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大武媳妇儿跟何氏处的时间长了,梨花小舅舅今年又去考秀才老爷,这是一个盼头,又打算让年哥儿去学里,以年哥儿的听话认真劲儿,怕学得也会不太差,又算是一个盼头。

她这心思动得愈发起劲儿,想着大山去学里几年认个字儿,将来有机会去大户人家做做工,能混个管事儿啥的,也比在土刨食儿强,趁着过年狠跟大武磨了些嘴皮子,这些天儿婆婆公公的口气儿象是松了些。

何氏说,二月十八拜先生。大武媳妇儿就说,那她赶紧家去,再跟老两口说道说道。

吃过早饭,李海歆先去小货栈一趟,把家里的鸡蛋想在这里寄卖的事儿说了,李高氏自然没话说,叫他赶紧的送过来。这时节地里头闲,村里人都趁着这机会走亲戚,也有趁着农闲起房子的。多多少少都要摆治些菜招呼客人。

再者,去年佟氏丧事儿,因借了李高氏的寿衣。事了之后,李海歆夫妻俩不但还了一套一模一样的崭新寿衣,连带还送了五十个谢钱儿过来。喜得李高氏逢人就念叨李海歆夫妻俩为人好。做事儿大方,知恩图报。

李海歆回到家里,把鸡蛋挑上,送到李高氏的小货栈,清点了数,说好等鸡蛋卖完了再过来算钱儿。

许氏用过早饭,双手撑着腰出来闲逛。她去年冬上发现有了身子,现如今已快四个月了,原本就偷懒耍滑的,借着有娃儿这个名头,更是事事不肯干。吃完饭就出来溜达。

见街上的几个媳妇儿围在一起嘀咕,又不时往西边儿看,伸头瞄过去一眼,啥稀罕儿也没有,奇怪问,“你们看啥呢?”

这几个媳妇儿中可有几个爱传话儿的,其中就有三娘娘家的大儿媳,她与许氏还走得近些,笑笑,指着西边儿说,“刚见大哥挑了两大筐子鸡蛋去小货栈,说是去卖呢。”

伸出一把手比了比,“看那数儿不止五百个蛋。”她眉眼挑着,一副看好戏又眼馋的模样。

有人看不惯,借口家里有活,就家去了。

剩下的几个媳妇儿立在巷子口,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说来说去,还是去年的那些话,不过换了个说法,“你大嫂死咬着说没得佟媳妇儿的钱儿,可这鸡跑不了吧?佟氏养的八十来只鸡,被她一窝全拉到自己家了,全村人都看着呢,这个她可赖不掉。”

也有人说,“可不是,那一窝六十来只老母鸡,一天能下四五十个蛋,你想想她一天能得多少钱儿?”

第三十三章 母子争执

许氏鼻子吸了吸,往西边儿看了下,李海歆已挑空筐子回来了。远远的打招呼,“大哥忙啥呢?”

李海歆当几个媳妇儿的面儿,也不好说别的话,就实话实说。许氏得了李海歆的亲口承认,心里头痒得如百爪挠心,算着五百个鸡蛋可是三百个钱儿呢。

李海歆回去和何氏简单提了提这事儿,何氏笑了笑,说,“你等着吧,不出两天儿老二媳妇儿就得上门来。”

李薇正坐在堂屋当门儿的桌前和小四姐春杏玩闹,顺带看着佟永年练字儿。

听见这话,小眉头一皱,响亮叫了声,“钱!藏!”

何氏愣下,才明白她的意思,捂着嘴闷笑起来。李海歆也笑了,过去捏她的小鼻子,“五丫是个小财迷。”

李薇小手把她爹的大粗手扒开,又响亮重复一遍!

春桃在拿着鞋样子进来,听见,逗她,“那大山娘来借钱,借不借?!”

李薇纠结了一下。在人情淡薄的二十一世纪生活了二十多年,她一直对借钱这事儿挺敏感,又想着大山娘好象里里外外也帮衬自家不少。

眼睛滴溜溜转了几转,指着佟永年,“你说!”

把何氏几个逗得前附后仰,哈哈大笑,乐得春桃眼泪都出来了。学着她爹的模样,捏她的小鼻子,“你还怪会攀扯人呢。”

果然,当天下午许氏就拎着一小罐子大酱过来了。进门儿就直往鸡舍那里瞄着。何氏问她啥事儿,她把罐子拎了拎,“这是俺娘家弟媳做的大酱,味儿怪好,大嫂尝尝?”

何氏伸手接过,把她迎到堂屋当门,又说,“你大着肚子,刚下过雨路又滑,乱跑啥?”指了凳子让她坐。

许氏听她言语软了些,脸上的笑意多起来,“没啥。家里头闲着没事儿,就过来看看大嫂。”看桌子上的箩筐里有双纳了一半儿的鞋底子,伸手去拿,看样子倒象想帮着做。

何氏伸手拿过来,“你歇着吧。有身子的人。”

许氏笑了笑,顺下耳根子边的碎发,“哪有歇着的命。现在家里的活儿还不都是我干?”

何氏知道她,也知道婆婆。不想多说什么,许氏坐着一会说说这家,一会儿说说那家,闲扯了一会儿,看何氏答话答得不是很有兴致,有些讪讪的,就家去了。

许氏一走,何氏叫春桃出来,去鸡舍里看看,今儿这鸡下了多少蛋。原本想着老二媳妇儿会过两天儿再来,谁知道这么急。

春桃拿着簸箕,开了鸡舍栅栏进去,最里面儿是用草泥土盖成的鸡窝,用干软的麦桔干儿给鸡做了下蛋的窝。这会儿窝里还有两只正下着蛋的母鸡,被春桃惊得蹿出鸡窝,满鸡舍跑着,“咯嗒——咯嗒——”叫得欢实。

春柳听着动静,从东屋里出来,叫着,“大姐,你干啥?”

春桃把鸡蛋拾好,站起身子,“咱娘让拾鸡蛋呢。”春柳鼻眼一哼,蹬蹬蹬往堂屋跑,进了门,朝着何氏瞪眼掐小腰儿,“娘,捡鸡蛋给前院送?”

何氏正埋头找着什么,头了不抬的“嗯”了声。

春柳把小胸脯挺得更高,眼瞪得更大,响亮的喊着,“娘!凭啥给她鸡蛋?!”

何氏这才抬头,一看她这模样,被气笑了,上去给她一巴掌,“学谁呢你?!”

春桃端着鸡蛋进来,“娘,一共二十二个,要不要添几个?”春桃大些了,人情世故也懂些。这些鸡蛋送前院,应该不是无缘无故的送。是冲着大婶儿肚子里的娃儿送的。

所谓人情世故也不都是心甘情愿才去走这份礼儿的。她爹娘是老大,自然要做个姿态出来。

何氏笑笑,“拿二十个就够了。”瞧了眼天色,又说,“你这会儿就送过去。记着送到你嬷嬷那里啊。”

春桃应了声,去找家里的小竹篮子。二十个鸡蛋也没多少,用簸箕装仅盖着簸箕底儿,面儿上不好看。何氏在堂屋瞧见,满意的笑笑,又点春柳的额头,“跟你大姐学学。”

春柳气哼哼的走了。

春桃拎着鸡蛋去前院时,李王氏与海棠海英正在堂屋嘀咕李家老三的亲事。要说,这大半年来,给老三也说了三四门的亲,让他挑着。他闷着头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李王氏倒还真中意何家堡胡老二家的闺女,娘家家底儿厚,日后有个啥事儿还能不帮衬一把?让他抽空儿装作路过去瞧瞧。好说歹说,说了几天,今儿才算是去了。

“你说,老三到底啥意思?”李王氏脸上满是忧色,跟两个女儿念叨。

海棠说,“看样子,是不老喜欢,不愿意。”

海英突然想起什么,把手中的鞋底子一放,压低了声音说,“不会咱三哥有瞧中的人了吧?”

海棠一愣,瞧李王氏。李王氏也愣了。想了会,摇摇头,“老三这么些日也没往里去呀,能看中谁?”

海棠海英都摇摇头,又说等三哥回来再问问吧。

正说着,李王氏隔窗见春桃进了院,大半年不在跟眼前儿晃悠,象是长高了不少,转眼间儿快和海英一般高了。虽然还是去年的旧衣,但是收拾得很整洁,梳着双丫发髻,俏生生的立在当院左看右看。

海棠顺着李王氏的目光瞄过去,瞧见那篮子里白花花的鸡蛋,嗤了声,“她还记得有这个娘?”

海英拍她一下,忙跳下炕,从堂屋出来招呼,“春桃,来有事儿啊。”

许氏听到声音,也把东屋门儿打开,看见那鸡蛋,撑着腰儿出来。

春桃应了声,站在院子中间儿不动,问三姑海英,“嬷嬷不在家?”

李王氏这才从堂屋出来,脸儿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象是想热呼又不好意思的样子,应了声。

春桃把鸡蛋交给海英,“娘说大婶儿得了娃儿还没表示下呢。”

许氏笑咯咯的,“哎呀,大嫂也太客气了。”要去接海英手里的鸡蛋。海英拎着转身往堂屋走,又叫春桃进屋坐坐。春桃推说家里有活儿,要家去。

李王氏强留着,说自分了家也见少了,今儿一定要在这里吃饭等等。春桃不太适嬷嬷的热情,有些不自在,但也推不过,只好留下来。

好容易挨到吃过午饭,就说梨花现在会跑了,一会没人看着,就钻出栅栏跑小竹林里玩去,得回家看着她。李王氏便没再留。

春桃回到家里跟何氏嘀咕,“嬷嬷热情得让人怪不自在。”

何氏笑笑,没吭声。婆婆有意示好,从去年东屋刚盖起来,她就有觉察,只是她平常躲着,孩子们自分了家也不去前院转悠,她没找着机会罢了。

母女俩刚说了没两句儿,小春杏从外面飞奔过来,还没跑到篱笆墙跟前儿,就大声喊,“爹,娘,三叔跟嬷嬷吵架咧!”

李海歆从堂屋出来,何氏与春桃从东屋出来。

春桃说,“我刚从嬷嬷那里回来,好好的呀。”

何氏侧耳听了听,因离得远,也不太清楚什么。似是有人在嚷嚷,又似是啥声音也没有。

就问春杏,“你三叔跟嬷嬷吵啥呢?”

小春杏喘着气儿,小胸脯一鼓一鼓的,指着前院方向,“说何家堡啥的,姓胡啥的…”

何氏与李海歆对望一眼,前几天晚上两人还嘀咕着李家老三的事儿,何氏还说,这闺女她确实不知道,不过她那姑姑在娘家的时候,倒是听说过,不是个很安生的主儿,俗话都说“看看姑姑的脚后跟,能断侄女六七分”,以她姑姑的闹腾劲儿,那侄女…让李海歆找机会去提醒下婆婆…

正说着,瞧见海英急色匆匆的从竹林小道那儿过来,看样子是真吵上了。

海英把原由三言两语的说了。李家老三今日去何家堡访老胡家闺女,回来时黑着脸儿,李王氏问他到底中意不中意,他也不说。又问为啥不中意,他还是不说。

后来被问急了,李家老三就说了句,“就给我找了个那样的人恶心我?!”

这下可把李王氏惹恼了,哭天抹泪儿起来。拉扯着李家老三非让他说个清楚,当娘为了他的事儿操碎了心,还招出他这样的话!

老李头不在家,李家老二压制不住老三,也劝不住李王氏,气得一甩手走了,海英只好跑来请大哥大嫂。

李海歆与何氏到时,李王氏坐在院子中间儿,哭天抹泪儿的拍着大腿,海棠在一旁劝着。院外聚了几个看热闹的妇人,一见这两口子来了,忙散开。

李家老三黑着脸儿,梗着脖子立在一旁不说话,黑黑的脸膛涨成紫红色,显然气得也不轻。

“娘,这是干啥呢?”李海歆沉声皱眉,“快起来吧,有事说事儿,哭啥?!”

李王氏一见大儿子来了,一骨碌站起来,屁股上沾的灰尘草屑随风荡得老远。指着李家老三,抹着泪儿,“哭啥,你问问老三,啊,为了给他说亲,我操碎了心,回来他用那样的话戳我的心!”

何氏看了看外面,看热闹的人还没散。老三看样子也是真气,不知道这里有啥原由。走过去拉李王氏,“有啥话进屋说吧。外面有人看着呢。”

海英也过来拉,许氏扶着腰走过来,立在一边儿,“娘,刚都让你回屋的。”

李王氏斜了眼老二媳妇儿,刚才她跟老三吵的时候,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这会儿又来装。抹着泪儿哼了声,扶着海英海棠的手回堂屋。

李海歆叫李家老三也进堂屋。他沉着脸儿过来。

进了屋,何氏关了堂屋门,海棠海英扶李王氏挨着桌坐下,李海歆也拉李家老三坐下。

问他,“老三,到底啥事,让咱娘哭成这样?”

李家老三抬头看了看围坐的几个人,把脸儿往一边扭,“大哥,别问了,丢人!”

李王氏登时又哭天抹泪儿起来,“老大,你看看他,你看看他!当娘给的说门亲事,他还嫌丢人!”

李家老三脸上带着一抹急色,“娘,你咋老把话往歪处想?”

李海歆说李王氏,“娘,你也别哭了。老三是啥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他就是不爱多说话。”

又叫李家老三,“走,你跟我回东院去,到底因为啥,你跟我说清楚。”

李家老三站起身子要出去,李王氏不依,“不能去,有啥话当着我的面儿说。”

李海歆眉头皱了皱,“娘,你就歇会儿吧。”拉着李家老三出了堂屋门儿。李王氏又哭将起来。

何氏在一旁劝了会儿,她仍是不停的哭着,顺带把为了给李家老三说亲,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省吃简用的功劳絮叨一遍儿。

她一直哭个不停,何氏走又走不得,留又不想留。再者自分了家,撕破脸皮后,有些话也不能狠劝,她也懒得再劝。

春桃抱着李薇从外面进来,进院就叫,“娘,梨花非要找你。”

何氏登时心中一松,忙开了房门。

李薇一进院子就听见李王氏的哭嚎,心里头一阵的抽抽。生在农家的她,总是无法理解和习惯老太太们动不动就坐地拍大腿唱着词儿的哭~~~~~~~

“梨花咋啦?”何氏从春桃怀里接过她,看她小脸绷着,一副无精打彩的样子。

李薇心里头笑着,装作一副极不高兴的样子,哼哼叽叽的指着外面,也不开口说话。

春桃面带急色,梨花自从生下来,不是笑眯眯的,就是很有精神安安静静的玩着,还从没有这样无精打彩过呢。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

催何氏,“娘,快看看梨花是不是病了。”

何氏经春桃这么一提醒,忙板过她的小脸儿左右看看,又额头抵额头试试温度,捏她的小嘴儿看看舌苔…

李薇被她娘一阵子捣鼓,脑门儿上浮起一根根黑线。心说,娘咧,我是来解救你的,你咋不走啊?

海英在里面听见,走出来,“大嫂,咱娘没事儿。你带梨花去看看吧。”

这整个老李家,海英算是跟她最亲近的。虽然因为分家的事儿,大半年的没来往,但也没听见旁人传她在背后嘀咕自己,海棠偶尔说得过份了,还帮着自己辩两句。笑笑,“好,那我先回去,你们劝着点。也不是啥大事儿。跟自己儿子能有多大的气可生的?”

说完抱着梨花出了老李家院子。刚转进竹林小道上,梨花就欢实起来。何氏奇怪的瞧了瞧,见她与平时没两样,以为她是突然发作小脾气,粘人呢。也没往别处想,看看今天的太阳也好,晒得人暖暖的。就抱着她和春桃去东面小溪边走走,这会溪边儿一丛丛棠梨花开得正盛,柳条子也伸展着低低的垂在溪水之上。

远处李海歆大娘娘正在清棱棱的溪水中放着家里的几只大白鹅,何氏遥摇的与她招呼了几声。

母女三人在溪边走了会儿,等日头移过头顶,何氏寻思着溪边本来水气就浓些,别再把孩子冻病了,便抱着她回家。

李家老三已经走了,李海歆一人坐在堂屋,正想着什么。

何氏问老三到底因为啥和婆婆吵架,李海歆叹了口,又无奈笑笑,跟何氏一说,何氏也觉得好笑无奈。

原来李家老三今儿按照九娘娘给的地址,去了何家堡访访这闺女,那胡老二家开着油作坊,光闻着味儿也不难找。结果,刚绕到后街上,远远的认准门儿,还没到跟前儿,就看见街口有几个女人在说闲话儿。说说笑笑,大声的很,也不避人。

与他走对头顶,过来两个年轻小子,穿得倒是光净体面,就是脸上流里流气的,走到那几个女人旁边儿,亲亲热热的叫着姐姐嫂子啥的。

其中一个女子长得也算周整,细眉挑眼儿的,穿着一身崭新葱绿的衣裙儿,和那两个小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得欢,时不时还放声大笑,透着一股子轻浮劲儿!李家老三一阵的恶心,心说谁家的闺女这么轻佻。

正想往前走,听见后面有妇人叫她:秋萍。

李家老三愣了下这才明白过来,这个就是九娘娘给他说的亲,顿时如吞了几百只苍蝇般,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心里头气九娘娘竟然把这种人给他说亲。就这么连胡老二家的门儿也没认。扭头回来了。

回到家李王氏问他那闺女咋样,他说不行。至于因为啥不行,他觉得这事儿说出去丢人,就不肯说。

他愈是不肯说,李王氏愈急。逼急了就说出前面那句话儿来。

何氏想起李家老三小时候,也是这副闷性子,有什么话儿,你问个三四遍儿,还得不了他一句回应。想着老三小时候,又突然想起二丫头春兰,这么一对比,春兰的性子倒是随着老三多一些。

“我当是啥大事儿呢。”何氏笑了笑,“老三即是亲眼瞧见了,不成就不成呗,又不是她一个未出嫁的闺女。你娘不是给老三相了三四个呢?”

李海歆叹了口气,“要光这一件事儿,也好办了。”

何氏奇怪,“还有啥事?”

李海歆苦笑着,“老三,看中去年冬上给中街六斤说的前王村的那个闺女了。”

何氏愣了下,笑道:“哎哟,娶那闺女可得让你娘大出血了。”

第三十四章 永年入学

李家老三看上的这闺女,去年冬上,在李家村也狠被人念叨着传了一阵子闲话。

一个是这闺女长得好,听见过的人说,她个子细高细高的,大眼弯眉,皮肤白净,而且性子也好,说话细声细气的,针线厨房里的活儿,甚至地里活儿都是一把好手。就是她爹娘不行。又懒又爱财。

当初说给中街六斤时候,她那爹娘让媒婆带话来,胭脂水粉衣裳头面一应不算在内,单礼钱少了十五吊就别想迎娶她闺女。

六斤娘当时就火了,说庄户人家娶媳妇儿,顶了天才给五六吊的礼钱,还得是那家境殷实的户。她娘张口要十五吊钱儿,这不明摆着是卖女儿!又挤兑那闺女的娘,要去卖女儿,也得挑大户人家卖,没点家底的小户人家啊,也买不起!

那闺女的娘也恼,说六斤娘穷家娶不起媳妇儿还有脸挤兑旁人…

六斤娘没娶成媳妇儿,又惹了一肚子气,气难消下去,她又有些好说嘴,见谁都说道这事儿,连带来李家村做小买卖儿的小货郎、卖豆腐的都知道了。经过这些人的嘴再一传,这周边几个村子倒还真没有不知道她家的。吓得有说亲心思的都不敢张这个嘴儿。

有媒婆跟人家小子说亲时,刚提到这家,就被堵了回去。

那闺女的娘也是个泼辣货,听说六斤娘四处传她闺女的闲话儿,带着两个妯娌到了李家村,围着六斤家门口直直骂了大半天,说戳人家媒,坏良心!

李家老三过年办年货时,在集上碰见这闺女,同行的人还特意指给他看,说,瞧瞧,这就是那个值十五吊钱儿的。这人的声音还大,让那闺女听个正着。脸儿刷的红个透顶,回头狠狠的瞪他们一眼,尴尬的往人群里钻,

那连羞带怯尴尬又恼怒的模样惹得同行的几个小子都叹,要不是她娘太贪钱,还真想去上门儿提亲试试。

也就是这么一眼,让李家老三记住了这闺女。

何氏看着丈夫闷头不语,也不接她的话儿,半晌,问,“那你想咋办?”

李海歆抬头笑笑,“能咋办?老三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就是拗得很!”

何氏知道丈夫一直惦记着老三的亲事,不帮着公公婆婆把剩下三个小的事儿办完,他是心有不安。

想了想就说,“你要想替老三伸头去说这门亲,也没啥。可有一点儿,这钱财上咱可是一分也没有。有钱那也是佟妹子留下给年哥儿,咱不得已已挪用了不少了。”

李海歆说,他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烦着呢。

何氏看他面色,象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也不多说,起身出了堂屋,拿出针线箩筐,坐到堂屋屋根子底下做活计。

李海歆在屋里坐了半晌,出了门,说了声去前院瞧瞧,何氏应了声,“有话好好说啊。”

他一边儿点头一边儿出去了。

直到天完全黑透时,李海歆才回来。何氏看他面色不好,心知在前院没说服婆婆。便也不多问,打水让他洗洗早些睡,说,“年哥儿明日还要拜先生呢。”

李海歆点点头,长长叹了口气儿,洗洗睡去。

二月十八一大早,李海歆带着何氏准备好的拜师礼和柱子爹、大武三人带着佟永年、大山和柱子去了邻村,这私塾正好就在前王村。临去时,李海歆跟何氏商量着,若是有机会寻着知情的人,就先打听打听李家老三说的闺女到底怎么样。何氏想着男人家家的问这种事太招眼。

又看他一副不把这事儿办成,或者不给老三出力尽尽心就一副不开怀的架式,便说,改天她有空儿,也去看看年哥儿的学堂,顺道问问。

前王村离李家村倒也不远,不过三四里的路。几人商量着也不套牛车,带着三个孩子走一遭儿,将来上学下学的,也好认认路。

因刚下过一场春雨,两路田里的麦苗子青青葱葱的,几个大人一边儿慢悠悠的在前面儿走着,一边讨论着收成。又论着谁家的地种得好,谁家偷懒,地都没翻透,麦苗子出的稀等等。

大山和柱子不时东蹿西跳的,又挖泥巴,团成小团儿相互扔掷打闹,不一会儿新换的衣衫上便是点点泥印子。

大武和柱子爹都摇头说,这两个孩子太野,又夸一直安静跟在后面儿的佟永年。

送走孩子爹和年哥儿,何氏又满院子的转悠着。春桃奇怪的问:“娘,你干啥咧?”

何氏不好意思的笑笑,“年哥儿一离家,我这心里头空落落的。”

春柳小眉眼一挑,“娘,我们几个才是亲生的!”话音刚落,一直安静坐着绣花的春兰,放下绣撑子,朝着她后背给了一下子。

声音落下去,清清脆脆的响儿。疼得春柳直咧嘴,脸上涌上怒色,“二姐,你干嘛。打得疼死了。”

春兰看了她一眼,又拿起绣花撑子,继续绣花,“打得疼才记得住!”

春柳气得脸儿涨红,一扭身跑了。

何氏和春桃两人对视,都捂嘴扭头去笑。

李薇一向对深沉的二姐敬畏有加。她总是有出其不意的举动,而且说一不二。

春桃笑了会儿,走过去点她的头,“有话你不会好好说?手打疼了吧?”

春兰头一扭,躲开她的手指,“不疼!”

何氏在院中捂嘴笑得一抽一抽的,好半天才抹了眼角笑出的泪儿,叫春杏去找春柳回来,又叫春桃春兰,“咱们今儿趁地不干,咱们再把那片空地翻翻,好种些菜。”

转眼见李薇乖乖坐在炕上,翻着年哥儿的旧字贴,逗她,“梨花来跟娘种菜了。”

李薇头也不抬,干脆的回了句,“不要!”虽然她无比的想发挥她的小特长,可是现在的小身子不行啊…

何氏又逗她,“那你要干啥?”

“看书!”

把何氏母女几个又惹得哈哈大笑。找春柳回来的小春杏听见了,也大声嚷着,“我也要看书!”

快中午的时候,李海歆带着佟永年满脸带笑的回来。说私塾的先生很夸年哥儿底子好,聪慧,字写得也好。

何氏高兴得合不拢嘴儿,乐呵呵洗手,准备去做午饭,又要杀鸡。

李海歆扫了眼鸡舍,脸上似笑非笑的,“二十多只公鸡就剩下那两只了,还杀?”

春桃几个也偷笑。何氏怔了怔,瞪几个女儿,又瞪丈夫,扭身往厨房走,“那去买肉!”

佟永年嘴角含着笑,冲着何氏的背影叫,“娘,不用买。”抱着怀里的几本书往东屋走,叫着,“梨花,哥哥有新书了。”

李薇躺在炕上正郁闷着,翻白眼,心说,新书有什么用,又不是农书。

“你看,这是《三字经》、这是《百家姓》、这是《千字文》…”也许是今日他很高兴,幽清的眸子发亮,闪动着兴奋的光芒。一股脑儿的把新买的书摆到她面儿,一一介绍着。

李薇一咕噜爬起来,抓起那本《千字文》。佟永年笑着把她抱在怀里,说,“这个就是千字文,哥哥原先也学过…”

说到这儿他顿住了,李薇觉察到身后的小胸膛一僵,忙不迭的用小手把书吃力的往头顶一举,清脆响亮的喊了声:“念!”

过了片刻,身后才伸过一只手,把书接过,微带颤音的嗓音响起,“好,哥哥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那声音尽管是强控制着,还是能听出些不寻常来。李薇心中叹了口气,这个家里没有人比她更知道,他对她娘的死,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慢慢遗忘。尽管自从住到这儿之后,他没再回去看过村西的那个小院儿,面儿上也显得开朗了许多。

佟永年入学的当天早上,何氏起了个大早儿,煮了鸡蛋装了两个白面卷子给他带上,虽然李海歆一再说,私塾里的饭菜也不错,让她不要担心,可这孩子才七岁,来李家么久了,又是第一次独自外出,何氏怎么能放心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