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屋建在村正中,门前有个池塘,屋后过去就是山,六间房拖着一个大院子,院子后是菜园,菜园边是猪圈鸡圈。

已是后半夜,公鸡打鸣声不停,给此时气氛诡异的堂屋内,带来了一丝烟火气。

阎冲打量着眼前身形清瘦的年轻人,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丢在人堆里也难注意的容貌,若说此人有什么令人记住或者注意的地方,那应该就是他这一身清润的气质,就算是普通的容貌,也让人感觉眼前一亮,很舒服!

这是阎冲的感觉,眼前这人乍一看,像个人,气息温润,没有任何攻击力,也很难让人防备。

但这是感觉,做了十多年的土匪,他不认为半夜吹着箫拿着官府银锭讨水喝的男子,是没有攻击力的,而且,方才进庄,那突发的暗中一箭,不是一个普通书生能避的了。

银锭就放在堂屋吃饭的八仙桌上,在昏暗的灯光很惹眼,四周里站着的十几个人目光时不时落在上面。

不是没有见过钱,而是没有见过有人这么大胆,居然将官家的钱拿出来用。

就算是当年的他们,也是要绞碎了去用。

“水在这里,喝吧。”阎冲指了指桌子上摆着的一碗凉水。

男子颔首,道:“多谢。”捧起碗徐徐将一碗水喝下去,动作气定神闲,仿佛他真的只是来喝一碗水的过路人。

“你什么人。”说话的是甄全,方才拦着的人就是他,“为何半夜来刘家庄。”

男子含笑,和众人拱了拱手,道:“在下苏三,江南平江府人士,去京中探望舍妹,恰好路过真定便打算小住几日歇脚。”又道:“这几日,每夜都能听到炮声,心生好奇,傍晚时分就出了城,想一睹这炮的神奇,却不料来时各位正出门,我就在村口静待了几个时辰,眼见各位回来,我便上门来了。”

他说的半分不假,可听的人却顿时脸色大变,甄全哐当一声拔了刀,随即四周叮叮当当的兵器声,转眼之间,男子被围住,寒光凛凛,杀气腾腾。

男子依旧面不改色,云淡风轻的伸手,将甄全的刀推开,随即众目睽睽之下,拂袍子在桌前的长凳上坐下来,一笑,道:“甄堂主何必动怒,有话我们好好说呗。”

“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甄全的刀又横了过来,逼在男子跟前,“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男子晒然一笑,牙齿特别的白,笑容和他普通的容貌不相符,“在下苏三,甄堂主这是问的第三次了。”

“你他妈少和老子耍花腔。”甄全说着,刀横扫而来,刀锋极烈割断男子一丝发梢,飘然落下,不等发丝落地,男子腰背避开那一刀,身形以奇怪的角度一转,手出,握住甄全手腕,一拧,骨头发出咯噔一声,刀随即落地

哐当,刀砸在地砖上闷响,甄全已被反拧着住手,脸压在了桌面上。

而男子,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凳子,文若泰山的坐着。

“不要动怒。”男子道:“有话好好说!”

甄全的惨叫才发出来,安逸了四年,骨头脱臼的疼痛已经不如当年那样能忍,他的叫声令自家兄弟大怒,屋子里除去甄全和阎冲外,还有十三个人。

有人一脚将桌子踹开,刀就劈了过来。

男子不疾不徐,拉住甄全在胸前一挡,哂笑,“好盾!”

近身的刀戛然而止,众人越发的恼怒,前后夹击,男子并未一直抓着甄全,下一刻将人丢在地上,一脚踏上其后背,玉箫出接住一根长枪。

枪挡住一抬一送,枪主弹走蹬蹬后退,随即左侧刀入,右侧横扫来狼牙棒,直击其肋下,卷着风带起衣摆。

男子跃起,半空旋转,抬脚下压,左脚是刀主,压的其右腿一软,咚的一声跪下,右腿是狼牙棒,踢在握着的手,力道之大棒子脱手,砰的一声钉在了墙上,震的屋顶的灰土簌簌落下,像戏台子上起雾,有一股不真实的仙气。

男子旋踢人落下,勾脚,八仙桌腾挪近身,一抬,桌子翻转,砰砰三声,三只飞镖被挡在外,男子呵呵一笑,长臂一伸,抓住就近一瘦小年轻人。

这一抓,抓的不是衣襟也不是手臂,而是头发,那年轻人疼的嗷的一声叫,喊道:“你她妈是女人吗,打架还抓头发。”

“抱歉,没注意,下次定当换别处。”男子说的一本正经,揪着头发一摁,反掌为刀,劈在年轻人后脖颈上,年轻人眼睛一翻,倒在了地上。

又来,三人自后上,男子将桌子又是一翻,未回身,桌子在头顶飞过去,身后三人始料未及,翻身躲避,就在这时,一直坐着未动的阎冲猛然跳起,单脚飞踹,八仙桌四分五裂。

都是杀人的人,我不杀你,就被你杀,所以每一招都是致命的,但男子显然不是,他的招既是杀人的招,又是花哨的招,举手投足行云流水,却并不因此减少杀伤力。

显然,男子并不真的想杀谁,他看上去只是迫不得已接招拆招而已,所以,见阎冲来,无奈一笑,勾起地上落的长刀,握住,玉箫收起,杀气也外露了两分。

和什么人打架,用几分力,打到什么程度,显然男子是考虑过的。

阎冲的武功显然比所有人都好,你来我往出了堂屋,屋外更空旷,只听到兵器的铿锵之声,火花飞起如同烟火,随即湮灭,众人回神时阎冲的脖子上已经架着一把刀。

“只有十六个回合,苏三公子好武功。”阎冲道。

“能接十六个回合,阎寨主也不差!”男子道。

阎冲不难堪,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输了就是输命,他看着男子,问道:“苏三公子为什么来刘家庄。”

“就是讨水喝啊。”男子收了刀,反手一丢,刀入墙内,发出铿的一声,“你们非要打架,我不动岂不是就要被打死了。”

阎冲翻了个白眼,他刚刚怎么就觉得这人看着舒服呢?这话里话外的骄傲自大,简直恨的人牙痒痒,什么叫好奇来看炮,什么叫碰巧看见他们出门办事,又等到他们回来,这才进庄子讨水喝。

他这话,分明就是在告诉他们,老子就知道你们今天会做坏事,所以蹲在寨子门口,看你们出去,想抢粮仓结果没成就一怒之下放了两把火,灰溜溜的跑回来,我又跟着回来,特意进来笑话你们的。

阎冲从鼻子里发出嗤的一声,道:“我们都是粗人,苏三公子有话就明说吧。”

“明说啊。”男子目光四处一扫,站在门口的十几个人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这个人以一对十几,他们算是被打怕了,“进去说,外面风大。”

这什么人,还讲究了。阎冲又翻了个白眼,跟着男子进去,大家将碎掉的桌椅丢出去,又换了个新的回来,各自坐下,男子看着阎冲开门见山的道:“你们想抢粮,为什么抢?”

“没饭吃啊。”甄全怒道:“这还用讲吗,这狗屁朝廷,一亩地收我们十二斛的粮,我们连春天播的种子都吃了,现在一庄子的人都要断粮了,我们再不动手,就要饿死了。”

“所以年前你们就开始放炮,这是憋火没处发?”男子道。

阎冲点头,“也叫世人知道,我们刘家庄可不真的只是个庄子,我们要想攻城,就一个真定我们一天就能拿下。”

这牛皮吹的太大了,男子毫不留情的戳破,“这么有本事,为何没抢到粮食,还鬼鬼祟祟的装流民?”

“那是我们只去了十五个人。”甄全道:“要是都去了,还有他们什么事,什么粮我们也抢回来了。”

男子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这么多人出去,那今晚来的就不是我一个人了。”

阎冲面色微变,因为男子说的不错,如果人去多了,就容易露陷,官府一定能查出来是他带人去打算抢粮仓的,那么,官兵来围剿也就顺理成章了。

“你是官府的人?”阎冲戒备的问道。

男子摆手,眉梢一挑,道:“官府可请不起我。”

阎冲又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人真能吹牛皮,他道:“那你来我这里做什么,总不是闲的没事,找我们打架吧。”

“要打我也奉陪,许久没有动手,手痒。”男子搓了搓手腕,目光在甄全脱臼的手腕一扫,甄全吓的往后一缩,男子轻笑,道:“不过你们人多,我要胜也不容易。”

他妈的,什么叫不容易,是根本不可能好不好。阎冲终于没忍住,啐了一口,道:“那你想怎么样。”

“我来帮你们。”男子坐着,一双眼睛极亮,阎冲又发现一个和这普通相貌不相符的地方,就是这双眼睛。

这双黑亮暗沉的眼睛,怎么会长在这张脸上。

“帮?”阎冲问道:“我们眼下就缺粮,你是富甲一方的乡绅,打算送我们钱粮?”

男子也指了指刚刚打架掉在了地上,这会儿又被人捡起来摆在八仙桌上的银锭,“趁黑摸的,仅此一点,没有更多。”

摸的,又不是摸鱼,你他妈还摸银子了,甄全道:“你是江湖大盗?”

“话题歪了。”男子很不高兴,不看甄全,而是和阎冲道:“要粮食简单,你们若听我的,真定四个粮仓都是你们的,不单真定,就是太原也能搬空了。”

又吹上了,阎冲道:“今天我们打草惊蛇了,明天再想动手就要真刀真枪的抢了,不用你帮我们。抢东西没有人比我们在行。”

“抢也讲究方法。”男子道:“北城粮仓储粮六百三十二石,南城粮仓储粮七百石,西北两处合计七百,你们抢了能带走?”

“什么意思,你居然都查清楚了?”甄全道。

男子颔首,“既是要做,自然要查探清楚。”说着,他拿了一张地图出来,众人就看到,四个粮仓的周围,所有的路线都被他标记了出来,大家看的目瞪口呆,阎冲后背一阵发寒,问道:“你早知道我们会抢粮?”

“说了,既然要做,自然要查探清楚!”男子看了一眼阎冲,点了点头地图,“都过来,我与你们说说,明晚到底怎么做。”

阎冲按住地图,看着男子,“你到底什么人,为什么要帮我们。”

“行侠仗义,助人为乐。”男子道。

阎冲觉得要被这个人气死,他愠怒道:“我真是不知道,这世道还有人愿意助人为乐。你不要和我们耍花腔,我们也不是三岁的孩童,任由你哄骗。”

“粮拿到了,你们就知道了。”男子道:“你们这次没有我,真定的粮食只有你们看的份,可若我出手,太原的粮食你们都能得到。等拿到了粮食,你们就会知道我”

他说着环顾四周,阎冲居然有些紧张,期待他接下要说出什么目的。

“我真是助人为乐。”男子道。

阎冲嘎嘣一声,几乎咬碎了牙,他打桩似的点了一下头,不想说话。

“有屋子没有,”男子站起来打了哈欠,“困了,我去睡觉,你们好好商量吧,想好了来找我。”

阎冲一行人对视,好一会儿,他道:“隔壁空房,你自便。”

男子颔首,负手转身出门而去,紧接着开了隔壁的房间,一会儿就没了声音。

“真睡下了。”一个兄弟贴门听了一会儿,“四哥,这人可靠不可靠,我怎么觉得看不透这人,神神叨叨的。”

阎冲摆手,道:“他是自信。因为他说的话都是对的,今晚我们打草惊蛇,要想要粮食,除了明刀上阵去抢,没有任何办法。”

“那就信他?”甄全道:“这人来路不明,要是官府来钓鱼的怎么办。”

阎冲背着手来回的走了几圈,停下来看着众人,目光一扫露出破釜沉舟的家决断,“我们没有路走了,如果不放手一搏,再在这里窝着种田,全村老小都要饿死。信他妈的官府,还不如做回土匪,至少能吃的饱。”

以前战乱他们都没饿肚子,现在太平了,反而四处饥荒。

“这人武功高,胆子大。”另一个兄弟道:“既然门外没路走,那就跟着他干一把。”

大家点头,都看着阎冲,阎冲道:“都睡觉,明天我们看他怎么说。”

众人点头,却不敢回家去,而就在这堂屋里靠在,坐着,打盹,防止隔壁的男子,看不透这人,又打不过,只有防着。

天大亮,男子起床,自己打水洗脸,进了堂屋,一身半旧的藏青色长衫,肤色有些黄,容貌没有因为是白天而给人带来什么惊喜,但周身的贵气却看的更加清晰,他在堂屋里站了好一会儿,里面的人居然还在睡觉,他等的不耐烦,咳嗽了一声。

阎冲几人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这才发现,一向警觉的他们,居然对此人的动静毫无察觉。

昨晚动手,他只怕只出了半成的功力。

“商量的怎么样。”男子道:“先说话,说完我们吃早饭,办完事我还要去见我妹妹,她脾气不好,等急了肯定要和我发脾气。”

还怕妹妹发脾气,阎冲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茶,觉得没话接,就在男子对面坐下来,道:“苏三公子请说吧。”

“城西原有守兵三十人,分三班,每班十人,城北亦是如此。城南粮多,守兵四十八,分三班,城东则是四十人。”男子没有拐弯抹角,他含笑环顾四周,“不过,从今晚开始,他们就要增派人手,至少一处守卫有八十人。多不了,因为真定府守军不过六百七十二人,少不了,因为新官没到旧官已走,他们不敢出事。”

“你查的这么清楚?”甄全托着手腕,手腕肿是发亮,男子看了看他的手腕,道:“你今晚好好休息,去了会拖后腿。”

甄全大怒,道:“你什么意思!”

“说正事。”男子道:“打是打不了,但是可以用别的法子。”

甄全气的手更疼。

一天过的很快,男子像是个外地来的访客,这里走走,哪里看看,下午还睡了一觉,等天黑吃了晚饭,众人就聚拢在阎冲的堂屋里说话,时间到炮响,众人就立刻带着家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出了庄子。

阎冲发现,男子不说话时,面色沉稳,眸色犹如黑潭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时不时打量着此人,心中越发疑惑不解。

一行人绕过城墙去了南面。

苏婉如和段震以及刘长文躲在对面的林子里看着,直等到一行人走远,他们才踮脚跟上,段震道:“二殿下想做什么?”

“应该是去粮仓。”苏婉如看着一行人消失的方向,“我们去看看。”

段震想不通,“难道要抢粮食,想救济流民?”反正不会是救济刘家庄那群土匪。

“救济土匪吧。”苏婉如笑道。

段震愕然,一脸发懵想不通的样子。

三个人跟着去了南城,也不敢跟的特别近,就看到苏季带着十几个人也蹲在一处土坡下,窸窸窣窣不知道做什么,过了一会儿,一行人就走了出来,大摇大摆的往粮仓而去。

“就就这么去?”段震不解的道。

苏婉如盯着那边,看不清楚,摇头道:“我也猜不到二哥后面的打算了。”

老远,就看到苏季带着一群人进了营地,不知道说了什么,并未引起怀疑,紧接着几个人就混进了军营

一个晚上,三个人就跟着他们,四个粮仓,时间不够,他们只去了两个,天快亮时回了庄子里。

四周一片宁静。

“他们就这么出来了,不是要抢粮仓吗。”段震蹲在坡子底下吃馒头,苏婉如笑道:“不急,今天就会有消息。我们先进城,如果顺利的话,二哥明早就会回来。”

知道苏季在这里,还没有危险,她就放心了,至于他到底在做什么,等见到他的了人,自然也就知道了。

苏婉如回客栈一觉睡到下午,洗漱好吃了午饭,段震已经回来了,三个人关了房门,他低声道:“东南两处的粮,没有了。”

“怎么没有的?”苏婉如惊奇的道:“没有找到吗?地上没有挖坑,没有牛车拉,他们怎么把这么多粮食弄不见了。”

段震摇头,“没有牛车,也没有挖坑,总之就是东南两边的粮食,凭空消失了。今天知府去查看了,粮仓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二哥怎么做到的。”苏婉如想了想,如果是她的话,可能会挖坑,或者明抢,但是如果是二哥的话,应该会比她更加高明一点。

她高兴的道:“去二哥房里留个便条,我们就在客栈里等。”

段震应是。三个人在房里待了半天,晚上吃过饭,苏婉如就洗漱上床睡觉,等听到外面四更鼓响时,她起床洗漱坐在站在窗前发呆。

正月里,天亮的很缓,苏婉如静静看着天际一点一点泛白,发亮,等到太阳快要升起时,房门响了,她心头一跳,回头喊道:“谁?”

“小妹。”有人站在门口,“开门,刚出笼的包子,快趁热吃。”

苏婉如一瞬间泪如雨下,她几乎是跑着过去开了门,就看到一个样子陌生的男子站在门口,冲着她笑,她噗嗤一笑,道:“虽瘦了,可却好丑啊。”

“还是这么淘气。”苏季敲了苏婉如的头,晃了晃手里的包子,“东城门买的,事先踩好点了。酸菜馅的,你肯定喜欢。”

苏婉如捧着热乎乎的包子,看着苏季进来,看着他关上门,看着他冲着自己一笑,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头。

“二哥!”苏婉如头抵在苏季怀里,咕哝着,“我好想你。”便就是泣不成声。

苏季嗯了一声,抱着她轻轻拍着,道:“二哥也想你。”

似乎要将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哭出来,眼泪根本不受苏婉如的控制,她哭着哽咽着道:“家里人都没了母后她还有父皇,还有大哥,还有嬷嬷,还有舅舅和舅妈他们,还有好多好多人,都没有了。”

“二哥,我好后悔。我当时应该更聪明一点,更努力一点。”那几天就如同人间炼狱,她不敢忘记,也从来不敢去想,苏季抚着她的后背,低声道:“舅舅和舅妈他们都没有死,你别自责。”

哭声骤停,苏婉如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苏季,“什么意思?”

“他们都没死,如今在徐州城外,我已经去见过了。”苏季说着,有些尴尬,“舅舅说,放他们走的人是沈湛。不过他当时赶到时已经有些迟了,所以只暗中救下了舅舅一家子。至于族人,到也不是九族,当时砍的多数都是牢中的死囚。后来我暗中查证,当时的徐州知府,是沈湛的人!”

“你还记得焦奎吧。”苏季道。

苏婉如点头,她当然记得,当时焦奎一行人逃去应天,沈湛还大半夜带着她去看杀人。

后来沈湛还特意去过徐州,她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他也没有和她说。

原来是为了她的舅舅。

“徐氏剩下的人,都安置在焦奎曾经的山寨,朝廷落的户籍,就是土匪招安。不过没有姓林,而是改成了徐姓。”苏季拉着苏婉如坐下来,拿帕子给她擦眼泪,“快别哭了,瞧你这眼睛鼻子红的。”

“怎么会这样,我一点都不知道。沈湛也没有和我说过。”苏婉如嘟着嘴,蹙眉道:“他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的。”原来这世上不是只有她和二哥,她还有家人在的。

苏季道:“等见到他你仔细问问。”又道:“这小子看着老实,实则很奸猾,肯定有许多事瞒着你。”

这话到不是贬,只是很中肯的评论,苏婉如噗嗤一笑,道:“二哥也开始觉得他很好了对不对。”

“一件事归一件事。他的恩,我愿意用命还。但是”苏季捏了捏苏婉如的脸,“他要是挟恩图报,让我把妹妹嫁给他,想都不要想。”

苏婉如就扯他的衣袖,擦着鼻涕眼泪,道:“二哥,你对他怎么还有偏见,他真的很好,你别这样。”

“还是这样,一哭就用我袖子擦眼泪。”苏季敲了苏婉如的头,板着脸,道:“你现在还想什么男女之情。娘说了,女子不能早成亲,再等几年吧。”

这就是迂回的拒绝谈沈湛了,苏婉如知道,苏季对沈湛的印象肯定不会好,从他的角度看,沈湛是当年带着她四处闯祸冒险的愣头青,而这愣头青有一天又让他发现他不但不愣还很狂很狡猾,居然对他视若珍宝的妹妹动了心思。

苏季是因为太过宠爱她,才会说这些话,他是不舍得她上当受骗,陷入苦境。

是啊,沈湛做的事在苏季眼里,太过矛盾。

他不相信,心存质疑是正常的。

“二哥!”苏婉如抱着苏季的胳膊,“见到你真好啊,我心里一下子就有底了,感觉什么都不怕了。”

苏季拍了拍她的脑袋,道:“这话应该是二哥说的。没想到我们婉婉真的长大了,要不是你,我现在已经去见爹娘了,谈何报仇。”说着,露出与有荣焉的样子,“我们婉婉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姑娘。”

他们兄妹虽只分别了两年,可这两年却犹如过了一辈子,太多的话要说想说,一时间堵在喉间。

苏婉如红了眼睛,低头哭着。

“没事,没事。”苏季抱着她,柔声道:“刚才还说我丑来着,你再哭,可比我还要丑了。”

苏婉如噗嗤一笑,摸了摸他的脸,蹙眉道:“你什么时候会这个的,以前都不知道。”

“刚学会!”苏季摸了摸脸,有些羞涩,“怎么样?”

苏婉如点头,“做的很好,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又道:“二哥,你找到那个奸细了吗?”

听说那个奸细早前用的就是这种易容手法改变了容貌,苏季现在也学了,就表示他就算没有找到那个人,也肯定找到了那个人的线索。

“嗯,就快了。”苏季眯了眯眼睛,沉声道:“我这个手法,就是曾经指点他的人教我的。”

苏季说着微微顿了顿,看着苏婉如,轻声道:“不过,却只知道他真实的容貌,并不知道来历。此人太过奸滑,他和所有人说的来历,都是假的。”

也就是说,就算现在那个人站在面前,他们也不一定能一眼认出来,毕竟对方的容貌,又改变了,苏婉如安慰苏季,拍了拍他的胳膊,“一定能找到,我二哥就没有做不成的事。”

苏季潸然一笑,道:“如果二哥真你想的那么厉害,我们也不会国破家亡了。”

“这不是你的错。”苏婉如道:“后来我常想我们为什么会输。人都有优劣势,我们也有。赵之昂在用兵上确实要比我们独到和厉害,这一点我们不得不承认。”

苏季摸了摸苏婉如的头,看着她肖似母亲的脸,沉默的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道:“你说的对,这一点上,我们不如他。”

承认对手比你强大,需要很大的勇气,苏季能认同,她真的太高兴了,现在的苏季远比那时候的他,要更加的稳重和成熟,苏婉如露齿一笑,道:“我饿了,我们用早膳吧。”

“好。”苏季将包子递给她,兄妹两人对面坐着,一人拿着一个包子,细嚼慢咽,房间里一时都安静下来,等吃完苏婉如晒然一笑,道:“这味道和我殿里的小厨房做出来的,很像。”

就是因为像,他才去买的,苏季颔首,道:“你的小厨房做出来的东西,永远都比御膳房的好吃。”

“那当然了,母后将最好的厨子都送我我那边了。”苏婉如笑出声,又觉得心酸,端着茶盅轻叹道,苏季道:“你这次出来,是为了漕运的事。”

苏季不喜欢看到苏婉如哭,这让他自责后悔,他最亲的家人,因为他的愚蠢和轻信都死了。

他许多时候都不敢去想。在宗人府关着的时候,他就是吃饭,睡觉,闭眼不去想任何事,否则他活不到苏婉如来救他的那天。

一死了之是懦夫,就算死,他也要拉着那些人一起陪葬。

“是啊。”苏婉如明白苏季的情绪,收整了情绪,点头道:“赵之昂答应将官家的漕运借给我用,过几个月,我会在济宁和徐州都开分店。”

“我这次出来,就是要见他们漕官的。”苏婉如道:“二哥,这两处行不行,你有什么建议。”

苏婉如想做什么,不用解释苏季就懂,他点了点头,道:“你想很周全,就这两处。若有时间再在扬州开设。”

“好。”苏婉如笑了起来,想起城外刘家庄的事情,“你在刘家庄的时候,我和段叔还有刘叔就在外面蹲着呢。二哥,那些粮食去哪里了,你怎么做到的,我想了一个晚上没想通。”

“想不通是因为你的方向不对。”苏季抿唇轻笑,笑容和他自己的没法比,苏季俊朗在平江府乃至整个后宋是出了名的,事实上,他们三兄妹的容貌都很不错,曾经就有人在选择后宋还是大周时,说过这样的话,“就凭苏家一家人的容貌,就知道苏正行会是个仁厚得道的君王!”

嗯,从脸就能看出来是不是仁厚得道呢,苏婉如当时还笑了半天,说有时候生的好看,也是一个优势。

“我在去刘家庄前,就打通了官府。他们是新官要过了三月述职才到,现在府衙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这时候粮食不见了,就会成为推脱的死案。”

苏季又道:“自古衙门水深难测,我不用打点,只要取得对方的信任,这些粮仓的事自然就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