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扶着她在桌子边坐下,春兰把李薇接了过去。何氏稳了稳心神,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抹了把眼泪,声音平静,透着决绝,“我今儿把话说到这儿,我不同意换!就是给我金山银山我也不换!她大姑想找谁换找谁换去!”

说着她站起身子来,扫过李王氏老李头,“爹娘若是非要让换。那咱就去请西旺村孩子的舅姥爷和本家四院来说道说道!”

李王氏被她的神色语气唬了一下,回过神来,嗷的一声扑过来,大叫:“你说不换就不换,你是谁?!啊?!好声好气跟你说,你还硬气上了!你说了不算!我和老头子说了才算!”

又叫着,“海青,你抱梨花走。我还不信,这个家我做不了主!!!”

春兰听了这话,片刻没顿,抱起李薇便往西屋冲,春柳跟过来,迅速把西屋门从里面闩上。李薇心中恼怒异常,NND,还有这号人,换不成还想抢吗?!

又恨自己这副小身体口不能言,不能冲过去骂她一场。她跟李王氏的情份最多也就是那几碗鸡蛋羹!

李王氏在气头上的话脱口而出,本也没想到要抢人,春兰这一串动作,倒把她给惊愣住了。顿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抹泪儿嚎了起来。

李海歆扫过沉默的李老头和哭天喊地的李王氏,沉声说,“梨花是我闺女,我和孩他娘说了才算!”

说着站起身子,走到厨房墙边,拎起一搅拌猪食的大棍子,朝大姑父那边气势汹汹的冲过去,“你们滚不滚!啊?!都给我滚!!”

李薇大姑和大姑父还试图解释,李海歆不听,挥舞着棍子把他们赶得节节后退,狼狈不堪的退出李家院子。

此时院门外已围了许多邻坊,交头接耳议论着,发出一阵嗡嗡声。

有与何氏相厚的,见梨花大姑夫妇被狼狈的赶出来,纷纷指责梨花大姑的不对,没见过么打人家闺女主意的。

也有人说,想要女娃儿,四里八乡的寻一寻,总有人家不想多养女娃儿,要抱养给人的。不去找那些,来打梨花的主意,明显是看中梨花乖巧懂事,眼馋!!

也有人说,李薇大姑这么些天儿,见天抱着梨花出来转悠,肯定是想让梨花跟她熟熟,可见这主意打得有多早…

这二人带着孩子在众人的指责声中,落荒而逃…

李海歆喘着粗气儿回了家,老李头和李王氏脸儿木木的坐在当院。

他一进院,老李头豁然站起身子,哼了几哼,“你这老大当得好,好得很!”瞪了何氏一眼,沉着脸背着手出去了。

李王氏也瞪了何氏一眼,木着脸儿回了堂屋,把堂屋的门摔得咣当作响!

春兰把西屋门儿从里面打开,春桃和春柳扶了何氏,拉着怯生生的眼泪汪汪的小春杏一起回了西屋。

何氏原本止了的眼泪,进屋看见,躺在炕上,睁着黑溜溜大眼睛的梨花,刷的一下又涌了出来。扑过去一把抱着梨花,伏在她胸口,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让李薇的眼中也浮上了层层水气。

她伸出手贴在何氏头顶,轻轻动着,无声的安抚。

李海歆后脚跟进屋,这情景让他眼圈不由也红了。

“咱们分家!”何氏听动静,知道是丈夫进来了。抬起身子抹了把眼泪,恨恨的说,“分家!哪怕是被人把脊梁给戳断了,人家的唾沫星子淹死我,这家也得分!”

李海歆扫过几个女儿,拍拍春杏的头,“好,就分吧。”又叫春桃带几个小的去北间呆着。

春桃要把李薇,何氏紧抱在怀里不舍得。她只好带着那三个出去了。

“不过,咱先得心里有数,咱这样分出去,东西上别有太多指望了。”李海歆沉默了片刻,转头盯着何氏。

何氏把李薇往怀中抱了抱,生怕她跑了似的,抬手抹了眼角流出的泪儿,“我知道。就是一片东西不给咱,这家也得分!你一身的力气,我又不懒,咱种几亩地,闲时再干点别的,咋着也能把闺女拉扯大…”

说着眼泪又流出来,跟李海歆数叨,“我自进了你家门儿,那个时候海青才多大?才十三岁,老二才十一岁,老三还是春峰那么大点儿,就别说海棠海英了,她俩说是在怀里长大的也不为过。进了门里里外外的活计我没落下过,一家老小的衣裳鞋袜儿都是我做的。再苦再累我都不说啥,可你瞧瞧今儿…海青两口子算计我的闺女,我还不能说个‘不’字,不遂他们的愿,老二老三的样子象是要吃人,海棠要不是你说话,早就跳脚跟我吵上了…”

李海歆默默的点头,打断她的话,“…那行,你也别气了。这些年辛苦你了。一会儿我就去大伯家,把这事儿说了。”

何氏点头,抱着李薇又低声抽泣起来。

第二十章 借宿佟家

孩子爹李海歆当天晚上要跟老李头两口先提一提分家的事儿,事先让何氏先去别处,省得在跟前儿又要吵架拌嘴。何氏有什么事儿不喜欢回家娘,怕爹娘操心。

想了想,如今的去处只有佟氏那里了。

把春桃和春兰安排到银生家里,他家有两个闺女,银生媳妇儿跟何氏交情也不错。自己抱着梨花,带着春杏去了村西。

大半天的时间,何氏家的事儿已在李家村传遍了。佟氏也听说了,正想着要不要过去看看,就见何氏过来,连忙往里让。

何氏看她这样,心知她已听说了。来的路上不停的有人打招呼,熟识的不太熟识的,若不是事情传到了,也不会这么招人注意。

何氏进了屋,也没跟佟氏说旁的闲话。这些日子两家往来的也多些,彼此也略知道一些对方的脾性。简单明了的说了原由,又说要分家的事儿,开玩笑说来她这里避难。

佟氏抱过李薇,嗔怪何氏一眼,“李家嫂子还和我说这话,我若不是出门不方便,早就过去了。你来我这里正好儿!”

佟永年幽黑的眸子一直盯着脸上没有丁点儿笑意的李薇,仿佛在确认她是不是吓坏了。

佟氏也逗她,李薇觉得在屋里有些气闷。咧了一下嘴,朝佟永年伸出手,意思是让他抱。虽然更想让小四姐抱,一是她抱不动,二则她的小四姐好象也吓坏了,腻在她娘身边,小脸儿沉着,谁也不理。

佟永年脸上闪过一丝笑意,看了看何氏,何氏也想跟佟氏唠唠话儿,就教他怎么抱孩子,佟氏仍把上次的木塌子抬出来,放到墙荫处,铺上褥子,又叮嘱:“年哥儿,有事叫人啊。”佟永年点点头。

何氏佟氏进屋去说话儿。春杏亦步亦趋的跟了进去。

“你饿吗?”佟永年对着沉默的小奶娃儿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憋出一句。李薇头也不抬,心里头烦躁。

“那…你要不要爬?”佟永年又问,清俊的脸儿上已有急色,见李薇又暼来一眼,他拍拍褥子,“这个很厚实,不磨腿…”

李薇一向不是个任性的孩子,前世的经历也让她无法任性,但是这会儿她实在提不出什么精神去迎合别人的好意,郁闷的把小身子往前一倾,软软的趴在木塌子,嗯,褥子确实很软,磕着一点也不疼。

“哎…你…”佟永年想说这样会疼的,可他顿住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奶娃儿。

李薇使出吃奶的力气,翻了个身儿。冲着蓝天白云长长的吐了口气儿,仰望高远的天空,确实能让人心情愉快一些。佟家小院篱笆墙角种了几株蔷薇,此时开得正艳,幽幽的吐着芬香。

李薇看着高远的天空,也不知道自己该感叹些什么。思绪漫无目的飘浮着,鼻尖是幽幽花香,耳边是潺潺流水,自早起到现在,精神高度紧张的她,慢慢的放松起来,意识模糊,眼皮沉得撑不起来…

佟永年忽闪着清眸,坐在木塌边儿,把她自翻身之后的动作表情都看在眼里,愈发惊奇。看她浓黑的睫毛慢慢合在一起,鼻翼微动,小嘴微翕,脸上没有了刚才他也说不出是什么的表情,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仰头望高远的天空,似乎在寻找某种神奇的,可以让小奶娃儿平静入睡的力量。

想了一会儿,他脱鞋子上了木塌子,扭头望了西斜的太阳,把身上的青衫解下,轻轻盖在她的身上,双手抱头,平躺下来。

平躺着看高远的天空,果然和平时看到的不一样,天显得更高更远,他想到了很多事儿:高高的围墙,层层屋脊,一座连着一座的院落,以及那些光闪闪的器具摆件,五颜六色的衣衫,和那些粉白的脸儿,红红的嘴唇,或凶狠或者假笑的脸…奇怪的是,想到这些心里头没有以往那么愤怒,好象那些已久远到高高的天空那么远…

佟氏何氏出来准备做晚饭时候,看到是这样一副情景:夏日屋荫里,碎花褥子长塌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并排躺着,睡得熟熟的,安然静谧…

何氏和佟氏说了一会儿话,心头的抑郁也消了些,悄悄笑道:“你看年哥儿,还知道用手护着梨花…”

佟氏也笑了,这孩子这些天老去李家玩儿,每次回来脸上都带着笑。

佟氏家里只有两张炕,平时年哥儿睡在西间小炕上,佟氏睡在东间大炕上。今儿何氏带着春杏和梨花,要睡小炕,显得有点挤。

何氏便跟李薇商量,“晚上和佟婶婶睡大炕好不好?”佟氏怕孩子认生,再委屈着孩子,忙说,“我和年哥儿睡小炕就好!”

李薇心说,人家收留一夜,也不能占了女主人的床,朝她娘咯咯笑着,往佟氏怀钻。

佟氏喜得把她抱在怀里看了又看,直说稀奇,才六个多月的娃儿,竟能听得懂这话儿。

佟永年看起来很高兴,嘴角弯起,清俊的眼在烛光下闪闪流水似的波光。佟氏去西间儿安置何氏与小春杏,他挑开蚊帐子,找了一把蒲扇,学着大人打扇的模样,一下一下的扇着。

丝丝凉风掠过,李薇感激的咧了咧嘴,慢慢的闭上眼儿。

佟氏在西间儿安抚何氏,又陪着说话好一会儿才回来,看到这情景又笑了。

接过佟永年手的扇子,“年哥儿也睡吧,娘来扇!”

佟永年看了看似乎已经睡着的小奶娃儿,轻手轻脚的在她在旁边儿躺上,悄声问,“娘,李大娘会一直住我们家吗?”

佟氏一边用手擦去梨花额上泌出的细汗,摇了摇头,“李大娘有自己的家。”

佟永年眼中闪过失望,盯着蚊帐顶,好一会儿又说,“梨花嬷嬷不是好人,梨花大姑也不是好人…”

佟氏失笑,拍拍他,“快睡吧。你看梨花睡多香!”

李薇下午睡了好长时候,这会只是假糜。脑中仍是纷纷乱作一团,想得最多的就是,分了家她们住哪里?以今天这仗势,若是分家还住在一个院子里,只怕日后的日子更加难熬。

那娘两个说了几句话,便熄了灯,只留一盏豆大的油灯在窗前桌上,佟氏是怕她认生地儿,晚上再哭闹起来,来不及点灯。

李薇这才睁开眼睛,动了动她有些木麻的小腿儿。悲催的,居然忘记了这样的夏天,她这个小奶娃儿只穿了件小肚兜儿,刚才佟氏给她脱衣裳的时候,她反抗不得只能装死!

屋里静悄悄的,两侧是一大一小平稳绵长的呼吸。靠窗子的红木漆桌子上有一盏豆大的油灯,闪着昏黄的光。她在直直盯着帐顶,感叹有钱真好!最起码不用忍受蚊子的骚扰。

眼睛刚往侧面转,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反射着油灯的光亮,李薇吓得差点叫出声来。眨了下眼睛,那眸子还在,他的头巾子已去掉,乌黑轻软头发散了下来,散在润白单薄的肩头,与光祼的小胸膛呈黑与白极鲜明的对比。

佟永年支起胳膊,俯视过来,小声问,“你要嘘嘘吗?”

李薇白眼。不想!呃,不对,好象又有点想!呜呜呜呜~她娘伤心糊涂了,睡前忘了把她了…

还好佟氏睡得轻,被轻微的动静惊醒,坐起身子,见佟永年眼睛大睁着,没有丁点儿睡意,轻笑,“年哥儿睡不着?”

佟永年点点头,好象是下午睡多了,也好象心里头有一面鼓“嘭嘭嘭”的敲着,声音不大不小,象是从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传过来的,一下一下扰得他睡不着。

指着李薇,“她想嘘嘘!”

佟氏对上梨花那睁得溜圆的眼睛,伏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抱起她,“你娘说的一点没错,梨花真是乖得很~来,佟婶婶把尿尿啊…”

李薇在这个时候只能尽量忘记自己的里子已经二十四岁了,反正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没人知道…就这么在自我麻痹中熬过在佟家难熬的一夜。

第二天早上,用过早饭,何氏抱着她离开时,佟永年那小屁孩眼中含着殷殷的光,向她挥手告别,她很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抬脸望天。

不要以为她是个小奶娃儿,就可以偷偷捏她的小脸蛋儿,小鼻子,小手,小胳膊,小脚丫…

“娘,柱子家还有羊乳吗?”佟永年望着远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头问佟氏。

佟氏愣了下,笑笑,“待会儿你去问问不就知道?”又问,“想给梨花送去?”

佟永年脸红了一下,眼睛闪了闪,象是找到合适的理由,急切的说,“梨花好瘦,四妹妹…”他突然住了口,眼睛略带不安紧张的望着佟氏。

佟氏知道他说的是府里头还不到一岁的四丫头。淡笑了一下,拍拍他的头,“你就去柱子家问问吧。”说着转身自己家院中走去。

佟永年没错过自己娘脸上的一抹他最熟悉的哀伤神色。怔怔的立着,好一会儿去向东邻的那户人家走去。

第二十一章 火速分家

孩子爹李海歆这次是真的恼了火,动了真格的。头天晚上给老李头两口子透了要分家的信儿,第二天一大早便去了老李头的大哥和三弟家里,并连本家的几个爷爷都请到了。

老李头李王氏昨儿夜里跟老大好生了一场气,也没阻住他要分家的念头,坐在院子大槐树底下,闷头沉着脸儿,几个本家长辈到了场,也只是站起来不咸不淡的招呼了声。

海棠和李家老三的脸儿也黑得跟老李头一样,不时斜眼剜着招呼给人看坐的老大。李家老二与老二媳妇儿则是一脸看戏的表情,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比院门外围着看热闹的人还轻松。

本家四院来说合分家的人都到齐了,何氏抱着李薇,领着春杏进了院子。李王氏“嗷”的一声站起来,朝何氏冲过去,嘴里骂着,“你个丧门星,你个绝户头,你敢攒到俺儿跟俺分家…”

“海歆他娘!”一个年长胡子花白满脸褶子的老头,不悦沉着脸儿,叫住李王氏,“你也是当婆婆的人了,这是干啥咧?再说,海歆还在跟前儿呢,你总得给儿子留些脸面!”

其他几个被请过来主持分家的人也附和,劝李王氏。她不甘的回了身,气哼哼的一坐,嚷嚷着,“这家,我不同意分!”

昨天李家的事儿闹得全村皆知,李海歆去请他们时也说了想法,就是这家一定得分!儿子媳妇儿要分家,也占着点理儿,李王氏不同意分也说得过去。

还是那位年长的花白胡子老头,咳了一声,看看众人,对着老李头说,“海歆他爹,你咋说?”

老李头闷着头不吭声,李王氏瞪他一眼,又拉扯他衣角。

他抬起皱纹遍布的手,抹了把脸,“嗨”了一声才说,“五叔,这家现在不能分,老三没娶亲,海棠两个的事儿也没办。老大家房子、地一分,指望啥办这几宗事儿?”

李王氏在一旁接腔,声音又尖又利,“她还想房子,还想地?没门儿,要分家,我一文钱的东西都不给她!”

又狠呸一声,“我就扔到大街,给哪个叫花子,她也别想得我半个子儿!”

李海歆不等那个叫五叔的老头问话,沉着脸接过李王氏的话儿,“娘,房子我们不要,给老三留着娶亲用,家里的地,我和春桃娘商量过了,北地的孬地给我们,河沿上的荒地给我们,那头驴干活也不顶事儿,就分给我们…”

还不等他说话,李王氏又叫起来,“还想要地,还想要牲口,没门儿!”

来主持分家的人都看不过眼了,李家老大说的不过份,按说,他们成家亲十来年,干活挣的都给了家里头,要份大头也不过份。老大只提孬地荒地,也是真为家里头想着。再说那头驴怕是养了有十年了,再往深里说,那还是当年老大卖簸箕挣了钱买回的驴犊子…

“海歆娘,你这个也不给,那个也不给,那老大是不是你儿子?啊?!一家子过日子谁家没磕碰?可大事儿不能让人家戳脊梁骨!你说你们家要不是昨儿闹出的事儿,老大两口子能提分家?!”说话是李海歆的大伯,他是老李头正经的大哥,说这话自然是有份量。再者昨儿的事让人家看笑话,他语气也不善。

李王氏被堵个没词儿,脸憋得红杠杠的。

“行了!”那个被老李头称为五叔的老头儿,沉默好一会儿,开了口,“海歆大伯子说的对,海歆爹娘,至于为啥要分家,咱们今儿不说了。反正非分不可了,也省得你们日后再磨嘴生闲气。”

又叫何氏上前来,说,“老大媳妇儿,你进李家这十几年,知道你勤快,受了累也吃了苦。这话今儿我也不多说,街里街坊都看着呢,你的功劳谁也抹不去抢不走。今儿你就说说分家你们想要啥,趁我们这些老家伙在这里,给你们把这官司断个干净。”

何氏被这白胡子老头一番话触动,眼中涌出泪来,抹了好一会儿,才平了平心神,说,“孩子爹刚才说了,房子不要,地得给,锅碗瓢盆过日子用的也得给匀一套。牲口得给,要不想给俺们那头驴,就分一头猪给我们也行。地里头干活的锄头家伙式…还有我们七口人的口粮…”

何氏说得细,众人一边听一边点头,老大媳妇儿的要求真不过份,单是房子这么大方的让出来,就让很多人吃惊了。

李海歆大伯和三叔听何氏说完,都说何氏明理儿,虽然知道委屈她了,可老李头家里情况也不好,他们夫妻俩又能干,不出两三年儿就返挺过来了。

李薇算是听明白了,这群来主持分家的老家伙们,一面压一面捧,捧不动的就画大饼!好听话儿说了,让她娘心里的舒坦些,但是也没一个人站出来给她爹娘争取更多的利益。自始至终没一个人问,不要房子你们住哪儿?!或者让老头子两口补些钱儿出来!

众人又议论了一阵子,白胡子老头发了话,“就这样说吧,海歆爹?趁着我们都在,咱把分家的明细说说,你们该给孩子们收拾准备的,就收拾准备吧。”

李王氏突然插话,“北地不能全给他们,家里统共才三十多亩地,她一下要去一半儿!”

李海歆大伯皱了眉头,看了看老李头,见他不吭声,心里头更烦闷,呛李王氏,“河沿上的荒地也叫地?十多亩孬地不想给,就把家里的地均分了,弟兄三个一人一份,你们老俩口各家轮着养,这成不成?”

十亩好田抵北地的三十亩孬田产量,就连那八亩中等田也能抵上北地的十几亩,还不知足!

李王氏被呛了个没脸儿,起身儿向堂屋走去。走到一半儿被白胡子老头叫住,“海歆娘,别走啊,这家分的你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李王氏心有不甘,可也不想出还有什么办法能拿捏何氏,鼻子孔里哼了声,算是应下了。

李薇窝在大姐春桃怀里,明显感到她的身形一松。自己也不由跟着松快起来。

家里即吵了架才分的,肯定各人心气都不顺。李海歆大伯就说,即是同意分了,也别墨迹,早分利索安顿好,赶紧干地里的活计。

这个时候李薇才知道自己的新家在哪里。

从李家老院子旁的小道穿过去,小道极窄,仅能容下一辆架子车通行。往河沿方向走个百余米,再向北走,掩映在竹林之中,有一个破破烂烂的旧院子。

篱笆墙早已被肢解得七零八落,三间正房是砖墙,不错!可是屋顶已有几处塌陷,从里面就能看到瓦蓝瓦蓝的天空。

西边的土坯墙茅草屋,已没了屋顶,唯一让人舒心的是东面儿,有几棵不太高大,树冠极大的杏树,虽然现在上面一棵杏子也没有了。

再就是外围的大片竹林让人心生喜欢。虽然看起来有些荒凉,这屋子与最近的住户,也有三四百米的距离,且隔着竹林,几乎可以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来形容。

李海歆大伯子跟着来看了之后,垂头深深叹了口气,转身回家去了。

何氏看了眼孩子们,笑笑,对孩子爹说,“没事儿,现在天正热着,露天睡几晚也行。今儿收拾收拾,明天就找大武几个来,把房顶收拾收拾。”说着从架子车上取出让春桃收拾的包袱,掏出一串子钱来,“这是梨花姥娘这么些年给的,也有梨花幺舅给人写对子挣的…”

李薇看那串钱整整齐齐的,心里想着,不是五百钱儿,就应该是一吊钱儿。看到这串钱儿,她心里头更是松了一口气儿。

李海歆眼睛闪了闪,猛的把身子转过去,“嗯,你先收着。我回再搬东西。”脚步匆匆的出了破院子,向老宅走去。

不多会儿,几个与何氏相厚的媳妇儿闻讯而来,七嘴八舌的劝着她,又忙帮着里里外外的收拾。人一多,这荒芜的小院子也热闹起来,透出几分生气。

分家吵吵了半晌午,还没收拾多大会儿,就该吃晌午饭了。李海歆从老院子里带了几个冷硬窝头来,和何氏商量在外头支个锅,给梨花做点细白面汤。

正说着,李薇又看到佟永年那小屁孩儿。脚步不似以往沉稳,急匆匆的顺着竹林间的小道往这边儿半走半跑,似是身后有人追着他。再看过去时,他身后有个身影出现,他便紧跑起来…

李薇这次看清楚了,跟在他身后的是春峰那个死小子!

还没等她叫起来,三姐春柳已冲了过去,春峰那死小子扭头跑了。

“呀!年哥儿,头上是怎么了?”等他走近些,春桃看见他额上的一片红,惊叫起来,“春峰打的?!”绕到他身后看,干净的青衫后摆还有一大片泥点子。

“没,没事儿。”佟永年一手拎着小布包递给春桃,另一手扯着头巾子去盖额上的红肿,脸色红红的,因为热,也因为尴尬丢人。

春桃打开小布包,里面是一个细长瓶子,用软布塞着口儿,打了闻了闻,朝着何氏喊,“娘,佟婶子又让年哥儿送羊乳来了!”

何氏从屋里匆匆出来,扑着身上的灰,一眼瞧见佟永年头上身上的不对劲儿,赶忙拉着问,他只是不说,何氏心疼的说,“年哥儿,回去给你娘说,别再送东西来了啊。村子里可有几个坏小子,馋嘴的很,见啥抢啥!”又叫春兰去河边打些水,给他洗洗脸。

佟永年打量了好一会儿这院子,才朝坐在草屋墙荫下席子上的李薇走去,蹲在她身边问,“这就是你的新家吗?”

李薇点头,“咿咿呀呀…”是啊,是啊,虽然破,但是很大隐于林的架式,她还是很喜欢的,更主要的是离了那一大家子,心里头顺畅。

佟永年见她笑得欢,跟昨儿那副闷闷的样子大相径庭,嘴角不由也勾起来,觉得这院子也不是那么破了。

何氏和丈夫拿了主意,火速分了家,谁也没商量。李薇姥娘隔了两三天儿后,听去他们村子卖豆腐的人说起,火急火燎的带着李薇小姨和两个妗子来到李家村。

此时正屋的破屋顶刚刚修好,一家子老小,正里里外面的忙活!

李薇姥娘黑着脸儿进了院子,李海歆和她打招呼,她也不理。照着何氏身上给了几巴掌,恨铁不成钢的数落,“我吃苦受累把你拉扯大,就是让你过这种日子的?啊?!你给她老李家当牛做马十来年,就这么干干净净的被撵出来啦?”

何氏受了她娘几巴掌,也没躲,等李薇姥娘气完了,才无奈笑了笑,“娘,都这会儿了,你说咋办?几个丫头不要爹了?”言下之意就是不受着,还能和离不成?!

李薇姥娘知道大女儿的脾气,忍到不能忍,那便是个一拍两散。一想到这个,又心疼又气,又给她几巴掌,气呼呼的数落,“就会戳你亲娘的心!”

两个妗子在一旁劝着,“大姐分了家也好。日子清苦,图个顺心呗。再说,咱们老何家又不是没人,还能叫大姐一家子饿着。”

李薇小姨朝何氏皱皱鼻子。盯着李海歆尴尬离去的背影,嘀咕,“要不是姐夫还上路些,春桃几个就不要爹了,有姥娘舅舅妗子小姨就行了…”

李薇姥娘刚消下去的气儿,又涌上来,举着巴掌冲着李薇小姨过去。李薇小姨抱着她娇笑一声跑开,“娘,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给大姐说个行的!”

李薇姥娘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二百个钱儿,两个妗子也各拿出五十个钱儿,说让她拿去先应应急。

何氏眼圈红了,头脸扭到一旁不说话儿。两个妗子劝她,与其跟那些人生闲气,还不如留些力气多干些活儿,闷在心里头把自己气病了,也不值当。

第二十二章 佟氏之殇

新家虽简陋,但是孩子爹李海歆没日没夜的忙活,不出十天,新的篱笆墙扎了起来,西间的茅草屋顶也重新盖好,中间用草泥隔了山墙,一边做了牲口棚和草料棚兼杂物间,另一边做了厨房。单等有了空再修个新鸡舍。

李海歆大娘娘前些天特意送来两条褥子,虽然里面的棉花已经有些发硬,但与她们一家子来说,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何氏这些天受了谁的帮助受了谁的恩惠,常在几个孩子面前念叨着,让她们记住,若是她与孩子爹还不上,日后这几人好替他们还个人情。

进入六月中,已是最热的三伏天,知了整日呱噪得让人心烦。李薇现在已能爬得飞快,小腿上有了劲儿,有人扶着也能站一会儿,她试着迈动小腿儿,想做个七个月行走的神童,可惜未能如愿。她只好用整日里飞速爬行,来发泄她内心的愤慨。

新家安定好,三姐春柳变成家里的小当家,大姐二姐每天天不亮都要跟着父母去地里拔草,还好,老天开眼,今天的雨水实在是顺足,解了他们家浇水这一大难题。

这天傍晚,北地里的草拔了一遍儿,几人早早下了晌,何氏特里从甘薯地里多掐了嫩叶子和嫩杆儿,一来是做菜吃,二来那二十只鸡也得喂食儿。

几人刚进家门,归放锄头,打水洗脸,汗湿的衣裳还没来得及换。竹林小道上急匆匆跑来一个小子,还没到院门口,惊惶大喊,“李大娘,李大娘,佟婶子出事儿了!”

何氏惊得手中的木头水盆“砰”的掉到地上,溅湿她大半幅裙摆和鞋子,迎着来人跑过去,“柱子,你说啥?佟婶子出啥事儿了?”李海歆与春桃几个也是一惊,齐齐围了过来。

柱子一把拉住何氏的手,拽着向外走,脸上的汗小溪似的顺着脖子往下淌,“李大娘,快走,佟婶子快死了…”

何氏惊得魂儿都没了,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就…,跟着跑起来,又叫孩子爹也快跟上,问柱子,“柱子,你佟婶子到底咋了?你给我说清楚…”

柱子一面前儿急跑着,气喘吁吁的答话,“俺也不知道咋回事,她家来了好多人,穿得象唱戏的一样,进去没一会儿,就开始吵,过一会儿就听见年哥儿叫嚷,俺爹跑过去一看,说佟婶子头上摔破了个洞,血流了一地…”

又催急何氏,“李大娘快走,佟婶子说要见你,俺爹让俺来找了,俺爹说她快死了…”

猝然噩耗,让李薇的心里头突突突的急跳起来,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茫然窝在春桃怀里,只记得一路上有多好人急惶惶的往村西赶去,她想,肯定是去佟家看热闹的。

李薇不记得怎么进入佟家小院的,周遭乱哄哄看热闹的人群象是电影里的画面光影从身边掠过,她不怎么能听到声音,她觉得她是被她娘和几个姐姐脸上的仓惶神情吓坏了…

柱子爹娘在堂屋门口守着,见何氏一家子过来,忙招手让她进去,“李嫂子!李大哥!快,快!佟妹子不行了!吊着口气儿单等着你们呢…”

何氏心里乱成一团麻,唇颤抖着,音不成调,“柱子娘,到底咋回事…”

柱子娘满脸急色,把她往东间推,“哎哟,我的娘,这会儿先别问了,赶紧去看看佟妹子有啥话要交待…”

李海歆夫妻俩一来,围着看热闹的人发出一阵嗡嗡声,伸长了脖子往里面探头看,柱子爹娘守在堂门窗外赶人。

堂屋地上有一洇着大片血迹,一直婉娫到东间里儿,李薇顺着扫过一眼,只消一眼,便发现,此时的佟永年与那个自己稍稍有点熟悉的小屁孩儿有些不一样了。他安安静静的跪在炕沿上,一只手紧紧抓住佟氏的手,另一只手捂在她头上,那只手已被不断涌出的鲜血沾染成火烧云的颜色。头发有些散乱,一向干净整洁的青色衣衫上,沾染着大片大片血迹,象是从心底透出的血泪…他身子背对着门口,倔强的挺得直直的…

李薇从这一眼,仿佛看到前世母亲离去那一刻的自己。她不忍再看下去,把脸转开。

何氏扶着门框,怔立在东间门口,双腿软得没一丁点儿知觉,呆呆望着炕上的佟氏,面色发乌,嘴唇青白,已是衰败之象。头下玉色枕巾已被洇成触目惊心红暗暗的一大片,身上的衣衫和炕上的褥子被暗红腥浓的血洇湿一大半儿…

本以为柱子是孩子家家的,说话言过其实,这一看之下,才知道竟是真的。一颗霎时沉入谷底,象是被谁用手紧紧揪着一般,泪水汹涌而出,三两步奔到炕前,抓着她已经开始发凉的手呜咽,“佟家妹子,这是…”想起柱子娘的话,便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可满心的话堵在心口,塞得她难受至极,明明前两天儿还好好的,又没病没灾的…

“嫂…嫂子,你…来了!”佟氏看见何氏,眼中闪过一抹神彩,头往上抬了抬,直勾勾盯着何氏,紧紧抓着她的手,乌青的嘴唇张张合合,却吐不出一个字儿…

何氏被她握得生疼,知道她是想交待什么事儿,抹了把眼泪,柔声说,“佟家妹子,有什么话你慢慢说啊…”抹了把眼泪,又说,“…你放心,不管啥事儿,嫂子都应着…”

佟氏扯了一下嘴角,眼中聚起更多光彩,脸上的表情也生动起来,何氏看得更是心惊。

她吃力的抬起另一只手,把佟永年儿的手交到何氏手上,“嫂子,我没…没时间了…求你把年哥儿,把年哥儿…养大成人…”

何氏流着泪,嘴角强址出一抹笑意,拍拍的她手,使劲儿点头,“你放心,你放心,我一定拿他当亲生的孩子养…”说着一把把默默流泪的佟永年揽在怀里。

佟氏露出一抹浅笑,眼睛转向佟永年,“年哥儿,不哭!好好跟着李大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