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你骗我!”杨娃娃娇嗔一声,柔柔抚过他细毛均匀的胸口,倏然低沉了嗓音,“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他更紧地搂着她,不发一言——他等着,等她自己开口告诉他,无论何种结果。

这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回避的问题,她轻叹一声,极其淡渺的叹息,融入漫漫长夜,几不可闻:“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大单于平静道:“你怎么说,我怎么听。”

“我…早于四月就回到匈奴了。”她审视的目光流连于他风平水静的的脸上,鼓起勇气,静声道,“月氏王宫中的‘雪夫人’,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眉宇暗敛:“不是你?那就奇怪了,月氏王未蓝天为何声称是匈奴阏氏呢?他不知道你逃出来了吗?”

杨娃娃垂下眸光,低语如丝:“嗯,我也觉得很奇怪…”

大单于手臂略紧,声音陡然急促:“那你怎么不回单于庭?你可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她心慌地打断他,语音却渐次低弱,“我担心…我一回到单于庭,一定会传遍草原,月氏王便会听闻…”

见她默默垂首、脸色尴尬、眸光不自在地流转,听她欲言又止的话语,他已然有所明了,月氏王未蓝天与他心爱的女子,怕是有着纠扯不清的牵绊。他懒懒道:“你担心未蓝天会发兵来袭?”

杨娃娃不得已轻轻颔首。

大单于勾起她的下颌,炯光迫视着她,语音沁凉:“未蓝天要你嫁给他?他…喜欢你?”

杨娃娃坐直身子:“是,是的…他还是王子时,我勾引他,挑拨他们父子的关系,让他不得已逼迫老月氏王退位。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娶我,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逃出月氏…”

说着说着,鼻端一涩,泪水决堤…她也不晓得为何会哭,自然而然的,便哭了。

大单于抬起身子,痛惜地将她拥入怀中,软声安慰:“我知道你不容易…我知道的,都是我不好…”

她哭着呢喃:“是我自己不好,我背叛了你…我…”

他倏然吻住她的唇,将她冲口而出的话语悉数咽下:“不要说…不要说…”

“不,我要说,是我勾引他的,我对不起你,也伤害了他…”

见她哭得悲伤,他无言地拥紧她。她终于说了,他就知道,一定不是那么简单的,然而,心中一点一滴汇聚的,是怜惜与心痛,一寸一寸剥落的,是对她的猜疑与疏离…

杨娃娃伏在他胸前,语调悲切:“他吻过我…我背叛了你…”

大单于只是更紧地抱着她,埋首在她柔亮的凌乱青丝中,微闭眼睛,轻轻摩娑。亲吻?背叛?那又怎样呢?是呵,他的雪值得每个男人去爱,而拥有她的爱,他是何尝有幸!

一方烛影摇曳,一帐明灭斑驳,两腔心火纠缠,两具躯体相拥,却是萧瑟满怀,销魂蚀骨。

她哽咽道:“我…我与他,只是…他没有强迫我…”她抬眸深深凝视他,眼眸水雾弥漫、含烟如波,“你相信我所说的吗?”

他轻轻抵着她的鼻端,眸中绵绵情意不经意间流泻而出,嘶哑道:“什么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在我身边,不会再离开我…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是的,他不在乎,只要她回到自己身边,永远不再离开。

大漠苍狼(3)

天色大亮,明媚的阳光透过帘幕投射在地上,抖落一帐旖旎秋光。简易床上,黑色发丝散落一枕,黝黑的面容坚毅如石,平缓的唇角勾出一抹几近于无的笑意。

他缓缓睁眼,眉梢拉出一丝惬然,移手一摸,悚然大惊,霍然翻身坐起,举目四望,旋即呆呆的失神…那么真实,那么深切,不可能是做梦,昨晚的一切都是真的,雪已经回来了,回来了…

可是,为何不见人影?是梦,还是真实?

大单于一骨碌下床,胡乱披上衣袍,惶急地跨步出帐。冷不防,一只素手掀帘进帐,正巧与他撞个正着,单薄的身躯硬生生地反弹出去…

大单于及时勾搂住她的腰肢,急切地抱住她,温热的大手摩娑着她的肩背,揉搓着她黑亮的长发:“我以为只是一场梦,就像以往每次醒来,只有我一个人,只有空荡荡的寝帐…”

杨娃娃抱住他发颤的身躯,心知他的内心深处仍是患得患失,怕是他尝够了绝望的滋味,才会如此担惊受怕的吧!他霸道、甚至不可理喻,对她却是一腔赤子之情,坚如磐石,矢志不渝,不因岁月流光的侵蚀而减了半分。

她淡淡而笑,是幸福的笑靥:“不要担心,不要怀疑,我不会走,再也不会离开…”

他松开她,颊边浮起宠溺的笑:“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昨晚不累吗?”

提及昨晚——不止一次的颠鸾倒凤、极尽缠绵,她香白双颊顿生红晕、一如红梅吐蕊,惹人呵暖:“不要紧…”

“大单于…大单于…”

应声而来,是伦格尔焦急的脚步声。他不明情况地挑帘进帐,却看见一幕令他尴尬不已的情景:昂健的大单于搂抱着一个身姿倩然的女子,浓眉笼笑,柔情流溢,而他怀中的女子,如雪容颜散发幽幽暗香,红腮犹如苍茫雪原中一抹红影。

伦格尔一愣,惊喜道:“阏氏!阏氏回来了?”

杨娃娃抽出身子,拿开他的手臂,却被他一手揽到身侧,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她横他一眼:“你们谈正事吧,我先去…”

“无妨!”大单于打断她,揽着她的腰肢,朝伦格尔开怀笑道,“什么事?”

伦格尔一脸凝重,正色道:“月氏王未蓝天亲率大军,昨夜驻扎在边界,士气高昂。”

杨娃娃胸口蓦然一紧——此等形势,怕是一触即发了!她愣愣地看向身边的男子,但见大单于眉尖微蹙,黑眸凝聚出一束凌厉的冷光:“想不到未蓝天的消息如此之快!”

“妈的,单于庭一定埋伏有月氏的耳目。”伦格尔咒骂道。

大单于抚拍着她秀静、恬淡的脸蛋,温煦一笑:“乖乖的待在帐里等我回来,嗯?不要让我担心,好么?”

杨娃娃望着他略显不安的脸孔,纯静笑道:“别担心我,去吧!”

他大跨步而去,朗朗秋阳下,宽厚的肩背挺立、沉敛,从容不迫。她失神地望着他,玉容渐渐清冷,笑靥渐渐凝固、消散于冷意飒飒的秋风中。

回帐稍稍收拾,她牵过一匹白马,与一个侍卫低语几句,便绝尘而去。

抵达月氏营地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她已经打定主意,即便他会生气、会猜疑,她也要见未蓝天一面,了断某些纠葛,阻止两方战火。然而,月氏守卫听不懂她的话,不耐烦地轰赶她,推推搡搡的。

恰时,她望见一抹熟悉的人影行走于帐篷之间,惊喜唤道:“秋霜!秋霜!”

远处一抹粉红身影转身望来,静静地望着,仿佛思考着什么似的。杨娃娃高高挥手,扯高嗓子叫了两声,她方才狐疑地走过来,蹙着眉望着杨娃娃:“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会说匈奴语?”

杨娃娃舒心一笑:“秋霜,你不认得我啦?”

秋霜瞪大眼睛,终于认出她的嗓音——她将头部包得严严实实,当然不易辨认。秋霜正要迎上去,却硬生生地止住脚步,转首朝守卫说了几句,便拉着她走出营地的范围,走了很远很远,来到一处广阔的草地上。秋霜亲昵地握住她的手腕,恳切道:“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阏氏。阏氏,你怎会来到这里,阏氏不该来的…”

秋霜的真心真意,杨娃娃尤为动容,展颜笑道:“我知道的,谢谢你,秋霜!但是,你怎么也跟着大军…”

“阏氏慢慢听我说来。”秋霜轻叹一声,眉心浮动着缕缕的愁绪,“云夫人早已安排好一切,帮阏氏逃出王宫,却带着另一个女子入宫,阏氏你知道吗?这个女子与阏氏的容貌一模一样,假如你们不开口说话,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杨娃娃惊愣的瞪大眼睛,心底却是一沉,这个世界上,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恐怕只有真正的燕国公主了。云夫人居然将她带进月氏王宫、代替自己,且将自己秘密暗杀、永绝后患,云夫人,当真心狠手辣。

“虽然雪夫人与阏氏长得一模一样,神智与脾性却只是一个小女孩,大王一见便知道事有蹊跷,派人暗中查访,终于查到是云夫人暗中帮忙阏氏,震怒之下,将云夫人遣送出宫,命其永远不得入宫。”

秋霜见杨娃娃面露愧疚之色,安慰道:“阏氏无需自责,云夫人说阏氏已经命丧大漠,大王不相信,派人秘密查访,却始终没有消息。大王担心走漏了消息,便封她为‘雪夫人’。”

杨娃娃感慨万千,艰难地问道:“那…大王待雪夫人如何?”

“雪夫人很乖巧,有时候像个小女孩开朗活泼,有时候很忧郁、很安静,却是真心喜欢大王的,大王…待雪夫人很好,跟她在一起时很是开心,秋霜觉得,大王也是有点喜欢雪夫人的吧,不过呢,大王对阏氏念念不忘…听闻匈奴大单于举兵侵犯,就亲自统兵迎战。”

杨娃娃颔首不语,忽而奇道:“那你怎么跟着来了?”

秋霜笑道:“大王担心雪夫人留在王宫会有不测,就带着雪夫人随行。”

杨娃娃“哦”了一声,默不作声,心中不免猜测,未蓝天此举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单从容貌看来,雪夫人就是匈奴大阏氏,是威胁大单于的唯一筹码,未蓝天怎会放过这个筹码呢?

秋霜注视着沉默的杨娃娃,开心道:“阏氏是来见大王的吗?秋霜可以帮阏氏通传一声,大王一定很开心的。”

杨娃娃望向遥远的天际,秋日蓝空,深深的蓝,蓝到深处,令人心醉神迷,仿佛情到深处、让人身不由己。她舒眉一笑:“好!你帮我通传一声,就说有一位女子要祈求他的原谅…他便知道了…我在这里等他。”

秋霜应下,转身离去。她轻叹一声,望着一行飞鸟自由自在的翱翔于晴空,搅动了一方天地的宁静与澄澈,不带走一丝云彩。她就像飞鸟,搅混了他平静的世界,陷他于不孝不忠的境地,惹他情意满怀,却又让他错付予人、付之流水。她多么可恶,不可原谅…

一阵马蹄撼天动地的踏响,由远及近的传来。杨娃娃凝眸望去,漫天烟尘之中,一抹黑影狂烈抽鞭,疾速地卷掠而来,仿佛裹挟着惊天动地的怒气。她的心口猛烈地跳动,虽是早已料到他会追赶过来,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追来了。

须臾之间,一队人马呼啸着赶至眼前,骑兵纷纷牵马远远的走开。那抹黑影缓缓踏步而来,披风下摆流荡于秋风中,翻卷如鹰;沉重的步伐重重地踏在地上,仿佛要踏碎一般;俊豪的脸孔肃穆如寒天,没有一丝一毫的暖意。

大单于生硬地拥住她,心口莫名胀痛、起伏不定,深深凝视着怀中的人儿,眸心凝聚着天寒地冻般的怒气。

杨娃娃知他濒临爆发的边缘,轻轻一笑,竭力舒平心口的歉意与慌张,双手环上他的腰,偎在他胸前:“你来了…还不慢…”

陡的,大单于深深吸气,胸口高涨而起,缓缓呼气,平复了胸口堆叠的怨与怒:“我不是让你乖乖地待着吗?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杨娃娃轻轻道:“有些事,我想亲自了结。我不想因为我、匈奴和月氏烽火千里、战祸连绵,消弭战祸,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我要跟月氏王见一面,你不会介意的,是不?”

“不,我介意!”大单于冷冷打断她,勾起她的脸庞,炯炯凝视她,眸底仍是深寒,却已拂上一丝无奈,“可是,我不会阻止你。我也不想我们匈奴的好男儿无辜死伤。”

杨娃娃心底一暖,呵呵直笑,忽然想起一事,娇俏一笑:“你知道吗?我离开月氏王宫后,有一个女子被带进宫,成为月氏王的‘雪夫人’,而且,这个雪夫人,与我同名,与我长得一模一样…月氏王知道这个雪夫人不是我,但待她很好,很是怜惜。”

大单于不可置信地双眸一眯,奇道:“哦?竟有这样的事?这世上竟有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杨娃娃别有深意地看他,语音轻凉:“如果我说,她才是真正的燕国深雪公主,你相信吗?”

大单于深深一怔,随即笑了,眸心掠起深深浅浅的温柔与坚定:“雪,在我眼底,你不是燕国公主,也不是南方邦国的人,我不管你是谁,你只是我的女人、我的阏氏,你只能是我们匈奴大单于的大阏氏!”

骤闻之下,杨娃娃无语望他,明眸深处渐渐发热,泪光摇曳,仿如一汪碧水滟滟如波。她心中甜蜜无比,扑在他的肩窝,低低喃喃:“我不是燕国公主,我也不是南方邦国的人,我…我来自两千年以后的一个世界,在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那个世界,匈奴在这片广阔的草原上已经消失一千多年了。”

“你来自两千年后?”大单于震惊地重复着,僵硬的身躯微微发抖,嗓音慌乱而惨痛,“你是说,你我之间相隔两千年?”

杨娃娃抬首望他,眸中切切情丝自然流露,肯定地应了一声。

大单于陡然拥紧她,狠狠地、死死地抱着娇细的身骨,仿佛一瞬之间她便会消失不见一般:“不,我不让你走,你不能回去——”

杨娃娃略略皱眉:“你弄疼我了…”

大单于一双黑眸中闪耀着慑人怒色,唇齿之间一字一字地挤出凄痛的嗓音:“雪,我警告你,你不能回去,不能离开我——”

杨娃娃扬起眉睫,泪意翻涌,凄迷了眸色,哽咽着笑道:“傻瓜,我当然不会离开你,莫说我已经无法回去,要是能回到两千年后,我也不会回去的。”

大单于俯身在她的腮边,双唇轻触,沉声低诉:“我不相信你是两千年后的人,你只是我的女人…雪,你跟我说,你是我的女人、是我的阏氏…”

他的怒气与惶急,他的迷乱与痴心,无不让杨娃娃翻江倒海,惊涛拍岸的是汹涌的热泪与甜蜜…她情迷地软声悄语:“嗯,我是你的女人、你的阏氏,永远都是…”

备注:还有一小节和一章番外。

大漠苍狼(4)

远远的,湛湛秋阳之下,站着一个丰神朗傲的男子,俊美如削、仿似不是世间凡人,挺眉紧蹙,坚毅的眼睛锁住前方深情相拥的一男一女,深邃的目光一如秋风冷入肌理、萧瑟落寞。

他是月氏王未蓝天!刹那间,他的心中纠缠着怒气与酸意,渐渐高涨,堵塞了他的胸口,令他无法透气。然而,他的眼中,始终只有那个纤瘦的女子,秋风撩起她黑亮的长发,飘逸如仙,白衣清冷、裙裾轻舒,仿如蓝天上白云出岫,见之令人心胸旷达、却又流连其间。

未蓝天终是跨步而去,该见的,始终要见,该了断的,始终要了断。

杨娃娃见未蓝天走来,示意大单于拿开手;大单于眯笑着毫不理会,兀自手挽她的腰肢,情味亲昵、情致缠绵。她亦是无奈,横他一眼,朝未蓝天谦恭道:“大王愿意见我一面,我万分感激。”

未蓝天眼见心心念念的女子被另一个男子搂在身侧,情意流转在两人的脸上、眉目之间,一时间,嫉妒的火苗突的窜起,燃烧着整个心间,几乎将他焚烧殆尽。

他极力隐忍内心的酸火与愤怒,俊美深眸拉出一抹颠倒众生的淡笑:“深雪,好久不见,可有想我?”

杨娃娃倏然愣住,没料到他会蹦出这么一句话,极其暧昧的话。她看看未蓝天,又看看大单于,两个男子,四道目光,清凉之中蕴满炙热的气息,一如秋风冷暖交加,转眼即是瑟瑟寒冬一般透骨生凉。

大单于亦是没料到月氏王未蓝天如此俊美,兼有女子的俊秀清雅与男子的俊朗坚毅,冠绝人寰,更没料到他会说匈奴语,这个瞬间,他的内心不知不觉地滋生出一种莫名的不安与惶恐。然而,他面不改色地戏谑道:“大王,我的阏氏只会想我,雪,你说是不是?”

杨娃娃责备的扫他一眼,拿开他的手:“我与大王谈谈,你先到那边等我。”

大单于面有难色,耍赖道:“你们谈好了,我在边上坐着,就当我不在好了。”

未蓝天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讥讽道:“大单于似乎不相信自己的阏氏?真是有趣 啊,原说大单于在旁也不是不可以…”

“走吧!去那边等我!”杨娃娃扳起俏脸命令道,推着他赶紧走。

无奈,大单于缓缓离去,转身的刹那,瞪他一眼,凶狠犀利的眼神如利芒直直逼向优雅淡笑的月氏王。

未蓝天自是明白大单于眼中浓浓的警告意味,却不以为意,脉脉地、默默地望着她,神情恻然,俊眸幽深如大漠长夜,凝视的目光如银河孤星、幽冷地散发着细碎的光芒。

杨娃娃禁不住他如此目光,垂眸敛娥,娇柔嗓音里装满了无限的歉意:“大王,我…对不起…”

未蓝天缓步上前,灼灼看她,凄痛的目光瞬间犀利如刀:“深雪,为什么欺骗我?”

“我不是故意的…不,我是故意的。”杨娃娃霍然抬眸,紧蹙眉心,“大王,此时此刻,我不想解释什么,因为,我确实…欺瞒了大王,我不是燕国公主,我并非要逃出匈奴…大王所知道的,大单于与阏氏情深爱重,是真的,而我所说的,是我编造的谎言,是要引起大王的同情与怜惜…”

未蓝天呵呵低笑,连绵不绝的笑声、渐次凄凉与无力;笑得身躯微颤,笑得眼角湿润发光:“你是故意欺骗我的,而我竟然没有看出来…”

杨娃娃闭了闭眼睛,一丝泪意凝出眼角,转身举步走去,朝着与大单于相反的方向走去…未蓝天提步跟上,默默跟在后侧。

她凝眸一望无际的草原,诚恳道:“大王,雪夫人才是真正的燕国公主,多年前,公主的王兄要将她嫁给赵国大王,公主不愿意,逃出王宫,一路逃亡,后来与护卫失散,孤身流浪,不知为何,神智有所损伤,宛如年幼的小女孩一般。云夫人不知怎么见到公主的,安排我出宫、安排公主进宫。大王,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是如此。”

未蓝天望着高阔的蓝空,怅然若失地失神,须臾,感慨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你是何人?为何跟她一模一样的容貌?”

杨娃娃沉吟道:“这世上,原本就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无法解释。保护公主逃亡的几个护卫与公主失散,却阴错阳差地将我当作公主,此后,遇见大单于,就留在了匈奴。而公主,因为我的出现,历经艰辛,饱受沧桑,流浪到月氏…”

她转身正对着未蓝天:“大王,既然公主已是大王的‘雪夫人’,大王就好好怜惜她,让她一生无忧,也算是我求大王帮我好好照顾她,毕竟她是因为我而遭受了这么多年的磨难。”

未蓝天沉默着垂首,眉宇拢上几分凄伤:“是啊,她确实让人心生怜悯,可是…她不是你…我骗不了自己,她不是你,永远也不是你…”

杨娃娃望见他悲凉的失意,心中越加不安与痛楚:“大王,曾经的欺骗,皆是我的错,但凭大王处置,只要匈奴与月氏不起战祸,只要…大王可以消愁解恨!”

“任我处置?真的?”未蓝天犀利地盯着她,见她郑重其事的点头,俊眸中闪烁着明媚的阳光碎芒,猝然握住她的双手,“我的处置只有一个:我要你成为月氏国万人敬仰的王妃!”

杨娃娃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挣开他的手掌,脱离了那温凉相宜的润然,慢悠悠道:“大王,这个处置可以让大王消愁解恨,却会引起匈奴与月氏的战火。”

言外之意就是:大单于不会善罢甘休,定会举兵。

未蓝天了然地一笑,朗朗阳光下,笑容是那么悲凄:“那么,我是没有选择了?”

“大王可以选择匈奴与月氏战祸不断、生灵涂炭,也可以选择好好爱另一个女子。”杨娃娃一双清眸淡辉流转,却是无比坚定的辉华,“或许,过不了多久,大王便会忘记一个曾经欺骗过你的女子,会倾心爱上雪夫人。”

未蓝天心中揪痛,这样的杨深雪——坚韧,决绝,冷酷,令他非常陌生。或许,对于他来说,她一直是陌生的,他根本不了解她,过去,现在,他从未了解过她——她是如此陌生。

近在咫尺,却是那般遥远。他英朗的眉宇扬起一层层的怒气:“深雪,你是一个残忍的女人。”

“对,我是。只有残忍,匈奴和月氏才不会有战祸,两国边民才会安宁、富足。大王沉稳、英明,定然不会为了儿女情长而置家国利益于不顾,也不会为了一个别国的女子背负千古罪名,那不是我认识的大王,更不是我心目中的大王!”

一席话,柔音铿锵,脸色淡定。

未蓝天不由得心生敬佩,自己看不透她,而她却看透了自己,如此女子,实是凡间绝品。他单手扣住她的细肩,目光森然:“你可知道,只要我一声令下,你的大单于便会命丧于此,而你,便会成为我的王妃!”

杨娃娃淡淡一笑,笑容仿若秋月皎洁:“自我决定来见大王,我便知道,大王不会这么做。”

“你如此笃定?”未蓝天奇道,俊美脸庞仿佛秋风横扫而过的草地、一片萧瑟。

杨娃娃拿下他的手臂,容色恳切:“大王,你真的愿意见到两国将士在一夜之间化为累累白骨,见到两国边民因为这场战争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吗?大王真要与匈奴一战的话,那么,我只有一死谢罪!”

话毕,她越过他的肩膀,望着远方大片大片的阳光,半空中流转,仿若琉璃;而她清澈双眸中凝聚的光华,冰冷而决然。

但见她晶莹而慑人的眼神,未蓝天觉得一柄冰冷的匕首狠狠刺进胸口,撕裂了他的心房,痛楚蔓延开来,无处不在,冰冷了他的手脚,冷彻了他的身骨。他竭力忍住身上流窜的痛楚,豪爽道:“阏氏不愧是匈奴大单于的大阏氏!阏氏能为月氏与匈奴着想,我岂能输了阏氏纠缠于儿女情长?”

杨娃娃微微一笑,没有忽略他眸中一掠而过的痛色与黯然。

未蓝天眉眼含笑,继续道:“你说任凭我处置,那么,我要你的女儿嫁给我的儿子!这,应该不会让你为难吧!”

杨娃娃一震,没料到他会提出这么一个“处置”。她的女儿,天瞳,嫁给他的儿子?不,这不可以,她不可以擅自为女儿做主,女儿的婚姻与归宿,理当由女儿自己做主。作为母亲,她只能引导、点拨。

她凝重道:“大王,如果我现在同意了,长大后,假如他们两情相悦,那便很好;假如他们互相不喜欢、不满意,那么,岂不是误了他们的一生吗?”

未蓝天浅笑道:“阏氏见解果然与别人不一样,这么说,阏氏不同意?”

杨娃娃望见他眼底势在必得的冷光,略略沉吟:“这样吧,假如月氏未来的王子能获得我女儿的芳心,我当然很高兴;假如王子得不到,那我也没有办法,你说是不是?而且,我担心,月氏未来的王子看不上匈奴女子呢!”

“阏氏终究没有答应…”未蓝天怅惘道。

杨娃娃亦是无奈,无语望他。或许,他的这个“处置”,也许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遗憾吧。然而,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牺牲女儿的终身幸福。

未蓝天脸色一暗,深眸中纠缠的悲愤夺人心魄:“阏氏所说也有道理,或许,是我强人所难了。”

他终究是输了,原本,他便没有与大单于争夺的机会,莫说她早已心有所属,即使是她心中无人,她也会倾心于大单于的吧。大单于神武睿智、霸气内敛,是广袤草原上无人能比的雄鹰,是大漠南北令人闻风丧胆的苍狼,只有他,才配得上眼前明朗如阳、智谋无双、胸怀广阔的女子!

杨娃娃心底有些欣慰,脸容略微松懈:“大王,雪夫人才是大王真正值得去呵护的女子,与她在一起,大王一定会很开心很快乐的,而雪夫人,也会一心一意对待大王,大王想要的,不就是一心一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