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商洛就扯开了包袱皮,拿出里面的桂花糕、酥糖、还有几尺暗红色布料。先不说布料适不适合小孩子用,穗儿看着两种一看都甜得腻死人的糕点就犯了难,“娘说太甜的吃了牙齿会长虫坏掉。”

可甜食哪个小孩子不爱,止马坝的生活水平加上冯初晴不怎样的厨艺,穗儿看甜食的小眼神那叫一个可怜,让“初为人父”的商洛一颗心差点化了,直接就取了块麦芽糖放在穗儿嘴边上,“这是她没本事给你买糖吃哄你的。”

穗儿瞧了一眼在灶房,发现冯初晴背对着这边,终究是顶不住诱/惑,就着商洛的手把麦芽糖含到了嘴里,星星眼眨了眨,“真甜,谢谢爹。”

吴桐这时候一脸正色来到了商洛身边,“那个孩子刚才你看清了吗?不像是郡王府的小少爷。”

“我看也不像。你想啊,她和蜀郡王妃八竿子打不到一处,蜀郡王妃怎么会把儿子交给她?别想那么多了,你来看我女儿多喜欢我给她带来的节礼。”商洛现在是越看穗儿越顺眼,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一个如此可爱的女儿。

067 一团乱麻

灶房里,冯初晴也在问常满夏怎么会带了余家宝过来而不是钱俊。常满夏摸了摸鼻子很郁闷地表示,他并没和余姚氏一家说谁来的事情,只是说冯初晴让穗儿回家一趟。

余姚氏惦记着怕穗儿回来后就在吃饭了尽不到她主人的职责,便天才地决定留钱俊做抵押,让余家宝过来陪着穗儿见过了冯初晴就赶紧一起回去。

余家宝这几月钙质补得好,人也慢慢张开了,虽然还没达到乡下人喜欢的敦实模样但比之前好了不止多少倍,要不是冯初晴单身着,余姚氏都想让余家宝认她做干娘。因此对冯初晴娘俩很是照顾,加上和余德禄又起了撮合冯初晴和常满夏的心思,还以为冯初晴带孩子回家是为了避嫌,这才特意嘱咐了余家宝跟着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赶紧地带穗儿走人。

外间商洛和吴桐已经确定冯初晴家的小孩子并非蜀郡王府的小少爷,两人的心思又动开了。商洛想的是不能让自己女儿在这边受委屈,得接回家去。吴桐想的是冯初晴绣艺那么精湛要是能送去郡王府做绣娘多好。

“穗儿,爹明日就带你回家见你祖父祖母。”商家这一辈下头人丁单薄,老大商恒之妻出奇善妒,成婚八年只得了个儿子也不准商恒纳妾;老三商洋成婚不久还未见有子嗣;商洛院中虽有两三个妾室,却也不曾有一男半女。之前因着厌恶冯初晴的缘故,被爹娘催促狠了商洛也没动过念头让家里人认同她。总之,在他刻意下。冯初晴和穗儿就像是隐形人,被整个商家排除在外。

“那娘亲会和我一起回去吗?”相比止马坝淳朴简单的生活,益州城的冷清单调似乎没什么吸引力;但只要有冯初晴在,穗儿还是愿意回去的,特别是现在还有笑得很舒服的爹爹。

吴桐心里一动,不管怎么说,冯初晴去了益州城还怕不成事吗?两人的目的相同。他自然要在边上推上一把。“你爹这不就是来接你和你娘了吗?”

冯初晴一直注意听着外面说什么,听吴桐这么说哪里还坐得住。筷子往桌上一放,迈开步子就奔了出来,“穗儿,你已经见过你爹了。赶紧去余伯伯家吃饭,有什么我们晚上讲悄悄话。”

对着穗儿她脸上是丝毫异色都无,语气也挺慈祥和蔼的,但商洛和吴桐都听出了里面浓浓的火气,对视了一眼后,商洛也只有遗憾地看着穗儿和余家宝一前一后说着话离开院子,对女儿回头那甜甜的笑容,商洛只得告诉自己来日方长。

说来,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这一趟会有如此的转变。这或许便是亲缘血脉的天性使然了。

见冯初晴二话不说又回到灶房坐下吃饭,院内却还站着两个大男人没动,常满夏却是吃不下了。搁了筷子对商洛和吴桐笑了笑,“两位想必还未用饭吧…”要不然您二位先去找地方吃饭吧。

可惜常满夏后面这句话根本就没机会说出来,商洛也不知是认了女儿受到激励还是本性中就有几分赖皮之色,竟然顺着常满夏的话直接就不客气地坐到了桌子边上,“常兄请坐,今日招待不周。小弟改日益州一品楼摆宴给你补上。”

他倒是厚脸皮的反客为主了,可惜冯初晴没有受虐狂巴巴地把男主人位置就这么给他。一巴掌拍在桌上:“商洛,你别蹬鼻子上脸,刚才是穗儿在这儿我不想和你吵。你倒是好意思说带她回去,我们娘俩是怎么出来的还需要我提醒你吗?小孩子没什么记性可以随意被你哄骗,我是绝不会再让我和孩子陷入那个境地的。所以,不管你今天来出于什么目的,看了孩子我带得很好,以后你想要看她也可以见;但是,现在,立刻,你们马上就赶紧给我消失。”

她气势倒是足了,只是商洛现在而情商又上升了一个高度,他知道若是和冯初晴较真才是输了。剑眉微蹙,伸手指在饭桌上摸了一把,白皙修长的手指头上就沾了不少的灰尘,“这就是你所谓地带得很好?没有华宇广厦、没有奴仆侍候、没有华衣美食,难道这就是商家二小姐该有的生活?更遑论和她出入的竟然是乡下土小子。”

冯初晴想过商洛会义正言辞拿她的妇道说话,却没想得到他还会耍赖,登时被气得瞪圆了眼睛:“人至贱则无敌,人无赖则至尊!商洛,你还真是把这两句话记在了心上啊!总之呢,我冯初晴以前是个傻子,现在可不傻;我对待穗儿如何我自己心里清楚,比在你那牢笼似的院子可好许多。你要是真的良心发现想要重新让穗儿感受父爱我不会拦着你,但请你别在我的地盘上。你若是真的想要带穗儿回去享福我也不拦着,但在这之前,你必须付出诚意来让我看到你是真心对穗儿好。”

“你会看到的。”商洛也不和冯初晴多说,看了眼桌上的饭食最终还是没勇气尝试,唤了吴桐坐下后就静静闭目养神,要是他猜得不错,能够制住冯初晴的人待会儿就到。

没了对手,斗鸡样的冯初晴也做不出泼妇骂街的行为来,赶都赶不走,她只有端了碗筷闷闷开吃,吃饱了恢复战斗力继续。其实她最想的是去走廊上绣几针,做绣的时候她的头脑才会冷静,才能想到用什么办法来对付一下子变得油滑的商洛。

冯正柏便是在这个时候风风火火从院门跑了进来,嘴里还恨恨叫道:“商洛,你给我出来!没去益州城找你你倒是送上门来了,看我不揍得你满地找牙。”

他后面,冯正松追得挺辛苦,“正柏你别乱来,商洛是来给孩子的送节礼的,他能有这个心也能不错啦。”

“来的正好。商洛,别以为我们家什么都想不知道,那孩子只不过是你一个妾室的,凭什么该初晴帮你养着,赶紧带回你们商家去,省得拖累我妹子。”冯正柏对上从灶房出来的商洛,一边说话一边操着拳头迎了上去。

话音刚落,拳头就直奔商洛俊俏的脸蛋去了,商洛本来还在为他话里的意思暗暗欣喜,没料到拳头来得这么快,被打了个正着,轰的一声整个脑袋都快要炸开了,要不是吴桐在背后托了一把非得栽倒在地上不可。

“你怎么打人?”吴桐反应也不慢,看冯正柏拳头又来,忙伸手去挡。还好几个人都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出身,力气都不大,吴桐倒是正好拦住了冯正柏没让商洛挨更多的打。

紧跟着出门的冯初晴可不愿意了,眉头一挑,直接绕过了犹在昏头转向的商洛,从背后抱住了吴桐的一只手,“你别打我二哥。”却趁机给冯正柏使了个眼色,如今冯家的生意被吴桐接管了大半,冯家爹娘也因为生意失败相继过世,有机会先让冯正柏讨点利息也不为过的吧。

冯正柏虽然不知道眼前这十六七的少年人就是传说中的商家六少爷,但这人挡着他收拾商洛总是真的吧,这就不能忍心了。想当年妹子是逼迫了商家才嫁给商洛不假,可商洛他不该在冯家败落后就立马翻脸不认人吧!

想到这儿,那本来还在犹豫的拳头就对着吴桐身上招呼去了,吴桐一只手被冯初晴抱着,另一只手哪里是含恨而来的冯正柏对手,只一会儿就挨了好几下;冯初晴更是趁乱踩了商洛几脚,又踢了他几下。

冯正松被眼前混乱的一幕给吓得够呛,可又怕死不敢冲进战团,还站在灶房门边看热闹的常满夏就被他拉了壮丁:“满夏,赶紧的帮我拉住正柏啊,别打坏了人家。”

常满夏看情况也差不多了,别待会儿商洛回了神和吴桐两个动手,到时候冯正柏和冯初晴可恶不是对手。便仗着身子强壮硬生生挤了进去,过程中自然不小心又把商洛“碰”了几下;这才把冯正柏拉到了战团外,“有话好好说,正柏你这样不好。”

“就是。”冯正松这时候扯着脖子端起了长兄架子教训起了冯正柏,“我和你大嫂都给你说过了来者是客,你怎么还这么糊涂呢?难道你真的想养着初晴娘俩一辈子不成。”

“我自个儿的妹子养着又怎么了?而且初晴哪里就要我养了。她的能耐你们不知道而已。”冯正柏现在被冯初晴拉到一边,又是理衣裳又是拍灰尘的好不殷切,越发趁得商洛和吴桐狼狈不堪。

“她又不是你一个人看着长大的,有什么本事我不知道!你就惯着她吧,看你有多少银子往里面填,我拦着你还不是为你好。”冯正松自认自己没错。冯初晴这妹妹几斤几两他们难道不知道吗?听冯正柏那些话他赫尔冯杨氏都为他捏一把汗呢;这次商洛来态度那么好,万一是回心转意了呢?商家怎么说也算是益州的积富之家,指甲缝里漏点什么生意也要好过白手起家重新开始啊。

只是这些话当着这么多人实在是不好说出来,特别还有常满夏这个“外人”在,考虑了片刻,冯正松毅然决定先把人弄回自己家去先挽回点印象再说。

068 红糖姜茶

有了这插曲,常满夏也不好继续安心用饭了,加上冯初晴的成果实在是不怎样,常满夏在家中不说锦衣玉食,在吃食上起码也称得上一句精致,冯正松劝走了商洛后,他顺势也拉了冯正柏走人,将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了冯初晴。

冯初晴自然是没了胃口,旁人一走,她就愁眉苦脸叹了一口气,“什么臭脾气啊,明明知道人家是来抢孩子的,为什么就不能冷静下来以理服人呢?”现在上升到了动手的地步,商洛那等睚眦必报的家伙定然是去磨刀霍霍了吧。

就算是法制社会,有钱有权而亲爹要从乡下养母手中要回女儿的抚养权也是轻而易举,什么巧舌如簧的好律师估计也掰不过的。更别说这还是没人权的古代,穗儿这事情还真的难办了,只期望商洛是真的单纯为孩子而来。

越想越没胃口,冯初晴干脆出了灶房一步一步慢慢挪到了竹楼走廊上,伸手抚上黄灿灿的牡丹花,指尖再熟悉不过的触感让心情慢慢沉淀。

今天的竹楼显然生意不错,这边才吵吵闹闹送走五六个大男人,竹林小路那边竟然又有人来。等冯初晴看到人影的时候已经到了院门口。

“袁木匠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都不在家里多留两天的。”冯初晴看到明明看到袁漠几个大步就到了院门口的,怎么好像停下来没进门,不由就出声问了句。

袁漠每次回家都觉得是一场折磨,端午这次也不例外,婚事被他推过去之后袁九方又说起日后袁旭没了景山上的活儿要怎办怎办,惦记着冯初晴的身子,袁漠全都听得心不在焉。最后还是袁月想起来要给他“缝衣裳”才脱身出来。

袁月自然不是真的要是帮他缝衣裳,他也没那么多破衣裳要给袁月补。兄妹俩心知肚明来到了旁边,袁漠将事先留在腰带里的五钱银子拿了出来,并把女子每月葵水来会有什么不适、又该怎么缓解全都问了个透彻,一点都不嫌麻烦。

而袁月想要银子,不察她大哥这是在套话,虽然不耐烦,却还是一五一十将来葵水的痛苦和禁忌都给添油加醋说了一遍,为了表示自己把钱都用上了,还拿了一张药方给他看。末了还嘟着嘴傲娇埋怨了句:“谁稀罕你的关心。”

“这药方我帮你收着,六月我回来的时候帮你带几包。”袁漠手一合,就把袁月的药方给收了,气得袁月直跺脚,还以为袁漠这是不相信她要去找医馆验看验看呢,心里头不断怨念老实人怎么学精明了。

不过,她一点都不怕袁漠去查证,那张药方再真实不过了,还是景山镇上大医馆大夫给开的呢。

殊不知袁漠根本就没想到查证这一点,拿到方子在家里转一圈发现没什么事情要做,打了招呼就抬腿闪人。去医馆捡了药,又依着医馆大夫的建议买了些红枣、红豆、红糖、阿胶等补血的东西,立刻马不停蹄甩开膀子一路疾走,对!就是用走的,从景山到止马坝别人牛车都要走一个半时辰三个小时的,他靠着两条腿硬是也只用了三个小时,未时出发,酉时末顺利到了止马坝。

只是站在冯初晴家院子外擦去脸上如雨的汗水,他才后知后觉这样出现在她面前未免有些唐突失礼,浑身的汗臭味道进去还是不进呢?

冯初晴才不知道他心里的那些个小九九呢,只是觉得这实诚人真的太敬业了,早上才给他说了活儿他就连一天都不耽搁,大好的节庆日子还要赶回来做事情。这样的工匠到哪找去!所以叫了一声后就已经起身下了竹楼,待袁漠期期艾艾进得门来她都站在灶房门口了,“你赶着来止马坝想必还没吃晚饭吧,我把菜给你热热,将就着吃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袁漠觉得才一天的时间,冯初晴脸色就苍白了好多,当真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吗?怜惜心顿时大起,长腿迈开几个大步就来到了她面前,“我自己来就行,你去歇着。”手里提着的一大包东西想了想还是没敢就这么直接送出去,袁漠侧着身子从冯初晴身边进了灶间,鼻端清清爽爽的味道中夹杂了一丝几不可闻的血腥气,他不由屏住呼吸,像是这样,冯初晴就闻不到他身上的臭汗味儿了似的。

冯初晴自己都没发现,她和袁漠在一起时是最轻松的,见袁漠样子,她不由就是一笑,“是你该歇着才对,好不容易放一天假全都在牛车上过了,很无聊吧,我来热菜就好,别待会儿吃一嘴的汗味儿。”

“那我给你烧火。”她闻到了!袁漠顿时像是被人踩着尾巴的猫,一个虎步就蹿到了灶下,手忙脚乱的找了火折子生火。

冯初晴倒是见着他始终带在身边的包袱,不过也没多想,热了锅把杂烩汤往里一倒,旁边的饭按照袁漠的海量直接全部下进去。一锅汤饭烧开,袁漠直接就自己盛到了先前装杂烩汤的盆子里,稀里呼噜就开吃,丝毫不见商洛面上的嫌弃,以及常满夏那种不经意的皱眉,让冯初晴的信心顿觉爆棚:姐的厨艺其实真的很好,只是有的人不识货而已。

“袁木匠,今天你在路上走了一天想必很累吧,待会儿洗漱了之后你把衣服送过来我帮你洗了吧,明儿你也好赶紧开工。”冯初晴这绝不是剥削劳动力,她只是想赶紧做完开业需要的东西,试试看销路怎样,要是成的话,她就能把蜀绣当做个爱好来对待才能更加精进,而不是当做赚钱的手段往市侩里发展。而且,这也是为袁漠好,要是玩具卖得好,他完全可以招两个工人扯起个摊子多挣点钱。

这是嫌弃我太臭了吗?袁漠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冯初晴亲手做的饭还是那么香,他怎么就没啥胃口了呢?坚决地摇了摇头,“不用,明早我早些起来洗便是,还是不麻烦你了。而且,你还是不摸冷水的好,你和穗儿的东西我也能一起洗的。”

“你说什么?”袁漠后面那句临时加上去的声音不大,冯初晴一时没听清楚,多追问了一句。

“没什么,你去把图纸整理下给我一份,我明天先在缫丝作坊那边木料够不够。”冯初晴要求的数量有些多,袁漠琢磨着木料怕是不够,新砍的肯定不成,要真的是用量多的话,他想建议冯初晴去济通镇买上一些。

趁着冯初晴整理图纸的间歇,袁漠三两下解决了晚饭,摸了摸肚子满足地打了个嗝儿,汤饭里面没有多少肉,滋味却是比好些席面还要足。接下来,刷锅洗碗、烧水熬药,在水烧开之际他还先煮了红糖水,让锅里的药继续熬着,他端着红糖水出了灶间。

冯初晴整理好图纸出来就嗅着多了股药味,正想问袁漠是不是生病了,那边袁漠就隔着吊脚楼走廊的栏杆将一碗冒着热气的红色汤水递到了她面前,“你喝点水吧,锅里药你先别去动它,我去后面洗漱了过来再盛。”

太阳消失在了地平线,袁漠那一口白牙配上他真挚诚恳的笑容显得特别憨厚,冯初晴连什么东西都问不出来就伸手接了碗。

“小心烫着,你慢慢喝。”袁漠见冯初晴看他反而心里发虚,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差点握不住碗,飞快往桌上一搁就往鸡舍那边跑,他另外的一套换洗衣裳还在背篓里放着呢。

“这人,”冯初晴低笑了一声,近了她也闻到了碗里的那股甜味,好像还加了姜,混合着辛辣的甜味儿冲入鼻间身体都好受了许多,忍不住端着喝了一口,微烫的液体从唇齿间滑向胃部,一路烫平所有的纷乱和不适。从胃部暖向全身,忍不住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眯着眼睛又喝了好几口,腹部的绞痛和寒冷的感觉被驱走了大半,冯初晴却是突然睁开了双眼注视前方,“靠!”

靠!这红糖姜茶专治痛经、经期不适,莫名其妙的袁漠熬这东西给她喝是几个意思?想起早上的血chuang单还是袁漠帮着洗的,冯初晴怎么觉得像是反被他给骗了呢?念及此,她几口灌下了剩下的红糖姜茶,回到灶间,不意外的,她见着了包袱里的红枣阿胶,也见着被袁漠折起来放在最低下的药方。

袁漠不识字,可冯初晴识字啊!单是看药材名字也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冯初晴都快囧死了。

袁漠也是走到了半路突然想起还有药方没收起来,这药方他可是打算反复利用的,而且他还欠着袁月几包药呢,忙急匆匆赶了回来,正巧见着冯初晴迎着微弱的光亮在看纸上的文字,被吓得差点一跟头栽倒在地,“那个,是我妹妹小月的。”

“这个也是?”冯初晴指着锅里正开着的黑色中药,疑惑道。

“嗯,那个…”袁漠觉得他一辈子的谎话都在冯初晴面前用完了,偏偏他最不想欺骗的就是她,可他又怕说了实话以后就连话都没办法和她说上了,紧张得差点窒息时还真的被他憋出来一句:“小月说这些都是你们女人补身子的好东西,上次你去看了我爹,她就说要感谢你,特意让我给你带的。”

069 端午之后

早上是冯初晴用火气大流鼻血来掩饰尴尬,晚上袁漠就用袁月来做挡箭牌,这种默契也是难得。

冯初晴本来就有些心虚,此时听了只当是袁家人看着奇奇怪怪为人倒是不差,这药材倒是正合了自己的意,吃也吃了不好退的。

将手里的药方往袁漠手中一塞,“你也是,这是人家袁小妹妹的药方吧,可别给人家弄丢了。”

袁漠接了药方黑着脸低着头一溜烟就跑了,去河边洗了澡顺带就把衣服也给洗了,趁着刚出来的月光把衣服都晾在了竹楼后,这才偷偷摸摸做贼似的背着工具往缫丝作坊里歇着去,一整个晚上脑海里都是冯初晴“含羞带怯”的笑容,翻来覆去都压不住脑袋里的绮思妙想,又觉得亵渎了心中的女神揣揣不安到了极点。

以至于隔天顶着黑眼圈起床都不敢往竹林里凑,趁着冯正柏和常满夏还没来的间歇翻找了做缫车剩下的木料敲敲打打了起来。

冯家院子这边大多数人也是彻夜难眠。

商洛昨儿见了穗儿震撼太重,加上择chuang,一晚上翻来覆去都是想的都是几件事。怎么教导孩子,让她过上她大堂姐那样泡在蜜罐子里的生活;又想穗儿和冯初晴感情好,强行拆了去怕孩子伤心;要说带冯初晴一起回商府也未尝不可,昨儿抱着滋味挺不错,就是不知道她的火气啥时候能消停点。

吴桐晚上也没睡着,后来还听得常满夏和冯正柏就住在隔壁。冯正松夫妻昨晚上拉拉杂杂又说了许多,吴桐可不像他们夫妻那么短视,哪怕只是这一面之词中也是听出了许多有用的讯息。

商家在万年镇弄的那个蚕桑商会开头他就不怎么看好,无奈商恒那人极度刚愎自用,但凡是他决定的事情根本毫无更改,当年将常家挤下台他可没记商洛多久的情面,还以为真的是商家一门独大了。

现下常家这一招釜底抽薪用得倒是好,冯正柏现下虽然只是做了止马坝一个村子的蚕丝生意,但他却是知道蚕桑商会那边可都没收到多少蚕丝,弄不好大多数村子的人都自己收着在观望呢,现在如何储存生丝的方法可不像几年前那么麻烦。

常满夏的织锦作坊避开万年镇那边的锋芒也是正好,而且看他接触卢飞就知道他织锦最大的销路算是找着了,如此安排,一向自诩精明的吴桐都不禁在心里暗竖大指头。天边刚露鱼肚白,吴桐就踹醒了迷迷糊糊的商洛,将心里的打算说了出来。

“什么?你也打算将织锦厂迁到九陇县!”商洛惊讶之后细细一想也是觉得不错,恨恨补充道:“哼哼,这样也好,就和常满夏拼上一拼,让她瞧瞧能干的可不止是常满夏一个。”

“今日一早我就先回益州城着手此事,你就留在你舅兄家和你女儿还有女儿她娘培养感情。不过我话可要说在前头,女人是女人,正事是正事,可不要因为女人误了正事。”吴桐表情严肃起来商洛一向是靠边站的,当下也正了神色,“你尽管去,我省得。”

两人的合作也不是一次两次,当即又将具体的事宜都商量了一遍,这才收拾起chuang洗漱,在早饭饭桌上便一搭一唱配合起来,大意就是冯初晴置气不愿跟商洛回益州,但商洛实在是不忍心她们娘俩在止马坝吃苦受累,所以呢打算在止马坝凭一处小院子和冯初晴长期抗战,吴桐呢因为书院还有事,这就收拾收拾回益州了。

话才完,商洛就大方地取了十两银子给冯杨氏,冯杨氏连说太多不敢要,手却是伸得老长,嘴上少不得埋怨冯初晴几句不懂事,实际上巴不得商洛在止马坝多住上些日子再把冯初晴娘俩带回益州去。

这天早上,也是村口缫丝作坊点火的日子。

常满夏和冯正柏也激动地一夜未眠,天刚亮就到了作坊,沙漏刚刚过卯,缫车的柴火灶就生了起来,常满夏寻摸的那对夫妇之前就是在缫丝厂干活的,现下站在脚踏缫车边上竟然是一时不知道如何下手。最后还是冯正柏拉了在后院敲敲打打的袁漠上前配合着做了起来。

原本四五个人才能做的活儿,现下两个人虽然手忙脚乱了一点却是有条不紊地完成着。这一幕让一旁常满夏不住地揉着眼睛,“我的天啊,这么一来一天要是三架缫车一起动作起来得多不少的生丝呢。”

冯正柏和袁漠将位置让给了老何夫妇,对旁边明显不懂行的余德禄笑道:“以后的事情德禄哥还得多费心,止马坝的蚕茧还有一多半都还压在各家仓库里,上游还有几个村子也都可以去联系一二了。”

余德禄起初掺合进来一半是想帮本村的蚕户们谋一点利益,另外一半则是余姚氏在一边煽风点火,此时见着连常满夏都对缫车如此推崇,一颗心也全都放到了肚子里,“这些都不是问题,端午节那天大妹和二妹就在说她们村上那些蚕户们都精明着呢,都在等着看别人的反应,等来等去这都入夏了也没人把蚕茧往万年镇送,谁愿意把辛苦的东西贱卖啊!”

合着就只有蚕桑会牵头的人把别人当弱智呢!

此时,送走了吴桐的商洛没事又往冯初晴的竹楼来,途经缫丝作坊老远就听见里面言笑晏晏,向冯正松打听,却是被他给径直拉到了冯初晴的院门口。

这次,可没有敞开的大门迎接两人了。

冯初晴早上要侍候孩子,动作自然没那么快了,好在余姚氏知道这段时日冯初晴必然忙得很,问过了冯初晴要开始锻炼钱俊与人交往的能力,昨晚上根本就没把他放回来,留在余家和余家宝睡了一屋,晚上她还特意去看了下,那孩子表现不错,淳朴的乡间生活、以及把他当平常孩子对待,这样的治疗方式算是选对了。

冯初晴的竹楼地处偏僻,袁漠可是煞费苦心,买来的两条狗白日里就拴在竹楼后面,晚上就取了绳子让它们在院子里撒欢,顺道的也履行看家护院职责。

平日里余家人和袁漠是惯常进出院子知情的,也被大黑和大黄认可了,冯正松难得来一次既不知道院里还有狗,更不知道这时候冯初晴还没用美食把狗引到后面拴着。

推了两把门纹丝不动,眼见着商洛面上有些不耐烦,刚刚在商洛那儿得了好处的冯正松心里发慌,嘀咕道:“一个破篱笆墙还把门做这么结实做甚,啥都没有还怕有贼光顾不成。”

说罢,竟然飞起一脚就踹向了门栅,毕竟是木板门和竹篱笆组合确实不怎么牢靠,冯正松这一踹只听得噼啪断裂声响,木板门应声而开。

商洛被冯正松这简单粗暴的开门法子给惊了一跳,动了动嘴,心道这门户其实还真的不够结实,要是换作砖石院墙和实木厚门,哪还容人一踹就开。

说时迟那时快,冯正松都还没来得及抬头表功劳便听得一阵响动伴随着狂叫从右手边墙下迅速靠近,抬眼看去,一黑一黄两条浑身毛茸茸的大狗龇牙咧嘴直冲过来。

这两条狗可是袁漠精挑细选的品种,算起来也不过才两三个月,可个子蹿得飞快,看上去虎头虎脑地都赶上村里那些成年土狗了,这奔袭的速度也不慢,眨眼间就到了门边上。血盆大口直接就忘站在前面的冯正松招呼。

冯正松吓得一声惨叫转身拉了商洛一把就开始跑,那种逃出利齿的感觉简直无法用用语言来形容;商洛倒是反应快,闪身就攀着篱笆墙中间的竹编爬了上去。

“死狗,赶紧滚开!啊!救命啊。”冯正松也来了个大爆发,哧溜一声蹿上了路旁一颗桃树的枝丫,抱着树枝对着院子大喊了起来。

冯初晴听着大黑和大黄的响动就抱着衣服穿了一半的穗儿走出了房门,正巧见着冯正松被追得屁滚尿流,而一身白衣英俊潇洒的商洛则再次如丧家之犬样爬在摇摇欲坠的竹篱笆墙上神情惶惶。

“哈哈,看你们还私闯民宅不。”冯初晴嘀咕了一句,毕竟一个是自家大哥,一个是穗儿的爹,瞧穗儿一脸担忧的模样冯初晴也不好继续放任两条狗不管。

“大黑,大黄,回来。”冯初晴把穗儿放在地上,下了楼高声唤道。听到主人家声响,两条狗倒是听话,一前一后摇头摆尾退了回来,冯初晴一手抓了一个的项圈往后院拖去。

回来时,冯正松不见人影,商洛正笨手笨脚帮穗儿穿衣服,看穗儿亮晶晶的双眸,冯初晴赶人的话就不怎么说得出口,站了几秒钟后发现这爷俩竟然都没注意到她,抿了抿嘴,也不知道生什么气,重重哼了一声去了灶间。

从这天开始,缫丝作坊、冯初晴的“绣楼”、袁漠的木匠活都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忙碌。商洛虽然就此住到了村里,却也知机没再来竹楼打搅,只是隔里两日又会让冯杨氏过来把穗儿接过去玩上一天半天的,旁的时间就带着小厮四处游玩,也不知道看个什么名堂。

070 憨人不憨

商洛这一看倒是真的看出了许多的名堂。譬如说,止马坝这地方民风淳朴,村民们都对里长余德禄敬佩有加。

余德禄说冯正柏的缫丝作坊要收蚕茧,村民们便将自家蚕茧直接往缫丝作坊里送。有余德禄做保,这些蚕茧还暂时不会让冯正柏出现钱,开一张条子即可。

再来便是这缫丝作坊,分作了前中后三个部分,最前面算是接待处,用来做平日招待客人、收购蚕茧所用;中间是工作间,只能够闻到浓浓的烟火气和蚕茧熬煮时那独特的气味,却是见不着丝毫工作场面;最后面还有个小院子,住着缫丝的工人以及冯家请到止马坝的一个木匠。

晃荡了几天,凭着无往不利的俊俏皮相,商洛的收获不小,村里不知道哪个知情的人在他面前就说了脚踏缫车的事情,这可是个大发现,而且也被他知道了那个做脚踏缫车的木匠还在缫丝作坊帮冯初晴做事情,不过深居简出的想要见到可不容易。

袁漠可没他猜想的那么矫情,只是领了冯初晴的活儿他向来都是花二十分的力气,忙得有些昏天黑地罢了。

不过,活儿总有做完的一天,原本缫丝作坊里剩下的木料就有些不足,再被他没日没夜的赶工自然是坚持不了几天,将半屋子东西归了类,和中间院子忙碌的几人打了招呼,袁漠出了门。

又渴望见着冯初晴笑弯的眉眼,又有些胆怯生怕被她发现什么继而避之千里,一路矛盾的他并未发现身后何时多了个跟班。

商洛这两天就在缫丝作坊附近转悠,问过眼线出门的大高个儿正是袁漠,忙不迭跟了上前,在袁漠即将转进竹林时忍不住出声唤住了他,“袁师傅,请借一步说话。”

袁漠可没听过这称呼,但还是出于本能反应站住了,左右看了两眼,犹疑道:“你是在叫我?”当他看清商洛的长相时,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像商洛那样的清俊风姿就是想忘记都困难,望了望竹林里唯一的一条小径,他张了张嘴,侧身让开了道路,“不好意思,我听错了,挡着你的路了吧。”

商洛飞快瞄了眼小路,摆摆手,“非也,我是特意来寻袁师傅的。”商洛一向自诩英俊潇洒形象出众,上一次在冯初晴面前被狗给追得爬上篱笆墙,如今就算只是和冯初晴打个照面他也觉得在受她嘲笑,这种心理阴影一时半会儿根本消不下去,所以他现在在止马坝都是避免见到冯初晴的,谁知道那女人惹急了跳脚会不会嚷嚷出来。

“找我?”袁漠略囧地挠了挠后脑勺,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可我不是袁师傅啊!”

憨厚的人商洛见了不少,但这么憨傻的还真是头一次遇到,顿时失笑,“达者为师,在木匠这一道上你如何当不起一声袁师傅。”

“你还是叫我袁木匠好了,我可当不起什么师傅的称呼。你刚才叫住我是有什么事吗?”要是没有冯初晴这回事,风姿过人的商洛定然会把老实的袁漠哄得心花怒放,可惜现在袁漠对他的心境复杂地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且心里还有浓得化不开的酸味一涌而上。

商洛也无意在称呼问题上赫尔袁漠多做纠缠,站了这许久都不见有人从这路口通过,他也就放开了心,为了不继续微微仰着头和袁漠说话,他站到了小路边上的高处,这才拱了拱手,“实不相瞒,在下和人打算在景山那边开个缫丝作坊,听闻这儿冯氏缫丝坊里的脚踏缫车是袁木匠亲手所制,便打算请袁木匠去帮我做上个几架,这工钱嘛绝不会亏待了袁木匠去。”

脚踏缫车的概念是冯初晴提出来的,之前袁漠一直都以为这是冯初晴在商家学到的,他向来直来直去习惯了,一时不察就把冯初晴给供了出来,“这缫车不是冯家娘子让做成脚踏的吗?”言下之意就是你商家的东西你来找我做,脑袋没进水吧。

止马坝如今的冯家娘子可只有一个,那就是竹林里的冯初晴。商洛被这个答案砸得是莫名其妙,“她?”随即,他聪明的脑袋就开始脑补整个过程,冯初晴其实是深藏不露的,在商家藏着掖着,回娘家就把东西拿出来了,这简直是红果果对他的忽视,他深度怀疑之前冯初晴对他表现的那副痴迷相是真是假。

他脸上神色变化很精彩,袁漠虽然看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却是很想上前给他脑瓜一巴掌:冯家娘子那样好的女子你都忍心休掉,你是不是脑瓜子有病啊!

念及此,袁漠觉得有必要让商洛知道他都错过了什么,端着他那副憨傻的面孔继续往商洛心口上插刀道:“是啊,冯家娘子会的可多了,我数都数不过来。”

商洛的的脸成功变黑了,“不管是谁教你做的,现下你会做了我请你成不成?”

“这有什么不成的,活儿在哪做不一样。”袁漠搓了搓手,憨厚地笑了笑,看上去诚意十足。

商洛也调整好了心态,嘴角上扬四十五度角,“这不就结了么。我不像他们这样给你算天工,只要你做好一台脚踏缫车我就给你五两银子。”袁漠的速度满打满算一架缫车也就五天时间搞定,这么一算工钱可是相当可观了。

袁漠也瞪大了眼睛震惊道:“这么多!那你还做不做别的比如‘丝籆’这些,工钱又怎么算?”

丝籆也是冯初晴后来让袁漠加在缫车末尾的,作用相当于现代卷绕丝绪的简管。丝籆和脚踏缫车的结合在袁漠看来简直就是神迹的体现,缫丝的速度比以往的老方法快了一倍不止。

“‘丝籆’?什么东西!”又是一个新名词,商家虽然做着丝线业,商洛也详细了解过丝线业,但这个词汇他压根就没听过。

“你不知道?”袁老实人一脸“你是个傻子”的表情鄙视了商洛一把,好心简单解释道:“丝籆是一种简单的机具,能够加速牵经络纬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