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个劲的吹, 秋栀发尾的碎发渣尽数落在外套上、脖颈间、甚至有几根飘到了她的眼角边。
秋栀依旧不为所动, 披在身后的头发从头顶上依旧看得出麻花辫的影子,只是长度从及腰变成了及肩。
没有了发尾的橡皮筋, 原本规整的头发变得凌乱无比, 有些地方散开来显得长短不一, 就像被狗啃过一般。
班主任孙老师走出办公室,四处看了看,发现秋栀, 有些不耐烦的唤她:“秋栀,你愣着干嘛,快进来。”
秋栀揪着衣角, 慢吞吞的跟着班主任进了办公室。
里面的两位学生家长, 看她这副土里吧唧瘦得跟芦柴棍似的样子,嗤笑了声:“这难道不是成江的最好的公立学校了?”
班主任轻咳一声, 对秋栀说:“你跟老师说说下午事情的经过。”
秋栀将衣角揪得更紧, 四周不怀好意的目光让她感觉快要窒息。
放轻松, 秋栀。
把事实说出来。
秋栀鼓足了勇气, 用手指着其中涂轩, 说:“他用剪刀剪了我的头发还说——”
我是乡下来的,活该。
后面半句没能说出口就被涂轩的父亲凶神恶煞的打断,走过来作势要教训她:“你再说一句试试, 小小年纪都会撒谎了!”
秋栀被吓了一个激灵,咽了口唾沫,强装镇定回答:“我没有撒谎。”
叶兰兰适时的补了一刀:“你这种乡巴佬一看就没受过什么教育,谁知道会不会说谎。”
“就是,没爹妈的孩子,连家教都没有!”
两个同学的家长佯装生气让他们闭嘴,可那副嘴脸明显是等着看笑话。
班主任不敢得罪这两个家长,也在一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秋栀,我给你家长通过了电话了,他要是来了肯定也不想看见你这么骗老师。”
真是好笑。
谁的头发跟狗啃了一样的,分明就是一目了然。
秋栀瞪着不作为的班主任,眼里尽是满满的怒意:“我剪自己的头发,然后被留堂在这里接受你们的质问难道对我有好处?”
叶兰兰和涂轩顺嘴接上,说谎都不带打草稿的:
“你这个撒谎精,你头发明明是自己剪的,还想栽赃到我们身上!”
“不就是平时说了你几句吗,你怎么这么记仇啊!”
……
寡不敌众。
秋栀知道就算回到班上,也没有人会站出来为她说一句公道话。
毕竟为她这种乡下来的转学生,根本不值得。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他们铁了心要把这个锅甩在自己头上,她又有什么办法。
秋栀气极,对眼前的几个人吼道,带着些家乡口音:“你们不能这么欺负人!”
班主任轻咳一声,“秋栀同学,你冷静一点……”
话还没说完,一道低沉不失质感的男音从门口传来:“小栀。”
原本已经处于高度紧绷状态的秋栀听见这个声音,蓦然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但不想这么快醒过来。
迟迟没有转过身。
陈新北一路从停车场跑上来,在这二十多度的气温里,额头也冒出了一层薄汗。
缓了口气,陈新北走进办公室,看清秋栀的样子后,目光渐渐的变得冷冽起来。
不过是二十多天没见,这姑娘瘦了一大圈不说,怎么搞得如此狼狈。
走之前还崭新的板鞋现在上面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脚印,怀里抱着的书包更是被记号笔和美工刀糟蹋得无法再用,但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最揪心的还是她的头发。
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可昨天通电话的时候,秋栀还跟他说自己一切都好勿挂念。
若不是今天刚下飞机接到她班主任的电话,这姑娘还打算瞒他多久?
陈新北敛了敛心神,替秋栀拍了拍外套上的碎发渣,将她手里的书包接过被在自己肩上,“我来晚了,抱歉。”
触碰到他的体温,秋栀才敢相信这不是梦。
她略显迟疑,像是自言自语:“你怎么回来了……”
陈新北回想起刚刚在门口看见的情景,一贯温和的秋栀在那一瞬间像极了浑身竖起尖刺的刺猬。
害怕、没安全感但也不想认输。
还真是个死要面子的小姑娘。
陈新北看透不说破,扫了一眼在场的人,明显话里有话:“我不回来,谁给你撑腰?”
两个家长见着秋栀居然还真的有家长来,立马将话锋转向了班主任——
“我们的时间很宝贵的,能不能快点解决,我孩子还有补课班呢。”
“就是,这么点破事就叫我们来,你们老师干什么吃的!”
“孩子的教育需要老师和家长两方的共同配合,两位家长请稍安勿躁……”
提到教育,叶兰兰的母亲脸色一横,“你这话什么意思,拐弯抹角的说我家孩子没家教呢!?”
班主任头疼的直冒汗,这两位家长哪能是他这个人微言轻的教书匠惹得起的,正在思虑怎么解释的时候,一道声音抢先开了口:“你的孩子没有家教,还需要别人来说?”
女人刚才瞟了眼,见是个年轻小伙子就没有放在眼里。
可现在这么仔细一打量,饶是在商场上见惯了大老板的她,也有些发憷。
这男人虽然一身随性穿着,可光是手上那块名表就快抵上她半年的工资,他的脸上尽管带着笑,却是不怒自威。
陈新北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将秋栀护在身后,对班主任颔首道:“孙老师你好,我是秋栀的家长陈新北。”
班主任看着他年纪轻轻,心生疑虑,“请问你是她的……”
陈新北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算是她哥哥,这孩子目前归我管,她的监护人在外地。”
班主任双手接过,看见上面写着的“成江四维遥感技术有限公司负责人”字样,瞪大了眼睛。
这不就是前段时间在阿坝州泥石流灾害中捐款最多的私营企业吗。
这公司凭借在灾害遥感技术方面的卓越研究成果,在这次救灾行动配合当地救援部队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了救援任务,前段时间还上过央视新闻的表彰环节。
没想到负责人居然这么年轻。
两相对比下,班主任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忙伸出手去,笑着跟陈新北套近乎,“陈先生不仅年轻有为还富有爱心,当真是我们心中的楷模典范。”
陈新北虚握了一下,算是礼数,不到三秒就收了回去,看了看垂着头一言不发的秋栀,说:“我想知道今天事情的全过程。”
“他们同学之间发生了一点小摩擦……”
陈新北摸着秋栀被剪得不像样的头发,好笑的问:“这是小摩擦?”
涂轩不懂世事,自然没有对陈新北的畏惧,大言不惭的顶了句:“她自己剪的,还诬陷给我们!“
陈新北眸色微沉,“你说这是她自己剪的?”
涂轩心虚的回答:“是啊,就是她自己剪的。”
涂轩父亲丝毫不把这个想小年轻放在眼里,哼了声,应道:“不就是一攥头发吗,值几个钱,要多少我们赔。”
旁边的叶兰兰撇撇嘴,接了句嘴:“就是,一个乡下的土包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句句诛心。
言语间的暴力似一把把小刀扎在秋栀心上,让她的脸色更加难看。
以礼相待看来是行不通了。
陈新北一转刚才还算客气的口吻,直接切入主题:“孙老师,我记得教学区是全监控覆盖对吗?”
“是的。”
“我以被欺负学生的家长的身份申请看监控,这样我们双方都能看到事情的原委,谁在说谎一目了然,处理起来也更公正,两位家长意下如何?”说着,陈新北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班主任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便亮了起来,“我发了一份教育部最近公布的‘关于校园冷暴力的处理条例’的文件在电脑上,两位家长不妨去看一看。”
又是监控又是教育部文件的,把两个家长唬的一愣一愣的。
刚才态度嚣张的涂轩和叶兰兰也被镇住,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秋栀的头发、书包以及板鞋都是他们在教室的杰作。
甚至联合班上同学孤立、群嘲秋栀的行为,也少不了他们的一份力。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灾区来的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的土包子,原来还有人来给她出头。
可老师不是说她父母都死在前段时间的泥石流里了吗,真是见了鬼了。
“如果是我们的错,我带着秋栀给你们道歉,可如果是你们的,”陈新北轻笑一声,“想必二位都是好面子的人,如果放在台面上来说,到时候惊动了教育部和媒体……”
两位家长看着电脑桌上的文件,才意识到这次自己的孩子惹了个不消停的主。
他们心里也清楚自己孩子的性格,平时蛮横惯了,哪轮到的被人欺负的份。
思忖片刻,放软了态度,叶兰兰的家长开口说:“我们愿意赔偿精神损失费,价格随你定。”
男人也随声附和道:“我们也是。”
陈新北轻笑,漫不经心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狂妄:“我们家不差钱,我只要一个态度。”
“什么态度?”
陈新北摸了摸秋栀的脑袋,眼底闪过一丝狠意,“很简单,带着你们的孩子,给她道个歉。”
话一出,连秋栀都是一愣。
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陈新北,后者则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你开什么玩笑,孩子也就罢了,还要我们家长给这个小丫头片子道歉!?”
陈新北淡淡的说:“子不教父之过。”
丝毫没有可商量的余地。
要么道歉,要么走程序把监控上报教育部。
两个家长气得牙痒痒,到底是理亏,最后还是选择了道歉。
秋栀何曾受过这种阵仗,一脸懵的看着两个同学和他们的家长,态度谦卑的跟自己道歉。
陈新北这才满意的笑了笑,却把决定权交给了秋栀,开口问她:“小栀,你说要不要原谅他们?”
秋栀摸了摸母亲生前最后一次为她修过的,如今已经面目全非的头发,心里依旧难过。
可想到母亲生前常说的得饶人处且绕人和与人为善,秋栀又开始动摇。
过了大约半分钟,秋栀开口“我接受他们的道歉,但是……”她摸着自己的头发,步步走向涂轩和叶兰兰,面无表情的补了句,“我不原谅他们。”
陈新北挑眉,等着她的下文。
“四哥,就这样吧,剩下的我自己来。”
“行。”
陈新北没有多问“剩下的”是指什么,万事尊重她的意见。
“孙老师,那我们先走一步了。”
班主任擦了擦额头的汗,心有余悸的应道:“好,慢走。”
-
走出教学楼后,秋栀停下脚步,缓缓的抽出自己的手。
看着前面身材颀长的大哥哥,心里终究不是滋味。
“四哥,我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陈新北闻言一怔,随后说:“你没做错,反倒是我该跟你道歉,没有把你安顿好就去了外地。”
秋栀拼命的摇头,心里更加过意不去,“这已经很好了。你工作这么忙还来学校帮我处理这些杂事。”
“秋栀。”陈新北突然叫她,“你抬头看着我。”
秋栀抬起头来,见陈新北满脸笑意没有任何不耐烦,心里的负罪感无意间减轻了一些。
“爷爷让我接你来成江,不是为了让你受委屈的。”
秋栀攥紧了拳头,低声说:“但也不是为了给你添麻烦的。”
陈新北无奈的叹了口气,“秋栀你何必跟我这么见外?”
秋栀咬了咬嘴唇,“你们陈家救了我……是我的恩人,我很感谢你们。”
“所以呢?”
“所以……这份人情已经足够我还一辈子了……”
陈新北一时无言,不知说什么才好。
半晌,扯开了话题:“行了,有这个心思不如花在学习上,快月考了吧。”
秋栀不知道他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弱弱的反驳了句:“已经考过了……”
陈新北随口一问:“考了多少?”
秋栀十分谦虚的说:“一般般。”
陈新北故作严肃,问下去:“一般般是多少?”
“不多,年级第三。”
“……”
得,算你狠。
-
陈新北开着车一路往北走,直到上了二环高架桥,秋栀才觉出不对来。
“四哥,我们要去哪?”
这不是回陈家老宅的路。
“带你去修个头发。”
经他这么一提,秋栀才想起自己浑身都碎发渣,连忙直起背,果不其然身后的座椅垫上零零碎碎的沾染了好多小黑渣。
白瞎了这套手工坐垫。
陈新北余光看到秋栀的表情,说:“不用管,明天我开到洗车店处理。”
秋栀闷头“嗯”了声,直到车停在一家高级的美发沙龙门口,也一直保持着端正的坐姿,没有再靠上去一点。
陈新北停好车,打开车门引着秋栀走进去。
一进门一位头顶着黄毛的爆炸头便笑着迎了上来,“陈先生,今天乔尼当班,还是老规矩?”
“不用,给她修修头发。”陈新北看了眼站在身旁有些局促的秋栀,又补了句:“开个包间。”
爆炸头看了眼耷拉着脑袋的秋栀,被她怪异的发型吓了一跳,可转瞬即逝,挂着笑引着两人往楼上包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