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话还没说完,就被厉声打断,不过,这话不是我喊的。
众人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陈贤柔的贴身丫头菁丹,此刻,她正站在我梳妆台旁,看样子似乎还没有结束搜索工作。
王婉容尖锐的笑声首先响起,直到笑得我们每个人都鸡皮疙瘩横生,才上气不接下气道:“哈哈,哎哟,哈…笑死我了!我说…二夫人…哈哈,这人背了喝水都塞牙缝,瞧瞧你…这丫头,都说不能放过你,一定要你今天奉茶认错呢!哈哈!”
陈贤柔估计气得肺已经炸掉了,跳着脚凑到菁丹面前,对着她的手臂就是狠狠一扭,看得我和淇儿扁嘴直捂住自己的手臂。
陈贤柔咬牙道: “小贱-人,你还嫌害我害得不够,嗯?”
菁丹甚是委屈,眼眸里盛满泪水地呜咽: “二夫人您误会我了,您看,呜呜!”
说罢,菁丹移身让出巴掌大的地方来,我伸脖子去看,顿时脸色煞白。
菁丹让出来的地方恰是梳妆台的旁侧,那里,有个小小的暗格。
我深谙大祸在即,扑上前去就张大手臂: “这里不能搜!”
我这一反常态,包括淇儿在内的所有的人都顿了顿。
安陵月道: “嫂嫂这是…?”
刚才还花容失色的陈贤柔喜上眉梢,“菁丹做得好,回去二夫人我重重有赏。”
安陵然也紧抿唇瓣看我,似有话在口。
我闭眼,全身忍不住哆嗦起来:
“这里,不能搜…”
我一世的英明,全在这小小的暗格里,绝对,绝对不能让她们知道。
王婉容冷哼: “不能搜?那就是有诈咯!”
话音刚落,不过转眼之势,一个老妈子就窜到了我身后,外加菁丹和陈贤柔两主仆生拉硬拽着我,那小小的暗格终见天日。
那一瞬间,我面如死灰地闭上了眼。
老妈子道: “奇了,没有二夫人的簪子,不过有个册子。老妈子我不认字诶!”
王婉容道: “我来看。”
我依旧闭着眼,人却已经被陈贤柔和菁丹晾在了一边儿,估计也都看那册子去了。
只闻略略几页翻书声,我就听类似“哎呀”、“妈呀”的感叹声,以及书本落地的惊恐声。
我深呼几口气,告诉自己这个世界还是美好的,于是勇敢的、微微地张开了眼。
所幸屋子里除了安陵然都是些女眷,众人除了脸色难看些,瞅我的目光还算正常。
安陵月少不更事,见婶婶表姨们各个诡异非常,好奇地弯身捡起地上那本书,欲翻看道: “什么东西如此大惊小怪?”
一霎那,只瞅王嬷嬷赶紧蒙了安陵月的眼,嘴里还不停叨唠着: “罪过啊罪过,姑娘还未出嫁,看不得看不得!”
又一霎那,那书已回了我手里。
我故作平静地嘿笑一声: “对,月儿等你出嫁时我再把这书借给你看。”
话毕,顿时惹来白眼连连。
我吐吐舌头,至于吗?不过一本春宫图罢了。
这春宫图,是喜娘把我扔进洞房时塞给我的,说是请她做媒附送的赠品。当时我初初一翻,连连打了三个哈欠。
这玩意,比起现代的光碟、小说,乃至游戏,真真是差远了。
就说这线条吧,太过生硬;景象吧,太过单调;动作吧,不够新奇。反正说过去说过来,就是让人提不起兴致。
但是有一点,我还是极爱的。
那即是每章春宫图的题词,这一题词,就让这册子和低俗的三-级-片划清了界限,噌噌上了个档次,至少也是个至情至柔的电影截图。
其中,我最喜欢的一首词道:
“一夜雨狂云哄,浓兴不知宵永。露滴牡丹心,骨节酥熔难动。情重情重,都向华胥一梦。”
这首《如梦令?桃源主人》里全文不提半字□,却形容得丝丝入微,我很是喜欢。后闲来无事,还提笔抄在了纸上,淇儿只道我突临风雅,大赞我诗词进步。
现在想来…真是丢尽了老脸。
王婉容道: “想不到公主还是性情中人,喜好这些玩意。”
陈贤柔也道: “侄媳妇不愧阖赫人,敢爱敢恨啊!”
我拳头渐渐握紧,娘的奶奶,我就不信你们俩不看这玩意了!
一屋子人正闹得不可开交,门外传来不高不低的一声道: “什么事情如此热闹?”
啧!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的婆婆——掉毛老凤凰夙凤也来了。
今日,我这西院真是蓬荜生辉,凑一桌麻将是绝对不成问题了。
作者有话要说:廉枝对小笨蛋的认识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不过就现阶段,廉枝只一心想求休书,对揭穿小笨蛋不敢兴趣,慢慢来吧。
另,这春宫图是确有奇书,名字叫《花营锦阵》,本来我说把图贴出来的,但想到近日的严打,我哆嗦一下,还是算了,书我还是放群里的共享吧。
第十九章
姜,还是老的辣;凤凰,还是掉毛的最厉害。
夙凤一到,里屋顿时一派祥和。
鞠躬行礼的,继续装白痴撒娇唤娘的,本公主不情不愿,也弯腰向掉毛老鸟问了个安。夙凤丝毫不愧地受了,这才幽幽看向我掖在怀里的春宫图。
登时,我如芒在背,难受得紧。
掉毛老鸟素来看我不惯,每日我去奉茶也是冷哼热闷,这次好不容易逮了个机会,还不朝死里整我?
谁料,只闻夙凤道: “不过一本册子,你们至于如此大惊小怪吗?”
陈贤柔巴结媚笑,抬头猛道:“是,是!”
王婉容比之,聪明了百倍,捂着手绢咯咯笑道: “表姐说得甚是,这不是看月儿在场吗?”
夙凤的注意力成功地转移到挡箭牌安陵月身上,对方也是小脸煞红,偷瞟我一眼后就以还有针线活未罢的理由告退了。毕竟,在如斯封闭古代,妇德是顶重要的一件事,一个堂堂千金若被传出去还未过门就随着嫂嫂看劳什子春宫图,的确不大好。
我猜若我那未来妹夫文墨玉知晓此事,也会对我鄙视一番。
不过月儿的确是个好孩子,末了末了,脚都踏出了门还不忘切切地对她娘说: “娘亲,这簪子的事定不是嫂嫂所为,您好好查查。”
掉毛老鸟颔首,目送女儿出了房门才笑道: “还要继续查吗?贤柔你查得还不够清楚?”
一句话说得不轻不重,却足以吓得陈贤柔腿软。素闻我这公公婆婆是最讲究“家和万事兴”的,陈贤柔今日为了只二十两的破簪子搞如此大仗势本已失水准,现在又污蔑本公主,挑拨离间,闹得我这西院人仰马翻。掉毛老鸟如此聪明,自然也能看出其中端倪——陈贤柔不过是借势就势,讨讨因我搬出西院的旧仇来。
不过,她的确是个猪脑子。怎么就没想到调换院落这事幕后最大的怂恿者其实就是小笨蛋的娘亲,她现在如此这般,不仅犯了穆王府的忌讳,还忘了句俗语叫“打狗也看主人三分薄面”。
今日,她驳了掉毛老鸟的薄面,自然不会好过。
不过此时此刻,我倒是对我那杯道歉茶挂念得有些紧。
陈贤柔道: “弟媳该死,一时受丫头摆唆…”
话未毕,掉毛老凤凰的冷笑声就已想起,我受不大住,抖如筛糠,混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小笨蛋见状,傻兮兮道: “娘子你冷吗?”
我怒瞪,在其耳畔低声道: “有本事你把衣袖捞起我看看,说不定你鸡皮疙瘩起得比我多!”
我这话明是想告诉安陵然“大哥莫说二哥”、“五十步别笑百步”,谁料他却不知听出了什么歪味,对我暧昧一笑。这一下,我手臂上原本已消去的疙瘩又生了一片。
还好的是夙凤并未发现我和小笨蛋这边的动静,只道: “贤柔你今日也真是糊涂,别说一只小小的簪子,就是夜明珠摆在我夙凤的儿媳妇面前她也不会动上一动。再言,堂堂的一国公主,会看得起你们些个草标?”
我憋住劲儿没笑出声,掉毛老鸟和王婉容果真是一家人。一个说别人的簪子是不值钱的破玩意,一个更加恶劣,直接说是卖身的草标,蔑视之情不言而喻。
真真可怜了刚才还气焰嚣张的陈贤柔,受了如此大气也不敢吭声,依旧陪着笑脸点头哈腰。
夙凤这个主母也不是白当的,见好就收地拉起陈贤柔,又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善人模样叹气道:
“妹妹你的难处我也是知的。这两年阿云时不时在外败些银子,都全靠了你在里为他支撑。哎!女人就是这样命苦,家小的,嫁了人就单为相公担着操心;家大的,还得替他管一家子的闲事,难免也就疏忽了自己。”
我默了默,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好。
这掉毛老鸟还真是厉害,你骂陈贤柔不懂事就好了啦,干嘛还拐着弯儿教育我?怕小笨蛋腰上的伤也没瞒住她老人家的火眼金睛,我心底顿时有些哀叹,我那些被张世仁白白讹去的银子啊!
夙凤又道: “前些日子粉蝶轩来了批新货,我看倒是极好的,弟妹你日夜为安陵家操劳,不如这样吧,我待会就叫杨老板去给你拿些样式来,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只当我这个做嫂嫂的送的。”
陈贤柔连连推辞,“这怎么好意思?”
可一面如此,一面又生怕掉毛老鸟改口地行礼道: “谢谢嫂子了,贤柔日后定努力为安陵家办事。”
下面奉承打摆的话就没我什么事了,我连打三个哈欠地听她们说完,陈贤柔这才乐开花地拽着屁股走了。
呲!得了便宜就卖乖,这种女人一辈子也当不了家。
相比之下,掉毛老鸟的确是只凤凰,知道恩威并用,先罚后赏。
望着陈贤柔得意的背影,我似乎觉得忘了点什么,心里空落落的,待一群人走远,我才突然想起地大叫: “啊!我的道歉茶!!”
我欲追出去,却听身后道: “还真惦记着呢!”
回身站定,我这才记起夙凤和王婉容未走。不仅没走,两人还大大方方地在我宅子里摆了茶,喝了起来。
夙凤道: “今日陈氏在你这里吵闹确是不对,不过你也要反省,听说今儿个早上你满院子追着只狼儿跑?”
我吞吞口水,没答话。
千错万错,都是旺宅的错,和我有什么关系?
夙凤又道: “待会儿粉蝶轩的杨老板来了,你也挑上几件首饰,别让他人说了闲话去,你…哎!也怪不得今日陈氏要来胡闹。”
我默了默,自然知道老凤凰隐去的话想说什么。我的头上,那才真是除了一只草标,什么都没有。
我一直觉得,古代妇女很辛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最重要的是头上还要顶个斤两重的假发髻,足足能把人脖子撑死,在实在避免不了假发的情况下,我就坚决不戴什么簪子华钗,一张脸也是素面朝天。
这倒是,足足丢尽了他们穆王府的脸面。
待送走掉毛凤凰和开屏母孔雀王婉容已接近晌午,夙凤今日似乎心情甚好,大赦天下说自己身子不大舒服,各院落在自家摆饭不用来前厅请安。
我和小笨蛋相对无言,只让厨娘做了三个凉菜两个热菜并一个鸡汤炖的小米粥喝。现在天气愈来愈热,我就越发没胃口起来。再加上今儿早上这么一闹,我更没了食味,匆匆几口就罢了筷,只单看着小笨蛋吃得欢快。
他的脚下,还卧着今早的罪魁祸首。
大概是我看得他有些发毛,于是安陵然道: “你不吃吗?”
我哼哼两声,答非所问: “小笨蛋,你说…今早到底是谁偷了那簪子?”
小笨蛋一听,登时两只眼睛鼓得如铜铃般大,护住脚下的旺宅道: “不是旺宅干的,老婆你不要生气。”
我笑得阴阳怪气,估计方圆十公里的苍蝇都被我吓跑了。不过,旺宅居然还理直气壮地站在原地,继续吃小笨蛋喂他的羊肉汤。
我道:“我不生气不生气,我哪会跟畜生一般见识?”
安陵然舒了口气,笑眯眯道:“我就知道你最好。”
旺宅碗里的羊肉已吃了精光,只剩了汤,喝得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我接着说:“我只和人一般见识!”
“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狼!”
我拍案而起,反正现在屋里只有我二人,就算撕破这张老脸我也要为自己讨个说法,我总觉得今早这个事情不简单,哪有那么精的狼?定是小笨蛋蛊惑指使它来陷害我的。
现在虽然陈贤柔没在我房里找到蛛丝马迹,但簪子却的确不在了。我没嫁来过时,府上从没丢过东西,我一来就丢东西了,我这是百口莫辩啊!
小笨蛋好看的眉毛蹙了蹙,嘴巴张了张没发出音,顷刻终一言不发地去贵妃椅上翻起什么东西来。
我心下一惊,最初只道安陵然与旺宅主畜二人戏弄我,却从没想过簪子会是小笨蛋偷得,他现在如此举动,难不成——
我身形晃了晃,就见小笨蛋手托着块盒子过来。
我蹙眉,簪子那么小巧,不用这么大盒子装吧?
安陵然在矮桌上开了盒子,我定眼一看,只见两三个假发髻。
眨眨眼,我不大明白了。
小笨蛋咳嗽声,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
“今早我和王嬷嬷去粉蝶轩买发髻,忘记了喂旺宅,丫头们怕也以为我喂过了。它定是饿极了才去偷你的桂花糕。”
我咂舌,一时说不出个一二三四。
“你买这么多发髻回来做什么?”
安陵然别过头去,脸颊绯红。
“我知道你不喜欢带发髻,嫌重。所以这次杨老板出去采货,我就专托他带了一两件轻巧低矮的发髻回来。”
我怔了怔,只管盯着那盒子发愣。
如果此刻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可是我的感动中,又莫名掺了些悲凉。我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小笨蛋待我的好。可是,在这深宅之中,我却对每个人都摸不透看不准,我前世就是个顶不愿意动脑子的人,到了穆王府,更不想去看那些真真假假、是是非非。
我只盼着,早日拿到休书离开什么玄翼派、玄玥派。亦然,我不敢对小笨蛋掏真心,更拿捏不准他的好。我怕他待我好,不过是垂涎阖赫国那些兵力。所以往日,我都尽量疏远着小笨蛋,那一脚也就看似有些有意。
可眼下,望着那装满发髻的盒子,我的心却不坚定地晃了晃。
我听自己说: “安陵然,如果换了旁人,你还这样待她好吗?”话一出,我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小笨蛋看我的眼神有些迷离,眸子却异常的澄清湛亮。
他道:“旁人怎么能和自己老婆比?”
这次,我真的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天杀的安陵然,这句话真犹如惊雷劈中我脊梁骨。
来穆王府这么久,我怎么到现在才发现,安陵然只在我们独处之时唤我“老婆”,如果我记得没错,这“老婆”二字是现代人惯用的口语。
我突然很想问小笨蛋:你在暗示我什么?
第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