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嗔真君轻摇摇头,仍是耐心地与弟子解释:“末法之法特性如此,若非焚尽,绝不转移。无需如此作态,此身消去有彼身,便是末法之火,也不过烧有形之物,无形如灵识如魂魄,烧不毁。”

他这一生,见过太多从头再来,远的不说,只说近的,他的弟子殷流采。金丹跌至炼气期,匆匆不足二十载,便又修回来,且一举破丹结婴,立无上道,炼无上意,修无上法,岂不比当初还要强许多。即使不说旁人,单论他自己,曾坠入深渊,一步步爬出来,毁去一身修为投身五岭峰,到如今也不足千年,却仍能修到渡劫。因而,化嗔真君不惧生死,不畏重修。

再说,纵使修不回来又如何,这一生,跌过深谷,登过高峰,遇过两面三刀的小人,也交过不离不弃的朋友,一路万水千山跌跌撞撞,终是柳暗花明锦绣烟霞。曾悔过,如今已无悔前尘,曾有憾,如今也已无憾此生,是以,他拿得起,也放得下,即使这放下的是生命,但因为拿起的,他能舍。

“师尊,弟子从未问过,你修的什么真,炼的什么意。”

“仁从天地,为师只择一而取。”

姜流素:“是天?”

化嗔真君微带笑意,轻摇头。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殷流采没想到,穿越不知多少空间时间之后,这句现代人大都耳熟能详的道家金句,仍然会被她记起来。

此时,化嗔真君看向殷流采,似乎刹时间明白了,他为何会对这个不省心的徒弟这么有耐心。这种“世间有一人知我心解我意”的愉悦,足令多少不省心都化作爽心快意:“此言甚妙,阿采,常有证道之言,大善。”

殷流采略感心虚,她好歹是个学历史的,不说能经典通读通背,但著名的那几本,她还是大略读过的,其中金句她多半都知道。化嗔真君说的“证道之言”全都是古人所著流传千古的经典,若非“证道之言”怎么可能大浪滔沙般穿越古今,仍被口口传颂:“我也是从凡世中听来的。”

“便是你听来的,过耳而已,如何能记住,凡过耳能记的,便合你心,合你道。”

这她能记住的那么多,要是都合她心合她道,她得合多少道呀。

“师尊,不要转移话题。”殷流采突然发现,化嗔真君转移话题的能力真不是盖的。

化嗔真君只是笑而已,岳流泽李流景及水流深三人,原不是化嗔真君弟子,如今情义已深,虽则也出言劝,但到底不如姜流素和殷流采那样知道从哪里发言相劝,这一点,殷流采还远不如姜流素:“师尊,她啊交给谁你能安心?”

猛地被指个正着,殷流采不由躲闪,但不论她怎么躲闪,都被姜流素的食指戳着。最后殷流采干脆凑上去,努力装无辜卖天真地看化嗔真君:“是啊,师尊,我这样的,等闲的还真镇不住。”

“至多三五十载,为师便能渡飞升天劫,届时,不安心又能如何,不过是各人有各人缘法,各人有各人造化罢了。若能,为师亦愿护你们直到展翅高飞那一日,但为师不能,你们总要自己去临风面雨大道长行,早三五年载,晚三五十载,又如何。”

此时此刻,从化嗔真君身上,殷流采感受到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气场,不好怎么形容,好像是眼前这人虽还是肉身躯壳,却早已飞上过九宵天,成神成佛格外超脱。化嗔真君从前并不如此,忽然间如此,大约也是知晓末法之火的这几年里有所领悟。

“我在意之人,莫说三五十载,便是多三五刻钟也好。”

“若你不在意如何?”

“多三五千载,少三五万载,与我何干。”

化嗔真君又开始笑而不语,殷流采莫明其妙,姜流素却来瞪她,殷流采更莫明其妙了。

“师尊,大道何求。”

“永寿长生,飞升上界。”

“何不坚持?”

“心中所持,并非是此。”

姜流素猛地落下几行清泪,殷流采一看手足无措,急忙从戒子里取出一条帕子给姜流素擦眼泪:“素素,不要哭啊。”

“如果师尊能回心转意,我哭瞎也甘愿。”

“但为师不能,所以莫要流泪。”

“先是五岭峰,是许多同门,现在是师尊,师尊,若一路修行,便是一路失去,一路生离死别,这大道修来何用。”

殷流采怔然地看着姜流素,整个人都傻了,脑海里只剩下一声瞠目结舌的呐喊:天!

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做的担当,悔的勇毅

在魔女殷十三的记忆里,她曾窥见过许许多多的人入魔,毕竟她身魔界。许多曾经盛名在外的正道修士,在魔界中就此坠入深渊,能爬回来的寥寥无几。这些人,附入深渊的原因各不相同,他们有的身负血海深仇,有的一身修为尽废,有的众叛亲离,有的被宗门所逐…

那些正道修士抵达魔界后,无一例外,都是含紧口中那一口怨气,最后遍身魔息,正道修士的纯净灵气化作滚滚浓黑深灰的魔修之气。有些正道修士,会在成魔之后后悔,有的则一朝成魔放飞自我,堕落地比生来就在魔界的魔修还要更张狂妄为。

殷十三从未在魔界以外见正道修士病堕魔,此刻,原本一身清清净净灵气的姜流素身上,竟冒出丝丝缕缕黑气交缠,眼眶里亦有一层薄薄血色。殷流采再怎么脑洞大,也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个初见时,美得令人叹息,仿如从明月中来,裁了一身月华作的衣裳在身上,那般清辉皎然的姜流素会有朝一日同魔修挂上钩。

堕魔是不可逆转的,殷流采满心希望,化嗔真君能赶紧制止这种变化,否则魔息一旦多起来,与灵气交缠太深,会无法剥离:“师尊。”

“魔由心生,素素,你心中的魔障究竟是什么?”

姜流素任义重情,长生路上,亲人朋友一一离去,后来她引以为家人的是五岭峰同门,她以为同为修士,纵不能相伴长生,至少也不会那么快失去。谁也没想到,屹立修真载无数年的五岭峰居然也会山毁宗破,之后随化嗔真君进入上玄宗,有熟悉的师弟师妹,有化嗔真君这一路相伴的师尊,姜流素也还能稳得住。

只是,姜流素心中仍是时时刻刻在畏惧生离与死别,她不想见到身边任何一个人离她而去,她更不希望离她而去的是玉壶岛上的其中一个,如果这个人是化嗔真君,那更加不行。

“因为师尊。”

“素素,你别这样,我怕。”姜流素十分喜欢照顾“弱小的师妹”,殷流采适时装弱小,希望能激起姜流素那腔满满的大师姐心肠。但,姜流素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是盯着化嗔真君,几乎眼睛都不眨,像是担心一眨眼,化嗔真君就会从眼前消失一般。

殷流采看岳流泽和李流景、水流深三人,三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是真的。水流深甚至拉着岳流泽的衣摆,小声问:“师兄,我是出现幻觉了吗?”

岳流泽冲水流深摇头,再看向殷流采,也摇了摇头。虽同为同门,但殷流素和他们从前师承不同,来往虽有,交情也不匪,但相互之间的了解并没有深入到彼此内心深处,谁会热衷于有把自己软肋说得人尽皆知。

“破阵还需结阵人。”这是解铃还需系铃人的真仙界版本。

听罢,殷流采想“是啊”,他们之中,彼此了解最深,什么软处短处黑历史都彼此一清二楚的,除了化嗔真君和姜流素他们俩人,没有别人。就是殷十三,也不过是后来者,更别提她这个比殷十三还后来的后来者。

不过,还是要挣扎着努力一下,虽然想想界主和狱主们,魔界也没那么可怕,但事实上,光是堕魔就是个很痛苦的历程,那样的痛苦,殷流采不希望姜流素去经历:“素素,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只从我来说修长生大道,不是为不失去任何人,而是为了让别人不失去我,让我不失去我自己。”

“阿采说得真好,所以,你不会失去我。”

“那就不要堕魔,我认识的素素是天边皎皎明月,是岭上皑皑白雪,是永远体性温暖明净示人的姜流素。既然不想失去他人,就要先努力让他人不失去你啊,若是素素都做不到,怎么要求…”殷流采接下来的那半句话,她担心会火上浇油,便话到嘴边上又咽了回去。

“为什么不说完,若我做不到,怎么要求师尊做到对不对。阿采,这一点师尊比你明白,他知道他做不到,所以他也没资格要求我做到。”姜流素话说完,又看向化嗔真君,“师尊说,我说得对不对。”

“是啊,所以我能做到的事,你也一定要做到。”化嗔真君从头到尾,波澜不兴,似乎丝毫不意外姜流素会堕魔。

“师尊指什么?”

“自己跳下的深渊,再苦再痛再难,也要自己一步步再爬回来,自己选择的路,只要不死,都要坚持走完。做要有做的担当,悔要有悔的勇毅,这一点,你做得到?”化嗔真君曾堕魔,知道堕魔的过程如何痛苦,堕魔这后如何可怖,他自然不希望姜流素堕魔,但他仍会坚持他的坚持,他也希望姜流素能坚持她的坚持。

然而,一个正在堕魔中的修士,有什么道理可讲,有什么坚持可言。姜流素的堕魔过程依然在缓缓往前推进,虽然过程很慢,但魔息确实在一点一点增加,清净的灵气在一点一点减少。

“纵有一日千夫所指,万万人唾弃,曾与你结伴之人皆耻于与你为伍,你仍然要堕魔?”

“他人言语,与我何干。”

殷流采莫明觉得她深深中了一箭,因为她根本没有耻于和界主离舍他们为伍,她一直觉得界主的金大腿又粗又壮特别结实特别好抱:“素素,纵使他人言语无干,你自己呢。我听过一句话,叫你必需对得起你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我想,这也可以换个方式来说,你必需对得起你立过的道修过的法炼过的意,因为你为那些曾不辍日夜披星载月苦修。素素,大道不曾负你,你为何要负大道。”

她其实很不擅长煲鸡汤的,这些话,几乎全是她从别处听来的段子,她只能寄望于这些鸡汤金句能让姜流素内心有所触动。但,她最终只得到满怀失望,这失望,不知是因鸡汤金句没起作用,还是因为姜流素。

是因为姜流素吧,除了殷十三的魂魄,姜流素是她来到真仙界见到的第一个活生生的人,娇美温柔却又大气磊落有担当,总是带着四五月阳光的温度,叫人踏实又舒适。以为会永如初见的人,忽然因为另一人要献身大道,就抛弃大道…

既有些不可理喻,也让人充满无力感。

无论如何强大,在面对某些事情的时候,仍会自觉弱小,否则不会只能听之任之,而无力扭转乾坤。

(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落花有意,流水无心

月下,脉脉清辉被姜流素身上散发的魔息拒于半尺之外,姜流素此时已进入完全不可逆的堕魔过程。这个过程,有的修士只需三五日,有的修士却需月余。

凡修士堕魔,一旦开始,真仙界的灵气便会令其痛苦难当,直至修魔有成,才能抵抗真仙界灵气的侵袭,不再受其折磨。此时,姜流素就在承受着这种痛苦的折磨,她面容渐渐扭区,原本娇美皎然的面庞凄厉得令人心惊,眼中血色亦愈发浓稠。

到这样的程度,谁炖的鸡汤都无法再起作用,就是化嗔真君这时候答应不再以自身去抵消末法之法,也不能把姜流素从堕魔过程中拉回来。师徒五人神色肃然地看着姜流素,最后化嗔真君看一眼殷流采:“阿采,传书魔界,叫人来接她过去。”

已经拉不回,便只好叫她去路上有人引道,殷流采会意地取出一枚飞叶传书,给她最熟悉的十一狱狱主程默藉发去。程默藉接到传书,来得不紧不慢,第二天日上三竿才来,因为殷流采没用玉叶传书,知道她不急,程默藉才会如此。

离星罗湖百里之外,程默藉发来飞叶传书,叫她过去相会。殷流采请示化嗔真君,化嗔真君施法困住姜流素,才带上她们俩人一道去往程默藉等候的山巅。

漫山青松之上,程默藉见来的不仅有殷流采还有化嗔真君,便知今日的事恐不是日常叙旧,或等闲的有事需帮助:“不知真君同来,有失远迎,不知十三今日唤我,是为何事?”

化嗔真君趁步轻松上,施施然将姜流素放出来,姜流素一放出,程默藉便知道今天是为什么事。姜流素堕魔的过程很快,大概最多再有两三天就能完成,到这样的程度,身为十一狱狱主,程默藉不需任何神通就能一眼分辨出来。但,程默藉仍有不明白的地方,不过不等他开口询问,化嗔真君却有话先说。

“此乃我那不成器的大弟子,因一时念头不通达而堕魔,眼看无法逆转,只得相请十一狱主前来,一则将其带去魔界,再则劳烦十一狱主照料一二,使她不至因初来乍到而遭受欺凌。”化嗔真君曾堕魔,曾在魔界修行过,他很清楚,才堕魔的正道修士在魔界处境有多尴尬,多举步维艰。

这对程默藉不过一句话的事,对方是十三的师尊,程默藉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还需容在下多问一句,她为何念不通达而堕魔。真君应当知道,堕魔与堕魔亦有区别。”

化嗔真君看殷流采,殷流采心下“哦”一声,知道这时候该她出面解说。殷流采三言两语,尽量简短,不知道为什么发生的时候没什么,复述起来略有点说不出来的暧昧。

程默藉静默片刻后道:“不过费一言一语而已,真君且放心,十三在您这好端端的,姜仙子在我这里,我自也保她安安生生。”

这是在交换条件?

“烦劳。”化嗔真君对于这种交换条件视若无睹,他的弟子,该怎么照料便怎么照料,与魔界狱主交换什么条件,没那必要。至于不交换条件就不关照姜流素化嗔真君再看一眼殷流采,怎么可能。

在程默藉带走姜流素后,化嗔真君在的地负手立于青松上,久久不语,他平视四野,衣带当风,洒脱出尘,殷流采却在这份洒脱出尘中看到了无数羁绊。正是因为有这些羁绊,化嗔真君才会愿意拼却此身,抵消末法之火吧。

“师尊,我不会离开你的。”风中的化嗔真君,看上去莫明有些寂然寥落。

化嗔真君回头看她,略微带着些许笑意,但并不如平时那样鲜明:“大道路上,从来离多聚少,阿采,除大道,没什么是永恒,除身影,没什么能永不言离别。吾辈修士,当在无恒定的离别之中,寻求长生不死,寻求先不让他人失去自己,不让自己失去自己。”

这话不是她刚刚说过的么,殷流采略感奇怪,为什么化嗔真君要重复一遍。不过,有一点殷流采明白,化嗔真君表面波澜不兴,但其实内心里极在为姜流素堕魔而难过,并且略有些自责:“我想失去自己,大概还挺难的。”

像她这么自我的人,大概失去全世界也不肯失去自我的,在以独立自强为美的时代里,依附他人,将整个人生都托付是不符合大多数人审美情趣的。有时,这会令人苦恼,但有时,比如现在,这又令她隐隐有几分骄傲。

我喜欢能独立风雨,哪怕我热衷于撒娇卖乖抱大腿,但我从来不惧于自己面对困难,解决难题,也不害怕一个人独立于世间。

“师尊,道是否亦是不断认知自我,洗炼先我的过程?”

化嗔真君点头:“道有万万千千,人人不同,你认为是,那便是,你认为不是,纵有无数人曾藉以登临上界,那亦不是。”

哟,好熟悉的论调,玩唯心论么,“我闭上眼睛,整个世界都不存在”。

“师尊,素素会无事的,那虽是深渊,但能爬回来的,皆能问鼎大道,如师尊。”殷流采悄悄捧一记,希望化嗔真君看在她擅长于撒娇卖乖的份上,能不再临风生无边惆怅。

“流采,盼你永如此时。”

“我才元婴期,永如此时,再过个一千年,师尊就见不到我了。”

化嗔真君这才横睨她一眼,伸手敲她脑门一记道:“贫嘴。”

“师尊,风大,我们回去吧,素素那里,有我的面子在,横行魔界管保没人敢惹她,她不去惹别人,别人就要谢天谢地好么。师尊可不知道,当年我在魔界的时候,虽然修为低微,可谁也不敢招我,谁敢招我,第一个不饶人的就是界主”

“怎么不说了,因你那无疾而终的恋慕?”

殷流采:瞬间觉得给师尊再多安慰都是多余的。

“师尊,为何这世间男欢女爱,总多半是落花有意,流水无心。”

“你不是已知了答案。”

“什么?”

“流水无心。”

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向北而去,天寅求符

归来事匆匆,殷流采脑海里又深种“铭心刻骨爱恋还不如一盘菱角”的观念,自然而然地不会去想心中有过,且至今想起还鲜明深刻的悸动。翻覆两世,这还是头一回,也许会是唯一的一回,但若要问她会不会因此死去活来,她只能回以一脸冷漠。

未料得,先料失,早在她悸动的若干年前,就先否定了世间所有的爱恋,这样又怎么可能死去活来。只不过,想起时,胸中还是会遍布惆怅爱情,从来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岳师兄,你有事?”殷流采从满怀惆怅中抬起头向来人问道。

“宗中每旬会派下差事下来,平素都是流素师姐与流景师弟负责,如今流素师姐离了星罗湖,流景师弟又已闭关,差事便要落在你我头上。好在事不难,流采师妹看着选一两样做,完不成也不要紧,从前流素师姐在,如今也还有师兄在。”姜流素一离开,岳流泽就自发自动担负大师兄职责,化嗔真君平日里有随侍的小童打理日常起居和玉壶岛上的事务,但却不会管宗中派下的差事,这些便需由他们为人弟子的担下。

“行,我看看。”殷流采接过玉牌一看,都是些简单的任务,画风也一如继往的清奇,倒是很符合上玄宗的风格,“就这两件吧,看起来似乎都在星罗湖以北,正好我一趟完成。咦,这些岳师兄,这些是与末法之火相关的差事吗?”

“是,不过这些差事是给宗中化神期以上修士的,我们只需要完成这几栏即可,末法这火相关的差事,师尊会去做。”岳流泽说着,收回玉牌,又多解释两句,“流采师妹若是在外发现末法之火踪迹,再不可擅自行动,如碧栖寺一般还好,不过困些时日。末法之火不会总是势弱,待它势强时,所过之地皆成死阵,便是仙君下界,也有死无生,还望流采师妹慎之再慎。”

“我明白。”殷流采心说被碧栖寺坑都坑够了,怎么还会去招惹末法之火,躲还来不及呢。

岳流泽还不熟悉殷流采的风格,担心她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强大精神,再三叮嘱几句才放心离开。岳流泽这才走,水流深就摸过来,一张原本的圆脸此时现出有棱有角的线条,却意外的柔和又叫人顺眼。

“师妹,你选的什么任务,往哪儿飞。”一脸兴奋激动与跃跃欲试。

说起来,岳流泽的再三叮嘱里就包括“不要被流深师弟哄了去,不可带他出上玄宗”,理由是“按道理他早该结婴,却心性好动,是个没长性的,需得叫他收心修炼,万不可再带他出门,叫他耍得荒废修行”。

“水师兄,岳师兄不许我带你出宗门,我听岳师兄的意思,你不结婴大概这辈子都不能出去耍。”殷流采回以一点也不兴奋激动,丝毫不跃跃欲试的脸。

水流深则捂着胸口,一脸“我深深地受到了来自同门的一百万点伤害”凄凉表情,仍不肯死心地问:“真的不能带我出去,偷偷带也不行?”

然而表情再无辜,再值得人同情,殷流采也只能摇头:“不能,岳师兄的意思,必定就是师尊的意思,师尊的意思我从来不违逆。”

“白对你好了,枉师兄对你掏心掏肺,你竟然这样对我!”说完,水流深甩袖欲走,双目结泪欲流。

殷流采丝毫不为所动:“我既没在背后捅水师兄刀子,也没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水师兄怎么能这样说呢,你这样说师妹我真的好伤心啊。”

水流深:你好伤心你还一脸面无表情。

送走水流深,殷流采准备出门,路上碰到同门欲结伴,一问发现不顺路又各自分开。

星罗湖往北是一片平原,开阔的土地被一条河分割,南向是抚陵郡,北向是寅州郡。殷流采这次的差事,都在寅州,寅州此时方下新麦,遍地飘着灌浆熟满的新麦甜香。走在大街上,新鲜出笼的新麦包子新麦饼花样繁多,走一路吃一路几乎不带重样的。

“请问天寅府里何处。”上玄宗的地图大约十年没更新了,天寅府却在三年前搬了地方,殷流采只得问街上商贩。

卖羊肉大葱锅贴的小哥是寅州本地人,对本地的动静熟悉得很,二话没说指明道路,顺便还多了句嘴:“客官若是去求符,近来可不是好时候。”

“为何?”

“天寅府出了人命官司,正叫州府的人查着。”

“有人在死在天寅府?”

“倒不是,是天寅府的符咒死了人,眼下正查着,连远在的都城的陛下都惊动了,听说陛下会派人前来查此事。”

如果是真的符出出问题,惊动姬氏皇族很正常,但天寅府是天尊府在北地的分支,天寅府的符就是出问题,也不可能咒死人。天寅府做凡世的生意那么多年,从来没出现过此类事,怕是其中另有玄机。

殷流采是去天寅府求符的,不过她倒不怕什么人命官司,把上玄宗弟子的令符拿出来一亮,姬氏皇族的人来,也得给三分面子。她又不惹事,只求几道符而已,也不是什么新奇的符,都是常见常备的,天寅府绝对有现成的存货,随便打发她几张,大家都好的事,没道理不干。

本着“我好你好大家好”的心上门去,殷流采立马被糊一脸巴掌:“死的是姬氏皇族子弟?杀人的是修士?”

“正是,如今天寅府上下已被查封,另说现成的符,便是一应制符物什都不能再动用,只怕要让道友失望。”天寅府的人也去问过州府能否通融,但死的是姬氏皇族子弟,州府的人态度很强硬。

“都城姬氏皇族大约几时会来人,我第一次接宗门的差事,又是这么一桩简单的,还是盼着能交得了差才妥当。”

“早则明日,迟则两三日便会到,若道友不急,倒是可以过几日再来。姬氏皇族与上玄宗素来交好,这个人情,应会卖予道友。”

“如此甚好,那便等姬氏来人之后再登门求符。”

“道友客气,买卖罢了,何谈求字,不过是凡俗中人惯用此语罢了。”

殷流采当下决定先去完成另一个差事,做完再回转来求符。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魂魄有形,神识有形

几天后,殷流采转悠一圈再到天寅府,那天见过的天寅府中人一见她便迎上来,面色不似前几天那样为难,反倒透出几分喜意:“道友果然回转,那姬氏皇族来人乃是当今天子的皇叔建王姬肃,今早我提了一句道友之事,建王姬肃道即是上玄宗弟子,凡事好商量。”

好商量的意思是,得去见见人呗,殷流采悄悄掐算一番,这姬肃似乎和她可以算是同辈。姬彤章是当今天子的姑姑,姬丹章喊过化嗔真君伯父,既是修士且还同辈,那就好见面。殷流采请人头前带路,不多时便见到姬肃,别说姬肃和化嗔真君的面目,约略似了三四分。

不过像的有些不美,化嗔真君的风仪,虽无人大夸特夸,但谁人见之不为其风仪倾倒。毕竟,被当成太子教养长大,较之旁的修士,身上总要多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到姬肃,也可以说声伟男儿,就是长相略有点糙汉。

“未请教道友上玄宗哪位真君门下。”姬肃上来不急自报家门,先问人家门,这是为了好称呼好见礼。

殷流采单手结印:“玉壶岛,化嗔真君座下弟子殷流采。”

话音落下,姬肃满面了然,显是知道殷流采的:“原来是师姐,在下姬肃。”

寒喧数语后,殷流采道明来意,姬肃连忙命人开封,取来殷流采要的符录交予她。殷流采道谢时,姬肃才面上带出点为难:“原本不该用琐事烦扰殷师姐,只是此事太蹊跷,不论是州府差役还是我,都没有丝毫头绪。殷师姐出身上玄宗,许能看出点门道来,是以,殷师姐若不忙回上玄宗,还烦劳师姐去看我那侄孙的尸身一眼。”

这…答应还是不答应呢,化嗔真君带他们去过都城,姬氏皇族颇给脸面,殷流采想想,觉得应该答应。可她出门时答应过岳流泽,不多事,不惹麻烦,办完差赶紧回去交差,不在外多逗留。

犹豫间,姬肃再次出声:“诶,要说我那侄孙也真是命运多舛,幼年失怙,体弱多病,从无一日能离汤药,于修行一道上悟性虽惊人,奈何受资质所限,终不过炼气期而已。但便是如此,也不当横死荒郊僻野。”

殷流采:“好吧,那便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