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初晴都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促使她听完了两人的客套话,不过听完也好,她至少知道她的东西目前还在冯家人的手里,还有机会拿回来。
送走商洛的冯正松想到不日之后自己就是止马坝的里长了,能够掌握几百号人的生杀大权,卖个蚕茧都能从中获利,小日子那个美啊,不由闭着眼睛哼起了小曲。
“大哥!”
冷不丁的,冯初晴在他背后拍了他一掌。
“鬼啊——”都说心虚的人怕鬼,冯正松被吓得一声惨叫,整个人都开始颤抖,就是不敢回头,因为他听人说要是有鬼魂在人身后打招呼的话回头就会被当做替身抓,他可不想死啊!
“大哥,这天都还没黑哪来的鬼?是你心里鬼影子太重了吧。”冯初晴干脆从他身边挤进了门里,反手将房门给扣上了,“我大嫂呢?”
“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冯正松这才拍了拍胸口定下神来,板着脸教训起冯初晴来,“你大嫂这个时候自然是在做饭了,你以为像你一样一声不吭到处走。不是大哥说你,要不是妹夫宽宏大量,就凭你那天那一脚都能把你关个十天半个月的。你也是,怎么就不多动动脑子,踢坏了你还怎么给商家传宗接代、在商家立足。”
“停停停,我不想听这些,我大嫂她人呢?”冯初晴根本不想听冯正柏说教,这个大哥,真是让人完全尊敬不起来。她开始在不大的几间房里寻找起来。
“你找你大嫂什么事?”冯正松猛然察觉了什么,三两步挡在了房门前,“处暑在屋里念书,你可别打搅他。”
有孩子在家冯初晴粗暴的举动暂时收敛了几分,不过话里的火药味也是十足:“大哥,大嫂今天是不是去了我那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冯正松压根不敢看冯初晴的眼睛,顾左右而言他:“其实初晴你想过没有,你一个带着孩子要怎么过?不管怎么样,商家三少奶奶也能保你们一辈子衣食无忧。”
“我是问今天是不是大嫂去我院里偷拿了我的东西?”冯初晴将手里的布料在冯正松面前扬了扬,“你们不要逼我!现在还是德禄哥做这个里长,我现在就去报失窃,这布料是我家的狗从那个贼身上扯下来的,相信它还认得谁就是那个贼。看最后查起来是谁没脸?我就不信止马坝的村民们愿意推举一个小偷做新的里长!”
秋香色的衣料别人不认识,冯正松还不认识吗?伸手就要夺过来,却被冯初晴灵巧地躲了过去。
“大哥,你们也是当人父母的人了。出卖亲人、去亲妹妹屋里偷东西,这些事情要是让孩子们知道会怎么看你们?你不是送处暑去私塾念书了吗?你说他今后明事理了会怎么想?”
冯初晴说到这儿,也不想进屋去找冯杨氏大吵大闹了,至少不是现在,家里孩子们都在,影响到了的确不好。深呼吸两口气抹了把额头,她摆了摆手,“我回去等到明天早上,要是你和大嫂还有良心麻烦就给我送过来;要是辰时过了你们没来也不必来了,我会紧着这两天请德禄大哥陪我去州府把东西补上一份。”
还好今天高言娘让她把东西收好时她多问了几句,户籍这东西是可以挂失的,而且现在从上面新推行了“女户”,她完全可以在余德禄的证明下重新立一份女户。要是等冯正松真的当上了止马坝的里长,这一切挽救措施可就太迟了。
气势汹汹地出去,焉头巴脑地回来,冯初晴的举动让本就驽钝的袁漠看不懂了。好在他也没那追根究底的心情,一盆酸菜刀削面端到桌上放好,“忙活了一天,先吃饭吧。”
嗅着食物的香味,冯初晴勉强打起了精神,动作无比自然地接过袁漠端到手中的面静静吃完。挡住了袁漠想要去灶背后洗碗的脚步,“你先别忙,我把着二十天的工钱给你。”
结工钱,就意味着工作结束,止马坝除了个商洛还没人找过袁漠接活儿,商洛那儿是给再多钱他都不愿去的,也就是说,从明天起,他就不能再见着冯初晴了。想到这儿,袁漠心底涌上浓浓的失落,喉咙发硬,扭头道:“你要给冯二哥垫蚕茧本钱,我的就不着急,我也不等着用。”
“说什么呢,你家不是还等你拿银子回去花用吗?再说了,不给你也顶不了多大用处。”冯初晴随身荷包里就放着些许散碎银两。这不知道哪儿架空的世界不知道是金银产量太少还是什么缘故,纸张发展得不错也利用得好,银票居然最小有十两的面额,而银子最大的元宝也就五两,说是五两,在手里掂量也不过二三两的模样。
“我知道我很没用,都帮不了你什么。”袁漠不无沮丧地小小哼了声,即使他明知道二十来日没回家,家里指定等着银子花用,还是没伸手去接银子。
“谁说你帮不了我什么?”冯初晴一时没听清他前面在嘀咕什么,将银两往中间再一推,道:“今天事情定下来我才敢给你说这事。以后啊,你不用在我家干活啦。”
袁漠一只拳头放在膝盖上捏紧了又捏,低着头没丝毫说话的兴趣了。
冯初晴才没注意到他的异状,又继续说道:“以后你完全可以在你家里用这些原料做成积木和拼图还有竹蜻蜓什么的…”
“这些都是你画出来的东西,我不会私自做的。”袁漠听到这儿察觉不对,连忙大声声明自己的职业操守,生怕冯初晴不相信,盯着她的双眼又认真重复了一遍。
第一次,冯初晴看清了袁漠的眸子,他的眼睛细长,亮而有神,眸子有些偏茶色,看上去格外清澈纯净,说实话,还挺好看的。冯初晴也认真地回看他,点头:“我相信你。”
四个字,袁漠的眸子微微一弯,又飞快别开脸躲了开去,冯初晴眨了眨眼睛,她好像看到他在害羞?!
“我不会再做那些东西的。”袁漠又补充了一句。
“诶,不是。”冯初晴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看袁漠看得失神了,摸了摸好像温度有些升高的脸颊,暗啐自己刚才是哪根筋不对,忙勒令自己将话回到正题:“你都没听完我的话。这些东西呢还是照做,但不用在我家让我付工钱给你,而是我出木料钱,每做好一件你提成多少;或者你要是本钱足的话竹木类的玩具就全部由你加工,弄成成品之后我再统计数量一并交给逗趣堂销售。当然,要是后者,我就要每件提个一两文做中介费,你看如何?”
“这…这不成的,”袁漠被冯初晴另外拿出来的一张纸上写的东西给吓坏了,这么一看,冯初晴基本是将竹木玩具的利润几乎全都给了他,这让老实人怎么能安心接受。
“怎么不成?你做的那些东西有多简单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敢打赌要不了多久相仿的东西就满地都是。这银钱与其让别人赚还不如给你,这样我还可以分心做其他的东西。”一看袁漠偌大的男人一副瑟缩像冯初晴就觉不爽,声音不自觉抬高了几度。
“我…还是可以在你这做天工的。”她一怒,袁漠越发地小心翼翼。
079 失而复得
一面感叹袁漠的实诚,冯初晴只得又费了好大功夫才算是给袁漠解释清楚了她的意思。
原本呢,她是打算去景山镇开绣品铺子的,这样的话,家就住在景山村的袁漠只需要做好东西按时送到她铺子上结账便成;可是现在她打算开铺子的本钱都要用来给冯正柏垫付一部分的蚕茧钱,这么一来,她的铺子是开不成了,但玩具生意肯定是要接着做下去的。
还好景山镇这地方四通八达,不管高言娘找来的人从哪儿接货都是要走景山路过的,到时候顺便就把袁漠那儿的竹木玩具收了便成。
袁漠不好意思,冯初晴倒是觉得自己赚多了。就那几样竹木玩具就算不是木匠琢磨琢磨也是瞒不过人的,与其让别人捡了便宜倒不如用利益将袁漠给拴住,毕竟他这样的老实人太难遇上一个了。
此外冯初晴是打算以后在景山开铺子之后卖蜀绣团扇的,蜀绣倒是好办,但边上的竹筐她还想找个妥当的人供货呢。
到最后,性子急的冯初晴生怕袁漠不愿意,干脆又抬出了袁漠的家人,煽动道:“你难道不想就近照顾家人?而且家里人多多少少给你帮一把手,也攒点钱今后也好娶个媳妇啊!”
“你是说,我还是帮你干活?”袁漠只关心这个,照顾家里人固然重要,但怎么会有这点激动人心。
“你要这么说也无所谓啦,就看你选择哪一种合作方式。要想没风险呢就收加工费,反正作坊里我还剩下了些木料就能算第一批了;要是你要卖成品给我的话你自己就去买木料。”冯初晴这话其实说得有些发酸,上次去青岗岭买木料还不是人家袁漠在挑选谈价,自己只有在一边看着的份。按照合作方式来说。袁漠的自己去采买木料想必会赚的更多些。
“我没那买木料的本钱,还是挣工钱吧。”挠了挠脑袋,袁漠把之前冯初晴指给他看的工钱金额又看了一遍,推拒道,“都是些不花功夫的活儿,工钱要不了那么多的。你只是大件给我十文,小的无所谓的。”以他的手脚又做惯了拼图和积木。最大的件也不过两尺多。一天能做五个往上呢。
她这么说,冯初晴反倒不忍心坑他了,暗叹了口气苦心教导道:“商洛那边你看在我们兄妹的面子上没应下来我就决心要弥补你一二。本来想直接给你点银两呢我现在实在拿不出来,只能用这法子让你能有个细水长流的收入。玩具这东西消耗不会太慢,高家姐姐也答应会帮我多找些销路,想来是不成问题的。等逗趣堂在益州城生意做好了,这益州四个县城的需求还会少吗?你一个人能做得了多少?你就不会往长远里看看。回家请个一两个小工弄成流水线模式,你做坯子和最后的打磨不就轻松一些…”
她在为我打算!袁漠为这个认知浑身都充满了干劲,总觉得冯初晴说什么都很在理。上次回家袁旭说景山上的活儿被人给挤掉了,袁月也一天天大了。两个就能帮着做不少事,冯初晴果然想得周到。
如此一来,即将离别的忧愁总算是淡了些。袁漠再一次在第二天早上羞愧地发现自己又弄脏了裤子和chuang单。
第二天一早,冯初晴就从chuang上起来。照例送了钱俊和穗儿去余姚氏家里。要说余四妹有刺绣的天份,那余三妹就有幼儿园阿姨的特质,带小孩子的主意冯初晴教一套,她就能反应出三套来,那边孩子又多,所以把孩子放余家比冯初晴她自己带还要放心。
送走了孩子,冯初晴就在吊脚楼走廊上开始绣花,准备等冯正松的消息。还没到辰时,竹林里就转出了人影,但却不是冯初晴想象中的冯正松。
“处暑?!怎么是你?今天不去私塾吗?”院门外,正是脸蛋通红的冯处暑,冯初晴开了门放他进来不禁很是惊讶。
“姑姑,对不起。”冯处暑突兀地道了歉,从身后拿出了个蓝布包裹放地上转身就想跑。
“你干什么?”还好冯初晴反应快,一把拉住了他的肩膀,一边问一边拉开了包裹一角,见着里面纸张式样不是州府衙门发的户籍又是什么,瞪圆了眼睛,“你爹娘让你拿过来的?”心道这对夫妻怎么回事,这点担当都没有,难道怕送过来自己怪罪不成?
“不是…是啊。”冯处暑一个八岁的孩子,说谎的时候前后不搭调,而且根本就不敢看冯初晴的脸。
“处暑,和姑姑说,这东西是不是你悄悄拿过来的?”冯初晴着急了,这些东西她的确是想要,但绝对不是这种方式,从这孩子的眼神和脸色来看,他大概是效仿了他娘的举动。
果然,她话音才刚刚落下,冯处暑就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似的停了下来,低着头一言不发,默认了。
“处暑,你这样不对的。”冯初晴正打算搬出道理来和这孩子好好说说,竹林那边就又是一阵急促脚步声传出,冯处暑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挣扎着要挣脱冯初晴的手掌,“姑姑,我上学去了,我娘来你就说没看到我。”
可惜,冯初晴没打算放人,来人的速度也不慢。冯杨氏左脚还有些瘸,走出竹林见着姑侄两个的身影就停在了原地,“好你们两个,原来是串通的啊!处暑,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今天非得好好收拾你一顿不可。”
话是这么说,她却是站在竹林边上只拿眼神瞧冯初晴身后的院子,身体摆出一副随时拔腿就逃的架势,估摸着是被大黑和大黄给吓怕了。
“大嫂,你不要冤枉孩子!”
“娘,不关姑姑的事。”
姑侄俩一起开口维护着对方,让冯杨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冯处暑喝道:“我也说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带你小妹,原来是要把我给调走好让你偷拿我的东西,哪里学来的…”
许是意识到自己骂人的时候把自己也捎带进去了,说着说着冯杨氏的声音就小了下去。
“大嫂,要是腿上伤口深记得找个大夫好好看看,狂犬病可不是小问题。还有,你骂处暑之前先想想自己行得正还是不正。处暑是明事理的好孩子,他不愿意你和大哥偏正道而行有什么不对?”
说完了冯杨氏,冯初晴转身拍了拍冯处暑肩膀,“处暑,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这样行事方式不对,至于为什么,你可以试着自己想一想,下次回家教一篇你的心得体会给我。现在,你收拾心情,去私塾成吗?”
冯杨氏也是知道不能让念书的儿子受到影响,抿抿嘴没说话,见着冯初晴还塞了块银子在儿子的褡裢里还撇开了眼睛装没看见。
冯处暑有心想留下来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但耐不住冯初晴会劝,三两句后一步三回头地出了竹林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冯初晴后脚就收了脸上的温柔,凶巴巴叉了腰,“大嫂还有脸追来我这儿,你要不要我打开包袱给你看看里面有没有东西是你的?在这儿不算,咱们去村口,去德禄哥家辩辩去。”
“初晴,我和你大哥都是为了你好,你一个单身女子带着孩子要怎么过,商家那么殷实,总好过你风吹日晒忙来忙去吧,瞧你都瘦了。”冯杨氏干巴巴重复了一遍冯正松的说辞,见着冯初晴嘴角的冷笑不由又减轻了条件,讪讪接着道:
“实在不行,你把穗儿的户籍拿给我我帮你还给商家。她娘毕竟是因你而死的,日后孩子大了记恨你怎么成?人家是商家的骨血,你带在身边算什么事儿。”
“大嫂,我要做什么不用你教。只是要奉劝你和我大哥一句,人在做天在看,不劳而获的东西不会长久的。”冯初晴懒得和冥顽不灵的人多说,提着东西嘭的关上门,“大嫂,我打算放狗了。”
冯杨氏才吃了两条狗的亏,闻言忙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竹楼,至于回去编排什么那就不是冯初晴知道的了。
收拾了屋子,冯初晴去了缫丝作坊,见着自家二哥和余德禄已经够在门口摆了桌子做好了应付前来要求退货的准备。想了想,怕昨天的事情重现,干脆去余家约了余姚氏一道先将钱俊给送到了景彩虹手上,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她可赔不起别人一个一模一样的孩子来。
只是两人都没想到一天的时间过去,来作坊要求退回蚕茧的也不过三两家,冯正柏动作干净利落地撕了契约,就着库房里的蚕茧退给了这几家子,冯初晴拿出来的五十两银子分文未动。余姚氏和她双双松了一口气,看来止马坝的村民们并非都是那等见利忘义的人。不过,也或许是他们都在观望等待,等待冯正松说的大商人到来!
如此景象是冯正松和商洛完全没预料到的,不过两日,他们就坐不住了,长生带着商洛的亲笔信匆匆出了止马坝,不知道又会带来什么风暴。
080 一片混乱
长生带回止马坝的是一辆马车三个人,五十来岁的山羊胡子老头打头,两个壮汉押车。
一到止马桥头就学着冯家的样子摆开一张八仙桌,桌上堆着一堆白花花的银子,让止马坝的村民是看花了眼,一传十、十传百的都到了桥头围成一圈。
围起来了自然便有人上前问个究竟,山羊胡老头扯着胡须笑得像是头狡猾的狐狸,“一斤蚕茧九文钱,称了立马给现银,绝不亏待了谁去。”
九文?
围在一旁的村民顿时炸开了锅。去年蚕桑会上蚕茧就卖上了十一文,冯正柏缫丝作坊虽然不是现银,但人家出了十二文钱的厚道价格;九文,和那些所谓的蚕桑会出的七文相差了多少?
大家正在七嘴八舌衡量什么价格才合理时,郭老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用板车拉来了小半车,大老远的就吆喝开了:
“让开让开,大家都让开。现银就摆在眼前你们不知道赚难道真的要等那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想头?眼见着就三伏天了,可别把好好的蚕茧给烂在手里。”
夏季到来,止马坝将进入暴雨天气,交通瘫痪还是小事,关键是雨水太多,家家户户屯着的蚕茧怕是要受潮,那时,想要把东西变成银钱也困难。
“八十六斤整!冲着你是头一份,说什么也要给你添个整头,算个九十斤整,九九八十一,八百一十文钱,总八两一钱!你收好嘞!”山羊胡老头也有眼色,上头还有吴桐指点,自然是大声应和着将这个事情圆呼了过去。
不得不说,白花花的银子给人的冲击力相当大,郭老幺的吆喝也相当的给力,他还拿着银子在人群里团团转了一圈,这下子有些还在犹豫的村民都开始躁动起来。
原地观望的有之,赶紧回家拿蚕茧的有之,更有甚者,摸出怀里装着的单据直接就奔往桥头那边冯家缫丝作坊,大声要求冯正柏赶紧上称退还自家的蚕茧。
人都有一种从众心理,一旦有人开头,后面跟风的就多了,原本三天都没退出多少蚕茧的冯家缫丝作坊一下子就挤了不少人,你一百斤我七十斤称起了蚕茧。
为村民着想的余德禄问清了价钱之后愕然怔愣片刻,随即便不厌其烦地劝告前来退蚕茧的人莫要贪一时的便宜压低了蚕茧价钱。
被劝的人一瞪眼,“你们价钱高,那结账啊。”
余德禄并不知道这只是个开头,缫丝作坊里的蚕茧都还没被退完,止马坝里竟然悄然流传起一个不利于他的谣言来,且愈演愈烈。
村里人都说,他们余家人做里长以来止马坝的情况越来越差,现在的余德禄更是无德无才全靠着祖上积德才当上这个里长的;族老们正合计着给止马坝换一位新的里长,期盼新的里长能够带着大家过上更好的日子。
等忙碌中的余德禄和冯正柏回过神来,缫丝作坊再一次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九十多岁的郭老祖语重心长地让余德禄交出里长的印信以及村里人口的统计文书。
“郭老祖,我并没收到县衙的命令,你要我如何交出印信。”余德禄这实诚汉子自打做了里长后兢兢业业,不管做什么事都想着村民们,没想到到现在被人堵在家门口逼着交权,五尺高的汉子也不由红了眼眶。
“德禄,现在要你交是体体面面的交,是你自动请辞;要是让县衙下令,你哪里还有脸面?”郭老祖说话慢,但一字一句的却是让围观的村民都听得清清楚楚。
站在余德禄身后的余姚氏最是忿忿,叉腰就骂了起来:“德禄,交!赶紧交!这里长谁稀罕谁拿去,我倒是要看看谁能做得比你好,成天吃不好睡不香的谋划着给人谋福利,到头来落了个被人逼着退位,这才是没脸呢!你们要是给我当家的留脸,何必弄那么多幺蛾子。”
“德禄嫂子,”冯初晴觉得自己性子急躁,想不到余姚氏比她还着急,这事情都还没个子丑寅卯就被气成这样子,现在交出村长印信不就等于直接认输了吗?念及此,冯初晴就用力拉了她一把,“嫂子莫要急,这事情德禄大哥心里有数。”
有数,当然有数。余德禄被气得心肝胆肺肾都聚到了一处,但还是稳住了心神,环视周围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道:“大家难道都是这么认为的吗?我余家对止马坝当真是一无是处,我余德禄当真是对大家不起?为着这蚕茧的销路,我和正柏日以继夜地在作坊忙活都是为了谁?”
余德禄这一说,在场不少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但就有那冲着余德禄和冯正柏来的人又跳出来叫嚣,“你们说你们收蚕茧是十二文一斤,但谁见着钱了?我可是专程出去打听清楚了,这蚕桑会可不仅仅是囊括了丝线厂,连那些个织锦厂也都被包含在里面,你们家收了这些蚕茧缫出来丝都没地方收货,你们哄谁啊哄?”
是了,山羊胡老头就是这样给止马坝村民们解释的。蚕桑会是由商家在万年镇牵头成立,最近蜀郡王世子听说了此事大为兴趣,为了规范整个织锦行业,建议益州城的蚕桑会将织锦厂也全都统计在册,统一管理。虽然只是建议,益州知州哪里敢怠慢,立即成立了织锦衙门,派了专人办理此事。
山羊胡子老头进村后大力宣扬的便是此事,这么一来,比蚕桑会还要高两文的收购价格顿时让引进他们的冯正松形象高大;越来越多的人不相信冯正柏的缫丝作坊能运作得下去了,这才会聚集在这儿伙同郭老祖逼着余德禄给个交代。
这次出声咋呼的人是村里出名的养蚕大户,之前送到冯正柏缫丝作坊的蚕茧数过他们家最多,他专门出去打听的消息自然不会有假,方才刚刚被余德禄瞪得低头的人又抬起头来。
“对啊,德禄,你没所作为也就罢了,但为什么要骗我们的蚕茧?快还我们蚕茧。”
“要不你们给我银子吧!十二文一斤。”刚才那位蚕茧最多的村民算了算,一斤三文钱,他的几百斤蚕茧会多好多银钱呢。
这倒是给人提了醒,刚才都还拉着板车让冯正柏称蚕茧的村民之前只想着现银,却是忘了这边还有十二文的价格摆着呢。也不要蚕茧了,大咧咧挥着单据要银子。
前面的人还没要到银子,后面的人听着前面声响就大力地往前挤,场面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快护住郭老祖。”眼见着孱弱的郭老祖就要被人群挤倒,余德禄没法,只得和冯正柏先护着老人,别弄到最后出了人命,那才没法子收拾了。
一片混乱中,远处桥头两辆马车飞快靠近,前面一辆上,常满夏的圆脸一副春风得意的满足样!
081 雪中送炭
“你觉得怎样?”
商洛双手背在身后,姿容风光霁月,微微偏头斜睨着身侧不远处的冯初晴,一副“我这都是为你着想”的得意样。
商洛一直忍着到了今日缫丝作坊门口乱起来才让长生找来了冯初晴,一改往日面对冯初晴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拿出了“商潘安”翩翩君子的做派,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最终目的当然是说服冯初晴带着穗儿乖乖跟他回家,以往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且还会尽心拉拔冯家兄弟。
换做原身在此说不得就扑到他褚青色书生袍下感激涕零了,冯初晴却只觉得好笑。商洛的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些吧,他的内心有多强大才会以为他是车见车载、花见花开的宝贝?而且!在她差点踢爆了他的蛋之后还这么谦和?
冯初晴难得没立刻暴起,反倒是怀疑地打量了商洛脸上貌似真诚的表情,试图从他的眼神中看出点什么。不知道是他隐藏得太好还是她功力太浅,商洛脸上除了真诚还是真诚。冯初晴眼珠儿一转,
“难道你一点都不怪我大庭广众之下给你难堪?”
这话一出,冯初晴总算是看到商洛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毒,心下了然,指不定商洛心里在打算什么呢。念及此,她故意作出了一副怯弱的模样轻声问道:
“那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我回商家之后需要做些什么?”
商洛还以为冯初晴这是在示弱,星目生辉,“你只需在家做做绣活儿,带带孩子即可。”
做做绣活儿带带孩子即可?冯初晴深觉没这么简单吧。依着商洛睚眦必报的性子怎么会容许她这么轻松,但她又实在想不出又是什么事情让他再次转性,耳边听竹林外缫丝作坊门口一浪高过一浪的声讨,冯初晴咬咬牙正要点头。
突然,长生飞速从外面跑了过来,“三爷,不好啦!有人…”见着冯初晴还在,长生下意识停下了步子,也消了声。
“你家三爷好好站在这儿,你胡说八道什么?有人,有什么人?”商洛见着冯初晴的心思有所松动正觉形势大好,不曾想长生冒冒失失就来打断了,气不打一处来。
长生看看冯初晴,又看看自家主子,犹豫着张了张口没说话。
“说啊!三奶奶难道听不得。”见长生那磨磨唧唧样子,商洛生怕冯初晴觉得被怠慢,特意伸脚踹了长生一下。
“三爷,有人来出银子帮冯二爷结账了,十二文钱一斤的蚕茧,那些人都改了口。”不得已,长生只好将事实给说了出来。
“你说…”商洛的笑容顿时就凝结了。
“你是说有人来给我二哥出银子给大家结账!”冯初晴倒是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提起裙角像只花蝴蝶就飞出了竹林。
作坊前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情况已经不复得见,郭老祖和郭老幺爷孙俩站在一边显得有些尴尬,冯正柏和余德禄一反之前的愁眉苦脸,站在人群中意气风发;村民们也没了刚才的咄咄相逼,凑在两人身前小心奉承着。
冯初晴一出现就成为瞩目的焦点,众多目光齐刷刷往她身上望来,吓得她急急忙忙放下裙摆停在了原地。
愣了片刻,余姚氏首先回神,欣喜若狂地上前挽了她的手,“初晴妹子,我们还正说怎么没见着你呢,这不就来了吗?”
余姚氏的兴奋之情来得太猛烈,让冯初晴简直有些莫名其妙。进了缫丝作坊才发现多了三位客人,常满夏这位经常出现不算尊贵,正在围着缫车打量的方崇光和卢飞倒真的算是稀客。
方崇光还是一样的一字胡、素色书生袍子,倒是卢飞今儿穿得比景山那日花俏许多,衣袖和长袍下摆竟然都绣着比衣色稍深的牡丹花瓣,颜色虽然不艳丽,但出现在一个半老头子身上真的就有些突兀了。
“来啦来啦,方才贵人不是在找初晴妹子吗?这不就回来了。”余姚氏一张脸笑得像朵盛开的鲜花,让冯初晴很容易就联想到了窑子里推销姑娘的老鸨,心里一阵恶寒。
扯了扯余姚氏的衣袖小声阻止道:“德禄嫂子别这么大声,方才听说有人要帮二哥出银子收购蚕茧,是满夏哥吗?”
蚕桑会的事情传出之后,常满夏就不见了踪影,冯初晴对他也不是没有怨念的,好在关键时候这人倒是没掉链子,于是冯初晴好心地冲他笑了笑,对两位正在缫车边上查看的人行了个礼。
“初晴妹子莫要多礼!”卢飞眼前一亮,连脚踏缫车都不看了,笑呵呵地给冯初晴还了一礼,他倒是自在,竟然就直接称呼冯初晴妹子了,也不瞧瞧他的年纪起码比冯初晴大了一半。
“啊?”冯初晴倒是觉得卢飞多礼了,上次在景山见着他时虽然不是多么傲慢但也绝对称不上谦和,现在笑得像个弥勒佛样子是为了哪般?
方崇光噗嗤一笑,“卢二哥可别吓坏了冯娘子,不知道的还当你无事献殷勤呢。”解了冯初晴的尴尬后,方崇光这才解释道:
“前些日子你不是送了个座屏给我么,被卢二哥见着差点抢了去,最后硬是要把座屏搬到他住的卧室去,终了知道要不走这东西就央着满夏带我们来止马坝要亲自求一副了。”
卢飞爱牡丹几近成痴。冯初晴用蜀绣手法绣出来的牡丹栩栩如生,每一根脉络都好似清晰可见,绿叶红花极致妖娆富贵,其中精髓正是卢飞所爱。本来是打算在方崇光家歇息两日就回眉州的,结果硬是被牡丹座屏勾得挪不动脚。
干脆打发了妻子带孙子先行回去眉州,转而折节结交了原本不怎么看得上眼的常满夏,送上的第一份见面礼便是常满夏的织锦销路他暂时给包圆了;再听说冯正柏家的蚕茧还没付给村民银钱,一个村子的蚕茧就算包圆了能有多少?卢飞也是大笔一挥,第一批织锦定金就送到了常满夏手里,常满夏当然是赶紧给冯正柏送到止马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