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的悠闲生活

作者:八月薇妮

第一章 赏花

且说那日,京城中宁国府的梅花开的好,粉扑扑的,争奇斗妍。那贾珍的媳妇尤氏便相请了荣国府的贾母等内眷,过府来赏梅花。荣国府中那衔玉而生的贾宝玉,乃是贾母的心肝宝贝,这样风雅趣致的好事,自然也少不了他。

众女眷先茶后酒,赏了会儿花,这宝玉在府内游玩片刻,将中午了,同梅花两相看厌,便觉困倦,那尤大奶奶的媳妇儿、贾蓉之妻秦氏是一等伶俐的人,当下说道:“早就准备了房间,二叔既然困了,不如暂去歇息片刻,再来相陪老太太。”

听了这话,那贾母并王夫人都觉得妥当。秦氏当下便亲自起身,带了几个小丫鬟,簇拥领了宝玉而去。

人人都说宝玉的生母王夫人是个厉害能干的性子,倘若她有慧眼,自会将宝玉拦着,让他家去睡、或者另找个人来引路寻地方安歇,那也就罢了,偏偏她不过是外强中干的人,专会听别人说才兴风作雨的,看不出祸事却在眼前,听凭那秦氏领了贾宝玉前去。也是合该如此,才成全了一段孽缘之初。

那秦氏领着宝玉先到了一间上房。宝玉放眼一看,倒也华丽舒服,只墙壁上贴了一副古画,乃是“燃藜图”,是说的古代神仙劝人勤学苦读的故事,画的内容取自六朝无名氏《三辅黄图》阁部所载故事。说的是汉代刘向在黑夜里独坐苦读,忽然来了一个太乙神人,手持青藜杖,吹杖头出火为光,教给他许多古书之事。

这一幅图的两边题字,写的是:事实洞察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本是极好的两句警劝世人的言语,但凡是有个有心的,细细品来,便受用无穷。然而这贾宝玉一见,却皱眉,只说道:“这里不好!”

你道如何?原来宝玉他是个浪荡公子的性情,平素里最喜的就是同姐姐妹妹厮闹,以为人间乐事,就止于闺阁之中天真无邪。因此,但凡是涉及人情世故仕途经略之类的……他便皱眉不迭,死不肯听。

宝玉因此看了这两句,心头便别扭起来,只觉得这话刺心,又极庸俗,因此就算这房间再怎么风雅干净,他也是不肯逗留片刻的,只闹着要走。

秦氏见状,心头一凉,她哪里肯放?生恐这小祖宗出去了,自己也在贾母面前没了面子,她了一想,便笑着说道:“二叔不必走,既然不喜欢这里,那不如去我那房间睡罢。”

贾宝玉一听,微微怔住。旁边一个嬷嬷倒是明白人,说道:“蓉大奶奶说笑了,这世间哪里有让叔叔睡侄儿媳妇房间的呢?”秦氏便巧笑着说道:“换了别人自是不能的,可是二叔年小,跟我那弟弟倒是一般的,这些个有的没的规矩,也就不必忌讳着了。”众人才无话。

当下,便领着宝玉去了秦氏房中,进门便扑鼻闻到一股甜香沁人心脾,宝玉便先觉得得意,再放眼一看,见那些陈设布置旖旎风流,正是个闺阁禁地暖玉温香之处,却是他的至爱。当下便乐得说道:“这里好,这里好,我便留在此处了。”秦氏见宝玉欢喜,这才松了口气,便伺候宝玉安歇了,自己才领了小丫鬟出门去了。

且说宝玉睡在了秦氏的房间之中,迷迷糊糊便做了一梦,梦见来到一处似真似幻的所在,忽地见有个酷似秦氏的丽人在前领路,领他到了个朱栏玉砌的所在,见到了个名“警幻仙子”的女子。

这“警幻仙子”,便同他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又领他见了许多柜子,上面放着的,是些什么“金陵十二钗”的书册,故弄玄虚的……宝玉好奇,随意翻看些许,又读了许多诗文,只是不懂,气闷扔了。

那“警幻仙子”见状,便又带他去听了好些靡靡之音的曲子,宝玉也只觉得曲子哀婉,至于一并奥妙的歌词,听过就忘,更是一点不记得。

“警幻仙子”见这痴儿一一见识了这许多,却丝毫也不悟,亦不开窍,也无法,便带他到一处所在,又引了先前那丽人给他,密教给他诸多不能为人道的言语,要他领略那“云雨”之事。

这“云雨”之事,倒是容易易得的,比先前读那些晦涩难通的诗句好懂的多,当下宝玉含羞且喜,便抱了那秦氏可卿者,两人翻云覆雨,一度春风,不知今夕何夕。

宝玉得了趣,醒来之后,无心赏花,恍惚便只回了荣国府里头去。进了门有丫鬟迎了。宝玉别个不寻,放眼一看,只问道:“袭人呢?”

有个杏眼桃腮,一副伶俐像的丫头就笑,说道:“从早上起来就愣在那里,这会子还没动过窝呢,也不知是怎么了。连二爷去宁国府她都不跟着,实在反了天,二爷也该说说她。”

宝玉情知她说笑着呢,就说道:“好了,想是她不舒服,亦或者有心事,晴雯,你替我去叫她来,说我有事。”

那俏晴雯便答应一声,又看宝玉,说道:“我知道我也是白说,二爷怎么会舍得说她呢……她可是二爷房里最顶力的一个人,我们原也是都比不上的。”说着就一笑,出去叫袭人了。

晴雯出了宝玉房内,见外头栏杆上,软软地伏着一个人,正没精打采地看着面前笼子里一只白鹦哥跳来跳去,纤纤素手里握着一根细草,不停地去逗弄那白鹦哥来啄,自己却木呆呆地,仿佛出神。

晴雯见她的样儿,捂嘴一笑,蹑手蹑脚望那边去,旁边的一个温柔面相丫鬟见了,急忙说道:“小心别吓着袭人姐姐。”晴雯瞪她一眼,说道:“偏你多嘴!”

那丫鬟见状,就也不语。这边晴雯就悄悄地走到袭人身后,忽然一拍她的肩膀,袭人果然惊了一跳,手中的细草落在地上,那白鹦哥闪着翅膀,呼啦啦飞起来,吱哇有声。

袭人回头,望了一眼,说道:“晴雯,你干什么?作死是不是?”虽然这样说,语气却仍是软绵绵的,好似没有力气。

晴雯见状,也不闹了,只说道:“你别不识好人心,里面宝二爷叫你呢,说有要紧事情,你只顾在这里看这鹦哥是怎么回事,难道这鹦哥成了你的主子爷不成?”

袭人听了这话,就叹了一声,慢慢地起身来,说道:“这鹦哥倘若是我的主子爷,倒也好,可惜它没什么福气……”

晴雯听这话古怪,却见袭人慢慢地向内去了,晴雯只疑心她话里有话,然而想来想去又想不明白,只好冲着旁边的丫鬟,说道:“你看看她,虽说比我们在爷面前得脸,可也不能狂浪成这样儿。”

那丫鬟是袭人手下的一号顶用,叫做秋纹,便说道:“我瞧袭人姐姐今日没什么精神,大概是因前几日那场病闹得,她才刚好,你也别太牙尖嘴利的了。”晴雯听了这个,才不说话了。

那边袭人就进了房内,果然见宝玉正坐在床边上,坐立不安的,见了她来到,仿佛天上掉了宝贝下来,急忙把两个小丫鬟挥出去,连连说道:“好姐姐,你过来。”

袭人磨磨蹭蹭,慢慢走过去,似是而非问道:“二爷有什么吩咐?”宝玉望着她,双眼发光,说道:“姐姐,你听我说,我今日在宁国府里头……”就凑过去,在袭人的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把那警幻仙子所教的勾当,一一说给袭人听。

袭人听了这个,捂着嘴不语,双眼滴溜溜看着宝玉,好似惊了。宝玉看着她,低声说道:“好姐姐,只因我知道你的心意,是最上心我的,我有什么事也向来不瞒你,如今有这样好事,我们不如试着做一做,此中滋味……甚是有趣。”

说着,便凑过来,细细看袭人,只见她面孔白皙,神态妩媚,双颊发红,眼眸低垂着,自有一番欲说还羞的娇态,不由地心旌神摇,伸手抱住袭人的肩,翻身一压,就要行那警幻仙子所教之事。

宝玉正抱住袭人,压在床上,正要胡作非为。忽地觉得身下人用力一挣,那手推在自己肩头,使劲用力一推。宝玉被推开,身子斜斜地倒在床上,赶紧爬起来回头看,只是不解。

却见这边袭人霍地起身,跺了跺脚整理了下衣裳,瞪着宝玉,此刻脸色也变了,咬牙只说道:“好个二爷,你在外头学的这是什么,轻薄龌龊,污秽不堪,如今还要同我试试看,你既然当我是你身边第一个顶用的,就该好生相待,就算我是个丫头,也不能就这样作践,——如今只当我是外面的粉头卖笑的取乐不成?”

宝玉没想到平素乖巧温顺的袭人,竟会说出这话,先前还以为她会默许答应……此刻见她翻脸,一愣之下,赶紧从床上爬起来。

袭人站在地上,又看他一眼,冷笑说道:“我刚才听到了,——原来是宁国府里学来的,二爷年纪还小,竟也不知是宁国府哪一个机灵会做的,教了二爷这样的下流之事,如今我只管去回太太老太太,让她们评评这个理,看看是谁这么下作的,正经事不教二爷一点,却就先教了二爷这些!”说着,狠狠地瞪了宝玉一眼,不依不饶,转身就走。

第二章 装病

宝玉听了这个,汗往下流,见袭人动了怒又走,这才急忙起身下床,赶紧将袭人拦住,面红耳赤,说道:“好姐姐,你别生气,是我错了,原是我一时糊涂,想了那不该想的歪心思,你别气,别声张,算我求你。”百般央求。

袭人见状,才慢慢地消了气,却仍旧说道:“二爷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这究竟是谁教二爷搞三捻七的?太太那边盯这里盯得紧呢,有个差错,我就要第一个被拎出去打死,二爷就算是疼惜我们,也该将那些混账邪魔的主意给丢下才是。”

宝玉见她消了气,自然是千恩万谢,无论她说什么,都一口应了。袭人见他态度倒也软和,才又说道:“二爷日后且不可再提这事,否则的话,无论如何我也要向太太出首去,省得以后闹出事来,太太怨我不上心,我先遭了秧了。”

宝玉急忙说:“好姐姐,你自管放心,我再也不做这混账事就是了。”袭人见他满头的汗,这才微微一笑,掏出手帕子替他擦了擦,说道:“只要叫二爷知道,我也是为了二爷着想,二爷年纪小,天真无邪的只跟姐姐妹妹们厮闹,何等快活,万一就上了这邪路子,以后见了家里头的姐姐妹妹们,难保不生出些绮念来,二爷想想,可怎么对得起她们……”

宝玉听了这个,怔怔出神想了一会儿,也不知想到了谁人,越发脸红羞愧,鼻尖上密密地都是汗,伸手捉了袭人的手,低头说道:“袭人姐姐,原是我错了,以后,再不敢如此,姐姐只替我保密,别说出去。”

袭人这才说道:“说出去,我这是找死呢。好了,瞧你急的这满头汗。”又安抚了宝玉一回,见他安定了,自己才抽身出来了。

且不说宝玉在里头羞愧难言。只袭人出来了之后,先前在屋内那一番慷慨凛然、聪明果断才去了,双肩一垂,脸上重新露出个无精打采的模样来,看样子倒似乎随时都要人扶着。

秋纹跟麝月两个小丫头,急忙过来,说道:“姐姐,二爷叫你做什么?”袭人见状,便伸出手来,一左一右,搂了两个,借着她们两个的力气向前走,竟似个没骨头的软猫一般。

秋纹麝月只以为她仍不舒服,便急忙架着她来到床边上。袭人就爬上床,在床上翻滚了片刻,嘴里低低小声地呻吟着。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最后说道:“看样子果然是疼得紧了,赶紧去请大夫罢。”

旁边晴雯也看过来,见状略微心有愧疚,也说道:“果然不好,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叫小丫头去请人。”

一干人急匆匆之时,袭人却抬起头来,说道:“没事,大家不要惊慌,我只是……有一些不舒服,忍忍就过去了。”

晴雯跟秋纹麝月见了,只以为袭人是个能忍的,不肯惊动其他人才如此说,连晴雯都觉得过意不去,说道:“你也别太会做人了,倘若真个儿把身子弄坏了,再怎么贤惠的名儿也是救不回来的。”

袭人叹了一声,说道:“谢谢你,晴雯妹子。”晴雯听她这样叫,倒觉得新鲜,就假意“啐”了一口,说道:“惯常不叫人妹子,如今倒叫起来了,别叫我……”接下来的话到底不祥,赶紧不说了。

袭人却明白她的意思,当下又在床上滚了两滚,有气无力地说道:“嗯嗯……我这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吓得秋纹麝月面色大变,晴雯也吓坏了,呸呸吐了几声,说道:“别胡说八道的,年纪轻轻,就说这些,回头告诉二爷,让他打你的嘴。”

话虽然说的这样硬,却到底心软又怕,急忙过来,将袭人扶起来,抱在怀中,伸手探她额头,又说道:“你们两个呆站着做什么,把那前日的药丸子拿来,给袭人姐姐服,浓浓地弄点蜜糖水来送,那丸子苦的很。”

秋纹麝月两个才去了。袭人软软地躺在晴雯怀里,看着她俊俏的模样,说道:“晴雯妹子,多谢你了。”晴雯本是个刀子嘴,菩萨心,见她这样,就低低说道:“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别理会那些人,谁敢说你的不是,我去骂他们回来,决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袭人伸出手来,轻轻地握住晴雯的手,说道:“好妹子,谢谢你,只是……不用替我出头,免得你又背个厉害的名……”晴雯说道:“我怕过谁呢!”袭人说道:“你不怕是一回事,我可不能叫你为了我而担上这坏名。”

晴雯听了这话,心头一动,低头看着袭人,袭人看她一眼,忽地一笑,说道:“何况我这病,不是身上的病,身上的病早好了。”晴雯似懂非懂,说道:“不是身上的,又是怎样?”

袭人说道:“总之我是好着呢。”顷刻秋纹麝月果然端了药丸子跟蜜糖水来,袭人将那蜜糖水喝了,药丸子却原封不动退了出去

这些小丫头无法,袭人说道:“我好好地歇一会就没事了。你们放心,只先去伺候着二爷,别叫他有个什么就好了。”晴雯说道:“真不知你这人想什么,病的这样,不吃药,又总记挂着二爷,真是主子的命比你自己的更重一些。”话虽如此说,到底也跟着出去了。

剩下袭人一个人躺在床上,见没了人,才叹了一声,自言自语说道:“我这辈子,做了不少梦,许了多少心愿,还以为穿越成了什么大家小姐,没想到居然是个丫鬟,是丫鬟也就罢了,没想到还叫袭人……为什么不是林黛玉,为什么不是薛宝钗……再不济可以是三春……”懊恼的翻身向下,伸手用力捶打床铺,闷声又说:“偏偏是袭人,袭人,袭人!最讨人厌的袭人!老天爷你把我收回去吧!”

原来这位袭人,却已经并非原来的袭人,这位痛不欲生的姑娘,却叫做花惜,乃是一所二流大学心理系的学生,在一次游船事故中,忽忽悠悠地就穿越时空,竟落到了这红楼梦的世界里。

身为一名大学生,花惜也曾略读过红楼,当中有喜爱的人物,也有憎恶的人物,而提起花袭人同志……就算是同宿舍的室友们谈论起来,都集体觉得这人物讨厌……花惜作为一个正义感超强之人,自然也愤愤不平地曾喷过袭人,说她“虚伪,卑鄙,爬床,害死林妹妹”之类,帽子多多。花惜却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以袭人这个身份,重生在大观园中。

实在是造化弄人,叫人啼笑皆非。

花惜在床上扭动多时,苦恼非凡,忽地突发奇想:“倘若我再死一次,上天会不会又给我一次穿越的机会?”

她想来想去,忽地觉得不妥:倘若下一次不能穿越,彻底死了倒也罢了,但倘若老天妙手一转,叫她穿越到傻大姐身上……亦或者穿越成某个红楼里的老头子,行将就木,老态龙钟……呃,那还真不如彻底死了算了。

第三章 金钏

外头极静,想必是丫鬟们伺候着宝玉歇息了,鸦雀不闻的。花惜在床上翻了一会,脑中浮想联翩,扭动了些时候,到底也累了,便也躺好,不再动弹,只静静地出神。

一边想:幸亏自己并不是独生女……出了事的话,还有个哥哥伺候着爸妈,只希望他们两个,快些把自己忘了就好。想到昔日在现代时候的种种情形,父母爱自己如掌上明珠一般,任凭她是多洒脱的性子,也忍不住埋头又哭了一会。

然而现在却是无济于事的,倘若上天给个准信儿,说是再死一次就能回去,花惜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可是,这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唯一的出路,就是活下去……权当是再一次的投胎为人了,只能脚踏实地的而已。不然又能如何?可是,现在这个角色,却让花惜犯了难。

为着什么呢?原来,花惜在现代时候,是个懒惰的性子,哪里习惯伺候人?在家的时候,爸妈爱护着,家务之类的,都不用她劳动,从小到大,衣裳都没有洗过几件儿……一直到上了大学,离家了,总算是学了些生活本能之事。但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花惜生性慵懒,又怎能一朝就变得勤快起来……

举个例子:为着这个“懒”字,——那学校里食堂早餐时候做的豆沙包是一流的,每次想起来都会馋的流口水,发誓要吃个够,卯足了劲月余,却一次也没去吃过,只因食堂的豆沙包都是在七点半之前就卖完,而花惜一般都会睡到八点半,这还是早的。何况她又不想麻烦人捎带,于是两年之间,零零总总,只去过三四次而已。

如今叫她做一个贤惠体贴的大丫鬟,早起晚睡,做些伺候人的活计……想起来简直不寒而栗,身为一个习惯了自由散漫的半宅,花惜觉得形势非常严峻。

宝玉这屋里头,加起来也有十几二十个丫头,不算外头的嬷嬷跟小厮。大丫鬟这边,有袭人,晴雯,秋纹,麝月,碧痕,绮霞,下面做粗活使唤着的,隐约记得数上名头来的却是佳惠,茜雪,小红,坠儿,春燕等……其他的还没有熟悉。

花惜不由地痴痴的想,假如这群人是伺候我的,那该多好啊……不由地又是一阵痛心疾首,老天实在不公平的很,她痛恨什么,居然就会安排她是什么,早知道如此,她就去痛恨黛玉宝钗了……

不过,幸好的是,袭人却是这群人的头儿,花惜一喜,转念一想:这又怎么了,毕竟还是个丫鬟,而且是个卖了身的丫鬟。花惜抱着头,身为一个知道“人人平等”这种基本常识的现代人,这样的身份真是叫人痛苦。

花惜想了片刻,想到,幸好袭人是有家的,好像还有个哥哥,倘若到时候他们家有钱了,可以把自己赎出去,那还算是有点希望,起码会比这里自由许多。想到这里,花惜才松了口气。

正在此时,却听得有个声音说道:“还劳烦姐姐你亲自来一趟,袭人姐姐原都无事了的,今天却有点古怪,本想叫太医来看的,她又不肯,姐姐既然来了,就进去劝她一劝。”听着却是晴雯的声音。

花惜怔了怔,急忙躺好了,做闭眼沉睡状。这边,门口上晴雯陪着个圆脸的丫鬟进来,那丫鬟见花惜合着眼睛,就低声说道:“哟,睡着了……”晴雯说道:“金钏儿姐姐来了一趟,怎能不见就走?瞧她也睡不安稳的……先前还在床上滚着呢,必是难受,我看着都……”

花惜听到这里,就顺势睁开眼睛,微微转头,望着那丫鬟,面上喜色微露,说道:“怎么你也来了?”

金钏儿见状,急忙上前几步,坐在床边上,将袭人扶了起来,看着她眼睛红红的,十分疼惜,就说道:“你不舒服,索性就躺着,前几日我听闻你病了,也想来看看,不料太太那边事忙,竟分不开身,后来听你好了,我才放心,今日得了空儿,就赶紧来看看你,这又是怎么了?”

花惜说道:“倒是叫你记挂着了,我没什么事,只不过大概是病了一场,气虚体弱的,过一天两天也就没事了。”说着就打量近在咫尺的金钏儿。

却见她脸圆圆的,眼睛也是圆的,却很清亮,透出一股灵动来,隐约见几分可爱。花惜心想:“这袭人跟伺候贾母的鸳鸯,伺候王熙凤的平儿她们都是大丫鬟……金钏儿是伺候王夫人的,自然也是跟袭人一等的,她们想必素来交好,所以听闻袭人病了,金钏儿才来探望。”

金钏儿听花惜这么说,便说道:“你素来是个不肯惹事的性子,有什么,也不愿意就惊动人,怕麻烦了别人,惹了什么骂名出来,叫我看来,你也别太如此了,横竖自己身子要紧。”说着,就轻轻地握了花惜的手,攥在手心。

金钏儿本身微胖,她的手肉呼呼,暖暖的,握着花惜的手,感觉软软的很舒服。花惜心底一阵微暖,望着金钏儿担忧的双眼,忽地就想到金钏儿因为宝玉三言两语而投井之事,不由地一阵惊悚。昔日看书也就罢了,如今在自己跟前的,却是个活生生的人。刹那间花惜心头恨不得拿根绳子把宝玉拴起来,别叫他出去惹祸带累人才好。

先前带金钏儿进来的晴雯此刻已经端了一杯茶进来,闻言便说道:“可不是这个理儿嘛,我先前也是这样说的,她竟一点也不听,姐姐来了就好了,正好就劝劝她是正经。——姐姐喝茶。”

金钏儿这才对花惜说道:“你不舒服,就先躺着。”花惜说道:“哪里就不舒服呢,总是躺着,骨头也散了。”便靠在床边坐着。

金钏儿接过晴雯的茶,喝了一口,说道:“她虽然性子好,可要拗起来,你我却是说不听的,除非你们那个——”说着,向着外头一努嘴。

晴雯会意,笑了笑,说道:“那是我们袭人姐姐的命,自然说了话是好使的,我们原都是耳旁风……”说着就捂嘴。

花惜知道她们说的是宝玉,就说道:“嗐,你们别总取笑我,谁说你们说的就是耳旁风了,我是最听话的,你们又都是为了我好,难道我就白白把你们的心意辜负了?只不过你们放心,我的身子没事,我是有数的。”

金钏儿跟晴雯听了,面面相觑,都觉惊讶。花惜又说道:“晴雯,二爷在么?”

晴雯说道:“刚已经起了,又出去了。临去前倒是问了你怎么样。”

花惜眨眼问道:“问我做什么?”晴雯笑道:“这我怎么知道。”

花惜又问:“那么去哪里了?”晴雯说道:“二爷的性子你还不知道,总是坐不住,不是去见林姑娘宝姑娘,就是去了老太太那边了。”

当下花惜也不问。金钏儿又坐了一会,说了些闲话,又叮嘱了一番,才离去了。花惜要下床相送,金钏儿只不许。晴雯代为送了。

当下花惜便想那金钏儿之事,想了片刻,外面忽地听到一声苍老的声音,骂道:“一个个的,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当年宝玉可是吃我的奶长大的,你们却算什么,如今爷长大了,疏远了我,你们就也跟着狗眼看人低了?”

外头鸦雀不闻的,只有这个声在响。花惜正在疑惑,究竟是谁人在这房里如此放肆。那声却又问道:“袭人呢,怎不见她出来?”

秋纹回答说道:“袭人姐姐身子不好,在里头睡着呢。”

那声音便骂道:“狂浪的小蹄子,越发的没规矩了,我来了她偏又躲懒,什么身子不好,我看是仗着比别人在爷们面前多几分脸面,就故意不来见我罢?”

花惜听了这话说的越发不像了,便急忙起身,想去看看是哪个好家伙在这放肆,没想到刚一动,就看到晴雯蹑手蹑脚地进来,见她下床,就急忙打手势,赶紧过来。

花惜问道:“谁在喧闹?这成何体统?”

晴雯低声,说道:“你怎么连她的声音都听不出了,这是宝玉跟前第一个讨嫌的,李嬷嬷呀,隔三岔五就来打搅一番,真是叫人不耐烦,你别理会她,只当她在胡吣就是了……越理会她她越是得了脸。宝玉都嫌她的很,独她自己还不知道,以为自己是香饽饽呢。总惦记着昔日宝玉吃了她几碗奶,以为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花惜这才明白原来是这个李嬷嬷,隐约记得一点什么,却并不是很清楚,就说道:“难道就叫她在外面闹?何时才走?”

晴雯说道:“她闹一会儿觉得没趣,自就走了,别理会。”

花惜只好不动。那边上李嬷嬷骂了一会,许是口干舌燥了,便说道:“这桌子上的是什么?”

有个小丫头细声说道:“嬷嬷,是二爷留下的枫露茶。”

李嬷嬷听了这个,喜道:“这个我却是没喝过的,你倒一杯来我尝尝。”

那小丫头刚要答应,花惜忽地想到一件事,急忙高高地咳嗽一声。

第四章 枫露

且说花惜在屋里头听着外间两人对话,忽地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旁边晴雯急忙冲她使眼色,不料外面那李嬷嬷耳朵却灵光,立刻说道:“谁在里面?”

花惜低低对晴雯说道:“别慌,你扶我出去。”晴雯无法,见泄了踪迹,便扶着花惜慢慢出外,边走边低声叮嘱说:“倘若那老货骂你,你只忍着,千万别跟她置气。”花惜转头看着晴雯,笑眯眯说道:“谢谢你,好妹子,你真是有心。”晴雯见她如此,脸一红,说道:“啐,病了一场,嘴巴倒是甜起来了,谁是你好妹子……我也都没有这样好姐姐的……”最后这句,却隐约有些伤心。

说话间,两人出了屋,果然见外头站着一堆人,宝玉房里的丫鬟,除了出外的几个,都聚集全了,当中桌子边儿上,却坐着位穿着黑夹袄衣裳的嬷嬷,年纪倒也不算很大,养的也好,气色都是不错的。

一看晴雯扶着袭人出来,这李嬷嬷就要发作,嘴巴一张,才想说话。却听花惜先开口说道:“我在里头躺着,睡得模模糊糊的,也不知道奶奶来了,真是该打……幸亏晴雯妹子机灵,进去叫醒了我,不然,不能出来给奶奶行礼,却是我的罪过了。”

她说这话之时,满面堆笑,果然“贤惠温婉”,这李嬷嬷一怔,原本骂人的话便说不出,连旁边晴雯也楞的看了看花惜。

花惜的手在她的手上略微用力捏了捏,才上前,向着李嬷嬷身边,婷婷地垂手一站,就好似礼仪小姐伺候领导一样,面带微笑,着实给人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花惜便又冲着旁边一个白净的小丫头说道:“都还愣着做什么?不伺候奶奶喝茶吃点心?这一壶茶都是冲过了的,又凉,怎能拿来给奶奶喝?我虽不在场,你们也要知道规矩,宝玉是吃李妈妈的奶长大的,老太太见了也厚待着呢。”当下丫头们答应一声,撤茶的撤茶,重换的重换,又有去捧点心果子的。

花惜又故意说道:“只捡那上等好茶来浓浓地冲一碗。”

她这一番做作,言谈,果然李嬷嬷受用,语声也缓和下来,望着袭人,只说道:“我倒是你偷懒,不肯出来……瞧这模样,果然是病了?样貌倒是瘦削了许多。”

花惜说道:“有奶奶挂念着,好多了呢。”顷刻间茶点果子连同好茶都送了上来,李嬷嬷满怀欣喜,见袭人双眼发红,却仍笑容可掬,她被伺候的得意,就说道:“怪可怜见儿的,我原本也不知道你这样懂事,怪道老太太太太素日里只夸你。”伸出手来握了握花惜的手。

晴雯跟碧痕绮霞等听了,便在一边挤眉弄眼。花惜却仍说道:“我做的原本都是分内之事,哪里值当的夸奖,也比不上奶奶昔日带大宝玉那样劳苦功高的,——我伺候奶奶喝茶。”

那李嬷嬷被她左奉承右奉承,不知身在何处,乐陶陶地便喝了茶,吃了点心,也不骂人,心满意足便自去了。

一直到李嬷嬷去了,晴雯等才涌上来,说道:“平日也不见你怎么待见她,怎么今日却一反常态?”花惜便说道:“今时不同往日,——难道要真的跟她吵起来,何况她的确是有些功劳的,倘若事情闹出去,老太太跟太太那边,也未必会护着我们的。先忍一忍罢了。”晴雯碧痕等才点头。

花惜又看向那茜雪,说道:“方才那一壶枫露茶好好地放起来了么?”茜雪伶俐,说道:“刚已经端着放起来了。”花惜就点头,说道:“你也算是个聪明的,怎么今日就犯了糊涂?她要吃,你便给她吃?可知宝玉是特特泡了这茶,说是等泡了三四回才出色的……他必定是要回来喝,倘若到时候要不到了,吃亏的岂不还是你?”

茜雪脸红红地,说道:“回姐姐,我心下也是为难的,只不过碍于李奶奶的面儿……不敢就忤逆她。怕她再叫着打骂。”袭人说道:“你就不会想个法儿,将这事遮过去?”茜雪说道:“我还要多谢谢姐姐。”袭人看她的样子也忠顺乖巧,就说道:“也罢了,横竖这件事过去了,以后再小心就是了。快把这里收拾收拾。”

众丫头就将桌子上李嬷嬷吃剩的点心果子都收拾了。花惜这才放了心,反身进内。

这些丫鬟们,平日里战战兢兢地伺候着宝玉,没有个错儿倒是好,原本跟着宝玉比跟着别人,要有脸面,每个月也有些月钱得。倘若是外头买进来的,平平安安熬到被赎出去,或者年岁到了,主子恩典,或许放人,或者配小子,都是有的。独有一桩,倘若是犯了事,被撵出去……这却是极大的耻辱,因此金钏儿的例子,是宁死在府内也不肯出去的。

花惜依稀记得,宝玉这边,曾经因为一碗劳什子的破茶,平白就将个好好的小丫鬟撵出去了。如今听到李嬷嬷偏要吃茶,她就想到这宗,就赶紧出来,花言巧语地化解了此事。

到将傍晚的时候,宝玉才回来,却吃的有些儿醉,花惜问道:“这是在哪里吃醉了的?”晴雯先前已经去探了,便说道:“同薛姨妈他们吃了一会子。”急忙将人扶了进去。

宝玉仗着几分醉意,放眼看了周围一眼,看到花惜,便说道:“好姐姐,你放心,我是再不敢了的。”眼神迷离。众人不解其意,花惜笑笑,说道:“二爷喝醉了,便又胡言乱语起来。”便叫人去捧茶进来,给宝玉喝了解酒。

恰好便捧了那一碗“枫露茶”来,宝玉嗅了茶香,连连赞叹,果然合意,便吃了半碗,只觉得齿颊流芳,正在此时,外面人说道:“林姑娘来了!”

宝玉欢喜,便起身出外迎接,恰林黛玉进门,见宝玉脸红红地,就说道:“不能吃酒你却偏吃,小心喝醉了!”宝玉说道:“我心里明白着呢,不过是上脸罢了,妹妹来的正好,我这里有好茶,也来喝一杯。”

林黛玉说道:“你又有什么好茶了?”宝玉便命人沏了茶上来,黛玉低头一看,茶色明红透亮,倒也可爱,便也细细喝了一会子,果然是香气沁人,便赞说道:“这茶却好,是什么?”宝玉得意,说道:“是枫露茶,别处也是喝不到的。”黛玉说道:“夸你一句,你便不知东南西北了,回头我只跟老太太说,难道老太太也是没的?”宝玉笑道:“妹妹要,我自给妹妹送些过去便是了,做什么又跟老太太要呢。”两个叽叽咕咕说了一会话,林黛玉自起身去了。

宝玉喝了会儿茶,心下才明白了些。却也是困倦上来,花惜等就伺候着他换衣裳,压好了玉,一天才安稳了。

第五章 无间

花惜伺候了宝玉睡着,又安排了晴雯在宝玉房内守着,自己才自回房去睡。然而翻来覆去,一时怎睡得着,一会回想往事,忍不住流泪,一会展望前程,又觉得忧虑,朦朦胧胧想了许久才睡过去。

她是个懒惰的性子,前几日只仗着身子不好,多偷些懒,如今可是不能再拿身体当由子,幸亏她很有自知之明,生怕自己早上起不来,一睡睡到大天亮,事先叮嘱了袭人的“心腹”秋纹跟麝月两个,叫她们两人谁先起得早,就谁过来将她唤醒。

这日,果然麝月先起来了,边系腰带边去叫花惜。花惜睡得正甜,还以为是在宿舍里舍友玩闹呢,就说道:“那豆沙包我也不吃了,别来烦。”麝月笑了笑,说道:“袭人姐姐怎么忽然想吃什么豆沙包了呢,想是做了什么梦?”

虽然见她睡得正好,但为了昨日的叮嘱,便狠了狠心又摇了几摇,花惜被推得不耐烦,猛地坐起来,怒道:“找死是不是?老……”一眼看清楚面前是个面容姣好的古代小丫头,这才反应过来,硬生生地把后面“老娘”二字,给咽了回去。

麝月见她发怒,还以为自己用力大了,怯生生垂手站着,说道:“袭人姐姐,我不敢了。”

花惜见状,急忙说道:“说什么呢,我一时睡的糊涂了,又做了梦,原忘了让你们来叫我了,无事无事。”麝月见她恢复笑脸儿,才放了心。

花惜说道:“二爷起了没?”麝月说道:“我刚过来的时候,里面还没动呢,想必没有起。”花惜说道:“那还好,快帮我梳妆打扮。”只因她笨手笨脚,只会拿梳子乱梳直发,至于古代发髻,却是一窍不通,幸亏有这两个贴心人。

麝月跟秋纹两个是最拥护袭人的,当下也欢欢喜喜地替花惜将头发梳理整齐。

这边收拾好了之后,那边晴雯才打着哈欠出来。花惜便同麝月秋纹两个上前,说道:“二爷起了?”晴雯说道:“刚起来呢。”花惜便同两个进内伺候,果然见宝玉仍穿着内衣,外面小丫头捧了水进来,麝月便去接了,放下,宝玉便去洗脸,秋纹拿了干净帕子递给花惜,花惜才拿了递给宝玉,宝玉方擦了脸。

当下麝月秋纹两个,又去替宝玉穿衣,身为一等大丫鬟,花惜便站在旁边,假装内行地不时指挥指挥,偶尔亲自提提衣领,整整腰带之类,倒也是有模有样的。

片刻刚整理好了,外面就有人来说道:“回二爷,外面小蓉大爷带着秦相公来拜见。”花惜一听,那小蓉大爷肯定就是宁国府的贾蓉了,至于那秦相公,却应该是秦钟……对于这两位爷花惜也没什么印象,倒是宝玉很欢喜,说道:“终于来了!”双眼放光,迫不及待地就出去了,花惜看的侧目,却也只好叫两个丫头跟着去了。

且不说宝玉去外面会秦钟。花惜抖擞精神忙了一早上,将宝玉送了出去,才倦怠下来,便想往床上爬,就算是补个眠也是好的。却在这时侯,外面茜雪进来,眼见左右无人,就低低说道:“袭人姐姐,先前我在外面进来的时候,看到碧痕姐姐在跟个脸生的人说话,两个躲躲闪闪的,方才我想起来,那个人却好似是太太房里的。”

花惜一怔,心头名唤“阶级斗争”那根弦儿猛地发了一小声,便拉了拉茜雪,走到旁边,问道:“你可看清楚了?这话不能乱说。”

茜雪说道:“我看得清,才回来告知袭人姐姐的。”花惜又问道:“你可曾听他们说什么了不曾?”茜雪说道:“隔得太远,听不清。”花惜想了想,点点头,说道:“做得很好,不过此事你千万别跟旁人说,知道么?日后再有类似,就来告知我。”茜雪说道:“我明白的。袭人姐姐放心。”行了个礼,就转身走了。

茜雪离了之后,花惜的睡意也没了,一时坐在床边上,想道:“怎么碧痕这个丫头跟王夫人身边儿的人有来往?难道说她是王夫人放在宝玉身边的一对眼么……岂有此理,明明应该是袭人这个奸角儿上位的……难道还有人想趁机爬到她的头上来么?这红楼里的丫鬟们,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有上进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