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自老三媳妇儿进了门,她便不喜欢,觉得是因大嫂弟弟的名声才成就老三的这门亲事,而王喜梅又跟老大家近乎,整日不怎么搭理她,这会儿她可不能拿着儿子啥的说嘴,强压人家一头。人家王喜梅也生也个儿子呢。
便借着这个由头刮刺老三两口子,又说公公婆婆编心。疼小儿子,自莲花出生到这一岁多,抱过的次数手指头都数得过来,见天儿抱着小春明不松手。
扯着扯着,又扯到去年春上王喜梅的爹得了病,公公婆婆塞给老三多少钱让他去探病。她自己的娘得了病,只给了五十个钱儿买了两封点心等等。总之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扯出一大串,愈扯愈多,李家老三动了气,跟她吵嚷两句,她就哭天抹泪起来。说老三眼里没她这个二嫂,又说老三学着老大家的想分家单过等等。
李海歆闷头不说话,他也知道爹娘偏疼老三些。刚转出小道儿,便听见许氏在里面哭天抹泪儿的叫嚷。院门口聚着十来个妇人看热闹。
他黑着脸儿进了里院,见老李头沉着脸儿,老2老三粗着脖子相互瞪着,谁也不让谁。许氏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衣裳头上沾的满是泥土草屑。春峰春林两个已长成半大小子,也拿眼儿剜刺着王喜梅。
李王氏要比起撒泼来,跟许氏的泼劲儿还真是差了一大截子。这会儿也无计可施,脸色黑沉沉的。
看见李海歆过来,她一拍腿,大声嚷着,“别哭了又没死了爹娘”
许氏刚被人扶坐起,一听这话,登时又往地上一躺,腿脚乱蹬着哭天抹泪儿的撒泼,“我给你们老李家辛辛苦苦当牛作马十来年,你个当娘的你咒我亲爹亲娘~~我给你们老李家又添孙子又添孙女,家里地里一把手,我哪点对不住你们了啊~~你疼闺女不让下地干活,哪个媳妇儿在娘家时不是闺女啊,你把我们当牛当马的使唤~”
她一行哭唱让聚在院门外的妇人们发出一阵的窃笑。
李王氏这会儿除了恨不得拿布塞上老2家的嘴,也无计可施,气得心口一阵阵的疼,扶着海棠的手起身往堂屋走,“老大也来了。你们想分家,就分家。早分早清静”
李海歆黑着脸儿叫李家老2,“还不快扶春峰娘起来。春峰眼瞧着过个三五年儿就该说亲了,给孩子留些脸面吧”
许氏一听李王氏开口说分家,假嚎两嗓子,不等李家老2出声,就爬了起来,边抹泪儿边叫着,“要分家,房子和地都平分”
李海歆看看老李头沟壑纵横的脸,比起三年前他们刚分出去那会儿,又似是老了五六岁,心头一阵的感概。
拉了个小凳子坐下,看了老2和老三,低头思量了一会儿,抬头问老李头,“爹是咋想的?”以他的想法,分家单过也没什么不好。毕竟人多事多闲气多。再者两家的孩子一里一里大了,要娶媳要嫁女,自己做不了主,也憋屈。
老李头沉默了半晌,“嗨”了一声,“分就分吧”
李海歆点了点头,又问,“要不要去叫五爷爷大伯和三叔过来?”
老李头摇头,指指老2和老三,“你们要分家,咱就分今儿让你大哥给你们主持着,我和你母亲虽上了年纪,也还能动弹,不让你们养着,咱家统共就剩下就这么些东西,一分三份儿。不偏谁也不向谁。行不行?”
李家老三与王喜梅对视一眼,忙点头。
许氏一听老李头两口子还要留地,忙给李家老2使眼色,李家老2看着老大,看看老李头,最终也点了头。
要说家里的大头也没什么可分的,房子是现成的,各人还住各人的。剩下的居家过日子的物件儿,李海歆也不了解,就叫海英去请李王氏出来。无非是锅碗瓢盆儿这些东西,小件儿都一分三分儿,大件儿象铁锅水缸等不够的,就先记下来,等分好家,现去买新的。
倒是家里的牲口和三头猪几只鸡,许氏因这个很争了一阵子。说她要牛,再分给她一头猪,三只鸡,另外家里的牛车也归她,干活的农具也得给整治一套。理由是她入了这个家十来年,比老三家的贡献多等等。
李王氏死活不同意,说猪牛都不能给她,鸡也不给,还指望着卖小猪娃儿卖鸡蛋给海棠置办嫁妆呢。
许氏一听就恼了,大声叫嚷着,“置办嫁妆?你存的钱够嫁五回闺女了别打量我跟大嫂一样,是个傻子,啥都不知道这么些年我们两家干活挣的你都给存着呢…”
李王氏一听这个,也动了气,站起身子头勾头,朝许氏叫嚷,“旁人有脸在我面前儿说这个,你没那脸见天儿偷懒耍滑的,李家村哪个不知道你好吃懒做”
院门外有妇人听见李王氏的这句话,低声窃笑,与周边的人说,“这个旁人指的是海歆嫂子吧?这会儿想起人家的好来了…”
大武媳妇儿跟李家老院就在一道巷子里住着,这样的大事儿自然不会不知晓,站在院门听了一会儿,往何氏家中去。
到了她院里,三言两语的把这边儿的吵闹说了,又笑,“海歆嫂子,她这会儿想起你的好来了,晚了”
何氏心里头也觉得爽快些,笑着,“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大武媳妇儿捂嘴儿咯咯笑着,“谁说不是呢。”
一直到天将擦黑时,李海歆才沉着脸儿回家,何氏看他脸上挂着倦色,心知前院吵闹得够呛,也不多问。赶紧摆饭桌,盛饭,让他早些吃了早歇着。
第二日一早,李海歆去地里修补地沟子。
老三媳妇儿抱着小春明到何氏家里坐着,眼中红血丝遍布,也不似以往见谁都带笑,何氏一问才知,昨儿李海歆主持着给分了家后,许氏心里头有气,坐在东屋里,指桑骂槐闹腾了大半夜。老三脾气暴,要不是她强拉着,真的就冲出去打一场。
何氏安慰她,“家都分了,日后打交道就少了,放宽心吧。”
王喜梅叹了口气儿,“整天跟她在一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能断得那么干净。”
何氏笑笑,没说话。
王喜梅又说,“我跟老三合计着再过两年,手里存些钱,就另选了地方,盖间房子单住。”
这会何氏听出味儿来了,估计老三家的是想搬到她旁边住着。一时也不知怎么搭话,想了想便说,“春明还小。你还指望着春明嬷嬷给看孩子呢。再说,你年轻,指不定啥时候有第二个呢,等孩子大了再打算也不晚。”
王喜梅知道何氏虽一直对她亲近些,但因老三之前的缘故,总还隔着一层,还不如对大武家的和银生家的几个不带血缘的亲近。
便也不再多说,又说了会儿闲话告辞。
她刚走一会儿,许氏抱着莲花也来了。脸色也不好看,双眼红肿,头发乱糟糟的一团。
一进堂屋便哭着,“大嫂,你说说大哥给俺分的家,让俺可咋过啊。牛也不给,猪也不给,就分了两只快不会下蛋的老母鸡…”
何氏皱着眉头打断她的哭闹,自己一家子人好好的,没病没灾的,她这么大声哭着,没得给自己家招晦气
“春峰娘,家分也都分过了,气再不顺,当时你们都同意的。这是你大哥给分,要是本家四院来分,能不能得那些东西还不一定呢。”
马上该收麦子了,一家还得三石麦子的口粮,地里干活的家伙式,象犁耧耙的,一家给整治一套出来。他们虽然没得牲口,可一人还得一吊钱,另有那些好地和房子。光这些能省多大一笔。也不知道是跟自己哭诉呢,还是显摆呢
许氏听出何氏的不高兴,讪讪的收了眼泪,又絮叨李王氏这样,李王氏那样。何氏是一句话也不接,只“嗯嗯啊啊”的应着。
她说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抱着莲花家去了。
中午的时候,梨花大姑大姑父听说了这信儿,借了邻家的牛车赶过来。听说李海歆主持着把家分了,家里剩下的田一分三份儿,除了给老爹老娘留了头牛三头猪,粮食和钱也都分了去。还要再给老2老三家重新买锅买缸。梨花大姑父气哼哼的说,“大哥这家分得真好,把老爹老娘分刮个精光”
梨花大姑直拉扯他衣裳,知道他还记恨原来换梨花时,被大哥赶出门儿的事。东屋的窗子支楞着呢,让老2家的听去了,再街上一传,大哥大嫂不得更气他们?
老李头垂着头,有气无力的摆手,说事儿都过去了,别再提了。
梨花大姑见李王氏脸色黑沉沉的,忙扶着她堂屋说话,拿海棠的亲事扯拉闲话,“娘,海棠的亲事到底咋说的?今年再不说定,转过年儿可就二十了”
在李家村二十岁上还不出门的,可算是老姑娘了。扣这个帽子,再想说亲就把姿态放得低低的,那还能寻上啥好人家?
李王氏一听这个,也来了精神,“柳村有个后生,还不错,家里头也过得去,兄弟两个,上面有个姐姐,早出嫁了,他算是家里的老幺。就是人长得一般,海棠应承得不顺畅。”
梨花大姑眉头皱了皱,“长得好还能当饭吃?人老实肯干,家里底子好,嫁过去才不受累吃苦。”梨花大姑父倒是长相说得过去。可兄弟姐妹多,还有一双时不时生一场病的公公婆婆,家里穷都穷到这上面儿了。
李王氏一听这话,就拉她去堂屋西间儿,让她劝劝海棠。
梨花大姑猜得还真没错儿,梨花大姑父的话终是被许氏传到何氏的耳朵里去。初听这话时,何氏很是气愤,暗怪李海歆非要出头去断个难断的官司。可后来想想实在不值当这事儿生气。趁着晚上入睡前,跟李海歆唠叨着,反正都分了家了,以后,除了跟老爹老娘有关的事儿,别去掺和他们的事儿。省得落得两面不是人。
李海歆应承得倒顺溜,也不知是听没听进去。
第一卷 第四十七章:神童梨花
李薇这十几日可算体会到度日如年的滋味儿,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草屋看她的酸笋坛子,心里头猫抓似的,想看看里面到底怎么样了,可又不敢揭泥封。
一直到熬到第十六日早晨,她早早醒来,拉着春桃去看她的酸菜坛子。春桃嘴里说着,“你就是玩一样丢一样,图新鲜,你那小菜园子,多少天没去拔草了?”
李薇嘿嘿的笑着,这些天儿倒真把自己的小菜园子忘得干干净净。除了跟着佟永年看书认字儿,便是钻竹林子看笋子的长势,再不就是围着这个黑不溜楸的大肚坛子转悠。
又一想,这不正应了小孩子的天性:图新鲜,新鲜过了转头就忘。又觉得自己忘得好,忘得真应景!
两人还没进茅草屋,春兰也跟了进来,这些天梨花见天围着这坛子转悠,惹得她也有些好奇,到底笋子腌好后,是个什么味儿。
姐妹三人进了草屋,梨花看着她一天三次顶礼膜拜的黑坛子,心里念佛,保佑要一次成功。
这次不成功,等再试一回后,笋子也都老了。想凭这个挣点钱,只能等到明年了。
春桃小心翼翼的揭去泥封,把边儿的浮土清干净,转着看梨花小脸绷着,一副紧张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伸手打开盖子。霎时一股淡淡的酸笋香味儿溢出,李薇深深的吸了口气,好象与她记忆中倒不差。
春桃春兰愣了,光闻味道,倒是挺诱人。两人合力把坛子搬到院子中间。
何氏从堂屋出来瞧见,逗她,“哟,梨花的腌菜好了呀?”
李薇脆生生的叫,“娘!”朝她笑着招手,“你来问问。我腌的菜好香呀。”
春柳听见也忙过来,边说着,“你腌的?我看是大姐腌的!”
她的小模样惹得何氏几个笑起来。
春桃春兰放好坛子,朝何氏笑着,“娘来闻闻,这味儿怪好呢。”说着,春兰去厨房拿碗筷,李薇忙在后面儿喊,“要那不带油的。”
春桃转身拽她的小鼻子,“知道的还不少!”
何氏原本也不以为然,听春桃这么说,便凑到坛子口闻,一股酸酸的笋子香飘出,倒比她冬日腌的大白菜酸味儿更好些。
也笑了,说,“梨花这回没准歪打正着呢。”
春兰拿了筷子碗过来,何氏接过,从坛子里捞出几根笋子,白嫩的笋子经过十五天的密封泡制,颜色变作青白色,比刚扒出的鲜笋软一些。
何氏凑近闻了闻,又撕下一小块细品,好一会儿,才笑道,“味儿怪好。酸酸的,脆脆的,一点也不涩口。”
李薇闻见酸笋香,心头已定了一半儿,又看这颜色,更是定了一大半儿,忙挤到她娘跟前儿,“我要吃!”
何氏拍拍她的头,又从里面捞出一两块来,放到碗里,递给春兰,“拿去切切,拌点麻油早上下饭吃。”
春兰接过,也伸手掐下一小块儿,放到嘴里品着,半响,点头笑着,“味儿就是怪好。梨花立大功了!”
李薇听二姐这么一说,心里头喜孜孜的,学着小春杏的沐浴,把小胸脯挺得老高。
惹得春柳一把把她抱起,满院子的跑,早春的风掠过脸颊,凉丝丝的,她咯咯笑着。
李海歆早起了前院儿,这会儿刚回来,何氏把这事跟他一说,李海歆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从春柳怀里结果李薇,抱着巅了巅,夸赞她。
李薇自然是把小孩子的臭屁样表现个十足十。春柳直说她跟春杏小时候一模一样。
春杏听见老不乐意,说她才没有这样。
早饭时春兰切了两个整笋,加了些盐,拌上少许麻油,刚放上桌儿没一会儿,盘子便见了底。
何氏笑着,赶快让她再去切两根来。跟李海歆说,“看咱梨花多能干,腌出的笋子脆香脆香,让人吃一口就停不下来。”
李薇咬着脆生生酸香适中的笋子,看着她娘她爹和姐姐的小脸,嘻嘻笑着。既然大家都交口称赞这笋子好吃,想必大多人也能接受。今天正是她爹要去镇送簸箕的日子,决定吃饭完缠着她爹跟去镇上,顺道把这笋子带上,看看能不能找到买主。
想到这儿,又想起另一个超级大功臣佟永年同学,没有他的辛勤老动,也没有今天酸笋的成功。
早饭后,李海歆把新编的簸箕从堂屋拎出来,开始装车。李薇抱着何氏的腿,嚷着也要去镇上,又指着那刚开封的坛子,“酸笋子拿去卖钱!”
李海歆跟何氏笑着,“都说三岁看老。咱五丫是一岁看老,小财迷!”
何氏也笑,弯腰逗她,“卖了钱干啥?!”
李薇故意咬着手指,想了想,脆生生的回答,“给大姐二姐三姐四姐做新衣裳,给年哥儿买新字贴,给梨花买书!”
何氏不妨她这么小,竟然知道卖了钱顾着姐姐哥哥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又逗她,“怎么没爹娘的份儿?”
李薇顿了下,好吧,刚才好像真的忘了这两口子,大眼睛一转,大声说,“让爹和娘坐轿子!”
何氏愣了下。春桃笑起来,“前几天我和梨花闹着玩儿,给她讲戏文,说里面的老爷夫人都坐轿子,估计她是记住了。”
李薇赶忙接过花头,“让爹娘当老爷夫人!”
心里却叫着,哎呦,我的娘咧,不要再问了,再问我把自己恶心得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李海歆收拾好簸箕,笑呵呵的把她抱在怀里,在空中轮了一圈儿,“好丫头!将来别你娘没巷着年哥儿和你小舅舅的福,倒先享着你的福了!”
何氏把笑出的眼泪擦了擦,直叫着她是精怪故意逗人笑。
就这么着在李薇的努力下,何氏找了个小坛子分装了两坛子笋,带上驴车,又应她的要求,让春兰新加了一根酸笋,多拌了些麻油,拐到年哥儿学堂里给他送去。春杏好久没去镇上了,也说要去。
临走时,何氏交代春桃,酸笋腌得怪好吃,让她们在家里趁空再去挖一些,自己腌了吃。
李薇心里直撇嘴,她爹她娘真的很没有商业头脑,这一点口味新奇又好吃的东西,就没想过拿出去卖。她娘虽应她的要求装了两小坛子,看她面色,倒是哄她玩的成份居多,并不是把她的话当了真!
马车路过前王村时,李海歆熟门熟路的拐了进去。学堂里面象是正上着课,有郎朗读书声传来。
李海歆把驴车拴好,往里面探了探头,正想回头跟何氏说等年哥儿下课呢,一个青色身影便出现在正对面的课堂门口儿,定眼瞧去,正是佟永年。
李薇瞧见,从何氏怀里挣起小身子,向他招手,佟永年嘴角含着笑,快步走近,“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李薇不待何氏李海歆答话,把一直放在怀中的小罐子往前一举,叫着,“年哥儿,我腌的酸笋子!”
一言未完,她的小屁屁上挨了一下子。何氏绷着脸儿斥责她,“叫哥哥!”
李薇咧了咧嘴,心说她娘这巴掌打得还怪疼呢,可是两只手都占着,没办法揉,只好把手中的小罐子又往前送了送。
佟永年忙来接着,揉了揉李薇的头,问她,“疼吗?”又朝何氏笑着,“娘,没事儿,梨花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
何氏为梨花这称呼,私下跟李海歆唠叨过,也教过她改口,这丫头旁的倒听话,就这个,死活改不了。笑笑,“梨花非让给你带来先尝尝,说这笋子是你扒的呢。”
佟永年凑近罐子闻了闻,咧嘴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好香。梨花真能干!”
何氏又问正上着课怎么出来了。佟永年说是自读课,跟夫子请示过了。
她又与李海歆各自嘱咐几句,便让他赶快进去,赶着驴车走了。快到拐弯处时,李薇往后看了一眼,那小男娃儿还立在私塾门口往这边张望着,便朝他挥了挥手。
临泉镇离李家村有十来里,当他们赶着驴车赶到时,已快到了正午。正值十天一次的集会,街上人头攒动,异常热闹。
李海歆顺着主街行了一段,拐进一道小道,道路两旁是青砖围墙小院,高高矮矮的门头,或破旧或刚上了漆的院门,偶尔能看到一两间上着黑漆的木门,李薇知道那是代表着这家有丧,未出三年…
连转了几个小胡同,又转到主街上,随着人流缓行百十米,看到路东有一间写着大大武字的杂货铺子。门面约有三间大小,外面簸箕箩筐锄头叉耙掀摆了一溜,有几个村人打扮的正在挑着。一个小伙计看见李海歆的驴车,扬手招呼了一声,冲着屋里头喊,“掌柜的,李家村的李大哥送货来了。”
话音方落,一个身着暗色软绸,体态略胖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朝李海歆拱手笑着,“李兄弟今儿来得晚了,还以为不来了呢。”
李海歆忙跳下驴车,拱手回礼,口称不敢当。笑着,“让武掌柜久等了。说定的事儿,哪能不来。就是有事儿来不了,也得让人捎话说一声。”
原本以为武掌柜只有这一间杂货铺子,后来李海歆才知,与武记杂货铺子相邻的武记粮铺也是他家的产业,又隐隐听人说起,虽然武家在镇上只有一间粮铺一间杂货铺子并三四顷的田产,实则却是个低调有钱的人家。
武掌柜的两个兄长分别在本州州府和临州州府做生意,因武掌柜性情温和,对经商之事不甚热衷,也不愿离家远行,只留在临泉镇守着祖宅并在父母跟前儿尽孝。
正说着,一个七八岁穿着浅蓝软绸合体长衫的小子从铺子里面跑出来,腰间系着同色腰带,一枚通体翠绿的玉佩挂在腰间,挂着五色彩丝线打成的络子。
他大眼瞪着,蹙眉一挑,指着马车上的小春杏,气势汹汹的喊,“野丫头,你还敢来!”
春杏抬头毙了他一眼,鼻眼轻嗤,往车厢里缩了缩,把脸儿扭到别处去。
李薇不用猜就知道这小屁娃儿是哪个。肯定是当年和她的小四姐打了一架的武掌柜的儿子武睿!
去年一整年,春杏大点了,能帮着做做力所能及的活计,爹娘便不再带她来镇上,没想到打架的事儿过去一年多了,中间儿又整整一年没见,这记仇的小屁孩儿还记这茬儿事呢。
武掌柜回身瞪了他一眼,朝里面喊道,“二柱,拉睿哥儿回家!”
门里匆匆跑出个青衫短衣小子,约十五六岁,连拉带哄,“少爷咱回家把。”
武睿拧着身子不肯走,朝春杏张牙舞爪的叫着,再打一架。
小春杏这一年乖巧安静了许多,只把身子又背了背,不理睬。武掌柜眼瞧着就要发火,李海歆赶快劝,又对武睿说,“春杏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小少爷,我替她给你赔个不是。”
“不要!”武睿脸憋得通红,指着坐在车上不动的春杏,大声叫嚷,“让她给我道歉赔不是!”
何氏也头疼这孩子。以往她跟着来送簸箕,碰上过两三回,没回他都冷眉冷眼儿的问,春杏为啥没来?打了本少爷就躲起来,回头让府里的小厮揍她一通云云。李海歆与何氏都说这孩子被惯坏了。武掌柜三十得子,就这么一个儿子,整天在手心里捧着。也亏武掌柜大度和气,换作旁人,他们哪里有买卖做,说不定就吃了牢饭了。因着这个,何氏与李海歆愈发相信武掌柜的为人。
“二柱!”武掌柜大喝一声,脸色黑沉沉的,眼睛直直盯着正在撒赖的武睿,“怎么还不拉少爷回去?!”
武睿看他爹真的懂了怒,指着春杏的手慢慢缩了回来,半垂着头不甘心的咕哝,“是她先抢我的石头的。”
武掌柜挥挥手,示意那青衣小厮拉他快走,“张夫子给你布下的大字儿可写完了?”
武睿脸一垮,不甘心的被二柱连拉带扶,上了马车。
春杏见武睿走了,才低声嘟哝一句,“再不走,还揍她!”
何氏听见,悄悄打了她一下,抱李薇下车,让她也赶紧下来。
武掌柜让小伙计帮着车上的簸箕取下来,引李海歆夫妇进屋中,“睿哥儿在家里娇惯些,李兄弟别介意。”又看了看窝在何氏怀中,睁着溜圆大眼睛的左顾右盼的李薇,笑:“这个就是你们家的小梨花吧?都长这么大了。”
李海歆何氏忙说,孩子家家的玩闹,不碍事。
李薇伸出三根幼细的手指,在他面前儿晃了下,脆生生的说着,“武伯伯,我三岁了!”武家的事儿没少听她爹娘唠叨,使得李薇对这位有钱却和气待人的武掌柜十分有好感。
何氏扑哧笑了,李海歆也笑。梨花往常是精怪些,小嘴儿可没这么甜。
武掌柜笑呵呵的,忙叫小伙计去街上买点心给这两个丫头吃。他三十岁只得一子,又被家里一窝女人惯得养成个飞扬跋扈的性子。见梨花的乖巧,小春杏一年多没见,也有小大人的矜持,打心眼里喜爱,外面小伙计清点完数目,他把钱结算清楚。又留李海歆夫妇吃饭。
李海歆正要推辞,李薇忙把小手一拍,嘻嘻笑着,“好呀,武伯伯,我还腌了酸笋子给你下酒呢。”
何氏忙拍她小屁屁,“你个小丫头不害臊,你是你大姐腌的!”
李薇笑嘻嘻的看着她娘,小手一挥,“还不是我教大姐腌的?!”
武掌柜被她的精怪小模样逗得哈哈大笑,跟李海歆说,“看看你们家女儿个个乖巧,真叫我眼馋啊,睿哥儿被他祖母祖父娇惯得不成样子,他娘天天念叨着想要个乖巧女儿…”
李海歆笑着道,“孩子多也闹腾。”又指着小春杏,“她就是大了才乖巧些,小时候皮实着呢。”
春杏又把脸儿往门外背了背。
武掌柜笑眯眯的对李薇道,“武伯伯今儿请你们下馆子好不?”
李薇忙不迭的点小脑袋,甜甜笑着问,“咱是去品香吗?”她家鸡蛋就是武掌柜帮着卖到这家叫做“品香”的小酒楼的。
“好,就去品香!”武掌柜愣了下,很豪迈的挥手,“把梨花腌的酸笋子也带上好不好?”
李薇笑咯咯的。原本她的计划就是到了镇上,磨着爹娘去“品香”吃饭,再让人把酸笋子炒了,出了成品菜,好勾引得管子掌柜主动来谈价钱。没想到武掌柜这般热情,让她的计划变得刚加简单了。
忙点头,睁着溜圆的大眼睛,“好,武伯伯,我大姐说,酸笋子炒肉加辣子最最最好吃了…”
武掌柜笑得合不拢嘴儿,说,他们家呀就爱吃辣子,一定要试试这个菜。
转身又跟李海歆感叹这丫头聪慧,说话利索,条理清楚等等。
李海歆这时才插上话儿,连忙阻止不让去,“掌柜的,梨花孩子家家的,知道个啥,都是瞎说!”
何氏也说不去。又瞪笑嘻嘻的李薇。
正说着,刚被人拉走的武睿又回来了,疑惑的看着这几人,眼睛喷火盯着小春杏,“你们要回家?!”
何氏看武掌柜脸色沉下来,忙上前打圆场,说要去品香吃饭的话。
他立马高声叫嚷着,“我也要去!”
第一卷 第四十八章:酸笋好吃
品香是一间两层小酒楼,在镇上五六间酒楼中,规模中等,生意中等。这家掌柜的与武掌柜一样,也是土生土长的临泉镇人。
今日正值集会又是午时,品香酒楼倒是坐了大半满座。见他们一行人过来,品香的胡掌柜忙上出来迎,武掌柜与他相熟多年,又经营着不同的行当,没什么利益冲突,又加武家虽有些家底儿,武掌柜为人却低调和气,平日里走得也近些。
胡掌柜与李海歆夫妇打招呼,说了两句什么时候再送鸡蛋过来等等的客套话。领着他们上了二楼。
武睿边上楼梯边鼻子不是鼻子,眼儿不是眼儿的瞪着春杏。春杏仍是不理他,可小手却紧紧我成拳头。
李薇在她的脸上巡视了几圈儿,猜测小四姐之所以忍,是因为有她爹娘在跟前儿呢,若是爹娘没在跟前儿,她估计老早就拎起他们家铺子外摆的大叉耙轮过去了。
李海歆应着梨花的要求抱着两坛子酸笋跟着上了二楼。武掌柜把坛子交给胡掌柜身边的小伙计,笑着,“麻烦老哥把这个用五花肉和辣子炒了。”又半真半假的指着李薇,笑着,“可是这个小丫头专门给我腌的酸笋子。”
胡掌柜让他不必客气。来酒楼吃饭,自带吃食让做菜也不是没有,只要给够钱,他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让小伙计赶紧送到厨房。
尽管李海歆何氏一直推让,武掌柜还是点了两荤两素,两道面食。
何氏悄悄拍李薇的小屁屁,又瞪她,警告她别在说话。李薇抬头朝她娘嘻嘻笑着。
“哼,乡巴佬就是乡巴佬”武睿哼一声,眉眼挑着,“拿一坛子烂酸菜送人。”
武掌柜冷声呵斥,“再胡说你就给我滚回去。”
李薇被武掌柜这一嗓吓得小心肝直跳。也不禁皱起了小眉头,心说这小屁孩儿真欠扁,娇纵成性的孩子真不讨喜。
又看爹娘脸上有尴尬之色。拽着何氏的衣裳吃力的从椅子站起来,一手掐小腰儿,一手指他鼻子,大声喊,“待会儿酸笋子做好了,你别吃。”
她脆嫩的童声惹得许多食客停著扭头往这边儿看。一个两三岁的小奶娃儿立在椅子上,眼睛睁着溜圆,掐小腰怒目而视的样子,齐声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武睿被这哄笑声骚得脸通红,又碍着他爹黑沉沉的脸不敢发作,把筷子一摔,大声叫着,“不吃就不吃,谁稀罕你的破笋子。”
李薇鼻眼哼了哼,刚才来的路上,武掌柜说起他们家嗜辣,连这小子也是无辣不欢,她不信,待会儿他能忍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