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蜀地远离中原,而且因为地形原因战事较少,中原政权刚刚建立时,忙于处理内部争斗,短时间内顾及不到蜀地。

蜀地物阜民丰,是一块理想的割据之地。

九宁现在要做的,就是打动杨昌和杨涧父子,获得他们的支持,从而控制西川。

这样一来,等周嘉行站稳脚跟,和李元宗以及其他藩镇对峙时,她可以提供支持。

她只是个流亡公主,杨昌尊敬她,怜爱她,看在武宗的面子上,会竭尽所能保护她。

但不会听命于她。

她要怎么做才能获得杨昌的认可?

九宁很快想到一个办法。

杨昌忠君。

她姓李,是武宗之女,和李曦是堂兄妹,如果她积极主动要求营救李曦,杨昌自然会对她刮目相看,而她也能通过李曦的身份获得更多支持。

正好她一直密切留意李曦的动向,准备从李曦这里拿走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

是以,今天九宁才会和杨涧一起出现在邓刺史的府邸中。

……

按照事先安排好的法子,雪庭主动现身,接近邓刺史父子,趁讲解经书时暗示李曦,让李曦做好准备。

李曦接受到他的讯息,提前离席。

这时杨涧可以带着九宁去见李曦,一则和他相认,二则商量怎么离开梓州。

……

一切都和计划中的一样。

但九宁却说其中有诈,不让杨涧回应外面那个传话的内侍。

外面的内侍都是李曦身边的近人,和他一起从长安逃出来,生死系于李曦一身,应该不会有诈啊?

杨涧挠挠头皮,脑袋还有点晕。

九宁解释道:“刚才邓刺史看到你时反应很平静,杨使君因故不能来,他竟然问都不问一句?”

杨昌半道上跑回去守城,杨涧代父前来拜望李曦,邓刺史作为邀请的一方,不管怎么说都该问几句才对。

杨涧仔细回想,道:“确实如此,叔父见到我的时候和以前一样随意,圣人就在宴席上,他却不提让我觐见的话,有些反常。”

九宁怀疑邓刺史就是勾结西川地方部将偷袭杨昌的人。

杨昌父子忠君,邓刺史可以利用李曦控制父子俩为自己卖命,但是如果把父子俩除掉,换一个他扶植起来的新西川节度使做同盟,岂不是更好?

这只是九宁的怀疑,她没有说出口,道:“圣人身边必定有邓刺史的耳目,我们得小心为上。”

杨涧点点头,深以为然。

……

大半个月前的那晚,在山上第一次见到九宁时,他惊为天人,心道:果然是崔贵妃的女儿!

当年崔贵妃有长安第一美人的美称,公主雪肤花貌,灿若朝霞,若是在宫廷长大,肯定早就艳名远扬。

杨涧生平未见这样的美貌。

当时,他觉得九宁就像父亲痴迷的那些奇花一样,好看,也脆弱,娇滴滴的,碰不得,挨不得。

然而这些天结伴同行下来,他发现九宁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娇弱。

杨涧心思简单,暗暗叹息:公主父母双亡,流落在外,想必经历了许多心酸事,所以才这么能吃苦。

不仅如此,公主还主动要求前来营救她的堂兄,这般深明大义,实在难得!

现在杨涧遇到难题会态度认真地和九宁探讨,而不是像刚开始那样仅仅因为她是公主才耐心听她提意见。

……

两人等了片刻,外面的声音消失了。

不一会儿,一名侍从打扮的人推门进屋,拱手道:“刚才将军离席,邓家大郎也中途离席,圣人的住处里外全是邓家兵将。”

杨涧脊背一阵阵发凉,怒道:“原来邓大防着我呢!我前脚走,他后脚就跟过来了。”

很显然,李曦身边的内侍都被邓刺史收买了,他们听从于邓刺史。刚才要他去见李曦,只是个圈套。

如果他刚才回应那个内侍,这会儿早就被邓大郎瓮中捉鳖。

侍从立刻问九宁:“殿下可要先离开?”

九宁蹙眉沉思。

杨昌是西川节度使,邓刺史从官位上来说低他一级,在没有完全掌控李曦之前,邓刺史不会贸然和杨昌撕破脸皮,所以他才会一面主动和杨昌结盟,一面煽动杨昌的部下背叛杨昌。

西川和东川互为唇齿,只要西川在杨昌手上,杨涧就是安全的,邓大郎今晚设计引诱他们去见李曦,应该也只是一次试探而已。

正犹豫间,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仿佛是大门被撞破了。

一阵死一般的沉寂之后,骚乱顿起。

到处充斥着尖利的惊叫声。

杨涧立刻护住九宁,叫来埋伏在其他地方的亲兵,命他们送九宁出去。

自己却掉头朝着骚乱传来的方向奔去。

那是李曦的住所。

九宁知道劝不住杨涧,没有迟疑,果断离开客房。

所有人都往巨响传来的方向赶去,手执火把的护卫立刻围住整座内院。

混乱中,阿三抓了个仆从,逼问他府中的布局。

不管是引起骚乱的那一方,还是邓刺史,此刻最关心的事都是要把李曦牢牢抓在手心里。九宁他们反应迅速,专门挑相反的方向走,一路上基本没碰到什么麻烦,很快顺利出了刺史府。

外边有邓家亲兵把守,也有所有官员的家人,听里面闹起来,外边各家家兵立刻围住府门,要求进去。

邓家护卫自然不能放人,在护卫手起刀落、砍死两名家兵后,府门前才安静下来。

人群发出尖叫声。

只见刺史府内西北角突然窜起冲天火光。后宅大部分是木质结构,火势很快蔓延开来,熊熊燃烧。

“报!”

杂乱的马蹄声传来,一队人马冲到府门前,推开盘问的护卫,径直闯进去。

府门外,和阿三几人一起混进人群、等待时机的九宁忽然瞳孔一缩,看着刚才那几个护卫的背影,若有所思。

沉吟半晌后,她恍然大悟,眸子里闪过一抹了然之色。

她吩咐阿三:“想办法混进去,告诉雪庭和杨将军,有人捷足先登,救走圣人了。”

阿三悚然,下意识问:“谁?”

九宁笑了笑,没答。

不管是谁,反正李曦今晚死不了。

……

刺史府乱成一团。

今晚不止九宁他们来探邓刺史的虚实,宴席上其他宾客也不是善茬。

李曦的身份太重要了,想要利用他的人太多。

刚才那伙带着紧急军情冲进府的兵士就是来救李曦的,而府里的骚乱肯定也是他们挑起来的。

有人和他们里应外合。

邓刺史防备这个,防备那个,也防备杨涧,唯独没防备他自己的部下。

他前脚给杨昌挖了个坑,今晚,他也尝到被背叛的滋味。

杨涧和雪庭都不是一般人,肯定能全身而退,九宁没有多做停留,在亲兵们的保护下悄然离开。

虽然计划失败了,但并不影响她的心情。

李曦害过周都督,她并不是真的想救李曦,“勇救从兄”这出戏码就是做出来给杨昌和杨涧父子看的。

结果不重要。

九宁换回女装,阿三几人找到接应的其他亲兵,一行人伪装成商旅,赶在封城前出了城。

炎延带着部曲等在城外,知道刺史府出了变故,她已经做好进城救人的准备。

九宁道:“留下几个人接应杨将军和雪庭,我们先撤走,梓州要乱。”

炎延应喏,招呼部曲赶紧行动。

天将拂晓时,他们安全撤到几十里外的近郊处。

炎延这会儿已经从阿三那里听说昨晚刺史府里发生的事,不由咋舌,问:“那些人从哪里冒出来的?之前一点迹象都没有?”

阿三支支吾吾,答不出所以然。

炎延嫌弃地瞥他一眼。

阿三忍气吞声。

等了差不多三个时辰,雪庭和杨涧先后找了过来。

雪庭仍旧是一身宽大僧服,神态平静,就仿佛刚刚踏青归来。

杨涧则灰头土脸,一身锦袍皱成一团,身上还有血迹——昨晚李曦在邓刺史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劫走,他赶过去时,刚好和对方撞了个正着,交手的时候受了点轻伤。

等他包扎好伤口,九宁问他:“昨晚劫走圣人的是谁?”

杨涧摇摇头,皱眉说:“昨晚太混乱了,我没能和圣人说上话,带走他的人好像是邓大郎的舅舅,不过主使肯定不是他,背后另有其人。邓刺史大发雷霆,还要求我父亲出兵助他夺回圣人,我假意答应他,这才能脱身。”

昨晚邓刺史的妻舅以及部下就是胳膊肘往外拐的内应,他们受某个人的鼓动,引发骚乱,然后以把李曦送到更为安全的地方为由当着邓大郎的面送走李曦,等邓大郎反应过来,哪里还找得到李曦的踪影?

邓刺史勃然大怒,当场砍死妻舅的儿子——他自己的亲外甥,发誓掘地三尺也要夺回李曦。

九宁已经猜出昨晚救走李曦的人是谁,眸光闪烁了几下,不动声色。

第102章

二月底,周嘉行率兵三千,突袭契丹驻扎在江岸的左路军中的一支步兵。

江河还未解冻,两军在结冰的近岸江面上交锋,熟知地形的联军趁机抄到契丹军背后,凿穿冰面,制造混乱,契丹军落入冰冷的河水中,淹死无数。

成功打乱契丹军部署后,周嘉行并未退军,而是乘胜追击,一日一夜不眠不休,追击契丹另一路南侵大军。

是时,契丹军正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而被困城中。风雪交加,气候恶劣,人马尽皆冻死。契丹大将认为这种天气不会有人发动奇袭,安心待在城中修整。

周嘉行率领先锋军冒雪赶路,于夜深人静时抵达城下。趁守军不察,先派一支小队潜入城中,杀死守城将士,从里面打开城门,迎其他人进城。前后只花了不到两个时辰便结束这场攻城战。

天亮以后,契丹首领得知周嘉行横空出世,居然已经从西面杀过来了,而且短短一个月内连破几座城池,势不可挡,大惊,连忙派自己的儿子领兵回援,阻止周嘉行继续东进。

如此,刚好解了阿史那勃格的燃眉之急。他立刻发动反击,取得一次大捷,还生擒了对方的一位大将。

李元宗那边的压力也瞬时减轻了不少。

东西两线同时获胜,军心大振。

三月,联军调整战线部署,李元宗坐镇东线,西线交由周嘉行统一指挥。

一战乱敌军,二战解危局,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扭转局势,确保东线、南线的战略安全,逼迫一路高歌猛进的契丹军不得不分兵支援,周嘉行无疑是此次全线反击的头号功臣。

正当世人纷纷将目光投向这位崭露头角的青年统帅,等着他趁热打铁将契丹右路军赶出中原时,他忽然沉寂了下来。

接到任命后,他和他率领的胡族队伍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于是世人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东线战场上。

……

梓州。

九宁刚刚看完怀朗送来的信。

信是周嘉行写的,信如其人,非常简洁,从头到尾,只有寥寥两句话。

一句话说他一切平安,一句话问她近况如何。

简单得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九宁摇头失笑,合上信。

好吧,他在外面打仗,能有时间写信就不错了。

以前周嘉行要求九宁写信给他,但从来不回。

她没有说什么,下次写信只给负责传递信件的怀朗一张空无一字的白纸。

连续几张白纸送出去后,周嘉行才明白她的意思,开始回信。

九宁铺开一张微微泛黄的纸,饱蘸浓墨,提笔写下抬头,沉吟了半会子,下笔。

怀朗默默站在一边,低垂着头,神色恭敬。

这会儿他们暂时在一处靠近梓州的荒僻山谷落脚,设牙帐,扎下营盘,日夜有人巡视。

帐外传来兵士操练的声音,炎延和秦家兄弟在比试拳脚,杨家兵将围在一边看热闹。

九宁写好信,吹了吹,放在一边等墨迹干透。

多弟端水服侍她洗手。

她回头,发现怀朗站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自从进帐篷以来,头就没抬起来过。

而且他身上居然没有酒香,衣袍打理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完全不像在外奔波后的样子。

九宁不禁笑问:“怀朗大哥这是怎么了?”

怀朗抖了一下,别扭地行了个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汉人礼仪,道:“从前不晓得公主的身份,多有冒犯。”

这句话是他的真心话。

一想到九宁是中原皇室的公主……而郞主前些天竟然那样对待九宁,他就替自家郞主觉得心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