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一愣,随后有些无奈地颔首:“想来你也认出来了,他是那日十二里村的黑衣人,没有想到他竟是宫家少主。”

这一点没有必再瞒着,她能认出来,仙仙也能认出来。

“当日,便该杀了他,永绝后患。”琴笙琥珀眸里闪过幽光,淡淡地道。

楚瑜看着他神色一片淡漠平静,似杀人不过是飞花摘叶,琴笙那张无双容颜陡然与那火光里尸山血湖里抬剑取她性命如踏死草芥一般的魔神精致玉面重合,心下一颤。

她闭了闭眼,忍不住低声道:“仙仙,杀人对你来说真的那么容易么?”

她信仙仙,却信不过琴三爷,会不会有一日,三爷睁眼之后也会这么说一句——当日,便该杀了楚瑜,永绝后患。

琴笙顿了顿,幽幽琥珀眸冷冷地锁住她:“怎么,小姑姑心疼那个男人,舍不得?”

他并没有忘记半个月前那个男人,要偷走小姑姑,小姑姑却允他抱在怀里,要一起离开他。

楚瑜忽觉得无力,揉了揉眉心:“你在想什么,我只是算了算,这个时候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且与小姑姑说说到底打算绣什么,怎么对付宫家。”

琴笙看着她片刻,忽然站了起来,只留下两个冷冰冰的字眼:“不绣。”

楚瑜一愣,就看着琴笙这么拂袖而去。

“仙仙!”她看着他离开,忍不住咬牙怒喊了一声。

但是琴笙恍若未闻一般,推门而去。

门外苍鹭先生和金姑姑两人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见琴笙离开,他们面面相觑。

“这个时候他还闹什么别扭,这是真打算败光家底么?”楚瑜看着苍鹭先生和金姑姑站在门口,脸上也瞬间闪过一丝不自然的恼色。

金姑姑叹了一声,款步进了房内:“主上不想绣,就没有人能逼他动针,但是”

她顿了顿,遣退了身边跟着的其余人,在楚瑜面前坐下:“主上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否则琴家也不会有今日之势,主上是不愿,也不能动针。”

楚瑜一愣,沉默了一会,倒了两杯茶递给金姑姑和苍鹭先生,悠悠开口:“两位前辈且坐罢,虽然我与琴家有嫌隙,仙仙却是世上能舍命救我之人,我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因我而令他陷入困境,身败名裂,你们可愿与我细说这其中缘故,也好寻个对策。”

金姑姑和苍鹭先生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异色,一贯混不吝的少女说话这般条理分明,坦诚沉稳得让人无法拒绝,与她平日的模样截然相反。

又或者,他们从未了解过面前的少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主上自幼便过目不忘,心至灵至手至,无论武功文才,还是奇技淫巧皆触类旁通,甚于常人十数倍,一手绣技承袭夫人,精艳卓绝,天下绣派如苏绣、湘绣、蜀绣等无所不通,诸如齐针、反抢针、叠抢针、平套针、散套针、集套针、滚针等等九类四十三种针法信手拈来。”金姑姑淡淡地叹了一声,娓娓道来,脸上显出骄傲之色。

楚瑜听得心惊肉跳的,忍不住暗叹——也难金姑姑骄傲,仙仙这种人就是俗称的天才,学什么都比寻常人简单,智商碾压凡人,真是名副其实的仙儿。

老头真是不公平,她这凡人特么找谁说理去。

金姑姑顿了顿,继续道:“但主上最为人称道的天工玉骨手,便是他将所有绣法融会贯通,自成一派,所出绣品精致绝伦,一幅绣图可用几十种甚至上百种绣法,随心所欲,层叠其间,阴阳加错,双面可三异不同,成品或者意境深远无双,或者雄浑大气,或栩栩如生华丽非常,甚至让人看不出是绣图,如天工神绣,天下难有匹敌之人,这便是琴神雅号之由来。”

楚瑜若有所思地接话:“但这种个人标志性极强的绣法也就注定了仙仙一旦出手,虽定能赢了赌局,却也暴露了他的身份正是琴家家主。”

正如绝世剑客,融天下武学大成,自创独步天下的剑法,开山立派成一代宗师,虽已经是独孤求败的境界,但一出手就让人一看知道这剑法源自何宗门。

“没错,主上现在的状况如此特殊,若是让有心人如宫家少主那样的人知道,只怕从此再不得安生,甚至会将主上置于险地中。”苍鹭先生赞许地对着楚瑜颔首,补充了一句。

这小丫头,果然个敏锐聪慧的丫头,总能一眼看见关键点,绝非她表面上看起来这般不知所谓。

“但若是仙仙不出手,我想琴学里总有不少其他的大家罢?”楚瑜蹙眉,琴学为人称道的便是绣门大家集中地。

金姑姑摇了摇头,苦笑:“除非是主上出手,否则琴学里谁出手都没有胜算。”

楚瑜一愣:“宫少宸这般厉害?”

那他岂非也是天才一般的人物。

“宫家少主和他的绣师们虽然确实也堪称大家,宫绣流派之名虽隐有追上琴绣之势,但是我琴学绣门中也非无人能与之匹敌。”金姑姑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凝重。

“问题是这一次前来江南之人是廉亲王殿下,这位殿下是个画痴,这辈子他心心念念,痴迷不已的便是宫家上一辈老家主,宫老那幅名闻天下的绝笔真迹——观海图。”苍鹭先生摸着下巴,叹了一声。

“宫老是当代画圣,他这观海图,笔力雄浑,落墨精巧,乃是宫老毕生所学大成,价值连城,乃是宫家传世镇家之宝,轻易不现于人前,廉亲王为了这图,差点把整个廉亲王府都搬空了,还以权势威逼,也不过求得近观三日。”

楚瑜闻言,瞬间一惊:“您的意思是宫少宸这次会以观海图为底图,亲绣一幅观海图,廉亲王不顾一切都想得一幅观海图,不管咱们的绣师多么出色,他都定会判定宫家赢。”

金姑姑和苍鹭先生齐齐点头,无奈道:“正是。”

“我说宫少宸这妖货怎么会那么好心松了口,原来挖了坑等我跳。”楚瑜大眼微寒,冷笑一声。

金姑姑眸光幽寒:“现在想来,这宫家少主多智近妖,只怕这次打上门来,一开始指名道姓要你应战,也不过是个陷阱,他早知道你不会绣技,但三爷绣技承袭母家,而你的身份却是三爷母家娘妹,比任何琴学绣师都有噱头,如今咱们亲口承认你不会绣,已经是落了下乘”

“何况他还大度地允我以琴学绣师作品代为应战,若是这样我,或者说琴学还赢不了他,等于昭告世人宫绣彻底打败了琴绣,他得到官办织造是理所当然的,从此宫绣才是天下绣王。”楚瑜冷冷地接口。

金姑姑抬眸定定看着楚瑜:“楚姑娘,比我想的要更聪明。”

楚瑜若有所思:“如今咱们算是进退维谷,战或不战似乎都是败局。”

眼前忽然飘过宫少宸那双狭长含笑的妖娆丹凤眸,她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仙仙刚才说当初了结那货算了。

确实是个一了百了的好法子。

金姑姑叹了一声,看向楚瑜淡淡地一笑:“你也不必太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对于真心为主上着想的人,就算之前再有嫌隙,她在这个时候也不会为难。

楚瑜则撑着下巴开始嘀咕:“宫少宸这是算定了人心啊算定了人心”

算定了人心啊,

楚瑜忽然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第二日一早,天色蒙蒙亮。

金姑姑领着火曜端着早点和茶水刚准备敲紫云居的门,就见门“咯吱”一声打开了,楚瑜顶着两个黑眼圈探出个脑瓜来,哈欠连天:“早啊,姑姑,你们送早点来了,快进来罢。”

金姑姑微微一笑:“早,主上可起来了?”

楚瑜揉着黑眼圈,无奈地嘟哝:“还在床上躺着,这会子还不理人呢。”

那大宝贝就为了宫少宸,生了她一晚上的闷气了,那漂亮的嘴儿撅得上都能挂三斤猪肉了。

金姑姑闻言失笑:“你就没哄哄。”

“仙仙跟个小娘们似的,难哄得很。”楚瑜挠了挠自己一头乱发,发牢骚。

“谁像小娘们?”幽幽冷冷的声音在楚瑜身后响起,楚瑜一愣,转头就看见一道散发着幽沉水香的白影掠过自己身边,拂袖而去。

楚瑜:“”

金姑姑挑眉:“火曜。”

火曜立刻将手里的托盘往楚瑜手里的一塞,转身就立刻跟了上去。

楚瑜看着手里的托盘,无奈地一扯嘴角:“行,别管他了,金姑姑,你先给我找几个绣门里绣工最好的师父,还有画师。”

金姑姑一怔,有点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她:“你是要自己组绣房,挑战宫家少主?”

这丫头没疯罢?她可是个十足十的门外汉。

楚瑜点点头:“对,我需要的画师不是一般的画师,两天之内,我需要一个曾经在宫中效力过的画师,还要再找几个从宫里退出来荣养的嬷嬷或者老太监来。”

金姑姑听得一头雾水,只微微蹙眉:“你这是要做什么,这绣图之事并非儿戏。”

楚瑜笑了笑,神色悠悠:“总归不过是一搏,死马当活马医,金姑姑,难不成咱们还有更好的法子?”

金姑姑见她神色慧黠中隐着一点子破釜沉舟的狠劲,大眼亮得森然,原本出口的话,便默默地停在了嘴边,淡淡地一笑:“好。”

这丫头折腾幺蛾子的能耐,她是见识过的,这一次,她也很想看看这能让曜司都吃亏的小丫头到底要折腾什么幺蛾子。

且说这头,火曜追上琴笙的时候,正见着自家主上立在空无一人的花田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天边青云岚烟。

火曜暗自叹气,又来了,主上开始在花田边发呆了。

他安静地照着老例站在离琴笙三丈之外。

琴笙却忽然开口:“火曜。”

火曜精神一振:“属下在。”

琴笙淡淡问:“什么是暖床?”

火曜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呃这个这个就是”

他望了望天,一咬牙:“大概是天寒地冻,担心体弱亲人冻着,就脱了衣衫钻被窝给对方先把被窝热一热,二十四孝里曾有黄香温席的典故。”

琴笙黑凤翎般的长睫微垂,琥珀眸里清亮如水的冷光一闪:“很好,我要为小姑姑她暖床。”

他不信,自己暖床的本事会比不过那个讨厌的男人!

火曜一个踉跄:“啊扑——!”

他蹲在地上泪流满面他不是故意的,金姑姑不会宰了他罢?!

第五十四章 暗欲涌动 1号

金姑姑的效率非常快,不到两日的时间,便有几顶小轿上了山,将人都寻了个齐整。

她甚至亲自将绣门中的大绣师、打下手的绣娘与画师亲自领到楚瑜面前。

楚瑜与他们一一见礼,两名大绣师皆是年纪不等的男子,皆亦一身素衣长袍,年少的姓顾,眉清目秀,目若星辰,斯文秀雅;年长的姓沈,慈眉善目,眉宇淡然,一身飘逸之气如大儒。

绣师们那相同的一身温文尔雅,宁静沉秀,不免让她想起紫云居里正和她闹别扭的仙气飘飘的大宝贝,不禁有些走神。

她这十日都不在他身边,谁喂他喝奶?他会不会记挂她?会不会更恼她?

楚瑜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开启了人母模式——操心‘儿子’。

“这两位绣师是杭绣大家,皆手速超群,手艺精湛。”

金姑姑为楚瑜简单地介绍后,见楚瑜目光直盯着那两位绣师,只当她好奇,便道:“很好奇为何绣师皆男儿?杭绣即属苏绣,这一派原就以男子善工出名,也唤作男工绣,刺绣也是个体力活,这么短的时间内,你要绣那么大一幅图,自得他们出手主导主绣。”

一副数尺精工绣,快则三月,少则半年一年,如今十日绣图,尤其是精工绣,拼的已经不光是绣技,还有体力、速度,真能耐!

楚瑜收敛了神思,对着两位绣工恭敬抬手行礼:“如此就有劳二位先生了。”

两位绣师皆齐齐抬手,含笑回礼:“不敢当,分内之事,自当尽力而为。”

至于画师人选,倒是才让楚瑜真有些惊讶。

“秦夫子?”

中年削瘦的女子,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整日里就知道胡作非为,哼。”

说罢便转身去与其他人说话,根本不搭理楚瑜。

楚瑜挑眉看向金姑姑:“姑姑我说了,这次找来的师傅们必须听从我的安排,不得有异议。”

怎么把这位眼高于顶的找来了?

“放心,秦夫子早年乃是宫内首屈一指的御用画师,既然今日她肯来,就绝不会刻意为难。”金姑姑微微一笑,安慰楚瑜。

楚瑜淡淡地一笑:“既然金姑姑话已如此,那么我也没有没有什么好说的,这九日,咱们吃喝拉撒全都在这里,我就是工头,若有人不愿服从,我自会请她滚出绣房,咱们时间紧,开工吧!”

秦夫子闻言,身形微微一僵。

楚瑜却仿似全无所觉,一转身进了绣房,指挥人将特制的绣棚搭了起来,同时将所有的骨干成员都召集过来议事。

初时,秦夫子等大师们都对这个对刺绣一窍不通的少女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很不以为然,但待楚瑜将她的计划娓娓道来后,不禁皆露出惊讶之色。

此后随着楚瑜提到计划里确切涉及各项绣技、绣法的需求时,顾绣师和深绣师则早已因为涉及本行,全情投入地冥思苦想,楚瑜虽一开始放出的话很强硬,但此时却极为谦逊,礼贤下士,听求绣师们的意见。

到涉及绣稿时,随着楚瑜的各种提议,连秦夫子都生出兴趣来,一贯轻蔑的表情也收敛了起来,不知不觉地与她细细地探讨起来。

金姑姑在旁听着楚瑜的计划,看着她专心致志地求教切磋与完善计划,只觉得自己像看见了另一个人,越听越看,她看楚瑜的目光也从淡然到幽幽转转,暗隐惊艳涛涟。

又或者,她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少女。

此役之后,再提当日情形,金姑姑都忍不住感叹,谁能想到那少女纨绔粗鄙的面具下,纵非天才,却也绝对担得起敏慧黠灵,惊才艳绝八个字!

十日匆匆,一恍即过。

十日里,无人能随便靠近这特殊的绣房,守卫们偶尔只听见里面似有争吵,吵得房顶都要掀了,最后却又安安静静,不时间又传来一阵兴奋的欢呼。

琴学里众人再好奇,却也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心中焦灼如火。

待到了第十日,一直闭了十天的绣房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早早领着人等在门口的金姑姑见着里面游魂一般晃出来一个邋遢的人影,一边打哈欠一边道:“哈欠,姑姑,那位亲王大人可到了?”

金姑姑点点头:“廉亲王殿下早已安置在前院听云阁里了。”

楚瑜擦掉眼角困倦的泪水,慢吞吞地点头:“啊,那找几个人,把东西搬过去吧,里面那些都已经累趴下了,我也要补眠去。”

困死她了,没日没夜地干活,累成狗啊,她是个当捕快的,身子壮实些,又不需要亲自动手飞针走线还好些,其余的人都挺不住了。

金姑姑看了眼绣房内,果然看见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人,连一贯重礼的秦夫子都靠着墙睡着了,只一副精致华丽的一人高的卷轴放在桌面上。

金姑姑看着楚瑜转身就要回去睡觉,无奈地抽了下唇角,一把将她拽了回来:“你是应战主角,怎么能不到场,走,我帮你梳妆。”

说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楚瑜就走。

楚瑜一想,也是这个理,脑子迷迷糊糊地任由她拉着走。

至于怎么净身,梳妆,穿衣,她是全程瞌睡状态,直到金姑姑往她嘴里塞了一块清凉的人参味糖果子,那古怪又刺鼻的味道让她瞬间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清醒点儿,别掉沟里去了,枉费了我给你打扮这一身。”金姑姑满意地看着楚瑜眼睛里灵气儿活了起来。

楚瑜这才发现她们都快走到听云阁了。

一路上,迎面来的琴学学子们看她们,或者说看她的眼神都很是古怪,指指点点,女子眼里似有嫉色,而男学生们眼里皆是一副惊愕,或者说惊艳?

见她回眸看过去,竟还有人红了脸。

她后知后觉地低头一看自己身上,长裙及地,腰佩华美宫绦,并不是平日里的琴学那套寻常学生服。

“小姑姑?”一道修挑白影定定地站在听云阁门口,见她过来,便迎了上来。

“仙仙!”楚瑜一抬头,正见着自己快十天没见的漂亮大宝贝走了过来,立刻眼前一亮,就要扑过去抱个满怀,却被金姑姑一把拽着,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头疼地道:“姨小姐,仪态,注意仪态,一会面见皇亲国戚,你装也要装像点!”

大庭广众之下,抱个男人,就算是抱自己的“侄儿”,成何体统!

楚瑜不甘不愿地嘀咕:“行行行,装一回淑女”

琴笙已经款步过来,琥珀眸定在楚瑜身上。

面前的少女长发不再随意地像男孩子一样束在头顶,换掉了一身男装或者总染着泥土污痕的邋遢琴学学服。

此时她一张小巧的鹅蛋脸上略施薄粉,总是有些凌乱的刘海侧分,整齐地以一枚翡翠小花别在耳边,露出清美的眉眼,秀气的鼻子、柔软丰润的粉唇,尤其是她标志性湿明丽大眼,睫羽濡湿,如盈着一泓秋水,被胭脂勾勒出少见的妩媚来。

满头秀发挑出两缕长发在她脸颊边垂下,头顶盘了精致的百合髻,剩余乌发在脑后垂至纤腰,发髻中心簪着一枚紫晶莲花多宝发梳,发髻前侧左右额边各簪着一枚华丽小巧的点翠紫珠流苏团花簪。

精巧细碎的流苏从楚瑜额边垂落到颊际,随风摇晃出幽光与她星眸相映交辉,眉间点了一颗水晶花钿似剔透露珠,愈发显得她脸儿灵美娇嫩,隽美精俏无双。

少女雪白的脖颈包裹在子母玉扣立领月白绣花鸟团竹袄裙里,外罩一件丁香紫绣暗紫睡莲流云锦宽袖褙子,深紫浅白衬托得她亭亭玉立,如晨曦里初醒娇荷才露尖尖角,承玉露天风,灵美非凡。

却让人

想要摘下来揉碎她!

捻破这花儿的娇稚,看她灵嫩的花瓣破碎后似否会浸润出媚妍诱人的香露

除了自己,再不让任何人都见到这样的娇美稚嫩。

不让任何人

琴笙一双潋滟琥珀眸,眸光幽渐渐深,一点黑焰闪跃其间,渐有烧灼之意。

晨风正好吹起他的刘海,楚瑜瞬间被他那诡谲,充满侵略性到近乎兽性的目光看得一惊,下意识惊唤了一声:“仙仙!”

少女清脆的声音如琴弦锃断,让琴笙梭然一惊,随后浑身一僵,垂下长长的睫羽,诡谲黑暗如潮水一般彻底褪去,琥珀眸里复又变得清浅纯澈。

但心中那种诡异的悸动,却让他不适地颦起精致的眉,脸色梭白,身形微晃,下意识地抚着心口。

他是怎么了

怎会对小姑姑生出那种可怕又无耻的念头?

“你怎么了,伤口撕裂?”楚瑜看着他脸色陡然变得异常苍白,上前担忧地抓住他的手。

“我没事。”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微颤手收回袖中,垂下眸子,轻声道:“睡得不太好,快十日没有见到小姑姑了,小姑姑可是恼笙儿了?”

楚瑜看着他下巴似又尖了些,脸色苍白如纸,心中大怜,赶紧伸手抚上他的脸颊:“乖仙仙,都是小姑姑不好,今早喝牛乳没?”

她该知道这孩子面上与她闹别扭,心中却最惦记她的,不该心烦之下由着他去,想来这几日他定是钻牛角尖,以为她恼他了。

琴笙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温暖,心绪渐渐地平稳了下去,眸光温润地看着她:“已经用了早点牛乳,我陪着小姑姑进去,定不教人欺负你。”

楚瑜见他恢复正常,便将方才的惊惧当做眼花抛于脑后,明丽的大眼一弯,拉着他的手转身向听风阁而去,露出个慧黠又冰凉的笑来:“今儿,指不定谁欺负谁呢。”

这一场算计人心的赌局,鹿死谁手,尚未定,琴笙正想报以温柔笑容,抬眸却瞥见她笑颜轻灵,娇俏惑人,直逼入眼帘来,忽觉得心头一悸,头却莫名地传来一阵锐利刺痛,疼得他瞬间眼前一花,只觉得一阵阵诡异的重影层层叠叠上来在眼前晃动,让他几乎疼得叫出声来,却又不想乱了她的布局,勉力地保持着平稳的步伐,不让人看出他的异样,跟着楚瑜进了听风阁,一滴的冷汗慢慢地顺着他精致直挺的的鼻尖淌下,无人看见他精致琥珀眸里迷离痛苦的幽光如晦,变幻莫测,似月下无边大海惊涛起伏。

清澈的海暗潮渐涌,有风渐起。

大戏,开场。

第五十五章 苏醒

听云阁乃是琴学举办祭祀或者诗书礼乐活动之地,楼起三层,可容百余人以上。

此时听云阁内外皆热闹非凡,阁外早早已经站了两排披甲持缨的亲王近卫。

阁楼内不光坐满了琴学的学生们,更有各绣行、织造行的主事人,皆已经在位上就列。

湘南绣行之首,民造挑战江南织造官办琴学绣门这等大事,怎么可能不传出消息何况,一个绣门外行人,针都拿不稳的纨绔少女,迎战湘南绣门魁首的挑战,实在太具有话题性,更早有赌行,开了赔率。

楚瑜一行人才进听云阁,原本人声鼎沸的听云阁便瞬间静了一静,随后又更沸腾了。

楚瑜立刻受到了所有人的注视,诸如猜忌、讥讽、嘲弄、看笑话、疑惑的目光,交织成刺人的网,当头罩下。

她看着坐得满满当的听云阁,挑了挑眉:“这场面可真是够大的,只是这样的事情,若没有有心人在其中推波助澜,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得到消息前来罢?”

这有心人是谁,不言而喻,除了宫家那位主事,不做第二人想。

金姑姑闻言,淡淡一笑:“怕么,丫头?”

楚瑜整了整自己的衣襟,轻嗤一声:“怕什么,就算输了,总归赔惨的也不是我。”

说罢,她便转手牵着琴笙的手在让小厮领着自己往座位上而去。

金姑姑看着她轻松的背影,被噎得无言以对:“”

这丫头的嘴这真是够毒的但却是实话,就算败了又如何?她既非琴家人,又不是真正的琴笙母家小姨妈,能有什么损失呢。

但不知为何,看着那少女认真思量对策,有条不紊地执行她的计划的模样,自己却莫名地相信那个少女——不会败。

“小鱼,真是你呀,咱们都以为和宫家开战的是另外一个人,你怎么又惹事了?”领着楚瑜入座的小厮,忽然偷偷凑楚瑜身边压低了声音说话。

楚瑜一瞅,小厮正是早先和自己一块在花田里干活的川云,立刻微微瞪大了眼,喜道:“你被宁侯世子打的伤可大好了?”

川云看着她灵动俏美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哎好好了。”

楚瑜笑眯眯地拍了他肩头一把:“这次可不是我惹事儿,一会你们大家伙就瞧个热闹罢。”

她还是喜欢和这些平民下人们打交道,这琴学里,除了仙仙,也他们对她还真有几分关心。

川云愈发脸红了,嚅嚅道:“嗯小鱼,你今天真好看呢”

‘看’字尚且未曾出口,川云忽感身后一点寒气刺身,他无意一瞥,瞬间对上一张毫无表情的惨白面孔,其上一双诡谲狰狞的幽瞳,却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暗流汹涌似能将他瞬间吞噬。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那张惨白的脸又垂下去了,仿佛一切都不过是他的幻觉一般。

那是什么东西?

恐惧却如雾气一般缠绕上心头,川云瞬间腿都软了,颤声道:“座到了,我先走了。”

语毕,他低着头匆匆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