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力不答话。

“……”秃子无语,火气翻涌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咬咬牙,转身走出去了。姜力在后头跟上。

龙子追出去一步,被计九扯回来。

“九哥,”龙子眉头紧锁,声音压得很低,“姓穆的有备而来,谁知道临水还有多少他的人。秃子就这么出去,还带了伤,我不放心!”

计九侧目看他,“上楼的时候,三个人‘烂醉如泥’,这会儿屁事没有地一起走出去,你让酒店的前台怎么想?”指指脚下的地,吊起嘴角:“万一那个小妹妹觉得不对劲,报了警,那才真玩儿大发了。”

龙子平时也算沉稳,听他一说顿时回过神来,点了下头,“还是九哥想得周到。”

两个男人随后便没了话,沉默下来,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房间里静了良久。

神经一绷就是大半夜,此时勉强告一段落,人的疲累感自然极重。尚萌萌靠着墙打了个哈欠,有点儿犯困。

穆城冷漠的视线在房中扫过,落在她身上,莫名就柔和下来。

“去隔壁睡觉。”忽的,他低声说。

屋里的另外两个男人也下意识地看过去。

白炽灯下,小姑娘的皮肤比平时看起来更白,素净的一张脸,神色疲乏明显困到不行,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摇头:“我不困。”

话刚说完,又连打两个哈欠。

计九无声弯唇。龙子没那么给面子,直接“噗嗤”闷笑出声。

“……”靠。

尚萌萌无语,自己也觉得尴尬,清清嗓子,抬手顺了下自己的马尾。余光一瞥,看见穆城似笑非笑看着她。

她不满地撅嘴。

他一把低沉的烟嗓子轻了些,“去睡觉,乖。”

尚萌萌沉默了会儿,摇头,“我不想睡。”

穆城好笑,“为什么?”

“……”尚萌萌皱了下眉,没说话。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想安安静静陪在他身边,念头太单纯,连自己都没有深思背后的原因。

他走过去,大手在她脸蛋上捏了下,很习惯性的一个动作,“你先去睡,等阿力回来我就过去找你。”

尚萌萌似信非信,“真的?”

“真的。”

……好吧。

她抿唇,不好再说什么,接过他递来的房卡,转身出去了。

脚步渐远,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

秋意浓而重,微开的窗缝灌入冷风。这风是从霜雪经年不化的山上吹来的,冰凉刺骨,俨然如寒冬。

穆城点了根烟,目光冷沉,落在窗外某处。

计九靠着床坐在地上,烟瘾犯了,伸手摸出裤兜里的烟盒。打开一看,里头的烟全都压变了形,烟叶子散得到处都是。

他挑眉,没嫌弃的意思,掏出一根歪歪扭扭的叼嘴里,摸出火机点燃。

“有什么计划?”计九漫问。

穆城面容冷漠,没理他。

计九吐出一口烟圈,脖子微微后仰,看着头顶明晃晃的白炽灯管,语气寻常,“我先把话说清楚,配合你,是为了我妹妹。如果她有任何不测,你们穆家就给她陪葬。”

不多时,穆城点了点烟灰,淡笑,“知道人活着,最怕什么么。”

计九摇头。

穆城的声音毫无温度,“软肋。”

“……”计九蹙眉。

窗边的男人不再说话,指间的烟安静燃烧。

计九静默须臾,忽然带着丝嘲讽看向他,“难道你没有么?”

穆城漠然一笑。

软肋是最矛盾的东西,人想呵护她,心就会因为它而越来越软,人想保护她,心又会因为它而越来越坚强。

最脆弱的一根骨头,轻轻一敲,足以致命。

*

姜力带秃子去了最近的一家医院,挂了急诊缝针,输了液拿完药,回到酒店已经是凌晨四点。

隔壁传来开门声和人声,尚萌萌在一片漆黑中睁着眼。

等了不知多久,终于,门板的另一头传来敲门声。她几乎是立刻就从床上跳了起来,踩着拖鞋跑去开门。

走廊的灯光柔和,穆城站在淡橙色的光线下看她,那双晶亮的眼清清明明,于是蹙眉,“不是让你睡觉么?”

尚萌萌笑了下,“睡了啊,刚刚你敲门才醒的。”

穆城知道她在说谎,但没拆穿,略点头,反手关门进了房间。

尚萌萌的确在说谎。

她进房间之后原也打算睡觉的,可身上的火锅味实在难以忍受,便洗了个澡,脱下外套晾在浴室里,打开排气扇。洗漱完后躺上床,毫无睡意。

她又一次失眠。

事实上,自从和他在一起,她已经太过习惯在他怀里入睡。她习惯了他的体温,习惯了他的胸膛,像被甜食养叼了的孩子,身体都在任性。

穆城摁开床头灯,把外套脱了下来。

贴肉的黑色衬衣破了几道口,底下古铜色的皮肉遍布擦伤划上,伤口已不再渗血,凝成一种很暗的颜色。

尚萌萌在他身上打量一番,垂下眼,语气尽量如常,“你早点睡觉喔,明天我出去帮你买点药回来。”

话说完回头一看,穆城已经脱了衬衣长裤,随手扔到边上。

暖色灯光下,男人的身体高大精壮,流线型的肌肉张弛有度,新伤旧伤无数,没有丝毫影响美感,只显得更加野性性感,男人味十足。

可她只觉得心疼。

穆城摁开了洗手间的灯走进去,尚萌萌皱起眉,“你干嘛?”

他拧开水龙头,眼也不抬:“洗澡。”

尚萌萌简直无语了,大步走进去把水关了,“大哥,你身上那么多伤,沾了水容易感染的好不好。”

穆城把水打开,语气很淡,“不会。”

她气结,又给他关了,“你知道不会!”

“……”

穆城静了片刻,察觉不对劲了,转过头,漆黑的眸紧紧盯着她。半晌,大手捏住她的下巴,“你怎么了?”

尚萌萌用力咬着唇瓣,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来,摇头,“没什么。”然后帮他重新把水打开,转身欲走。

纤细胳膊被一股大力拽住,拖回去。

她踉跄了几步,直接被拖到了花洒底下,温热的水流从头顶直接淋下来,她身上打底的衬衣瞬间湿透。浴室空间狭小,他太过高大,贴得近,压迫感沉重似有千斤。

穆城盯着她,黑色短发往下淌水,目光极深,重复:“你怎么了?”

尚萌萌低着头,抬手抹了把脸。

“说话。”

她摇头,还是沉默。

“……”穆城抿了抿唇,埋头吻上去。力道蛮横,她被撞得踉跄一步抵在墙上,被他捏住下巴用力吮吻,嘴唇和舌头传来丝丝疼痛。

尚萌萌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僵硬地承受了会儿,然后抬起来,抱紧他的脖子,几乎疯狂地回吻。

穆城深吻她的唇。

温热的,没有味道的,是花洒流出的自来水;温热的,微微苦涩的,是她的泪水。

“……”他骤然停了下来,额头盯着她的,手抚着她的脸颊。

尚萌萌咬紧了嘴唇,无声哭着,良久才轻声道,“甜甜,你知道么,从很早之前开始,我就有一种预感。现在,我总觉得,那种预感好像要变成真的了。”

第96章

小城的晨,比大都市的来得更早。

天还是黑的,晨练的老人们便走出了家门,有的拿扇子,有的拿未开封的剑,身着白大褂,打太极的悠扬音乐飘满整条街,浑浑然的仙风道骨。

宁静而又祥和。

尚萌萌躺在床上安静地看窗外,天空映在她眼底,从最初的漆黑到蒙亮,泛起鱼肚白。她脸色柔婉,手指轻轻从男人粗硬的黑色短发间穿过。

穆城的头埋在她胸口,黑眸紧闭,呼吸均匀。

昨晚他们一路从浴室拥吻到床上,他一点点吻干她的泪水,亲吻她的身体。她在他怀里化成一潭春水,耳畔是他浊重的喘息和沙哑的低吼,神思恍惚,一夜之间好像想起了很多事,又好像忘记了很多事。

不知多少次过后,他抱着她睡去,离奇的,她反倒一直清醒到现在。

又躺了会儿,尚萌萌发现还是睡不着,索性轻柔推开他,起身下床穿衣服,洗漱一番后又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条街有一家早餐铺,豆浆油条堪称一绝。

她循着记忆过去,果然,路边开着一家小店,门面不大,装修简单,门口的小炉子里热腾腾地摆着各种早点:包子馒头发糕,油条,方油糕,烧麦,豆浆,八宝粥,瘦肉粥。一个环卫工打扮的大爷坐在街沿上,手里端着一碗豆浆在喝。

尚萌萌抬眼,发现店里几乎已经坐满。

她拿出带在身上的零钱,道,“老板,要点豆浆和油条。”

老板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笑着说:“要得。”说着拿出塑料袋给她装捡,问:“豆浆要几袋,油条几根?”

既然是出来买早餐,肯定不可能只给穆城一个人买。

尚萌萌默了默,回忆了一下她男人和隔壁房几个男人的体格,说:“豆浆十一袋,油条……20根吧。”

老板点着头,手脚麻利地给她装好了,然后说,“一共31。”

尚萌萌把钱理好了递过去,提上早餐返回酒店。

房卡挨着感应区,“滴”一声,门开了。

她走进去,一转身就看见坐在床沿边上的男人——赤着上身,手里夹着烟,黑眸沉沉地盯着她。

尚萌萌有点儿诧异,说,“你昨晚又追人又打架的,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穆城淡道,“你比我累多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果然下流是一种本性,不分场合的。

她听出他言下之意,脸顿时红了,带着娇嗔意味瞪他一眼。

穆城弯了弯唇,“去哪儿了?”

尚萌萌提起口袋向他展示,没好气道,“给你这个色狼买早餐。”

他扬眉,“昨晚上谁求着我更色一点儿的?”

她脸更红了,半眯眼,小孩儿赌气似的胳膊一抬,要把大袋的豆浆油条砸他脸上。他面上笑容出奇温和,戳熄烟头走过来,弯腰接过她手上的东西,顺便低头,薄唇啄了下她不点而朱的唇。

“今天这么乖?”

尚萌萌哼了一声,“人家本来就乖。”

穆城低笑,手指在她滑腻腻的脸蛋上轻轻一捏。

她摸了下豆浆油条的热度,皱眉,“再不吃就凉了。”

他视线扫过去,语气平静,“怎么这么多。”

尚萌萌无语,“无论如何,现在大家也是一条船上的人,您昨晚把人家几个暴打一顿,早饭再不给吃,那不成虐待俘虏了么?”

穆城抱肩俯视她,有点儿好笑,“小姐,当初谁说要把绑匪都剥皮抽筋?”

她默,清了清嗓子才说,“……这会儿情况不一样嘛。姓计的也是被那个又姓魏又姓何的威胁,说起来,也怪可怜的。”

他淡淡嗤她,“你心肠倒软。”

尚萌萌对他挤出个僵笑。

不多时,穆城转身拉开了房门,她不解道,“你要出去?”

他看她一眼,“你不是说,不给早饭是虐待俘虏么。”

“昨晚大家都睡得很晚……”尚萌萌有点迟疑,“这个时候去敲门,万一别人睡得正好,也不好去吵醒啊。”

穆城脸色冷淡,没什么语气地说,“哪儿来的万一。”然后就转身出去了。

出了昨晚那种事,谁都不可能再睡个好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