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红尘真不知自横对自己的好感是祸是福,而自己又该庆幸还是自叹倒霉。

然而追根究底,是她不该动了心。如果她不动心,就不会伤心,不会被梅绮羞辱。这根本就是自取其辱!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洛红尘,就凭你,贫穷,孤单,姿色平平,又有一个住在精神病院里的父亲,你凭什么希望和梅绮争夺爱人?你别做梦了,收心吧!

她用手背狠狠地擦去脸上的泪水,重新拿起《雪宦绣谱》,逼自己大声朗读,读得声嘶力竭,气壮山河,好把那些私心杂念全都挤出去,不留余地。

“铺针:如绣凤凰、孔雀、仙鹤、鸳鸯、锦鸡、文鱼类之背部,先用铺针。铺者准背部之边,用长直针。或仅正面,或兼反面,刺线使满,如平铺然,故谓铺针。须粗线仅正面者,大率普通品,精品则必兼反面。若腹则普通品用双套针,精品则双套针之面更加施针。双套色浅,施针色深。”

齐针、抢针、单套针、双套针、扎针、铺针、刻鳞针、肉入针、打子针……雪宦针法,精妙幽深。

洛红尘大声地读着,渐渐聚精会神,恢复了平静。

即使生命中没有爱情,至少刺绣是属于她的,可以陪伴她、安慰她、温暖她。刺绣于她,有如信仰,是天经地义的事。是谋取生存,也是追求理想;是身不由己,也是心甘情愿。

从小到大,绣花绷和绣花针一直都是她最亲密的朋友,千针万线,万紫千红,就是保护她出污泥而不染的世外桃源。倘若她不喜欢绣而不得不绣,那么靠绣花赚取那一点点必需的生活费便是痛苦的,拮据的;然而惟其因为她热爱刺绣,那么再艰难的生存于她也是寻常。是刺绣让她在纷扰红尘中找到一片净土,是刺绣令她于挣扎求生中仍然保持洁净的心灵,是刺绣维持着她的学费与生计,是刺绣带给她至善至美的理想和追求,是刺绣教她对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心存感恩,并立志用自己的绣针将它们留驻,定格为永恒。

“书有精神也,画有精神也,惟绣亦然。花卉之于风、日、雨、露、雪、霜,有其向背、偃仰、正侧之精神焉。鸟兽之于飞、走、栖、食、群、独、有其顾眄、喜怒、舒敛、狞善之精神焉。人物之圣哲、仙佛、文武、野逸、士女,有其庄严、慈善、安雅、雄杰、间适、流美,或老、或少、或坐、或立、或倚、或卧之精神焉……”

万物皆有精神,惟独父亲的精神却因为母亲的猝逝而消散——或者并不是消散,只是暂时的隐藏,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所在。如果她可以帮助父亲唤回他的精神,也许便可以令他重生。即使是为了父亲,她也必须教自己学会坚强,自制,不可以被打败。

在《雪宦绣谱》的字字珠玑里,红尘已经不再发抖了,可是她的脸色却仍然苍白恍惚,仿佛得了重病。

周末,下班后,周自横在电梯里拦住了她:“红尘,我们谈一谈。”

“可现在是下班时间。”

“没错。我就是有意挑在下班时间找你的,因为我要和你谈的,是私人问题。”

“对不起,我有预约了。”

“推掉你的约会。”自横明白地说,“洛红尘,何必拒人千里?你明知道我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不是逃避,而是干脆地面对,然后一次解决掉。不然只会麻烦越来越多。”

洛红尘瞪着他:“你要胁我?”

“我只是说事实。这几天里,你对我这么冷淡,我不能不知道理由,你不住地拒绝,我不住地追问,多么麻烦!”他忽然狡黠地一笑,“不过或许,你正在享受这个过程?”

红尘瞪着的眼睛更加睁大了,又好气又好笑,最终撑着撑着,便撑不住地笑了:“好吧,你到底要和我谈什么?”

“跟我来。”

他们去了“火车头酒吧”。

周自横向阿青介绍:“这就是洛红尘,我跟你说起过的那个又自卑又自傲的女孩。”

第25节:三十岁的初恋(4)

“什么什么?”红尘又惊讶了,“你跟他说什么?”

“说你呀。阿青说天下间最麻烦的一种人,就是又自卑又自傲,有点儿倔,有点儿冷的那种女孩子,如果不幸这女孩子又聪明漂亮,那简直就是人中妖魔,可是很不幸的,偏偏我就遇到了这样一只妖魔。”

阿青大叫起来:“喂喂,你这话最多只有一半真实,我可没有说过妖魔这个词。”

“反正都差不多。”周自横又指着阿青向洛红尘介绍,“这是阿青,就是这家酒吧的老板,我的最佳损友,前天晚上,就是他把我灌醉,又给梅绮打电话把我搬到梅绮床上,制造麻烦的。”

“喂喂!”阿青更加大叫起来,可是这回周自横说的是事实,他“喂”了半天,到底没什么可解释的,不禁红了脸。

洛红尘被这一连串匪夷所思的介绍弄晕了,惊讶地看看周自横又看看阿青,忽然“扑哧”一声笑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大男人脸红的样子呢。”

这句话一出,周自横大笑起来,而阿青的脸更加红了,他看着洛红尘的黑色真丝无袖衬衫和白地绣花束腰及踝长裙,同时明白了两件事:一,为什么周自横这么喜欢洛红尘;二,周自横有多么喜欢洛红尘。

但是当周自横引红尘坐到角落里的吊椅上,避开了阿青的视线时,红尘脸上的笑容便收敛了,淡淡说:“周先生,你要找我来谈的,就是这件事么?我不觉得这和我有关系。”

“但是和我有关系。”自横有点烦乱,红尘这样地忽喜忽嗔拒人千里是他所没想到的,或者说,是他所不适应的,他还从没有遇到一个这样棘手的女孩子。

“我就是想告诉你,不管在你来‘成功’以前我和梅绮是什么关系,但是从真正认识你以后,我们已经分手了。因为,我打算追求你。”

“而我,决定拒绝。”洛红尘完全不为自横的表白所感动,脸上,仍是不卑不亢的平淡如水,“周先生,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能接受。我们一次把话说清楚,你不适合我,我们之间没有可能性,所以我劝您,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自横这次是真的惶惑了,本能地脱口而出:“为什么?怎么会?”

红尘有点嘲弄地眯起眼睛看了看他,仿佛在说:“为什么不会?凭什么就该每个人都接受你的爱意?”但是她没有说出口,只是端起酒杯一仰而尽,然后对着自横照了照杯底,微一点头,转身便走。

自横只觉有种冰水浇头的感觉,竟然不知道挽留,甚至也想不起提出送红尘回家,而只是落寞地坐在原位,呆呆地看着红尘消失在门口,半晌不晓得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阿青招呼客人时经过,看到自横只有一个人,十分惊讶:“那位洛小姐呢?”

“走了。”自横闷闷地说,“她拒绝了我。”

“她拒绝你?”连阿青也觉意外,接着大笑起来。看到无往不利的大众情人周自横受挫,再有同情心的男人也会忍不住幸灾乐祸的。

自横更加郁闷:“我从来没被别人这么嫌弃过。她看着我的样子,就好像我是透明。她那么冷静,那么肯定地告诉我,说我们之间没可能。说要一次把话说清楚,让我别再纠缠她。”

“纠缠?”阿青有些不信,“那位洛小姐,不像是这样刻薄的样子。”

“是的,她没说纠缠,而只说让我不要浪费时间。不过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区别可大了。”阿青瞪他一眼,“又是你自己乱加的词儿。刚才跟洛小姐说什么妖魔,你可真能歪曲事实,添油加醋。”

“别再落井下石了。”自横告饶,“陪我喝酒吧。”

“好灌醉你再把你送到梅绮床上,然后让你投诉我?我才不再管你闲事。”阿青坐下来,有些怀疑地问,“你觉得这位洛小姐,她美么?”

“美。很美。”

“怎么个美法?”

“她的脸上,老是有一种哀艳,一种欲诉还休的伤感的美。”

“我却不觉得,她总是冷冷的,又硬。”

“她的冷,是为了害怕伤害,故意做出来保护自己的冷。说到底,是一种柔弱,伤感。”

第26节:三十岁的初恋(5)

阿青服了:“你呀,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怎么看怎么神奇,有故事。说到底,什么伤感也好,柔弱也好,也都只有你自己才看得出来。”

“那当然。”自横不以为忤,“你要看得出来,还不得和我抢?”

“我才不要和你抢。真要抢,抢梅绮还差不多。”一不小心说漏了心声,阿青有点不安。他的眼前又浮起梅绮若嗔若笑的面容,甚至他的嘴唇,又感觉到了那只清凉柔软的手指,带着醉人的芬芳。

为了压抑私心,他有些掩饰地说:“你要是肯听我劝,我觉得梅绮真的很不错,很适合你的。这位洛小姐不是不好,可是这种女孩子是异类,可远观不可亵玩焉,你还是放弃算了。”

“放弃?我不会的。”自横再喝一杯酒,想起刚才红尘对他照杯底的样子,忍不住有样学样地冲着对面虚照一照,恍惚地笑了,“洛红尘,她是我的理想,我知道,如果我错过了她,这辈子都不会遇到第二个。但是梅绮,梅绮虽然不错,却随时一打广告都可以招来十个八个,我跟你赌,等我们选美大赛结束,金陵十二钗,连入围的算在内,我保证个个都和梅绮差不多,到时候我替你介绍,随便你挑。”

阿青有些不悦:“你不喜欢梅绮,也不用这么轻慢她,到底是你的前头人。做人别这么薄情好不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然……”

“会报应的。”自横大笑,“阿青,怎么你说话跟我奶奶一个腔调儿,你才应该做她的孙子。她呀,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淫人妻女者,妻女必为人淫。万事有报应的。”

再尽一杯酒。从火车车厢的舷窗望出去,可以看到月亮已经升起来了,颤巍巍地蹭在对面大厦的半腰处,好像在沿着大厦攀高似的。

月亮高,还是楼高?

爱上了洛红尘,还是爱上这份挑战?

周自横的车子停在洛红尘家的楼下。

要不要上去?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她?这样地被她拒绝,十二万分地不甘心;可是进一步追求,又和纠缠有什么区别?从不曾这样地惹人嫌厌,从不曾这样地患得患失。

青春的失措和磕磕碰碰仿佛从今天才开始,他成了一个毛头小伙子,十六七岁每天早晨对着镜子把绒毛当胡子刮的嫩孩子,为了一点点事就挥拳,只有过年才穿新衣裳,见到女孩就脸红……然而就是在他十六七岁的时候,甚至更早,他也不曾对着一个女孩脸红过。他太招女孩子喜欢,也太知道怎么样招女孩子喜欢了,以至于他已经忘记了怎样主动地去喜欢一个女孩子。

洛红尘,是他从未有过的经验,这份新鲜和苦涩,使他整个的心都揉得疼了,好像再活了一次,又好像以往三十年,根本就没有活过。

生平第一次,他学会了为一个女孩子而痛苦,而等待,而自卑,而开着车到她家楼下,看着她的窗子发呆。

洛红尘的窗子很好找,乳白色的纱遮着淡绿色流线很好的软缎落地帘子——原来爱一个人,竟可以爱到爱她家的窗帘的地步。

周自横真是要可怜自己。

如果是拍电影,此刻应该下一场雨的,他站在雨里,望着她的窗,等她一点点心软,发慈悲给他送一把伞下来,然后他接过伞,再抛开,抱住她狂吻……

又或者她终究是不肯下来,而他得了一场病,发烧,重感冒,躺在床上念她的名字,家人帮他把她找了来,她探出手去抚摸她的额,他握住了那只手,再也不肯放开……

各种各样的胡思乱想充满了脑袋,月亮早已爬得比楼高了,而且远远地抛弃了那楼,一径地向西天飘过去。

自横叹口气,发动车子准备回家,但,回哪个家呢?

古人云狡兔三窟,而他还要高明,有四个窟:一个是买给爷爷奶奶住的珊瑚花园,一个是梅绮在梅园新村的高尚套房,一个是他在公司大厦里给自己留的休息室,还有一个,则是他参与股份的假日酒店里的长期包房,偶尔,他会带小姐上去……然而今夜,这样的时候,自横忽然发现,偌大的世界,那么多的房子,他竟然哪儿也不想去,只除却洛红尘家的窗下。

第27节:三十岁的初恋(6)

见不到心爱的人,见到她家的窗子也是好的。看看表,已经凌晨四点多了,再过五个小时,他就会见到她。在公司里,她是他的助理,总不可以再躲着他了吧?

再过五个小时。或者更早一点。红尘九点上班,应该八点就出门的,如果是坐公车,还要更早。说不定她七点多钟就会下楼了,那离现在还不到三个小时,他反正已经等了这么久,又何妨再等下去呢?

自横忽然充满了力量。他觉得今晚在这里停驻良久,好像原本就是为了来接红尘上班似的,理由很充足,很合当,简直再合当没有了。他甚至有些兴致勃勃起来,在想为红尘节约挤公车的这一个小时,或许可以同她一起去吃顿早点,喝杯咖啡。

哪家酒店的早餐比较出名,环境比较合意呢?

月亮飘到极西的地方的时候,就变得淡了,仿佛贫血,渐渐只剩下一个影子。

小楼里已经陆续有人走出来,可是没有洛红尘。

自横等待着,眼睛也不敢眨,七点钟,八点钟,已经九点了,上班的时候已过,为什么洛红尘还没有出现?她可是从不迟到的呀。难道,昨天晚上她并没有回到这里?或者这小楼还有别的出口?自己错过了她的影子?她已经上班了?

周自横打电话到公司去:“洛小姐来了没有?”

秘书回答:“洛小姐发了传真过来。”

“什么内容?”

“是辞职信。”

辞职?!

周自横只觉又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整个人冰寒彻骨。辞职?她如此地清坚决绝,要从他的生命中消失。在他刚刚意会到爱情的真谛,真正开始学习怎样去爱一个人的时候,她要消失,不给他任何争取的机会。她如此忍心?

从没有见过一个女人做事可以这样地绝,这样不留余地。

他抖着手,拨一个电话上去。

接电话的,是洛红尘本人。

“是,我决定辞职。”她的声音,冷静到可恶的地步,“我以为昨天在酒吧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和你之间,没有任何的可能性,所以也最好没有任何形式的交往和接触。”

“你认为,我是一个公私不分的人么?”周自横问,声音奇怪地嘶哑,“我追求你,和你来不来上班无关。工作是工作,私情是私情,你不应该这样没有原则。”

“对不起。”红尘轻描淡写地道歉,没有一丝诚意。“我不是一个尽责的好员工,辜负了您。”

她辜负了他。

作为一个助理,辜负了他的重用;作为一个女人,辜负了他的爱慕。

她辜负他太多,欠他太多!

周自横不愿再强求,纠缠下去就太没有意思了。

等足一夜,从月落等至日初,他终究没有等到她的芳踪。

车子发动的一刹,他的泪落了下来。

他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落泪!

第28节:绣花鞋与大丽菊(1)

绣花鞋与大丽菊

“奶奶,告诉我爸爸和妈妈的故事。”自横第一千次地要求着。

珊瑚园里,明亮的太阳,依稀的花香,青葱连绵的绿色藤被上结满红色的珊瑚粒,如珠如宝。这是自横的主意,他说这就叫做绿肥红瘦,老人多看看这两种颜色会心情舒畅,身体健康,显得喜庆。

然而珊瑚架下的周自横本人,却苍白而憔悴,愁肠百结。他不再是那个成功集团里刚愎自用的周董事长了,而只是周公周婆的软弱无助的大孙子阿横。

“横呀,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咳,奶奶给你做点心吃,咳,好不好?”周婆心疼地问着,长辈对于小辈的疼爱,好像永远和吃食离不开。

然而自横要求着:“奶奶,您什么也不用做,就好好坐在这里,给我讲一讲我爸爸和我妈妈当年的故事好不好?他们是怎么爱上的?爸爸用什么方法追到我妈的?”

“你呀。”周婆叹息,为难地看着孙子,眼神渐渐凝结。她一直希望孙子可以对感情认真,然而当真看到他为了爱情如此痛苦,却又舍不得起来,那个叫做红尘的女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为什么这么好的大孙子,她竟然看不上?红尘,多怪的名字,听上去就有种妖妖的感觉。然而,所有的孩子都是大人心中永远的痛,是前世的债,予取予求的。看着孙子这样地哀求,她除了答应,还有什么选择呢?

在绿叶红珠的掩映下,周婆轻轻叹息着,开始了悠悠的讲述:“你爸爸小的时候,可不像你这样野。”

在老人的眼中,十三岁和三十岁没什么区别,只要是孩子,就永远都是“小的时候”。

——“你爸爸小的时候,咳,脾气很倔,咳,不爱说话,好想个事儿,咳,主意正着哪,做什么事儿,想定了就做,一点儿不含糊,咳,很杀伐决断的。”

自横心里一动,这倒有点像红尘的形容。

“你爸和你妈是小学同学,咳,又是中学同学。小学时他们还不怎么样,可到了中学,咳,他们那个班里,就他两个是旧同学,咳,自然觉得亲近些。你妈长得漂亮,老有毛小子招惹她,在放学路上堵她,你妈胆子小,放学不敢回家。你爸就自告奋勇要送她,咳,还替她打架,有几次,咳,打得头破血流。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都有了心了,可也都还小,都没好意思出口。直到‘文革’那会儿,他们又一块儿报名下乡,咳,你爸这才捅破了窗户纸,离开南京的头一天晚上,你爸牵着你妈的手来家里跟我说:妈,你放心吧,我和妃嫣一块儿走,两个人互相照应,咳,互相关心,不会有事的。我们俩一块儿扎根乡下,要是婚也在农村结,咳,再来看您的时候,说不定抱个孙子来见您。说得那姑娘妃嫣呀,脸红得跟块布似的……”老人的眼睛有点湿,“妃嫣真是个好姑娘,温柔,文静,能歌善舞,又漂亮,咳,可惜就是太漂亮了。人家说红颜薄命,咳,她也就害在这漂亮上了。”

“后来呢?”自横问,“他们在农村结婚了吗?”

“后来……咳,后来招兵,他们一块儿参了军,你妈妈被文工团挑了去,你爸就当了通讯兵……咳,再后来你妈就死了,难产,留下你这个金贵种子,被奶奶嘴里含着手心捧着地长到这么大,好让你惹奶奶生气。”

“怎么会呢,奶奶?”自横涎着脸逗奶奶笑,“咳,您的大孙子怎么敢呀,他敢惹您生气,不怕您的金箍咒和鸡毛掸子吗?咳,小时候又不是没捱过。”

终于知道爸爸妈妈的故事了,那时烟花,多么光芒灿烂,温柔绮丽。那样的爱情,只能发生在那样的年月里吧?

日久生情,渐渐温暖,就好像狐狸对小王子说的,一开始你不要坐在我身边,要有一点距离,用眼睛斜斜地瞟着我,一点一点靠近……自己和红尘,就差在这个距离上吧?

应该一点一点地靠近她,不该太急于求成,吓了她。她是一个古典的女孩子,自持自爱,是应该给多一点耐心和爱心,慢慢温暖她的。不可以操之过急,更不可以轻易放弃。他要追到她,一点一点靠近,直到亲密无间!

周自横的信心再次昂扬了起来。

洛红尘接到了周自横委托花店专人专递的大束天堂鸟和一封亲笔信。

她有一点意外,这个年代,肯用钢笔写字的人已经不多见了,何况又是电脑高手,上网发个EMAIL或在网络商城订束花不知多简单方便,何劳亲力亲为?

可见周自横的诚意。

颜色娇艳的大朵香花向来是她的最爱,倒不知自横何以猜得到。

信写在浮凸有致的雪白暗纹纸上,密密的三大张。红尘不急着看信,却用GOOLE搜索了一下天堂鸟的花语:爱你在心口难开的痴情男子。脸上蓦然热了起来,不会是巧合吧?自横一定特意咨询过花店小姐才订了这束花的。

她将信纸覆在脸上陶醉地闻着,嗅那隐隐的花笺幽香。这是真正的情书哦,这时代,还有谁肯写情书呢?

她把纸翻过去,对着太阳光照着,看纵横的笔迹。他的字写得好好,好有力,是小时练过书法的痕迹。是颜体,她小时候也练过,认得出来。

她坐下来,伏在书桌前,对着信纸做握毫沉思状。昨夜他写信时,便是这个样子的吧?他一定边想边写,写一写又停一停,是用了心的呢,写这样长的信,在他一定很少见吧?

她想象着他写信的样子,在办公室里,隔着玻璃窗,她悄悄观察过他,每当他很专注地做事的时候,就喜欢上唇咬下唇,好像写字打电脑全都需要用牙齿帮忙似的。昨晚,他也有咬嘴唇吗?

第29节:绣花鞋与大丽菊(2)

她微笑了。终于徐徐地,徐徐地展开信纸来。

欢乐不可以一下子享尽了,她要把这欢乐延续得尽可能长一些,要慢慢地享用。实在是从小到大她所拥有的快乐太少了,少到已经习惯了悲剧,以为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与她无缘。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当那晚她从“火车头酒吧”回到家,接到梅绮跟踪而至的电话时,她会很痛快地答应辞职,以此避开周自横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