行李里打包带走。

沉默半响,最终霍免还是咬着牙,把那句话告诉了他。

“明天,我要搬家啦……”

尤谙死后,这么多年不曾离开过车队,这里一定有他的某样执念。

霍免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可以改变他长久以来的状态,毕竟,她什么有用的事都没有为他做过。

睫毛在眼下投出一道阴影,尤谙轻声应她:“嗯。”

——他老早就听见了呀,她家里的议论。

“有什么我能为你帮你的吗?你尽管说!”

霍免的心里愧疚得,就算他此刻开口,要索取她十年寿命之类的,她也会一口答应。

可是尤谙再度摇了摇头。

——这忧郁的心情就好比,她什么都想给他,但他什么都不想要。

霍免失落极了。

……

隔天起床,被窝是暖的,睡前和她同个被窝的“大冰棍”不见了。

霍免一睁眼,就在她的床头发现了一杯西瓜汁。

可能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不久,玻璃杯触到掌心,冰冰凉凉的,让人感觉很有食欲。

抬起杯子,她毫不设防地把果汁喝了下去。

“哇!真好喝!”

全部喝完后,霍免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这杯西瓜汁貌似比往常的喝起来更美味许多,馥郁芬芳的甜味缠绕在齿间久久不散。

走出房间,她爸妈已经起床,正在忙着打包最后的东西。

霍强一见她就啧啧称奇:“日晒三竿,我们家的懒猪总算起床啦。我刚才还跟你妈说,叫她进房间叫醒你。”

“妈,今天的西瓜挺甜的啊。”

随手洗掉杯子,霍免回味着嘴里的味道,夸奖了一句。

“西瓜?什么西瓜?”

陈爱娴忙着手里的事,朝霍强使了个眼色:“你的猪女儿还在做美梦呢?”

“哈哈哈,”霍强不以为意:“快去刷牙洗脸,等搬完家,爸爸给你买西瓜吃。”

——分明有西瓜汁啊。

霍免一脑子问号,愣了一愣,总算反应过来。

——所以是尤谙给她做的西瓜汁!

为什么?作为临别礼物吗?

冰冰凉凉的……是他用手捂冰的吧?

霍免的眼眶酸酸的,更加确定尤谙已经离开。

这边的少女正刷着牙心情低落着,霍强的手机忽然响了。

接起电话说了几句,他拿起钥匙,打开家门。

“小免,你刷完牙,赶紧回屋把睡衣换下来,我们请的做法事的人来了。”

“他们这么快啊?”陈爱娴提醒霍强:“你鞭炮带下去,人家说要放的。”

“嗯嗯,你们动作也快点,人家通知车到楼下了。”霍强拎上装鞭炮的袋子出了门。

吐出嘴里的漱口水,霍免被他们的对话吓了一跳:“什么法事啊?”

陈爱娴白了她一眼,心想自己的女儿记性真是太差了:“你上次不还叫我找个道行深的道士吗!这脑子真够可以,又忘记了?”

霍免的表情凝固住了。

压低声音,陈爱娴神神秘秘地说:“其实我们一家三口,都觉得这个地方怪怪的。以免被不干净的东西跟到新家,我高价联系了懂这个的人,在我们搬家前……”

不等她说完,霍免扔下牙杯,快步跑回房间。

——只是以防万一确认一下,他一定早就不在了!!

拉紧窗帘、反锁上门,她探头往床底看去。

——天呐!尤谙这个笨蛋竟然还没有走!

大大的个子缩成一团,他裹着她的旧被褥睡得正香。

“你怎么还没有躲起来呢?!”

猛力晃着他的肩膀,霍免赶忙吵醒他。

睡眼惺忪,尤谙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显然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你听到外面他们说话了吗?我妈请了人来做法事,你在这很危险的啊!怎么还没走?中午了!外面太阳已经出来了!”

她急得有些控制不住音量,外面已经噼里啪啦响起了放鞭炮的声音。

“小免,”陈爱娴敲门喊她:“换衣服的动作快些。”

“知道了。”霍免应着声,手脚并用地使劲把尤谙从床底拽出来。

环顾四周,他常用的跳窗因为正午的太阳已然不适用了,她彻底失了主意:“怎么办?你能躲哪里?!”

尤谙低下头,看了眼她紧紧拽着自己的手。

霍免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在这样紧急的状态下,尤谙的语调仍能保持不紧不慢。

静静地望着她,他的声音平和,甚至是略带愉悦的。

他说:“兔子啊,你不希望我消失吗?”

“不希望。”她想都没想地答了。

尤谙的眸子暗了暗,看向她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

——唉!都怪她,跟她妈提什么“安详地超度亡者”呢?

霍免嘴巴一扁,光想到他会永远消失,她就忍不住要哭了。

他们终是殊途,她再清楚不过的。

早些时候,她已经考虑到了她会搬家、会去上课,会有自己的社交圈子……尤谙跟外面的世界是格格不入的;与此同时,他不是一只宠物,不可能一直倚靠她的偶尔陪伴来存活。

她全想到了……

那么,为什么还会感到这么的不安呢?

尤谙消失了有什么的?

去向另一个世界,那本就是他最终的归属。

可是,懂得道理的霍免止不住地非常难过,她的心这一刻像被人揪起来一样,嘶嘶作痛。

她意识到自己如此自私地,不想他消失。

……因为这样就好像,他真的死了。

她无法接受!

“小免,衣服换好没有啊?”陈爱娴敲门敲得更加急促。

看来看去,房间里竟然没有比床底更好的躲藏之处。

霍免吸了吸鼻子。

她握紧尤谙的手,小小的气音落在他耳边,轻有些颤:“你不要死好不好?”

“好。”

伸手揉揉她头发,他笑着回答。

※、第25章 驱鬼

眼见着尤谙躲到床下, 霍免赶忙去换掉自己的睡衣。

平时因为知道他在床底, 她换衣服时有所顾忌,一般会坐床上换。现下时间紧迫, 管不上那么多了。

匆匆解开睡衣扣子,一把扯掉睡裤, 没站稳她一个踉跄,背后看着她的人差点要冲过来扶住她……

霍免自个儿扒住衣柜的门,堪堪站稳。

从柜子里翻出一条裙子,套头“咻”地穿上,抬手整整领口,拉拉裙摆。

穿好后霍免转头看身后,没有看到尤谙——看来他已经在床下藏好了。

松了口气平稳呼吸, 她打开房门,往外面走去。

“你啊,磨磨蹭蹭的坏毛病要尽早改掉!怎么换了这么半天?”陈爱娴见到她,忍不住说了她两句。

霍免朝她点点头, 表示自己知道。

做法事的一众人早已进到屋里, 燃起香烛,摆好倒头饭。

一个穿着道袍的大叔操纵着开过光的法器。看到霍免房间打开的门,他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 好似是勘测到了那里的动静。

咽了咽口水, 霍免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见他越走越里面,她挪动脚步想要跟过去,却被她妈妈拦住了。

“不要过去, 以免看到不干净的东西,我们在这里烧香就好。”陈爱娴说着话,往霍免的手里塞了一只燃着的香。

霍免犹豫地还想说话,猛然听见房里传来一阵悠扬的铃铛声。

随即一声巨响,她的房门“碰”地合上。

平白无故地,外面起了一阵风……诵经的人声音越发的大了。

心中像有一只倒扣的沙漏,不断失去着,她伸出手要拦,沙砾从她的指缝溜走。霍免用力闭上眼睛,心惊胆战地为尤谙祈祷。

陈爱娴瞥了眼女儿,被她吓了一跳:“你眼圈怎么红红的?没事吧?”

霍免摇摇头,没精打采地说:“被烟熏的。”

法事持续了近半小时。

抱着双膝,霍免蹲在铁盆旁边烧纸钱。

身后,霍强夫妇在跟负责法事的大叔交流。

“……是在我女儿房间里吗?”压着声音,霍强神秘兮兮地问。

“嗯,”大叔摸摸他的山羊胡,笃定道:“是一只厉害的男鬼啊。”

霍免的肩微不可察地抖了一抖。

听完他的话,陈爱娴心中发慌,面露担忧:“那现在他……”

“放心吧,我已经将他超度了。”

大叔抖出一张黄色的纸,交代着最后的工作:“现在把这张符纸贴在你们的新居就万无一失了。”

再也忍不住了,霍免猝然起身。

家里的人正忙着,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她溜回了房间。

霍免跪在自己的床边。

深吸一口气,按住隐隐作痛的心口,她俯身向床底看去。

——尤谙,不见了。

连同他的被褥、连同他的包裹,连同他的深蓝色小书包。

没有了。

霍免瘫软地坐到地板上,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