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觅棠惊讶地看着手里的金铃铛,她捏着顶头系着的红绳轻轻晃了一下,铃铛发出一阵低沉的声音来。
殷觅棠抿唇笑了。
一旁的李中峦也笑了,他急急忙忙赶回躬清殿,笑眯眯地禀告:“陛下,殷四姑娘可喜欢了,开心地笑个不停!”
许久之后,戚无别看着桌上咧着嘴乐呵呵的不倒翁官老爷,轻“嗯”了一声。
下了学,小红豆儿去拉殷觅棠的手:“糖豆儿,我宫里先凿了个鱼池,里面养了好些好看的小鱼儿,咱们去看鱼吧!”
殷觅棠摇摇头,说:“不行呢。我落下好多课,要补回来。”
小红豆儿的眉头皱巴巴的,闷闷不乐地回了凌凤宫。
散秋和肆冬拿来风筝:“公主,咱们去放风筝吧?”
小红豆儿朝着蝴蝶风筝拍了一巴掌,生气地说:“不去!”
散秋和肆冬对视一眼,不知道公主怎么就不高兴了。
“我要读书!给本公主拿笔墨纸砚来!”
两个小宫女急忙应着,给小红豆儿准备好笔墨纸砚。
第二日小红豆儿拉着殷觅棠去玩的时候,殷觅棠倒是去了凌凤宫,可是她在鱼池边待了没多久,就匆匆告退,回了碧水楼继续读书。
小红豆儿抓了抓头发,猛地一拍桌子:“不就是读书!我也读!散秋、肆冬!给本公主拿书来!”
于是,青笺楼里的几位教导先生、嬷嬷们,很快发现最不爱学习的鸿元公主和殷家四姑娘忽然勤奋起来,像是互相攀比似的,一头扎进书海里。
其他几个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越发用工起来。
又在青笺楼教书,又在日照堂教书的两位先生最近发现,这群小姑娘们竟是比男孩子们更加勤奋起来。在日照堂讲课的时候,难免多次提起青笺楼这边的小姑娘们,叮嘱二殿下和几位小公子莫要被女孩子家家的比下去。
这一日下午,殷觅棠正在书房里读书。很快要年底小考,她之前对于考试的事情向来不上心,可是这一次她不想再落在后头。
“四妹。”殷少柏站在窗外。
“大哥哥。”殷觅棠急忙放了笔,站起来,想要走出去。
“你别出来了。”殷少柏急忙拦住她。
殷少柏大步往前跨了两步,站在窗下,将两卷书递给她:“你让我帮你找的书。”
“谢谢大哥哥!”殷觅棠翻了两下,一脸的欣喜。
殷少柏看了眼殷觅棠桌上摊开的书,说:“你好好读书吧,哥哥不吵你了。”
殷觅棠想了一下,把正要离开的殷少柏喊住:“哥哥,我有几处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你吗?”
“当然啊!”殷少柏点点头,走进来教殷觅棠。
殷少柏教了殷觅棠近一个时辰,才踩着落日离开。他临走前,殷觅棠将一个荷包送给他。殷少柏十分欢喜地将荷包系在腰侧,当成了宝贝。
殷少柏走后,殷觅棠继续坐在窗下读书。没多久,戚如归又抱着大猫赶过来,站在窗外,将大猫从开着的窗户递给殷觅棠:“别读书太累了,大猫借你玩!”
殷觅棠急忙把大猫抱过来。大猫还是那么重,殷觅棠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桌上,再抬头的时候,戚如归已经跑远了。
如今的戚如归再也不是小胖子了,虽然如今的他没有戚无别高瘦,却比小时候瘦了一大圈。看着,也像个俊俏的小公子了。
殷觅棠望着戚如归跑远的背影,手搭在大猫的身上,又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撸着大猫身上柔软的长毛,有些发怔。她是被大猫尖锐的喊叫声拉回思绪的。大猫睁大了眼睛惊愕地望着殷觅棠。
殷觅棠一愣,这才发现她不知不觉中掐住了大猫的脖子。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袭来,殷觅棠慌忙松开手。大猫一下子从桌子上跳下去,躲在角落里,警惕地盯着殷觅棠。
殷觅棠慢慢抬起自己的手,有些不可思议。她刚刚在做什么?她刚刚是想掐死大猫吗?殷觅棠的双手微微发颤。
很快到了年底,冬至的时候,戚国在锦麟殿举行国宴。戚无别特意下旨,让日照堂和青笺楼的孩子们留在宫中赴宴。这些孩子们出身皆是不凡,其家中长辈多有参宴。宴席开始时,孩子们都坐在家中长辈身旁。殷家如今在朝为官且身份可来参加宴席的只有殷夺。殷觅棠、殷少柏和殷月妍都规规矩矩地坐在殷夺身后。
礼仪完毕,戚无别看了眼坐在角落里的殷觅棠。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没有与旁人说话。这国宴并不拘着臣子,臣子多饮酒相庆,谈笑风生。一员武将走到殷夺面前敬酒,大声笑喝。
戚无别看见殷觅棠微微皱了下眉。
戚无别收回目光,喊李中峦过来耳语几句。李中峦领令,立刻走下席间,将宴中大臣子女领到后宫中,为其令设宴席。
“为什么令设宴?”戚如归奇怪地问。
李中峦偷偷看了殷觅棠一眼,笑呵呵地说:“当然是因为陛下想让你们更自在些。”
小红豆儿连连点头:“还是皇帝哥哥想的周到!我不喜欢那些醉醺醺的文武大臣,咱们自己摆宴席挺好的!”
殷觅棠也赞同小红豆儿的话,她也觉得这边安安静静的比起前头要好了许多。
殷觅棠这边的宴席结束时,前面锦麟殿的国宴还未结束。殷觅棠和其他小姑娘们都有些乏了,结伴一起回碧水楼,两排小宫女手中撑着灯,将小路照得暖意盎然。几个小姑娘偶尔小声交谈几句,带着点少女的娇俏。
回去之后,殷觅棠刚刚梳洗过,还未换上寝衣。凌天宫的宫女琉梳便过来请她,说是戚无别召她过去。殷觅棠看了眼外面漆黑的夜色,虽然有些意外,还是跟着琉梳去往凌天宫。
赵妈妈皱着眉,小声嘟囔了一声:“都这么晚了……”
殷觅棠脚步停下,回头对她说:“太晚了,妈妈就不要跟着我去了,回去歇着吧。有琉梳姐姐在,你就放心了。”
琉梳也在一旁笑着说:“赵妈妈您回去吧,奴婢会好好照顾殷四姑娘的。”
“那不成,我得陪着!”赵妈妈坚持。
殷觅棠略点了下头,也不再坚持。
到了凌天宫,琉梳让赵妈妈在偏殿里歇着,领着殷觅棠去了戚无别的寝殿。
“奴婢把您送到这儿就不进去了,奴婢在外面候着,有什么吩咐您喊一声。”琉梳笑盈盈地说。
殷觅棠推开寝殿的门,带着点疑惑地走进去。她心里有点纳闷,不知道戚无别为什么这么晚召她过来。再言,皇上参加完宴席难道不倦吗?她虽然在晚宴上没待多久,可是亲眼看着那些臣子对皇上敬酒。她胡思乱想地往里走,在里屋门口停下来。
戚无别随意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握着一个玉色酒盏。他身上穿着黑色的寝衣,露出一小节脚踝,赤着脚。
“皇上,您找我。”殷觅棠缓步走过去,有些惊讶地望着戚无别的脸色。许是因为戚无别在宴席上饮了酒,脸色有些微红。瞧着比他往常的淡漠多了点温度。
“坐。”戚无别指着下小几的对面。
殷觅棠在他对面坐下,好奇地望着他。
戚无别身体前倾,端起小几上的白玉壶,在两个酒盏里斟满了酒,看向殷觅棠:“饮过酒吗?”
殷觅棠摇头。
“尝尝。”
戚无别说完,自己端起一盏,靠在罗汉床一侧,带着点平时不曾有的慵懒。
殷觅棠抿了下唇,端起小几上的酒盏,皱着眉喝了一口。
辣。
殷觅棠抬起眼睛看向对面的戚无别,又抿了下唇,再喝了一口。
她轻轻“嘶”了一声,皱眉皱得紧紧的,脸上也顷刻泛了红。她把酒盏放下,喘了口气,才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不能圣前失仪,我不能喝了……”
戚无别轻笑了一声,将空了的酒盏放在小几上。他看向殷觅棠,缓缓道:“你已经很久没去躬清殿研磨了。”
殷觅棠垂着眼睛没去看他,一本正经地说:“很快就要年底考试了,我之前学得不好,要好好准备。”
戚无别没说话。
殷觅棠心里惴惴了片刻,匆忙又加了一句:“我明天就去……”
她偷偷看了戚无别一眼,没从戚无别的脸上看出他的情绪来,她心里的惴惴更浓了。
“你让殷少柏寻的那两本书躬清殿中就有,你知道。”戚无别盯着殷觅棠泛红的脸颊。
殷觅棠轻轻皱了下眉头。她有点生气了,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大半夜把她喊来,还一会儿质问这个,一会儿质问那个。皇上这是发酒疯了吗?殷觅棠软软的两腮悄悄鼓起来,难得又有了两分孩子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借着点酒意,她不高兴地瞪着戚无别,说:“我和自己的哥哥联络感情好好相处,怎么了?”
尾音轻翘,带着点小小的任性。
戚无别微微蹙起的眉心却忽然伸展开,笑了。
果然。
情不自禁地,戚无别伸手戳了一下殷觅棠鼓起的软腮。殷觅棠“唔”了一声,身子微微向一旁侧了侧,皱着眉看着戚无别。
她想指责戚无别欺负人,一张嘴,却忽然打了个哈欠。
戚无别低低笑出声来。
“有什么好笑的……”殷觅棠皱着眉站起来,“皇上,我要回去睡觉了。”
她刚走了一步,脚步微微颤了一下。戚无别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罗汉床。殷觅棠坐在罗汉床的边儿,揉了揉眼睛。
戚无别垂着眼睛看她,声音轻缓:“棠,你已经回来了。这是里宫中,不是那个荒山。忘了在那个荒山上的一夜。”
殷觅棠揉着眼睛的动作慢慢停下来,她望着一侧灯架上的灯火,开始摇头,从轻缓地摇头到猛地摇了两下:“不是一夜,是五夜,是五天五夜……”
她的双肩忽然畏惧地抖了一下,眼泪跟着落下来。
她转过头来,用噙满泪水的眼睛望着戚无别:“皇上,我病了。”
“哪里不舒服?”戚无别望着她,眼中溢满一抽一抽的心疼。
殷觅棠哭着抬起自己的手:“我想掐死大猫,我想毒死讨厌的人。可是我又想讨好别人,和别人好好相处……我、我变成坏人了……”
戚无别猛地握住她的手,把她的一双小手拢在掌心里。
殷觅棠眯起眼睛,许是因为那两口酒,有点犯瞌睡了,她抬起眼睛使劲儿望向戚无别。眼前的皇上变成了两个。她努力摇摇头,结结巴巴地说:“皇、皇上,我困了……”
“那就睡会儿。”戚无别抬手,将殷觅棠鬓上沾的一点草叶摘下来。
殷觅棠点点头,眼睛已经合上了。她慢慢趴下来,小脑袋刚枕在戚无别的膝上,很快就睡着了。戚无别轻轻将她眼角的一抹泪痕抹去。
殿中灯火深深,一如戚无别垂首凝望殷觅棠的目光。
龙床
第60章
夜色逐渐笼罩下来, 戚无别一直凝望着殷觅棠, 望着她逐渐入睡,逐渐睡得很沉很香。小嘴儿微微张着,胸口轻轻起伏,酣眠着。
戚无别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她的腰上,见没有吵醒她,才另一只手将她的小鞋子脱下来, 放在一旁,然后手臂探过她的膝下, 将她抱了起来。他动作放得很慢, 生怕吵醒了她难得的酣眠。他抱着睡得正香的殷觅棠往床榻走,动作十分轻柔地将她放在床上。
殷觅棠皱了皱小眉头, 小嘴儿也哼唧了两声。她将脸侧到另一侧,皱起的小眉头也很快舒展开, 继续沉沉睡着,并没有醒过来。
戚无别这才拉起一旁的被子,小心翼翼地给她盖上。
他立在床边,望着熟睡的殷觅棠,嘴角噙了一抹带着暖意的笑容。
他想起前世的时候,殷觅棠长大之后也总是贪睡。早晨在他怀里醒过来的时候,总是皱着小眉头,嘴里哼哼唧唧,像小猫儿叫似的。
那几个月的日子神仙不换。只是可惜那段时日太短了。
不过还好,今生都会补回来。
殷觅棠揉了揉眼睛, 打着哈欠,终于醒过来。她这一觉睡得很香,很久都没有过的香甜。殷觅棠睁开眼睛,望着玄色的床幔一时有些发怔。残存的那点倦意彻底消散,她坐起来,抓起身上的被子。玄色的锦被上绣着张牙舞爪的飞龙。而她身下的床褥却是一大片明黄。
殷觅棠小声“呀”了一声:“这是……龙床……”
她怎么会睡在龙床上?
殷觅棠慌忙回头去看旁边,旁边是空的,殷觅棠松了口气。知道戚无别不在这里,殷觅棠好笑地摇摇头。是了,不管她是为了什么宿在戚无别这儿,戚无别左右不会跟她挤在一张床上睡。
她简直是在胡思乱想。
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琉梳提着裙子绕过围屏探头朝龙床望了一眼,见殷觅棠醒了,忙笑着走出来:“姑娘终于醒过来了。”
“什么时候了?”殷觅棠忙问她。
琉梳刚想回答,听到外面的声音的声音,忙收起脸上的笑,低着头迎上去行礼。戚无别摆摆手,让她退下,大步走进内殿。
殷觅棠抱着膝,歪着头看他,好奇地问:“皇上不上早朝了?”
“已经退朝了。”
殷觅棠的小眉头皱起来,她居然睡得这么晚。
知她所想,戚无别道:“许是因为喝了酒吧。”
至于戚无别在给殷觅棠的酒中加了些助眠的药这事儿,戚无别是不打算告诉她了。
殷觅棠的眼中讶然一闪而过,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有话但说无妨,在我这里不用欲言又止。”戚无别道。
殷觅棠仰着脸看他,有些别扭地说:“我睡了你的床,龙床。”
“你若喜欢,日后可夜夜睡在这里。”
殷觅棠猛地摇头,她睁大了眼睛瞪着戚无别,双眼中写满了拒绝。
“不喜欢?睡得不舒服?”戚无别皱眉问。
“不是!”殷觅棠还是摇头,“不能这样的!”
“哪样?你日后要做皇后,是要夜夜宿在这张床上。早一些又有何妨?”戚无别瞥了殷觅棠一眼,故意说:“依朕看,你从今日起就搬过来罢。”
“不行!”殷觅棠再摇头。
“朕这里没有什么是不行的。”戚无别板着脸看着她。
“你……”殷觅棠抬起一双小胳膊使劲儿拍了下身上的被子,“哼!”
戚无别“哈”的一声笑出声来,他笑够了,才说:“好了,不逗你了。”
殷觅棠鼓着两腮仔细打量着戚无别的神色,逐渐放下心来,她掀开被子,想要下床,意外地发现床下没有她的鞋子。
戚无别走到围屏外,把她的鞋子拿过来。
殷觅棠有点茫然。她的鞋子在外面?那她是光着脚走过来的?她不记得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她都记不得了。只隐约记得好像对戚无别生了气,至于说了什么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皇上,我昨天晚上是不是对你发脾气了?”
“嗯。”
殷觅棠的眼睛果然瞪圆了。她飞快地转动眼眸,给自己辩解:“皇上逼我喝酒的,我醉了,不记得了。”
脸上难得恢复了三分孩子气。
戚无别笑起来,问:“酒好喝吗?”
殷觅棠匆匆穿好鞋子:“我要回去了,诵读课都迟了。”
“今日青笺楼不上课。”
殷觅棠恍然,这才想起来今天是要回家的日子。她又急忙说:“那我要早点走,娘亲一定在宫外等着了。”
“不急。衣服已经取过来了,梳洗过,从这里出宫。”
殷觅棠很想问一句为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撇撇嘴,跟着琉梳去梳洗。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出宫的时候戚无别也送她。
殷觅棠坐在戚无别的銮舆里,望着左上角缺的那个铃铛,有点心虚:“皇上,没有补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