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璋也不看他,只狠狠抽了一鞭子,往城西飞奔。

纪三脸色虽然一直冷着,可卫铭知道他是真的紧张,他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卫铭也想在江月面前表现表现,可一对上纪彦璋那副万年冰山脸,他就觉得自己根本插不进去。卫铭撇撇嘴,转身回屋。回去的时候,他的屋子窗边停了只信鸽。取下鸽子脚上的信笺,卫铭越看,眉头皱得越厉害,武之这是什么意思?要拉拢纪三?

他才不要呢!

****

此刻街上已经没什么人,夜色清冷如水,倾泻下来,润着彦璋的心,冰冰凉凉。他又狠狠抽了几下鞭子。出城门,不消片刻,就到昭熙寺山脚。

天色已经全黑,四周黑黢黢的,只有层层叠叠的树影,连鸟鸣都没有,像无声的鬼魅。

彦璋冷冷颦眉,抬眼往山上看去,又顺手将马拴在一旁的树上。俯身之际,他发现这棵树的树皮上有些磨蹭,而树旁有几株灌木,彦璋揪了一把枝叶过来一瞧——果不其然,是紫色的小果子!

看到这些,彦璋心头愈发沉重。

江月曾来过这里,她将马拴在树上,自己上山,那么,谁将马放走?她人又去了哪儿?

这些念头纷纷扰扰,一道剑眉蹙得越发紧了。

昭熙寺果然不大,连和尚都没几个。彦璋禀明来意,接待他的小沙弥面色稍稍滞愣,才道:“确实有个施主来问过何忠明一事,可他…已经走了。”

“走了?”彦璋冷冷挑眉,凌厉的视线落在那人脸上,满是探究。他缓缓道:“怎么走的?”

“贫僧领着那位施主到禅房,就去喊方丈过来,没想到贫僧与方丈到的时候,那位施主已经不见踪迹了…”

“你们的方丈呢?”

“下山做法事去了。”回的滴水不漏。

彦璋眼睛微微眯起,眸光闪了闪,他道:“劳烦带我去禅房看一看。”

二人行到先前的禅房。彦璋抬眼四处打量,倏地,又侧身端详那个小沙弥。男人的一双眼如鹰隼,死死盯着那个沙弥——

“他人在哪儿?”彦璋的声音不疾不徐,却格外让人心惊。

“贫僧不知道。”沙弥低下脑袋,头摇得跟筛子似的。下一刻,对面那人的手已经扼住他的喉咙,小沙弥挣了挣。他却还是先前那句话,“人在哪儿?”每说一个字,他的手就扣得紧一些。到最后,沙弥已经喘不过气来,脸憋得紫红,慌不迭地朝旁边的厢房指去。

彦璋冷哼一声,松开手,又急匆匆往隔壁去。

隔壁禅房的门紧闭,彦璋立在门口,一时间竟有些不敢推开这扇门,因为,他不知道里面会是什么。

可最终,还是吱呀一声,门开了——

满室清辉,和旁边那间无异,唯独多了一人睡在榻上。

那人正是江月。可彦璋瞧着,却又觉得不像。他平时见到的江月,总是束着男子发髻,干净又利落,可现在,榻上这人乌发散下来,柔柔地归拢在一侧,有些滑在被子上,有些顺着中衣落到里面,平添了许多柔意。

月色下,睡颜安稳又美好。

这一瞬间,彦璋没有动,也没有喊醒这人,他只是坐在榻畔,垂眸静静看着。

露在被子外的脸并不大,瘦瘦尖尖,没什么肉。一双眸子闭着,睫毛像把小扇子,而曾碰到过他脸的那张唇,说不出来的诱人,引得人心尖儿痒。

彦璋移开视线,见几缕调皮的碎发粘到额头上,他抬手将那些碎发轻轻拨拢了耳畔。触到耳垂的刹那,指尖颤了颤,他又惶惶然收回手,不敢再多任何触碰了。

仔细替她掖好被角,彦璋又出门去。那个小沙弥还瘫软在那边,彦璋厌恶地踢了他一脚:“究竟怎么回事?”

沙弥吓得颤颤惊惊:“有个大爷说,这是送给施主的大礼。”

“谁?”

沙弥仓惶摇头:“贫僧不知道。”

“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这也是那人交代的,说是看看施主能否看出端倪。”

彦璋的手紧紧攥了攥,忍下揍人的冲动,回到隔壁。

那人依旧安宁地睡着,彦璋探了探她的鼻息,喊了几次,又拍了拍她的肩,可江月依旧不醒,彦璋知道她中了迷香。

江月的外衫挂在一侧架子上,彦璋拿过来,正欲替她穿戴好。可视线落在那张好看的脸上时,他又一时怔愣住…

将外衫叠好,彦璋连人带被子一起打横抱在怀里。

如此一来,那人的脸就蹭在他的胸前,柔软的头发扫落下来,微痒。彦璋垂眸,看着怀里的人,手里紧了紧,就这么将人抱下了山。

到了山脚,他又将人扶到马上侧身坐好,他旋即跨上马,从后面拥着,一路快马加鞭回驿馆去。

路上风大,怀里那人似乎有些冷,就朝温暖的地方依偎过来,那张小脸更是埋到了他的胸口。

隔着衣衫,那种怪异的感觉传来,彦璋的心突然跳得特别厉害。夜色安静极了,他此刻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如雷,又如战鼓。

不受控地,他扯了扯马缰,放缓马速,一手虚搂着怀里的人,一手牵着缰绳,慢悠悠往回溜达。

被褥底下,她的腰似乎也特别细,是不是真的太瘦了一些?

彦璋低低垂下眼帘,望着怀中的那人,心窝里的那种悸动一次比一次强烈,强烈的,没有了理智,而是满满的罪恶感。

因为,只要一俯身,就能吻上她的发丝,可是,他万万不能…

彦璋收回视线,默默叹了口气,又扬起一鞭子,飞奔回城。

到驿馆门前,他先行跳下马,顺手又将江月横抱在怀里。驿馆里人多,他不敢再细瞧,只目不斜视地往里走。其他人听见动静,齐刷刷出来,见到这副模样,不禁愣了愣。

视线冷冷拂过众人,彦璋淡淡道:“江月中了迷香,快请个大夫来。”他一脸的寒色,众人自然不敢往旁处想,一时间去请大夫的请大夫,烧热水的烧热水,忙碌异常。

卫铭见彦璋回来,还抱着裹着被子的江月,他不觉微微一怔,没问其他,只屁颠屁颠地跟过去。到了江月房中,彦璋将人放在床上,仔细掖好被角,才退到一旁。卫铭看在眼里,更觉奇怪:这两个人到底有没有苟且啊?如果已经…纪三怎么会这样抱着江月回来,如果还没有,纪三他到底在想什么?这种好机会,居然白白浪费,真是榆木疙瘩!哎,他是不是还不知道江月女儿家的身份?如果知道,以纪三的品性,也不会这么抱着个姑娘…卫铭偷偷打量彦璋,似乎越发肯定这个念头,这么一来,他心里又有些窃喜…

不消片刻,大夫就被请了过来。

掐了人中,又探了鼻息,大夫无奈道:“这位官爷吸入迷香太重,睡上一觉,明日醒不过来,再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

结果翌日清晨,天还蒙蒙亮,江月就睁开了眼。

微微一动,后脖颈痛的要命,她龇牙咧嘴嘶了一声,正要坐起来,忽然有人敲门。

“谁啊?”江月没好气道。

“…是我。”他的声音像是沾染了清晨的露水,清凉,又有些喑哑。

江月穿好外衫,忙不迭爬起来开门。天光微亮,就见纪大人立在门外。

“大人,你怎么来了?”

彦璋默了默,道:“练完剑,路过看看你…的伤势。”

江月瞟了眼外面刚泛起鱼肚白的天,心道:“不愧是纪大人,这般勤勉刻苦,难怪功夫这么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长夜漫漫,纪大人心里的纠结,你们懂么?

谢谢亲们的支持,我真的太感动啦,么么哒~~最近用眼过度,眼睛有些疼,这章粗糙了,等我明天再战!

、威胁之言

因为彦璋来得突然,江月头发根本来不及没梳,这个时候还是柔柔滑下来,拢在一侧,正好垂到胸口。

彦璋视线随之落在发梢处,又默默移开,见江月睡眼惺忪,很是困倦,于是说道:“你再睡会儿。”

江月却毕恭毕敬拱手:“大人,卑职昨天…”

知道她想禀报昨天的事,彦璋摆手止住她:“这事等你休息完了再来回禀。”态度颇为坚持。

这一瞬间,江月心头热乎乎的,不由咧嘴浅笑:“谢过大人关心。”

彦璋微微颔首,这才转身离开。

他这一走,江月才注意到纪大人发间、肩上还有衣摆各处都有露水的痕迹,她不由怔住,内心腹诽道:“这人到底练了多少时辰的剑啊?怎么身上露气这么重?不知道肩上的伤怎么样…”

且说彦璋回到院中,让驿丞送了热水过来,在屋里添上碳,这才将衣袍解开。袍子上沾染了露水,微微有些湿,他顺手搭在一侧的屏风上,又脱去里头的中衣。胳膊稍稍动一动,他的肩伤就开始发作,疼得刺骨。

这伤只怕是养不好了…

彦璋默默叹了口气,跨到盛满热水的木桶中泡一泡,祛祛周身的寒气。

卸去一桩心事,他只觉轻松不少,此刻倚在桶壁上,疲惫地阖上眼。在腾腾热气之下,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梦里纷纷扰扰,来来回回,最后,画面定格在一个平平如也的胸前,垂下的一袭乌发虽然柔顺,却毫无起伏…

彦璋心头一跳,慌忙睁开眼。那一瞬间,他原本清亮的眸子里瞬间浮上一层水汽,氤氲,迷蒙。

倏尔,又黯淡下去…

抿着唇,彦璋胡乱擦了擦身子,落寞地躺回榻上。

那边厢江月睡了个囫囵觉起来,一下子发现许多问题,不由赫然大惊。比如,自己昨天是怎么回来的,再比如,这床干巴巴地被子又是从哪儿来,还有,哎,怎么自己头发也散了,难道…

她心头怦怦地跳,连忙背过身,小心地解开中衣——

看到胸前绑的粗布还是原来那个样子,江月这才缓缓吁出一口气。

她爬起来将自己梳洗干净,又利落地盘了个男子发髻,用小巾束好,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熟料她正想去搜刮些吃的,外面就有人敲门。江月一开门,就见驿丞端了托盘过来。盘里是一碗香菇青菜鸡丝粥,还有若干碟临安这里的小菜。那青菜碧绿,香菇诱人,鸡丝滑嫩…这一幕看着人食指大动,江月咽了咽口水,告了谢,埋头努力吃起来。

听见她这边的动静,住在隔壁间的贺远过来打招呼:“江兄弟,醒了?”

“贺大哥!”江月冲他笑,“昨夜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在昭熙寺晕了,怎么回来的?”

贺远这才将纪大人深夜去找她的事说了。

江月本来吃的有滋有味,可听着听着,她就搁下了勺子,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安。

“是纪大人昨夜去救的我?”江月不可置信。

贺远点头。

“我昨天是裹在那床被子里,被纪大人打横抱回来的?”江月指着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那床被子问。

贺远仍是点头。

江月心里头咯噔一下,彻底惊呆——现在事实很明显,她被一个男人抱了一路,虽然隔着床被子,可…那也是抱着啊!

太丢人了…江月耳根子刷得一下涨的通红,她平日虽混迹于男人堆里,却从未做出这等出格之事…

如果被娘知道此事,只怕要将她许给纪大人!

江月心尖一颤,更加坚定不能泄露身份,可貌似…卫铭那厮已经知道她是女儿身了?

她挠挠头,隐隐觉得此事非常不妙,该怎么去堵住卫铭的那张嘴呢?

待用过香喷喷的早饭,江月精神头更足。她暗忖,昨夜的事虽然羞耻,可于情于理还是应该去跟纪大人道个谢…熟料走到纪大人的院中,两扇房门紧闭,不像有人的样子,难道出去了?

江月上前敲门,唤道:“大人?”

里面没人应,她又敲了一下:“大人?”

这一回里面有了些窸窣的动静,还传来个低低的声音:“进来…”

一如既往的沉稳,却又添了些喑哑。

江月微微一怔,强压下被里面这人抱过的尴尬念头,镇定推门而入。

室内温暖如春,彦璋披着外衫半倚在榻上,一手支着脑袋,难得的悠闲之姿。江月走进来时,他微微眯着眼:“何事?”

“卑职是来谢过大人昨夜的救命之恩。”江月上前拱手有礼。

听她提到昨夜之事,彦璋指尖微颤,被她倚过的胸口亦有些烫的厉害。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定下心神,又唔了一声,问道:“睡过一觉,可好些了?”

江月回道:“卑职本就没什么大碍,刚用过早饭,已是神清气爽。”

“嗯。”彦璋点头,依旧是清清冷冷的声音。

江月抬头望过去,见纪大人没有旁的吩咐,她正尴尬又犹豫不知该说什么好,另一边彦璋就吩咐道:“出去吧。”

见他眉心微蹙,不是很舒适的样子,江月想到之前的担忧,于是关切问道:“大人,可是旧伤又犯了?”

彦璋不答,只淡淡垂下眸子。

江月讨了个不快,悻悻拱手告辞。

可出了纪大人的门,她拧眉思量:看纪大人这样,好像还没用朝食,不如去厨房端碗粥过来,待会再帮他看看伤势,他救了自己一命,自己应该投桃报李的…

这么想着,江月脚下步子快了许多,熟料刚走到灶间,她的身形不由滞住——

此时卫铭的两个小厮在里面,其中一个嘀嘀咕咕:“咱们爷对那一位未免太好了,今天熬鸡丝粥,明天换花样是鱼片粥,还有这小二两的乌骨鸡,啧啧…卫铭太邪门了吧?”另一个随口附和:“是啊是啊,也没见爷对谁上心过…”

他们口中的“那一位”还能是谁?

江月的脸色惨白,一刹那,嘴里全是鸡丝粥的清香…

竟然是卫铭?

江月并不觉得有任何感动,相反,很害怕,她害怕这人又在耍什么花样!她根本不愿承这人任何的情!

冷下一张脸,江月走进灶间,道:“两位小哥,劳烦给卫大人带个话,我不需要他的东西,至于花了多少银子,我补给他就是!”

那嚼舌根的两个小厮吓了一跳,根本没料到事情变成这样,连声说自己说错了,求江月别这样为难他们,又说若是被卫铭知道了,定然要一番责骂。

江月冷冷撇开眼,依旧坚持如此。

没有旁的办法,其中一个小厮只能回去跟卫铭饼了这事。卫铭匆匆赶过来,不悦道:“江衙役,你这是何必呢?”

“大人,卑职无功不受禄,绝不能要大人的东西。”江月一脸正色,誓要与他划清界限。

这便在两个小厮面前拂了他的面子,卫铭有些尴尬:“这是我愿意给你花的,你就安心收着!”

江月却不理他,从腰中掏出银袋子——里面是她攒了好久的银子——如今通通递到卫铭跟前,冷面如霜:“卫大人,您瞧瞧,这些够么?”

这便彻底扫了他的脸,卫铭俊朗的面容上一丝的恍惚,又难掩戾气。

他静静上前一步,江月便退后一步。

眼前这人闪躲的模样落在眼里,卫铭便觉忿然不平——他有这么可怕么?值得她这么躲?嗫嚅了嘴角,卫铭冷冷道:“我瞧你床头那个银手炉,不便宜,以你的俸禄绝买不起,谁给你的?凤英么?”

陡然被说中事实,江月惶惶然抬头,一双眼瞪得极大。

这便是猜中了!卫铭心尖上掠过一丝的疼,他冷哼一声,嗤笑道:“你愿意拿他的东西,用他的银子,难道…你已经是他的人了?”最后一句话,他是凑到江月耳边说的,只有他二人听见。

对江月而言,这无异是种侮辱,她的俏脸红一阵红白一阵,死死咬着唇,最后,嫣红的唇色都没了,双手紧攥着,恨不得给他两巴掌!

见江月这般气愤,卫铭心里竟升腾起一种诡异的快慰,他又是一声冷哼,依旧俯身附她耳边,悄悄说道:“你不如从了我,少受些苦?”

这等荒唐之言!

“大人请自重!”江月怒目而视。

卫铭勾唇一笑,透着股邪意:“你不从我也无妨,一来,你身份自是瞒不住,二来,我听闻你还有个妹妹,叫做云娘?”

闻听此言,江月身子彻底冷下来,她死死盯着卫铭,愤怒,怨气,羞辱…齐齐涌上来,充斥着她的心,在里面四处乱跑,跑得江月此时只剩一个念头,便是与这人同归于尽!

卫铭不再看她,转身而走,剩那两个小厮将东西都撤走了…

江月安静立着,等他们都走了,这才转身回灶间捡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往彦璋屋里去。

快到屋门前的时候,她终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朗声道:“大人!”

彦璋开门,见她手里又拿了两个包子,于是道:“进来吧。”可江月却不动,她只是立在那儿,低低说道:“大人,今日有什么事吩咐?卑职好赶紧去办…”

“不急,你以后跟在我身边。”平静中又带着强势,让人不容置喙。

江月愣了愣,道了声“哦”,心底却在想,也不知还能跟大人多久…

她正失神,就听对面那人突然问她:“江月,你怎么了?”江月一怔,那人又缓缓道:“谁欺负你,给你委屈受了?”

江月彻底怔愣住,她忽然有个念头,好想不管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这人也能替自己讨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太活力了,搞得今天有点累,晚了,抱歉…PS:看出来大人蠢萌的点了吗?

谢谢猫的个人晚餐的地雷,感恩!

、囤食的猫

江月当然不会告诉纪大人自己在卫铭那儿受了委屈的事。她将手里两个包子递给他,勉强笑道:“大人快趁热吃吧,吃完了,咱们去哪儿?”

转移话题的伎俩很拙劣!彦璋垂眸,见眼前之人强颜欢笑,心里又涌出一丝丝的疼。他很想问明原委,可他知道江月这个样子就表示不想说,所以,到了嘴边的关切之言又通通咽回去,他侧身一让,只是道:“进来说话,外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