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的反应深深地刺伤了庄觅珠,她含着泪微笑,语气尖刻:“老夫人,若您真是一心一心对我好,我又岂会变成今天这样?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是有心的,如若不然,我又何苦与你们做对?”

沉沉闭目,老太太叹道:“不是没有人对你好,是你人心不知足。”

“为什么要知足?为什么?除了寄人篱下,除了看人脸色,我还落了什么好?”

闻声,老太太也激动了,一双昏黄的眼中泛过阵阵冷芒:“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挨饿受冻?你知道有多少人在卖笑为娼?你又知道多少人与人为奴,任人鱼肉?你只知道你受了一点点的委屈,可你衣食无忧,甚至还有丫鬟侍候,你一个庄家的小姐在王府里生活着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要和郡主一样,我想要被人尊重,被人宠爱,被人…”

不等她将话说完,华青弦冷冷地接口:“被人陷害。”

庄觅珠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她羡慕的人,笙华郡主真的幸福么?若不是逃过了那样的死劫,现在她早已尸骨无存,那样的人生,真的是自己要的么?

“想象我一样?你真的想?”

挑眉而望,华青弦泛着寒光的眼底一派清冷:“庄觅珠,没有人看不起你,也没有人不喜欢你,你逃不出的是自己的心魔,挣扎不过的是自己的*,不关任何人的事,你的不幸更不在于我,全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

“我知道你能言巧辩,可我不会再听你的了。”

“听不听随便你,反正,你也活不过今晚了。”垂眸,盖下眼底凛冽的寒意森森,对于某些永远也不知道满足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庄觅珠走到今天,无论是不是在六年前做过那些不该做的事,她都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筹码。就算是老太太愿意往开一面,摄政王也不会留下她这等祸害。就算是摄政王也肯再放她一次,可六奶奶那边,自然还有更凶残的安排在等待着她。

早知道华青弦的手段,可庄觅珠仍旧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知道自己再劫难逃,但亲耳听到这一切,还是让她心气难平。

“想开点你就自己动手,要是你下不了决心,我会找人送你一程。”说着,华青弦抬眸看了她一眼,冷硬道:“你不用太感激我。”

无论庄觅珠最后会落在谁的手上,结局都只会是一种。唯一的不同,只是死的痛不痛苦,难不难看了。如果她够聪明,她应该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庄觅珠确实听懂了华青弦的意思,顿时全身都颤了起来:“华青弦,你…好狠…”

闻声,华青弦勾起的唇角扯过一丝冷戾,残忍道:“我还有更狠的,要不要试一试?”

“我为什么会输给你这种人?”

笑了,这是有多看不起她啊?

怎么就不能输给她了?

不过,既然她这么想知道,她也不介意在她临死之前再多提醒她几句了:“因为,你瞎了眼。”

没想到华青弦说的是这,庄觅珠愣了许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流泪:“哈哈!哈哈哈!你说得真对,我就是瞎了眼,以前居然还把你这种人当成是好姐妹。”

“你若一直当我是好姐妹,倒也不算瞎,可惜…”

庄觅珠的脸上浮过一丝嘲讽,尖刻道:“当你是好姐妹?让你一次一次地踩我,一次一次地打压我么?”

“说你眼瞎,你连心都瞎了吗?”见她仍旧不懂,华青弦微微闭目,突然怒斥道:“我踩你?我打压你?就因为我没带你去参加公主府的花宴?你就将我对你的好全盘推翻?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肯带你去么?”

闻声,庄觅珠讥讽道:“难道不是怕我抢了你的风头?”

“庄觅珠,你是不是自信过头了?我的风头是你这种人就能抢得走的么?”

如此自信,如此傲冷。华青弦眸间的细碎的光点如星子般璀璨,那一刻,在庄觅珠的眼中,华青弦的光芒竟让她无法逼视。

红唇翕动,庄觅珠怔怔地看着面前凌厉的女子,头一次在心底承认着她的强大。正如华表弦所说,她的光芒是别人所掩盖不下的,六年前她已经是光芒初绽,如今更是耀眼逼人,那时候庄觅珠就知道自己输了,可是,她骄傲的内心却从不肯认输。她找了许许多多的理由,证明自己有多优秀。可是,每次面对华青弦的时候,她还是不由自主的自卑。

她害怕自己比不过华青弦,所以便一直想办法让华青弦出丑,甚至置她于死地。在华青弦没有归来的这六年里,她过得真的很好,虽然还是寄人篱下,虽然还是庄家的小姐,可王府里已没有人能挡下她的光芒。

直到,华青弦再次归来,再一次彻底将她比了下去…

为什么她总是输给她,为什么?

庄觅珠的眼中带着华青弦熟悉的那种固执,这让她觉得这个女人彻底的无药可救了,带着些忿恨的报复心理,华青弦道:“以前我不肯带你出去,因为每一次我带你出门那些千金小姐们都在背后耻笑你,你难道没听到过她们的恶言恶语?我以为只要避开了,你听不到那些闲言碎语就会开心,可没想到,你居然还因此恨上我了。”

她的对手从来不是别人,只是她自己不清楚,还不停地为自己寻找着假想敌,甚至想一个一个的连根拨除,她这种人,一辈子都在算计,可算计到最后,算计到的也只是自己。

冷笑,华青弦决定狠狠撕开她的梦“你和姑姑陷害我那一次,正是在公主府的花宴上,那时候你觉得我不带你要带姑姑你很不高兴?可你知道吗?我原本是打算带你去的,是姑姑来找我说你不想去,说你怕别人笑话你,说你怕别人看不起你,说你让我带姑姑去。我信了,所以我才带了姑姑没有带你。”

“什么?华盛雅?”

庄觅珠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年还有这么一出精彩的戏。她和华盛雅精心设计的阴谋里,她以为华青弦才是最大的输家,可没想到,被设计的人里居然有自己。她居然被华盛雅给耍了?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你不是和姑姑更好么?你不是认为姑姑比我容易掌握?你不是认为姑姑那样的女人够傻不懂得如何害你?”

问到此处,华青弦冷冷一笑,森寒道:“你错了,那时候母亲替我相中的夫婿根本就不是裴景风,而是薛仲明,公主宴我原是不想去的,可为了看看裴景风的为人,我才特意去了一趟,我…是替你去看的。”

华青弦居然说,她是替她去看的,那么她的意思是,六年前,如果自己没有那么害她,裴家的大奶奶就不会是华盛雅,而是她么?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如果真相是这样的,这得显得她有多蠢?

庄觅珠心口涌动着热血,激动得只差点要将心都呕出来。裴景风是什么样的人?裴家是什么样的家世?如果自己嫁过去还是大奶奶…

“你可以不相信,也可以说是我自编自话,但是,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而你,叫不作不会死…”

泪如雨下,庄觅珠已彻底失去了战斗力,跪在冰冷的地上,她已全身瘫软:“你骗我。”

如果这才是真相,那岂不是她自己毁了自己的一生?如果这才是真相,那岂不是她亲手害了自己最值得相信的姐妹?她怎么会这么蠢?怎么会这么蠢?

“那你就当我是骗你好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全都说了,庄觅珠能不能想通也已经不是华青弦所能控制的。她也不关心结果,只想一吐而快,憋了这么久,就当是为笙华郡主最后正一正名,她,绝不该名声最差,更不是坑爹不偿命,害人又害己的祸水红颜。

再没气力反驳这一切,庄觅珠流干了眼泪,却在这样的打击下完全无法再反击。输给别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蠢死了自己。

华丽转身,居高临下。

华青弦睥睨着还跪在地上的庄觅珠,忽然越过老夫人和王妃,直接吩咐道:“来人,把珠夫人和她的丫鬟带下去。”说罢,又补充道:“关进柴房,等候处置!”

声落,就有人过来拖着庄觅珠和锦瑟离开。

华青弦始终脊背笔挺地站在那里,一身的傲骨清霜,竟凛冽到无人敢反对,无人敢质疑…

波澜平息,祠堂内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明明一列列站的坐的都是人,可偏偏静得落针可闻,幽幽的叹息声,似是自肺腑里被压制而出,华老太太红了眼圈,为的不是可惜柳侧妃和庄觅珠,而是不甘于华青弦给所有的人这个下马威。

这么久了,老太太似是头一次认识了自己的亲孙女儿,这手段,这气势,竟是连她也自叹费如。

“阿弦,你可满意了?”

满意?她有什么可满意的?

难道这些人以为她华青弦今天来拜这个年,就是为了挫掉整个王府的锐气?错,她们大错特错了,因为,她今晚上要的不是下马威,而是彻底地与王府划清界限。

红唇轻勾,漾出一个迷离的弧度,她丝毫不卖老夫人的帐:“不满意。”

“还不满意?”

华老太太似乎不太愿意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在她看来,这个家已经是散了一半了,可华青弦居然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还不满意。这样了还不满意?她的心得有多大?多狠?

微微吊高的眉梢轻动,华青弦不笑不怒地开口:“不请姑姑进来坐坐么?她可在外面听了半天的墙角了。”

华盛雅置身事外太久了,她也扮猪吃老虎太久了,如果不撕掉她脸上那张貌似愚蠢的假面具,大家又怎么能看清她的嘴脸?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她即便手不染血,该得到教训的人,也一定要好好教训。

闻声,华老太太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原来她说的不满意是要连华盛雅也一起除掉。虽然,华老太太也没有想到看上去憨厚笨拙的华盛雅也有这等心机,但,毕竟她和柳侧妃庄觅珠不同,她姓华啊!怎么能连姓华的也不放过?

“泌兰,去把裴大奶奶请进来。”

她连自己的面子也不给,华老太太也淡定不下去了:“一定要全都撕破脸么?阿弦,你以后还要不要王府这个娘家了?”

“祖母,因为要这个娘家,所以要忍气吞声一辈子么?若如此,这样的娘家要来何用?”

在这个时代,娘家是什么?娘家是后台,娘家是靠山,是女子嫁人之后的所依所傍,一个女人若是连娘家人的支持也失去了,在夫家也会失去所有。因为如此,所以华青弦纵然对王府有再多的不喜,也始终保持着表面上的和谐,可现在,这份和谐与宁静她要亲手撕裂,就此桥归桥,路归路…

她一句比一句重,甚至让王妃也开始犯起了糊涂。但毕竟是生身母亲,就算不理解女儿的想法,她也没有冒然出声阻止,只用一种疑惑的眼神不停地询问着她。

华青弦避开王妃的眼光,又直视向华老太太:“不过,既然祖母不肯请姑姑进来,那不请也罢,不过,该要的公道祖母是不是也帮我讨要回来?”

感觉到气氛太过僵硬,王妃出来打圆场,华老夫人她自是不能说什么,只能指责华青弦:“阿弦,不可以这般跟长辈说话。”

目不斜视,仍旧落在老太太的脸上,可华青弦嘴里说出来的话,偏偏却又是对王妃说的:“母亲,不讨公道也行,话我总得说开吧?”

似是突然看懂了华青弦的决心,老太太眉峰一动,幽幽问道:“阿弦,这些事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比祖母想象中还要早得多。”

“为何你没有直接说出来?”

并不避讳,华青弦直面华老太太,一句比一句强势,一句比一句直接:“因为在不对的时候说对的事,只会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这个道理我用了一次死而复活才彻底明白,又怎么可能让自己再‘死’一次?”

终于,华老夫人气得全身都颤动起来:“阿弦,你好深的城府!”

“祖母这是在怪我么?”

“哼!我哪有资格怪你?”

华老夫人明明说的是一句气话,但华青弦却冷冷清清地接了过去,道:“既然没有资格,那又何必怪?”

老太太被噎的不轻,一双眼瞪着华表弦竟是说不出话来了,平素的乖巧都是装出来的?平素的善解人意都是扮出来的?

听不下去了,摄政王拍案而起,虽道:“阿弦,这就是你对祖母的态度?”

“王爷,这,是我对你的态度。”

没有叫父王,没有叫父亲,她叫的是王爷。

一声王爷,已是彻底表白了她的立场,从华青弦到到京都,她就无时不刻在想着摆脱这里。可就算是她风光大嫁,她也从未真正与王府分离。就算是在来这里之前,她也没想过要在大年初二的时候这么刺激摄政王。

可是,既然已经将路走到了最后一步,她也没有心思再重新来部署一切。择不不如撞日,就在今天,就在现在,她会在王府与将军府之间做出自己最后的选择,而她的选择,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变过。

“孽女,你这是要与本王断绝关系么?”

“王爷,要断绝关系的人不是您么?”面对摄政王的怒火,华青弦丝毫不俱,只冷着脸平静地吐出了两个字:“宗谱。”

摄政王无言以对,只因,他自己都忘记了宗谱这一回事。

六年前他便当华青弦是死了,他对这个女儿所有的爱与关心都化为了愧疚。所以,六年后当华青弦归来,他明明害怕会生变故,却始终顾念着那血浓于水。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念之慈,竟会变成现在的冷箭冷刀。

六年前,他扔出了多少箭,现在就收回了多少刀,且刀刀扎在他的心窝子上,让他疼都不能吭一声。毕竟,宗谱上将华青弦除名已是事实,就算是现在加上去,也无法解释当年自己的意图与居心。

毕竟,当初真正动了杀意之人,其实是他自己。

“以前,这个王府里知道秘密最多的人,是庄觅珠。可现在,知道秘密最多的人是我华青弦。既然干得出来杀女保族,宠妾灭妻之事,也早该猜到会有今天的结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欠您的,六年前已经还给您了?既然现在宗谱上已没有我的名字了,那么,我也不敢再自称是王府的女儿。这是我第一次回娘家拜年,或者,也会是最后一次。”

“阿弦,你在说什么…”

不笑,不怒,不焦,也不燥。

华青弦淡淡一抿唇,回眸对王妃道:“母亲,若有一日王府容不下你了,记得来将军府找我,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也只剩下您了。”

闻声,王妃潸然泪下:“阿弦…”

王妃怎么也没有想到,华青弦的决定会这样突然,甚至没有提前跟她打个招呼。可是,纵然女儿表现出了任性的执着,但她那一句唯一的亲人,却生生触痛了王妃的心房。她是王府的女主人,本该享尽荣华,受尽呵护,可是,她枕边的男人不过是个伪君子,她身处的环境不过是个大染缸。

她多想像女儿一样痛快地抽身离去,可她生是王府的人,死也会是王府的鬼,这辈子已被毁得彻底,她就不能连最后的依仗也失去。女儿可不要这个娘家,可她却不能不在娘家为她死守这一亩半分地。

所以,就算万般不舍,她也会坚守在王府里,为华青弦默默地守好她不愿再踏足的这个‘后门’,直到,她彻底不再需要自己为止。

“女儿就此别过,母亲您保重身体。”

激动到站了起来,王妃忍不住心头的哽咽,这种感觉,竟好似亲手将女儿‘嫁’出去了一般:“阿弦,这就要走么?”

“晚了,再不回去该赶不及陪婆婆吃晚饭了。”

“可以在王府里吃了再走的。”

王妃还想挽留,可华青弦却只是从容一笑,意有所指:“还是在家里吃好,别的地方,再好也不是家。”

别的地方,再好也不是家。

又有谁,会比王妃对此更有感触,日月国,她的家她的国,是她亲手毁去了一切。若她当年有华青弦半分的气魄与胆识,或者,今时今日,一切已不同。

不过,后悔了这么多年,王妃到今天终于不再后悔了。

如果不是当年错的那样离谱,她又怎么会生下华青弦这个女儿。她这辈子,从头到脚都是失败,唯一的骄傲便只是这个女儿:华青弦。

从王府出来,华青弦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相公,从现在开始,我只有你了。”

小颜挤了过来,叽叽呱呱地朝父母中间挤:“还有我还有我。”

这种时候,原本心情该有些沉重,可这样的沉重却经不起小颜这般贴心的呆萌。华青弦温婉一笑,轻刮了一下小颜的鼻头,呵呵一笑道:“是,我只有你们了,你们不可以不要我。”

“要的,要的,就是不要爹爹小颜也不会不要娘亲的。”小颜很认真地表忠,可这忠心表过了头,惹得某将军大人不满了:“这么偏心,连爹爹都不要?”

“唉哟!爹爹你不要吃醋喔!那是因为娘亲在我心里排第一,哥哥排第二,你排第三。”

挑眉,夜云朝对自己的排名非常不满意:“只有第三吗?”

“啊!错了错了,不是第三。”

“对啊!至少应该是第…”二字没出口,小颜已认真地纠正道:“第四,第三应该是包子大叔啊!”

什么?他连天火的地位也不如么?

“哈哈哈哈!”

终于忍不住笑倒在夜云朝的怀里,华青弦还不怕死地开口:“对对对,第三就得是包子大叔!”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回了将军府。

晚饭后,小颜跟着泌兰回房休息,华青弦则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穿着针。

穿针是个技术活啊!特别是在这个没电灯的时代,对着烛火就更加考验人的眼力了。华青弦费了半天劲儿,总算是把线给穿进去了,正得意洋洋地打着结,夜云朝推门而入,带着一身的风雪。

“你不是不喜欢做针线么?”

华青弦一笑,拿起自己亲手做的衣裳给夜云朝看:“好看吗?我给小羿做的新衣裳,以后啊!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再穿到我做的新衣。”

孩子要走了,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华青弦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不是因为要离别,而是因为想象得到小羿将来要面对的一切有多难。她不是个过于感性的人,可毕竟是和她感情最深的儿子,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她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饱含着爱的一针一线了。

“你确定你在他离开前,能做完?”

一听这话,华青弦不依了,推了他一下:“喂喂喂!你这是瞧不起人呀?”

“我是怕你累。”

这还差不多!

华青弦一笑,又道:“这一点累算什么?等我给小羿做好了,也给你做一身。”

“阿弦,你其实不用这么做的…”

刚下了一针,又听到这种话,华青弦吊高了眉头看他:“干嘛?不相信啊?我真的给你做。”

摇了摇头,他如是道:“摄政王那边,你真的要他决裂么?”

和她一起回娘家拜年,他带了比别人重十分的礼,为的,就是给华青弦体面,让她在娘家人的面前,永远都不会没有面子。可是,她却在这样的时候,狠狠打了娘家人的脸,甚至,不惜彻底决裂。

若夜云朝不够了解他的妻子,他一定会觉得这女人太傻,可正因为太了解她有多么的好,所以,他心里更觉愧疚。如果她不是摄政王的女儿,如果她不是日月国的遗孤,她的人生本该更幸福,可现在,为了自己,她放弃了自己的所有,甚至,最后的退路…

这,又怎么能让他不感动?

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华青弦撇了撇嘴,不以为意:“怎么?觉得我做的不对?”原还以为出了王府的门他就会问这些,没想到夜云朝这般沉得住气,他一直没问,她也就没说。本以为大家会心照不宣地将这一页揭过去就算了,没想到他还是问出口了。

“就是你做得太‘对’了,反而让我无颜以对,阿弦,我欠你的可要怎么还?”

闻声,她妖娆一笑:“用你的一辈子来还怎么样?”

抿唇,他伸手来捏她的小脸,他掌心的温度炽烈,一如他油煎火烤着的心:“悉听尊便!”

如果只是这样就能还清他欠她的,他真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看他一脸内疚,她反倒坦然得多:“早晚都要走到那一步的,我这么做能让两方的伤害都降到最低,不出半日,我大闹王府被赶出娘家的消息便会传遍整个京都,以后,我也算是和王府彻底划清界限了。”

说她薄凉也好,说她无情也好。

她总归只是华青弦,不是真正的笙华郡主,若说对王府里还有一丁点的牵挂,那就是王妃。无论王妃做过什么,是否不是个好人,但毕竟是这世上除了夜云朝以外,最关心自己的人。

目前朝局水深火热,将军府与摄政王府早已是敌对的两个颠峰点。她是王府的女儿,却是将军府的媳妇,一旦两边正式‘开战’,她夹在中间只会让夜云朝为难。毕竟,摄政王是不会在乎少没少她这个女儿的,但夜云朝却会在乎少没少她这个妻子。

有些话,她明着没有对夜云朝说,是因为觉得那都是笙华郡主的故事,所以不愿意过多地讲给她的男人听。但,这个男人显然是什么都知道的,他明明有了最终的决定,却一直顾着自己的情绪没有对摄政王下狠手。

在能控制局面的时候,这么手下留情倒也无所谓,可总有一天局势会失控的。她不能阻止大晋皇朝的更迭,也不能让目前的局势缓解,既然已避无可避,她只能选择对他最有利的方式。所以,在他提出来让自己和王府保持距离之前,她主动斩断了自己的路。

破釜沉舟,是她给他最大的鼓励与支持。

“会心疼吗?”

“不会。”她答得坦然,更直言道:“因为,笙华郡主早在六年前就死了,现在的我,是华青弦。”

身边的男人听不懂她的真话,只心疼地将她揽入了怀中:“阿弦,过去了,以后你的身边有我。”

在他怀里总能让她觉得安心,可这短暂的安心,却换不回她想要的平静:“相公,初四入宫的时候,你会带上我的是吗?”

他不想带她,甚至,已经找好的理由,可是…

似是听懂了他的心声,华青弦手里还拿着尖尖的针,却窝在他怀里不动,口气里带着些乖,也带着些撒娇的宠:“我不想总担心你,相公,我想陪在你身边,就算是危险,也让我陪着好不好?”

“可是我不想…”

打断他,她的声音干脆而利落:“如果你出事了,我就算安全又怎样?相公,我想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好。”

她都这样说了,他还怎么忍心说不好?

别人的女人是怎么样的他不知道,可他夜云朝的女人,就应该有这样的气度,这样的气魄。敢闯,敢拼,敢做,敢为,最重要的是,敢与他比肩站在他身侧。他有护她之心,她亦有守他之意,既然,大家都不放心对方,那么,就绑一起了又如何?

生一起,死亦在一起!

“阿弦,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闻声,华青弦眯起眼得意地笑:“知道我好了吧!所以…”

突然从他怀里钻了出来,华青弦用明晃晃的针尖对着夜云朝的脸,狠狠威胁:“从现在开始从现在开始,你只许对我一个人好;要宠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情,你都要做到;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是真心。不许骗我、骂我,要关心我;别人欺负我时,你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我;我开心时,你要陪我开心;我不开心时,你要哄我开心;永远都要觉得我是最漂亮的;梦里你也要见到我;在你心里只有我…”

倒吸一口冷气,夜云朝脸上的表情哭笑不得:“阿弦,你是从哪里变出来的怪胎,这是怎么让你想到的?”

尖尖的小下巴向上一昂:“可不,我就是从千年之后变来的一个怪胎,你敢答应吗?”

夜云朝不知道华青弦的话里有话,头点得就叫小鸡啄米:“答应,答应,全都答应,别说你是从千年之后变来的怪怡,就是从万年之后变出来的怪胎,我也都答应你。”

可是,听到他说的这样笃定,她突然心思一动,试探道:“相公,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和别人不同怎么办?”

她不是和别人不同,是完全不同啊!

她不是可能来自千年之后,是根本就是千年之后的人啊!

夜云朝,你敢答应么?

“那最好了,你要和别人一样,我岂不是显得很没有眼光?”

“我说真的。”

艾玛!这正是她要的回答,可是,她还没有真正对他坦白前,她总觉得变数太大。所以,她需要确定确定再确定…

“我也说真的,别说你是个人,就算你是个鬼,我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