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千城倒是也仿佛全忘记了方才的事情一般,一边与席面上众人说笑,一边用膳,竟也全无大家闺秀食不言寝不语的样子,倒将气氛活跃得正好,一场接风宴下来,欢声笑语,如同寻常人家里的团圆饭一般,倒是宾主尽欢。
苏千城陪着徐氏将楚瑜送出门外,她便止住了脚步,对着楚瑜怡然一笑:“好了,虽然我这自称姐姐也许有些招人讨厌,但到底比县主虚长几岁,在律方若县主妹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找我就是,我也就不杵在这里碍眼了。”
说罢,她朝着楚瑜眨眨眼,转身就走了。
楚瑜一愣,但见徐氏忍不住笑着摇头:“苏苏这么多年,还是这般模样。”
听得徐氏自然而然地唤苏千城的小名,楚瑜微微挑了下眉尾,看着苏千城远去的背影。
知进退,懂审时,明度势。
即使如她这般心里多少对苏千城有些成见的人,也都不得不承认苏千城个性个确实很难让人讨厌。
“难怪她当初能够插手进你和南亭羽之间,与你们成为莫逆之交。”楚瑜回了房间之后,一边脱披风一边看着琴笙道。
琴笙脱手套的手略一顿,淡淡地道:“莫逆之交,凭她,呵。”
楚瑜听出了他话里的轻蔑,不禁微微蹙眉,琴笙来到这里之后,仿佛情绪格外地外露,性情里当初属于白白的霸道、桀骜和阴沉都有些浮头。
她走到了琴笙身边坐下,明眸定定地看着他:“也许在你眼里,她不过是南亭羽的附属,若不是你当年与南亭羽斗法,她根本没有机会进入你和南亭羽这京城双璧间,我也不太清楚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个女人确是个心如明镜的聪明人。”
苏千城今日顶撞琴笙的那一番话,分明是在像自己表明,她对琴笙没有兴趣,也会避嫌,不管是太后还是皇帝的想法和谋算都与她无关。
所以,她筵席上不出声,只看着苏千城表演,但是不可否认,苏千城的否认让她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
至于苏千城如今是用琴笙做筏子是自抬身价,还是别有目的,她不清楚,却也清楚一点,没有琴笙的默许,那个女人根本不可能如此。
这一点,让她心里非常好奇。
琴笙在很久以前就已经不是一个大度的人,他骨子里的凉薄让他的付出必定要讲究回报。
琴笙看着楚瑜,与她天上明星一般的眸子对视片刻,忽然轻笑了起来,抬手挑起楚瑜的下巴,睨着她:“你这丫头,眼睛总是毒得很。”
不过其实她不问,他也是打算告诉她的。
楚瑜看着他一笑,侧脸忽然含住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指尖,同时伸出腥红软的小舌尖轻舔了下他的指尖,琴笙的指尖最是敏感,那软腻濡湿的触感,娇稚而诱人,让琴笙的妙目里闪过一丝危险的光来,声音越发地幽柔:“鱼”
这条鱼儿真是越来越放肆和坏心眼了。
楚瑜眼儿弯弯,抬手捏了捏手腕:“今晚夜色不错,笙儿要与小姑姑我说故事么?”
琴笙轻叹了一声,略将腰腹间的燥热给压了下去,抬手牵住她的雪腕,带着她在窗边暖榻上坐下,又取了热茶各自倒了一杯:“也算是雪夜共饮了。”
楚瑜接了过来,半偎在他怀里,轻啜着茶水,也不多言。
琴笙微微眯起眸子,看着那从窗缝里落进来的雪花,悠悠地开口:“当年亭羽与我一直都在角力,我冷眼看着他能做到什么地步,他也想要知道怎么样才能动摇我,或者说抓到我的把柄。”
“他背后的人是太后还是南国公?”楚瑜忽然问。
这一次入京进宫一番折腾下来,她最大的收货就是太后似乎既不与亲生儿子的兴平帝一条心,也并不完全站在侄儿南国公背后,所以她除了敲打了一番皇帝和皇后,顺带给了她一些教训,就再没有出手了,只冷眼旁观。
这种情形很有些奇怪。
琴笙淡淡地道:“当初南国公与太后并未离心,亭羽的身后正是这两位,只是他们试图处置我早已不如当年便利,皇帝陛下更是坚决反对。”
“所以你就更刻意地杵到他们面前让他们更不舒服,甚至刻意与南亭羽结交?”楚瑜点点头,有点想要笑。
已经从海道回来的琴笙,心狠手辣,城府已深,怎么可能任人处置,他不处置人,搅合个天翻地覆,血流成河就不错了。
“看来这位南世子果然非同寻常人。”楚瑜想了想,伸手去接那从窗隙间落下来的雪花,有些玩味地道。
“当年他早已看出我的心态,便也顺势而为,在我面前话挑明以后脸面都不要地贴了上来,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确实被他勾起了兴趣”琴笙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莫测的笑。
走鸡斗蛇,玩马弄剑,烤肉狩猎,攀山见日出,落深渊抓蛇,甚至开棺下墓寻宝,小巷乡间的美食趣事儿,各种上九流下九流的玩意,南亭羽都不遗余力地将琴笙给拖着进入玩得个风生水起。
他那样的贵公子,玩起来也都是人尖的玩儿法,不流俗套,危险又刺激,却让人极开眼界,三教九流什么人不曾见过。
少年琴笙虽然早已血洗海道,纵横大洋,剑掠武林,但是他确实未曾体会过那市井人烟与纨绔生活,这等见识上却比不得南亭羽,更有一股子傲气,在这些上头,怎么都不能比人示弱的。
琴笙后来能纵横商场,除了头脑,更有无数的见识在其中起了作用,不可否认,南亭羽在这一道上对琴笙助力匪浅。
在这些看似你来我往,暗藏刀光剑影的较量里,两人渐渐生出惺惺相惜之情来,“就你的性情,就算与人惺惺相惜,只怕真要刀兵相向的时候,也不会手软罢。”楚瑜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不过缪缪数语,她都能感觉到了南亭羽是怎样惊才艳绝,机敏灵睿的少年,但他们之间却都明白注定——
“我和他早已心知肚明,总有一日会刀兵相见,甚至不死不休,但在那日到来前,依然是同伴。”琴笙忽然轻弯了唇角,目光落在杯子里的茶水上,神色有些莫测。
同伴,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这世间,除了下属与敌人,还有这样的一个词。
“你可知道同伴是什么?”关山月下,大漠寂冷,有眉目俊美的少年含笑举起酒壶对着坐在篝火对面戴着铁面具的少年扬了扬,酒液从他唇角缓缓流下,畅快恣意。
那戴着帖面具少年横剑于膝头,冷漠地看着他喝酒的样子:“南亭羽,你喝醉了。”
南亭羽却仿佛没有指望他回答,只抬手扬剑,利刃出鞘,月下泛出寒光来,他朗声大笑道:“同伴就是同行一路,长伴不弃,生死相依;同伴就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泽,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说着,他一抬手,手中长剑直指向远处起伏绵延的军帐。
铁面少年眯起妙目,冷眼看着他,却忽然道:“南亭羽,你想要从军?”
南亭羽却笑了起来,抬手又灌了一口烧刀子,双眼有些迷蒙,却又仿佛清醒得发亮:“男儿志在四方,马革裹尸,难不成你以为我喜欢京城那奢靡的生活?”
随后,他轻笑了起来,自问自答一般:“是,我喜欢那样的生活,但我更喜欢关山塑月下,驰骋疆场,平定四方,成为一个”
他顿了顿,忽然凑到了铁面少年面前,盯着他,笑容凛冽:“像宸王那样,一剑凌边关,外敌不敢来犯的将军,续写我南家满门忠烈的武将传奇,秋子非,你知道么?”
他话音未落,就瞬间已经被人掀翻在地,被那唤作子非的少年一脚狠辣地踏在他胸口。
“南亭羽,你想要死,是么?”秋子非微微压下身子,唇边泛起阴沉嗜血的笑容。
第九十章 伯牙子期 (二更)
明明知道他心中最深的那一道血痕、忌讳,居然还有人敢在他面前提那个名字。
“南亭羽,你是不是以为本尊不敢杀你。”秋子非声音忽然变得温和了下去。
南亭羽从没有见过秋子非还有说话温和的时候,他即刻便知道自己过火了,正要张嘴说什么,忽然感觉肩膀一阵剧痛!
秋子非手中的长剑竟然毫不留情地刺了下去,而且角度刁钻地直挑他右臂经脉,竟直接他半边经脉用剑尖给勾了出来。
南亭羽瞬间脸色白了如绢纸,却连喊都喊不出来,身上汗如浆出,一身衣衫竟在瞬间湿透的。
他知道这个人是狠的,却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享受他的‘狠’。
自己挑衅他,接近他,但从来都有分寸,可长久以来,却并没有什么成效,他非但没有拿到对方的把柄,却发现不断的交手里,自己竟渐渐生出惺惺相惜之心,不舍得杀这同样惊才艳绝的少年。
人,尤其是天才,总是寂寞的。
是以高山才能遇流水,伯牙才能为子期一生绝弦。
只是如此一来,被放在火上煎的就是他自己了。
南亭羽看着被他挑在剑尖的一点白中带红的东西,那是自己的筋脉,他想不到有一天能看见自己被抽筋的一日。
剧烈的痛苦让他身子无意识地抽搐,他泛着血丝的眼睛却亮得吓人,竟笑嘻嘻地道:“子非当然不会杀我只会叫我生不如死罢了,可那又如何我说的是心中的实话。”
剥皮抽筋,乃是极刑,也亏难他能在这种状况下还吐出这么多话来。
秋子非睨着他,忽然剑尖一松,梭然收了剑,指尖聚力在那剑身上一弹,只听得叮当一声,上面沾染的血花瞬间被弹开了来,只剩下一把光可鉴人的宝剑。
“南亭羽,你应该感觉本尊已经很久没有启用吞噬了,否则你确实会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秋子非讥诮一笑,抬手收剑之后,脚却没有从南亭羽的胸口移开。
“你想让我杀了你,为什么?”秋子非挑眉,冷淡地看着脚下的人。
他们之间再多的‘情谊’也不过是掩盖在勾心斗角下,所以他出手丝毫没有留情。
只是被他踩在脚下的少年却忽然弯了弯苍白的唇,抬手蹭了蹭自己唇角的血渍,目光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子非,你恨宸王狠绝,可你比他还狠,你明知道为什么的啊”
他仿佛有些沧然地闭上了眼,仿佛有些自暴自弃地冷笑了起来:“你明知道我在承受着怎样的煎熬,你我几次冒险出游,那么多次交手,玩儿的都是命,玩不死你,就是玩死我,可你却偏偏知道我设计你那么多次的时候,不但全身而退,还将我也救了出来,你不就是想让我欠你的情,也认清楚我不如你么?”
这世上有惺惺相惜,自然也就既生瑜何生亮。
他就是如此矛盾,最初的既生瑜,何生亮,被迫一再认清自己玩不过他,但是那种多年的骄傲教他怎么能认命,看到秋子非之后,更是不甘心总是败在对方的手上,宛如用了罂粟汁一般,就是疯狂地想要赢那人。
可是后来一次次的交锋里,他总赢不了也便罢了,还欠下秋子非的情,越积越多,让他也越来越没有法子再如一开始那般纯粹利落地对秋子非下狠手,甚至不得不承认他越来越欣赏那个人,性情之间的共鸣连他都无法否认。
那是怎样的煎熬,既恨他比自己更出色,又忍不住欣赏他的出色。
他若是伯牙,也是那想要将那出色得令人嫉妒的子期除之后快,却渐渐觉得若是没有了子期,那万丈红尘,茫茫人海还有谁人能懂自己琴音的伯牙。
加上自己父亲与宫里的压力渐重,辗转煎熬,一日不得安宁,却又要日日在人前作戏,他忽然间心灰意冷。
但这一心灰意冷,他却忽然发现了点异样的端倪来。
“你是故意的罢,宛如驯养一匹骄傲的烈马,你明知那烈马必须踩死你,你没有一刀砍落它的头颅,却愿意以身犯险同它慢慢周旋,让它臣服你膝下,受你恩惠,承你的情,心甘情愿跪在你面前,却又饱受煎熬,作茧自缚,熬死自己。”南亭羽手指扶上他踏在自己胸前的脚,低低地笑着,眼里却似悲似喜,沧然地看着秋子非。
对家国忠贞、叔父的期望谋划和他自己的心性成了煎熬他自己的炉,这火还是他自己烧的,多可笑。
那踩踏着他的人,让他煎熬的人却忽然移开了脚,只对着他微微一笑,精致的薄唇弯起讥诮弧度:“没错,南亭羽,这驯养游戏可有趣?”
南亭羽原本也还指望着他会否认的,但是没有想到他竟会答得这般干脆,俊美的面容瞬间白了白。
他闭了眼,一边咳血一边笑了起来:“你果然够狠,不愧是曜司之主,海道霸主。”
秋子非坐回了篝火边,懒洋洋地道:“你们既然喜欢与本尊周旋,本尊怎么好顺从你身后那些‘长辈’们的意思,至于你,现在是打算自裁么,那就利落点。”
他顿了顿,讥诮地勾起唇角:“不过想要本尊动手取你性命,就不必了,本尊是不会杀你的,我没兴趣成全你们任何人的心愿。”
南亭羽捂住肩膀的伤坐了起来,看着正撩拨篝火的铁面少年,他自嘲地闭了闭眼:“呵呵”
如自己方才那般挑衅,触碰对方的逆鳞,秋子非都能按捺下暴虐的怒火,一瞬间就看穿了自己的所想。
光是这等忍性和耐心就是他所不及的、
从一开始的时候,在自己算计着缠上秋子非,要做他的‘朋友’的时候,就输了。
可也正是这样狠辣得看不见人性弱点,却城府深得让人恐惧的秋子非,才配让他南亭羽看在眼里成为对手,不是么。
京城双璧,他们从某种程度上都是一样的人,总要有一个人死在另外一个人手里,这生死游戏才能落幕。
原本,他是打算用自己这条命来结束这个游戏的。
南亭羽闭了闭眼,眼底翻涌着阴沉的光。
天色渐黯沉,夜空里乌云翻滚,这草原的冬季很少下雨,而此刻天空雷霆翻滚,竟似要有一场罕见的雷暴雨一般。
“不是同伴,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你这般不留余地对待一时灰心宁愿死在你剑下的公子羽,只怕他心中会恨意更深,甚至掩过了他对你的特殊心情。”楚瑜摩挲了一下自己手里的杯子,微微蹙眉,却也不知道要用社么词来形容公子羽和琴笙之间的那种状况。
仿佛极为亲密的挚友,却又随时要置对方于死地,还毫不避讳。
高智商玩家的游戏和脑子,果然不是她这种人能理解的。
如何是她遇见琴笙那样的敌人,哪里回去欣赏,只弄不死他,自己就要跑得不见踪迹才好。
不过她倒是很能理解彼年琴笙那种冷酷残忍的性情,一点不会在乎南亭羽的痛苦的。
甚至可以说他几乎是用看戏的心情看着南亭羽这般模样。
但最后,是什么让他改口唤了一声——“亭羽”?
琴笙轻品了一口茶,微微垂了眸子,见楚瑜看着自己,眸子里带着担忧,他微微一笑,指尖轻抚上她的脸颊:“他是在那时候恨上我了,没错,只是有时人的际遇和心境总是复杂多变的,就在他为我所伤那夜,我们遇见了敌袭。”
“轰隆隆”
沉闷的马蹄声如雨点一般落在草原上的声音让人浑身发毛。
甚至让陷入沉默的南亭羽和秋子非都瞬间警惕了起来。
都是武功高手,侧耳一听就能知道这奔袭来的人绝对上十万人以上。
南亭羽脸色梭然大变:“糟了,是赫金人!”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离开律方大约百余里的一处小城,算是律方的前沿堡垒,有小股部队驻扎。
而律方原本就是中原与漠北各国的交界处,北境各国里的赫金人是最强悍的一支力量,自从宸王死后,一直都有小股犯禁骚扰劫掠,打秋风。
而宸王之乱没有多久,律方因为才重新整顿,所以战斗力大不如前,又要维持内稳,所以在苏家定远老夫人的示意下,一直都是能忍就忍。
但是赫金人越来越放肆,也许是因为律方的忍耐,让周围的一些游牧民族都胃口大了起来,竟轮流来劫掠,甚至有一次大半夜几乎冲进律方城内。
大半年前,苏宇将军忍无可忍地点齐大军冲出律方,正式与来劫掠的律方人狠狠地打了起来。
因为兵力虚弱,所以苏宇采取的是一种不要命,豁出去的打法,不顾一切地直冲赫金人的王庭,杀了个赫金王措手不及,最终双方损兵折将,损失惨重,血流成河,还是将律方人打服了,主动求和。
合约缔结的大半年来,基本上没有赫金人敢再来律方犯禁,但是赫金人性情勇猛,好劫掠,偶尔的劫掠扫荡却是防不胜防。
所以南亭羽这才勾着休大假的公子非奔来这里‘度假’,或者说冒险。
他们确实也曾化装蒙面经在草原上和赫金人交手,但就是为了寻求刺激罢了。
可如今大半夜地将大军来袭,南亭羽的脸色瞬间一沉,也顾不得与秋子非的恩怨,只咬牙道:“子非,我去把人引开,你马上回军营去通报敌袭。”
他想了想,又道:“不,你先立刻回律方,将消息报出去!”
南亭羽想的很周到,大军先行,定有探营哨前锋,赫金人探营的本事,他是听说过的。
他们现在这个位置一马平川,又点着篝火,哪怕现在灭了,也已经来不及,定是很早就被发现了。
躲是躲不了的,而小城的驻军不多,也定然是一边派人回报消息,一边要竭力抵挡赫金人的。
可是赫金人既然都逼到了这里,才被他们发觉,可见是做了充足准备,未必会让小城驻军有机会把消息传到律方。
律方今日正是年前的赶集日,城门大开,又是一片欢快的时候,临时被打个措手不及,就算守住了城门,也不知要留下多少人的性命。
此事,一定要一个武艺高强之人,突破重围出去。
这人不是秋子非又能是谁。
只是秋子非冷冷地看着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与我有何关系?”
南亭羽愣了下,忽然眼里闪过暴怒的光芒来:“秋子非,你当真冷血至此,那是律方数十万民众的性命!”
他梭然拔剑,就要指向秋子非。
却不想这电光火石间,一道惊雷梭然响起,霹雳下,竟有千万道强箭朝着他们这里飞射而来!
霹雳光下,南亭羽瞳孔一缩,几乎都能看见那箭头乌青,带着剧毒。
赫金人来犯,为了不提早暴露踪迹,一旦路上发现活口必定是以雷霆万钧之势射杀,人都不靠过来,先用箭雨开路,将一切都射个透心凉。
他们的马匹站得离箭的方向近了,瞬间就被扎成了刺猬,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
南亭羽勃然变色,梭然一个转身,下意识地一把将手里的长剑转出个箭花,砸向前方挡住一部分的箭雨,自己却身形一转整个人抱住他原本打算威胁的秋子非面前,再将他狠狠一撞出去。
“子非,快走!”
秋子非一愣,随后梭然蹙眉,一边挥落射来的箭雨,一边冷冷地看着面前已经不慎中了箭单膝跪地的人,眼底有了一分动容。
“你”
“我替你挡箭,走!”南亭羽脸色惨白,唇色发青,却依然是笑嘻嘻的样子:“我胳膊经脉已断,又身中剧毒,武艺也不如你,回不去了,而你,你不是还要活着让我叔父太后他们不痛快么!”
楚瑜听到这里,已经是忍不住叹了一声:“果然是智勇双全的公子羽,他用自己一条命,换你一个承诺。”
琴笙那时早已心死冰冷,他自己要从千军万马中脱身也许不容易,但是也不会太难。
可他确实是不会去管两国交战的闲事的。
可是公子羽这番作为,虽是以命为利用琴笙去通风报信,但是他护着琴笙的那一瞬间,却是——真情,真将琴笙当成了他的‘伯牙子期’,宁愿他活着。
也唯有如此,才会真的触动琴笙。
楚瑜忍不住嘀咕:“他要是女的,只怕你就会心动了罢?”
琴笙妙目危险地一眯,捏着她的小下巴:“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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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暗情
楚瑜见他眼底泛着凉光,讨好地用脸蹭蹭他的胸膛:“好啦,好啦,是个玩笑。”
她家的三小姐、三仙女尤其不喜欢这等玩笑。
随后,她指尖在他胸膛前的长发上绕了绕:“若是我没有猜测错误,你后来还是将公子羽给救了下来。”
琴笙薄唇微抿,眸光微凉:“是。”
楚瑜轻叹了一口气。
南亭羽那一句——“你不是还要活着让我叔父太后他们不痛快么。”已经触动了当时琴笙心底的那根弦了罢。
公子羽觉得公子非了解他,公子非其实又何尝不惊讶于公子羽对他的了解。
只是这两人虽为知己,却终要落得那不死不休的一日。
“从你竭力将他带出赫金人包围圈的那日,你就已经接纳他成为你第一个朋友了是么?”楚瑜轻声问。
琴笙沉默了一会,看着细细碎碎的雪落在窗棂上渐渐融化,许久才幽幽地道:“就算如此,我与他相处的方式并没有太大的改变,该算计对方的,照样算计,这场游戏并没有结束。”
楚瑜暗自轻叹了一声,是的,那是因为他们的立场不同,是朋友,也是敌人。
否则苏千城也不会就这么嫁给了公子羽,却在大婚夜独守空房,公子羽却夜宿营妓所。
但,终究有什么东西是不同了的。
否则后来,以琴笙之能,不至于在最后一战里落到那样的地步,两败俱伤,“伯牙”与“子期”,一个沉默在江南的烟雨里,一个埋葬在北国的风雪中。
“就是冲着他,所以最近你也容忍了苏千城的那些小动作?”楚瑜若有所思地问。
琴笙妙目幽光潋潋,唇角轻翘,指尖摩挲过她娇嫩的颈项肌肤细致的锁骨:“你说呢,小姑姑?”
楚瑜被他那似笑非笑地一瞥,又这般一唤,只觉得骨头都酥了,软乎乎地靠在他胸口,嘀咕:“不要色诱我,你今儿吃药了呢。”
琴笙挑眉:“是么,但是今儿怎么还有一尾鱼一直用她的尾巴在撩火?”
楚瑜干笑一声,转移话题:“嘿嘿,如果我没有猜错,照着笙儿你这性子,哪里可能是给人随便利用的,来说说看,你是不是怀疑苏千城什么了?”
琴笙说宽宏也宽宏,他懒得与人计较,但若敢犯了他的忌讳,就锱铢必较的性子,连有幸被承认为第一个朋友、同伴的公子羽都讨不了好,婚姻大事上被琴笙反将一军。
那苏千城又凭什么能随意利用琴笙来自抬身价?
照着老皇帝的性情,如果不是苏千城暗中引导,造了什么势,他哪里就至于想着让她和琴笙合离,另配他人?
而且这个老皇帝心中的人选恰好还是苏千城。
就算苏千城如今撇清楚她对琴笙无意,也免得一个她拿琴笙当垫脚石的嫌疑。
可她算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琴笙会纵容她如此?
那就十有*是琴笙在这事儿上有什么谋划了。
琴笙睨着楚瑜那双水洗黑葡萄般的漂亮大眼睛,眼底笑意渐深:“没错,那女人其实也算有眼色,对我和亭羽的性情都有些了解,否则不能在我和亭羽身边呆那几年,这次敢冒犯上来,虽然我不知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很可能她这里出了点什么事儿,有点狗急跳墙,想要找个背影强硬的人家好接手她。”
琴笙对苏千城毫不客气,甚至刻薄的评价,让楚瑜一愣,她若有所悟:“难不成,她想要让皇帝陛下给她再指一次婚,她看上哪户人家了。”
苏千城虽然有苏家定远老夫人做靠山,但她再能耐,却也已经是嫁过人的寡妇了,在这个时代,想再嫁高门怕不容易,但她要是借着琴笙能让皇帝或者太后看在眼里,进而因为琴笙的拒绝,多少对她有愧,那么她想要再进高门成为当家主母,倒是容易不少,而且无人敢欺她过去的寡妇身份。
这算盘打得那叫一个迂回曲折,叮当响,这个女人的城府不可谓不深。
“她应该心里有些盘算,但具体的是哪些人家,还要等月曜的调查情报。”琴笙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搓着楚瑜的衣襟处露出来小块娇嫩肌肤。
他原本不是个轻佻之人,但这丫头的这身娇肉儿,着实让人爱不释手。
楚瑜被他撩得浑身发麻,忍不住捏住他的指尖:“别闹,说话呢,你查到苏千城在律方的事儿了,到底是什么让她这般恨嫁?”
按理说苏千城这人和陆锦年一样极为注重名声,否则也不会忍了三年的热孝,大元如今风气开放,对于守孝早已不如前朝那般严苛,但苏千城还是规规矩矩地按照老礼守了三年,怎么会一脱热孝就这般不顾一切地想要谋算亲事,吃相难看,还惹上了琴笙。
琴笙眯起眸子:“这一点月曜的情报没有太多显露,但只隐约说过苏千城曾经得了一套赫金人的首饰。”
“赫金人的首饰:”楚瑜一愣,随后挑眉:“可是赫金人除了善武,他们的首饰也做得很有特色,畅销中原,连我都有一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