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遗玉还没靠近,长孙夕便弱弱一叫,火光映衬下的小脸苍白的吓人,美色折损三分,却更惹人怜爱,她怯怯地看着走来的遗玉,缩着肩膀,面带惧色,“……夕儿怕。”
“三小姐怕什么?”遗玉不等长孙无忌再惦记起她不久前才对长孙下毒一事,快步上前,温声道,“我医术承自高人,对于骨症是有几分把握的,你放心就好。”
“夕儿别怕,爹在,没人敢再伤你,让她给你看一看也好。”长孙无忌一着她模样,便是心疼不已,恨不得替了她去,众多子女中,若说最爱,怕也只这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嫡女,虽说心思重了些,却样貌似她娘,性子又随他,怎不偏宠。
“别,你别过来,爹!”可他的安抚没起什么作用,长孙夕见遗玉走近便是一声惊叫,忽然开始挣扎起来。
“小姐莫要乱动,小心碰到伤口!”两个大夫惊慌制止,却不敢伸手去抉,长孙无忌也吓了一跳,赶忙在她身边蹲下轻哄:“别动,莫要动,别怕、别怕。”
长孙家的心疼了,遗玉心中却是了然几分,长孙夕不叫她接近,她已有八成肯定,那两个大夫有猫腻,长孙夕的腿怕不致残,只是长孙夕能拿整个长孙家来当枪使的做法,让她不禁心生鄙寒,这个人竟是自私到了这种地步,全然不顾那些关心爱护她的人,只为私欲妄为。
“爹!你让她走开,呜呜呜……”长孙夕侧过能动的上身扑进长孙无忌怀中,趴在他肩头哭啼起来,“夕儿怕,你别让她过来,夕儿好怕,爹爹,回家…呜呜……”
“老爷,”大夫为难道,“还请尽快安排小姐回府是好,如此再耽搁下去,恐惹旁症。”
“你快走开!”长孙冲对着遗玉一叫,也担忧地去哄惊慌的长孙夕。
“来人!”长孙无忌大声道,“马车呢,过来,扶小姐上车送回府中!”
看着眼前一阵兵荒马乱,遗玉知碰不到长孙夕边,未免再次节外生枝,就没再上前,后退到程咬金身边再想办法,眼睁睁看着那边哭哭啼啼的长孙夕被人抬上车,马车远走,脑中翻转,恨自己脑子这时不够用。
送走了长孙夕,长孙无忌父子扭过头来,双方再次僵持,长孙无忌对程咬金道:“你的手臂我是不敢要,冤有头债有主,她伤我女儿,便要偿还,与你无干。”
程咬金吹了吹胡子,背起了手,也不急着要代遗玉还一肢了,“依我看,长孙,今日之事暂且按下,你先回府去照看你闺女吧。”
长孙无忌皱眉,道:“你觉得可能吗?”
程咬金不耐烦地挥挥蒲扇大的手掌,粗声道,“我知你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但你那闺女的腿不是还没断掉吗,这样好了,我这条手臂就寄在你这里,等哪天地腿没了,我再还你。”
见他这无赖说法,长孙冲气的差点不顾辈分上前指责,被长乐拉下,长孙无忌一掉头,转而去对遗玉,道:“魏王妃应是个识大体的女子,也知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若是再躲躲藏藏不肯担待,那老夫也只好找皇上讨个公道,只是到时难免连累魏王,你可想清楚,是还一肢,还是结一仇。”
被这连番得理不饶人的逼迫,遗玉此时冷静下来,方才迟迟觉出一丝不对来,再看长孙无忌面色,脸上犹然带怒,可仔细看,他一双眼睛却是平静的很,心中豁然一通,咬紧了舌尖不露惊色,暗道一声姜还是老的辣!
长孙无忌这样与她为难,怕为的不全是替长孙夕出一口气,李泰势大,不利太子晋王,而中立的长孙府又不好出面打压魏王府,她这次失守,若是侥幸躲避过去,却是给了长孙家一个难为李泰又不讨皇上嫌弃的契机!
两难,又是两难!她竟一时连撞了两个圈套,被这一对父女玩弄鼓掌!
卢遗玉啊,卢遗玉,你这蠢人,除了会给李泰添乱,还会做什么!
大书楼一案,叫她自以为是能助李泰,两年磨洗,到头来,她竟还是他的弱点!
“尚书大人所言甚是。”
遗玉突然的附和让人摸不着头脑,就在众人疑窦时,朝旁走开几步,站在一离人稍远的空当,对着程咬金一揖首,“多谢程叔叔相护,今日之事,皆因我所起,若叫他人代过,恐有愧我卢家门宗。”
程咬金见她面色沉静,一张雪白挂灰娇颜,不悲不喜,心里一突,忙侧身避过她行礼,“你这孩子,是要做什么?有我在,还能叫你吃亏不成?”
只他言语耳边风过,火光嶙峋,风声四起,夜幕星稀,遗玉环扫四周,胃里翻搅,喉头腥甜,心却宛如明镜,看着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脸孔,担忧或者愤怒神情,不将她放在眼里之人.且谨记住今日之耻,被逼之境,两难之苦!
“今日之事,是我一人之过,一肢相抵,还望尚书大人言而有信,不再计较在场众人。”
说话间,她面无表情地将右手摸进袖里,掏出一物,就在众人尚未看清之前,推开皮鞘,一抬膝,银光一闪,没入膝上,刀骨摩声一突,登时血涌如注,染了衣,溅了面,红了人眼。
长孙无忌愣住,是有十几年再没出现过的愕然之色浮现在脸上,程咬金也呆住,同在场所有人一般反应不及,唯有那退在人后的黑衣人闪烁着目光,缓慢收回捏指的右手。
“小玉!”程小凤心跳几乎停摆,惊恐地一声喝响彻马场,扑上前去,一把抱住单膝跪倒在地上的遗玉,看着她扎着一把小刀,不住住外冒血的膝盖,不敢乱动她,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呜,你这是做什么!”
遗玉一手环着她肩膀,抠着她肩头肉止住那份刺骨的疼痛,任由冷汗留下,抬头看着长孙无忌长乐几人,沾了血点的脸上凌然一肃,沙哑着声音,抖着嘴唇缓慢道:“如此交待,你们是满意?”
见她一身是血,长乐嫌弃地撇过头去,长孙冲冷哼一声,长孙无忌长出一口气,一甩衣袖,转身大步离去。
“罢,此事揭过。”
“你这个混球!”程咬金爆喝一声,竟是快步冲向前要去打杀长孙无忌。
“大哥不可!”几人诧叫左右飞身涌上几名部挡在前面,又有人上来架住他,乱成一团。
众人这才惊回神来,封雅婷众女慌忙跑上前,拥在遗玉身周,见她一身血色,几人花容失色,却不敢碰她,哭声四起。
“小玉!”
听这空荡的马场上回响起一声哭喊,李泰心口忽颤,向来平静的俊脸上露出惊慌,一鞭子很狠抽在翻羽身上,一马当先跃过身后随从奔向前方火光攒动处。
几个眨眼的功夫,便是进入了光影,正撞上掉头欲离开的长孙无忌一行。
“魏王?”
“四皇弟…”
没情理会那一张张惊诧的人脸,他直接冲散了对方人马,闯进人群里循着哭声一眼望见那团团围起的女子们鼻尖嗅到一股甜腥的血气,胸口一紧,不及勒僵,翻身下马。
“滚开!”
听见这声爆喝,没被疼的晕过去,却快要被她们哭的晕过去的遗玉怔了怔露出傻笑,刚要道她竟是疼地连幻觉都出来了,艰难地撑着眼皮,便见身周人影躲开,映着火光夜幕一道高大的人影在她身前蹲下。
“遗玉。”
不是幻觉,也只有他会这么叫她。
“殿…下,你来啦。”
来的刚刚好,再早一步怕是她都没有勇气这样自残,她还是很怕疼的,不过没有让人拿了他把柄,真好。
“闭嘴,”李泰伸出手,有些微微发颤,看着她溅着血色的苍白脸孔,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才去封住了她染红的腿上几处穴道,而不是一巴掌拍死身边的所有活着的人。
他脸色真的很骇人,遗玉极识时务地乖乖闭上嘴,眯起眼睛看着他暗绿的眼睛珠子,忽地很想笑,今天早上他还生气不叫她起床,这下她该不用担心他不搭理她了。
李泰来了,长孙无忌一行自然不能就这么离开,于是又折返回来,程咬金还在骂骂例喇地挣脱一干手下,是快要将他所知的各个地方粗话骂了一个遍,也不管人家是否听懂。
“魏王,今日之事,是王妃伤小女在先,自伤赔还在后,个中缘由,老夫就不多作解释了。”
“你胡说!”晋潞安站起来,指着长孙无忌,哭声,“是你们逼卢姐姐的,凭她为人品行,怎么会去伤人害人,都是你们逼她,你还说若是她不还一肢,你就要同魏王府结仇,她是迫不得巳才自伤的!”
正在小心避开刀口,为遗玉止血的李泰背脊一震,手上动作木然停下,背对众人,也只遗玉着见他眼中凝起一团惊人的血光戾气,浑身渐渐散发出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气息,直叫人寒毛直竖,心头发颤。
遗玉不知正是晋潞安的一句话戳中了他死穴,可却隐约意识到她此时若不做点什么,恐帕李泰会做出让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咬牙忍着疼,从程小凤怀里直起身,一把勾住了李泰的脖子,也不管他浑身肌肉是有多僵硬多紧硼,汗湿混着血迹的小脸贴在他同样湿漉漉的颈侧,呼吸不均地喘着气,细声在他耳边道:“快、快带我回府,迟一步…恐怕我这条腿就真、真保不住了…疼死我了,快啊!”
于是就在长孙无忌一干人等眼皮猛跳时,便见李泰小心翼翼将人从地上抱起来,转身住回走,路过他们身边时候,也只是侧头静静看了他们一眼,只是一眼,除了长孙无忌绷起脸外,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避开去,呼吸一窒,但也仅仅是一瞬间,恍若错觉。
平彤平霞赶着马车追了过来,见李泰抱着一身染血的遗玉,差点昏了过去,也幸亏她们心性坚强一些,不然李泰绝对是会丢了她们两个在马场里喂那些深夜出没的野狼。
看着他们离开,一群人有的追上,有的却站在原地,待他们走远,长乐方才冷着脸走向那几名与程小凤同行的女子,抬起下巴,傲声道:“不要让本宫在这里再见到你们。”
几人眼有愤色,心中屈辱,却都是低下了头,莫敢违逆,脑中浮现出那一道独立人前,眼若星明,挥刀斩血的丽影,今夜,注定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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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肩头的鸟儿
李泰带着受伤的遗玉从东郊马场赶回魏王府,后头跟着程咬金父女两个,因为走的是侧门,并未惊动府内众人,可小小的一座翡翠院今夜却是被折腾的人仰马翻。
没有等候大夫,直接拔刀、检骨、酒洗、药冲、固定,遗玉指挥,李泰亲自动手,快、稳、狠,一盆盆洗了血的水面上飘着由白转红的巾帕被端出屋去,楼上的药房整洁的药房被翻得一片狼藉,万幸是有瓶子罂粟粉撑着,遗玉咬紧牙关挺到最后一步,疼地直打哆嗓,眼里血丝暴起一团一团,却也仅是闷哼出声,看着李泰手指灵活地将她左腿固定牢靠,又吞了一粒大丹丸,紧紧握着李泰的手低语了一句,才放任自己在他怀里晕了过去。
“我……没事。”
程家父女被拦在厅中等候,李太医连滚带爬地被阿生扯进内室,一股奇异的药熏味儿夹杂着血气扑鼻而来,面对气压低的吓人的李泰,硬着头皮走到床边,险险地接过平彤递到他手中的一截皓腕,一诊之后,又查看了从那帐中露出的半截已处理过又包的严实的伤腿,半点不敢多往那帐子里隐隐约约的人影上多瞧。
“怎么样?主子怎么样了?”平卉见李太医收势,便紧张兮兮地询问,也顾不上在李泰面前如此便是逾越,好在此时也没人注意到这个便是。
“嘶,这、这不大好说,”李太医给冷下来,他行医数十载,头一回不知该如何正确表达意思。
“照实说。”立在床畔,看着床上的人,李泰低声道,声音里隐藏着一丝让人不安的波动。
缩头也是一刀,李太医沉了沉气,低头快速道,“回王爷的话,王妃伤口处理合宜,并未旁染,但因失血过多,加之伤处在关节位置,动骨连筋之处,即便是此后痊愈,恐也会留下后遗症。”
简言之,一句话,就是会瘸。
一屋人愣住,最先是平卉捂着嘴跪在床边哭了起来,随后就是屋外程小凤焦心地询问声,程咬金的大嗓门,唯有李泰,沉默的吓人。
“好生照看。”半晌后,丢下这么一句话,李泰离开。
他一走,李太医是松了口气,又开张补血益骨的方子,因为遗玉伤处已敷了药物,便没再累赘,交待了一群侍女服待时的注意事项。
程咬金和程小凤被晾在客厅里,连口茶都没有,却不肯走。
梳流阁
空寂了许日的阁楼中,亮起了一点昏黄的灯火,阿生垂首立在一旁,李泰就曲腿斜靠在软塌上,闭着眼睛闻着空气中游荡的血腥味,抿成薄薄一条的唇线,垂在身侧的挂着红丝的手臂,僵硬的不复之前为遗玉处理伤口时半点灵活,手指间捏着一块绯红的玉璞,莹莹闪着妖治的光泽。
“说。”
“咳、咳咳……程小凤同高阳进了猎苑,咳,长孙夕带着人追赶而去……”蛛缩着躺倒在踏脚边的黑衣人打着颤,半遮着断断续续住外咳血的嘴,却还是努力地将马场上发生的事一字不落地的叙述出来,他脸上的面巾早就不知去向,阴影中是一张苍白发青的脸。
若说听到长孙夕和遗玉在猎苑单独时说的那番话,阿生揪紧了眉头,那在听完了事情前前后后的经过,尤其是在他们半场离宴赶到之前,遗玉面对长孙无忌的逼迫,挥刀自伤那处,脸上露出的愣然和惊诧可不只是一星半点了。
他是知道遗玉有过人之处,但即便是她在大书楼一案中的作为,却也不及这雷厉风行的一刀给阿生来的震撼,非是年少无知的冲动妄为,非是审时度势的智慧,这位他看着从一个小姑娘长至如今的女子,是何时竟有了这份不输男儿的魄力,隐藏在柔和的外表下,竟有如此一颗能对自己下手的狠心!
“主子,此事……”此事,阿生张了嘴,却续不下话,这种时候该说什么?
巡游两年回京,风光的接风宴背后隐藏的是风头太过的忧患,盗库一事许是皇帝的一个试探,一个黑锅背下来,换回一纸婚书,这便像是一个开始的信号,紧随其后,是一桩桩的利用和摆弄,没有人比阿生更清楚,李泰在让人羡嫉的圣宠表面虚华下,承受的是怎样远递其他皇子数百倍的掌控和危险。
一位御赐的师长住进府中,换来是兵不血刃地退斥了王府一干死士,大书楼二十八条人命,文学馆和魏王府声誉,不过是那人一句话,一个心思,就能颠覆,而李泰如同是游走在悬崖两头系着的绳索,他有路,却也只有两条,走下去,或者是摔下去。
在阿生看来,遗玉更多的时候,是像一只停歇在李泰肩头的小鸟儿,她或许生的温柔可人,她的停留或许带给了李泰些许的欢乐,但分散了李泰注意力的她,又无疑是危险的,一个不慎,被沿途的风波卷入,她便会带着李泰坠入万丈深渊,阿生嘴上不说,心里却是随着李泰日益的改变,对她抗拒,几次都想要提醒李泰不要陷得太深。
可当那只小乌儿,有一天突然展开了脆弱的几乎不堪一击的翅膀,为了帮助让她栖息的人保持平衡,顶着悬崖上刺骨的寒风,被吹得摇摇欲坠,却依然抓着他的肩膀不肯离去的时候,等到枉风过去,是有什么理由能拒绝被吹落了珍稀的羽毛的鸟儿,只是站在他肩头休息?
这大概已不是停留。
也许有一日,她生长出更坚毅的翅膀来,盘旋在高空中,不只是为他做出一个小小的平衡,也为他指路。
“主子,依属下之见,王妃被这般陷害,虽能忍为上,但若是就此揭过,怕叫人小觑了我们魏王府,还请主子定夺。”阿生道。
“派人盯着。”
“是。”李泰从不做没把握的事,阿生会意他简单一句话里的意思又看了眼地上因夫职挨了李泰两掌的子临,犹豫了一下.道:“主子,子焰护主不力,罚不可免,是否按刑处?”
各门各府,何处不见私刑,魏王府里的,更不是一般的厉害。
“咳……护主不力?呵……子焰的主子,只有一人……”
闻言,阿生直想抚额大骂,这笨蛋东西,他是在救他。
“不必用刑,将他送回蜀中。”李泰依旧闭着眼睛,不知心中何想。
阿生一惊,“主子?”
“不……咳咳,”刚才还十分冷静的人,突然有些激动起来,一连串的剧咳之后,吞下血水和苦水涩声道:“主子,属下不回红庄请、请主子开恩。”
“红庄,像你这样逃跑的废物有很多,”李泰淡声开口,“本王不需要一个不听话的废物。”
阿生面色一僵,心中苦笑,随即便默默走到开始惊慌的子焰身边,蹲下拂了他睡穴,对着李泰一躬身,一手夹了他离开。“唉,”一声叹,就在两人离开后响在屋中,窗边黑影一闪,一袭白衣流发的沈剑堂跃入,“你这么说,可是会伤了阿生的心。”
见李泰不理会他,沈剑堂也没像往常那样嬉皮笑脸,反而脸上带着忧色道:“小玉她一一需要我什么忙。你只管说。”
“你可以离京,”李泰这次却没压榨他。
“我不是,”沈剑堂一屁股在地上坐下,愤声道,“那个什么长孙家的臭丫头,看我今晚潜进去帮小玉出气,她不是寻着断腿吗,那我就把她剩下两条胳膊一条腿也卸了去。”
“长孙府不是你能轻闯,”摩挲着掌心温润的圆玉,李泰气息中夹杂着不安定的波动逐渐散去,“萧蜓一个月前曾在抚州秦山镇行医。”
“啊?你、你……我不——唉!”使劲儿抓了抓头皮,沈剑堂郁闷,他是想留下来帮忙,但好不容易得了萧蜓的消息,若他不尽快赶去,这一错过,许是真就再见不着她。
“喏,这是我送你们的新婚贺礼,你拿给小玉,别说我这个当哥哥的望了她,我走了,有事你便派人寻我,下一次,不要你报酬。”
放下一只盒子在香案上,沈剑堂走到窗边,一跃离去。
等到只剩下李泰一人,他那自始至终阖起的双眼,才缓缓睁开,在这摇曳的烛光里,曲暗的仿若一望不见底的深水寒潭。
“总有一日……”
遗玉这一觉并没有睡去多久,天还未亮,她便被膝上传来的疼痛惊醒,丝毫没有往日早起时候的迷糊劲儿,一睁眼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揪紧了身下的被褥才没叫出声来,屋里很静,却没她昏迷前的那股难闻气味,燃着她最喜欢的那种干净的熏香,是李泰的味道。
想到李泰,她便下意识伸手探了探床边,空荡荡的触感让她心里一空,一想到他昨夜赶去马场寻她,见到她受伤时的紧张样子,即是高兴又是担忧,她又让他担心了。
扭过头,本意是打算叫丫鬟过来,却在透着纱帐看清屋中景象时,胸口一胀。
守了一夜,平卉和平霞两个丫头一左一右相互靠在床角睡着香,屏风下的茶案边,烛台半点未熄,李泰侧坐在那里,早早换了一身干净的海蓝色缎袍,乌云黑发挽成竹譬,一手撑着脑侧,一手还压在半卷的竹简上,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刚好能瞧见他侧面闭上的眼睛,曲卷的睫毛,挺直的鼻线,晕着一层薄薄的暮光.甚是温暖。
明明这样的词语是最不适合用在他身上的。
“呵……嘶——啊,”轻笑一声,腿不小心动了动,一下带到伤口,疼的她毗起了牙齿,这一声出来,却醒动了那人,她眼睛舍不得离开他,就见她那睡美人儿睁了眼睛,转过头来,尚带着一丝倦懒的眸子闪着温暖的碧光,投在她黑涯涯的眼波中,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她,没有出声。
谁也不想出声,此时亦不需出声,知心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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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金银丸
不知相望了多久,一声响亮“咕噜”抗议声,打破这份平静,遗玉尴尬地收回视线,李泰从地毯上坐起来,走到床边将床头那侧纱帐挂起,没有叫醒两个侍女,探了探她额头不再发烫,才倒了杯温水,坐在床头托着她后背喂她喝下。
“饿了?”
明知故问,遗玉点了下头,看他叫起了平卉平霞两人去准备膳食,屋里一剩下他两人,李泰刚才那副温柔样子便不见踪影。
“让你去骑马,你便断了一条腿回来?”
平躺在枕头上,仰脸看着头顶他不复片刻前温暖的俊脸,知道他这是打算兴师问罪,遗玉却不担心,经过昨夜,她仿佛又成长许多,这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冲他咧嘴笑开,一手伸过丢环住他精瘦的腰部,拿额头拱了拱他身上光滑的丝绸料子,开心道:
“谢谢,那匹黑马是送我的吧,我很喜欢。
“…你几时才能不多管闲事?”
“对不起啊,”遗玉抬起拱乱的小脑袋,又仰头着他,一双水眸里漾起歉意,“我忘记约好同你去骑马的事,等我好了,咱们再一起丢.你让我骑一骑翻羽试试,行吗?”
回王爷的话,王妃伤口处理合宜,并未旁染,但因夫血过多,加之伤处在关节位置,动骨连筋之处,即便是此后痊愈,恐也会留下后遗。
想起昨夜太医诊断,胸口发闷的厉害,李泰再挂不住冷脸,低叹一声,伸出手掌顺着她在他身上顶的毛绒绒的头发,“你想去我便陪你。”
遗玉眼睛一亮,知道他是不打算秋后算账了,便松开他腰,抬起手掌,“那我们这次说好,你放心.我可不会再忘了。”
李泰同她轻轻击了一下掌,“昨日之事——“昨日之事巳过,”遗玉鲜少在他说话时打断,又埋头在他腰侧,闷声道,“想必经过你都清楚了,是我笨,上了别人圈套。”
刚才她还岔开话题,这一下又主动承认错误,倒是堵了李泰刚起的话头,“这次是我冲动了,大意又没有防备,不过吃一堑长一智,我会好好反省的,所以啊,咱们现在不说这个,好吗?”
面对长孙家昨晚的责难,她知道李泰不会无动于衷,但她不愿去干涉他的作为,正如同她也不想让他插手她的一样,这一次教训太大.一棒子打醒了沉浸在新婚之喜,同大书楼一案被破解后放松警惕的她,也打醒了自以为是她不去惹人,别人就不会来招惹的她。
“嗯,”李泰应声,果然不再提昨晚,两人在这互不干涉的一条上显然很有默契。
“腿很疼吗?”看她一个劲儿地住他腰上拱,李泰耳朵这么好,怎会听不见她呼吸不稳,知她是疼的厉害,怕他看见她难受的表情,抚在她发顶的手掌下滑,揉了操她露出的一小截脖颈。
“当然疼了,”遗玉还不知被发现,在他腰间偷偷吸着凉气,故意玩笑道,“唉,实话同你说,扎下去我就后悔了,那简直是疼死人了,不过还好……”
“主子,早点备好了,您是想喝甜粥还是咸粥?”
未出口的话就被端着盘子进来的平彤无意打断,昨晚上就没吃饭,早膳端过来,遗玉很有胃口地喝了两小碗粥,她早早就惦记的夏笋生了,平彤做主摘了些让厨房调成凉菜,李泰没动箸,遗玉却吃了不少。
饭后,遗玉把李泰请出去,在丫鬟们的帮忙下,解决了一些私人问题。
又在床上洗漱后,李太医来复个诊,因为先前嘱咐,对遗玉的伤势只说好不说坏,而遗玉也没发现两个丫头偷偷看她的眼神里是又怜又忧的。
李泰上早朝去,在他走后,遗玉吃过汤药,听说程家父女昨天深夜才离开,赶忙叫平彤派人过去报平安,随后顺着药劲儿睡了个回笼觉。
一睁眼,李泰便又在床边坐着了,朝服换下,穿着舒适的衣裳,就靠坐在床外侧看书。
“回来了啊,”李太医开的方子里添有些助眠镇痛的药草,她这一觉睡得好,揉着眼睛,又捂嘴打了个哈欠,软软地说话,懒洋洋地伸手抓住他衣角,眯缝着眼睛看他,不晓得这小样子甚是招人爱。
李泰将书放到一边,小心不碰到她腿伤,向下半趟,一手撑着耳侧,手指拨弄着她额前的细发,看着她朦朦的眼睛,突然低头靠近,在她眼睑上轻轻一触,舌尖轻刷过她柔软的睫毛,迫她闭了眼睛,一边烙下一个带着湿气的浅吻,感觉她呼吸发烫.才退开。
两个人做了夫妻也有些一阵子,再亲密的事都有过,可即便这样温和的亲吻,却还是叫她脸红,扯了扯他衣襟,小声道:
“你昨晚就没有休息吧,若是不饿,就陪我再睡会儿?”
“嗯。”难得的邀请,却不是时候,李泰拉下床帐,就在她身边躺好,拢了她被子,“睡吧。”
“嗯。”遗玉本意是让他休息一下,可李泰却怕自己睡着碰到她伤口,这便抱着她闭目养神,虽是不眠,却也比一个人躺着要舒服许多,有他陪着,本来就没睡饱的遗玉,不多会儿就又寻了周公去。
东郊马场上的事件,还是走漏了风声,消息一传就变,一句话拆成两句话讲,有靠谱的也有不靠谱的,有传是游猎时,魏王妃射伤了长孙三小姐一条腿,便被也赔了一条。
有传是长孙夕和魏王妃比马时摔伤,两人都伤了腿。最离谱就是说,魏王妃一直嫉妒长孙家三小姐的貌美,然后约了她骑马,害她断腿,事后又自觉羞愧赔了一条。
这么多版本的流言,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故事里的两名女子,都伤了腿脚。
可这两家人对此闭口不谈,倒也没人敢自讨没趣上去询问的,但是探病的送礼的打听的,这一阵子却是又多了起来,不论是魏王府还是长孙府,想向两处献殷勤的,大有人在。
且不说魏王府和长孙家表面的平静之下,暗藏着怎样的汹涌,那些流言传到遗玉耳中,只被她一笑置之,最近来客许多,不光是程小凤和封雅婷,晋潞安那几个小丫头也来探了两回。
遗玉对她们办那个文社上了心,暗自策划了一番,却没露出半点口风,只等她腿养好一些,都安排妥了,才打断再邀晋潞安她们来聚。
程夫人来时,还避退人前,拉了遗玉的手,说了不少私房话,一面让她静心养伤,说程小凤的事可以搁一搁,一面又暗示了遗玉,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让人到程府去找她。
遗玉心里清楚,这已不是卢老爷子留下的人情,而是她的了。
好在婚里头月不宜多往娘家跑,遗玉就暂时瞒了卢氏,寄去书信吃喝,只讲趣事,在这养伤期间,值得一提的是,魁星楼的楚老板派人送了信来,大意是询问遗玉,可否一次将剩下的碧露丸都交付了。
那一万两不是白拿的,签了契子,遗玉自然不会违约,可上面说好是一月一交货,她受伤前才送了四月份的过去,这怎么就突然急要了起来?
回信中,婉转表了她现在身体不适,不宜处药的意思,当天上午送去的信,下午便又回了来,这一下可是直奔了主题——药方。
也是,依着魁星楼每日客流,怎么会不知道她受伤的事,想象是那碧露丸卖的不错,叫对方起了别的心思,遗玉没急着回信,恰好第二天程小凤同封雅婷来寻她,看出程小凤心情不大好,一问之下,却是好巧不巧地处在那碧露丸上。
“…你们不知道,气死我了,就那么小一瓶,才十几粒,就花去千两银子,我拦都拦不住,还不知道是不是骗人的呢!”
原来是到了四月底,魁星楼对女客开放,程小凤就跟着程夫人去凑热闹,当天易卖上是有那碧露丸在,一番叫价,程夫人是眼皮不眨地花了千两买一小瓶,直叫要钱买匹马都被推了十天半个月的程小凤气红了眼。
“好了,好了,”封雅婷安慰道,“你都说一路了,累不累啊,我不是同你讲了,这东西是真惯用,我虽没见过,可也听人说过,这碧露丸服后是有养颜的奇效,据说比金银丸还见快,京里这么多女子,它魁星楼一个月只买几瓶货,自然是水涨船高。”
遗玉坐在床上听她们说话,心念直转,难道难怪那魁星楼问她讨药方,这东西是比她想象的还要受人待见,又听见封雅婷话里的新鲜词儿,便去问“什么是金银丸?”
封雅婷被她问的一愣,又想起她出身,这便善意地解释道,“便是丹方道长所炼的养生仙丸,因有金银色泽,惯被唤做是金银丸。”
不是遗玉孤陋寡闻,从魏晋时起,服用道家丸散已成了流行,直至今日,也有士族大家供养着道观仙长,索一些养生的丸药。
可乡野出身的遗玉,前后就待过两门大户,国公府从江南迁来,还没见动静她就离开了,现在待的魏王府,李泰实则是这世道上少有不信神鬼的人,更不会摆弄这个。
“金银丸……”遗玉心中一凛,可不就是添加了金属物炼制,吃多了会中毒、会死人的玩意儿吗!
“小玉,你怎么了?”
“哦,我头一次听说,很是好奇,”遗玉回神,“这金银丸,你们也吃过吗?真的管用么?”
第163章把柄
长孙无忌脚步略沉地走进小院子中,挥退了守在门前的侍女,拨开帷幔走进药香淡淡的内室。
“爹,”长孙夕正躺在软塌上,把玩着早上李元嘉让人送来的一对鲜脆欲滴的玉狮子,受伤的那条腿端端正正地隔在软垫上,偏头冲他露出乖巧的笑,软声道,“您回来了,快坐下啊,在宫里都站一个早上了。”
长孙无忌没像住常那样和蔼地应她,而是敷衍地点了下头,走了过来。
“爹?您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夕儿,”长孙无忌背着左手,在她面前来回踱步,手指相互用力搓捏着,好一会儿,才停下面向她,“你的及笄礼,是不能大办了。”
长孙夕抚摸狮子的手指一停,疑惑道,“怎么,是那几位夫人请不来呜,不会啊,师父答应要帮我请莫夫人和孔夫人,难道是周国夫人不愿来吗?”
长孙无忌摇摇头,视线落在她那只受伤的腿上,“你的腿伤未愈,近来还是不要露面为好。”
长孙夕摇头,心想她爹糊涂,嘴上却温言道,“爹,那天是宋大夫和周大夫误诊。昨天王太医不是还说了吗,我这腿再养个十天半月便能正常走动了.不碍事的。”
长孙无忌摇头,面色略有冷硬,“魏王府有消息,魏王妃腿伤许会致残。”
愣了一下,心跳加快,极力掩饰住要到嘴边的笑容,长孙夕强做出担忧状,“怎么会,这消息可是有误,魏王府上的大夫应该很本事的,连她一条腿都保不住吗?”
“不论真假,你这两个月都不宜露面,”想到那天夜里,火光熊熊中,那年轻的女子挥刀自伤时脸上的决绝,长孙无忌眼皮跳了几跳,尽量用着平静的口吻道:
“最好也不要随便见客,你腿伤将愈的消息,爹已封了府中人口,等到魏王府那边有了确信,你再露面不迟。”
两眼微微睁大,长孙夕勉强笑道,“爹您说什么,这怎么行啊,马上就是女儿的及笄礼,难道要草草办了不成?岂不、岂不让人笑话?”见长孙无忌不为所动,心知他说一不二的脾气,她这才有些慌了。
“是因为她的腿伤不愈?爹,这消息还没个准信呢,您怎么能轻信,若是假的,那——”
“若是真的,”长孙无忌绷起脸,肃声道,“你的腿,到时也好不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夕儿、夕儿听不懂?”
“你只需记得,你的腿若无事,她的也不能有事便可。”换句话说,魏王妃的腿若出了事,他长孙府上三小姐的腿就不能好。
长孙无忌丢下这句话,不忍见她神情,转身大步离开,走到门外时,听见屋里响起两下沉重的玉器落地声,扭头吩咐了门外的侍女进去照顾,仰头看了看今日格外明媚的阳光,心里却久违地有些阴郁。
那天在马场,他只想寻一个契机,寻一个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对付魏王府的理由.他甚至不怕遗玉洞察他意图,一再逼迫,只是为了让她躲避,可他相人无数,却没料到,那轻描淡写的一刀,便是破了这局,不管遗玉腿伤是否表面看起来那样严重,被动的一方却成了他们父女。
一肢抵一肢,这不是句玩笑话,他那晚的逼迫,字字句句,反成他人把柄。
“岚娘,你是有一双好儿女,可他们不该……”
“主子,那两个大夫被属下安置在凤翔府中,长孙府应该已收到他们失踪的消息。”
“继续盯着。”
“是。”
李泰回到房里时,遗玉正靠坐在床头,在横搭在床上的小案上书写,案头和床边放了不少书,她一边翻看一边记录,做的投入,就没注意到他进屋,平彤正在帮着研墨,见李泰进来,忙放下东西从床边站了起来。
“在做什么?”不好好休息,李泰蹙眉,走过去捡了床案上一本书翻看,竟是道学。
“回来啦,”遗玉扭头冲他打了个招呼,便继续翻书,“先更衣,平彤,去给你主子倒杯温水,先别让他喝凉的。”
“是。”
平彤出去,李泰却没听话去换衣裳,一手撑着案头俯下身去看她在纸上写的什么,她字写的比平时潦草,但一条一条记得清楚,不难发现她是摘录有关道家丹药的事宜。
“这是作何?”
他靠的近,说话时温热的呼吸洒在遗玉耳后,痒痒的,难免叫她分神,缩了下脖子,却没躲开,抬起笔免得点画了纸张,侧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不答反问:“正有事要问你,你有服用金银丸吗?”
“丹丸?”李泰点头,“是有吃过些。”
“你吃过?”遗玉一惊,抖了几滴墨在纸上,慌忙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吃的,吃多久了,吃有多少?”
偏过头,见她眼中显而易见的紧张,李泰略缓了口气,“是梦魇毒发那些时日寻医,有吃过几日,后毒解就没再用。”
松了口气,心又落回去,遗玉没好气地嗔他一眼,“你吓死我了,以后可不许吃那东西知道吗?”
她腿伤这些日子,天天躺在床上,什么汤汤水水的补品喝的多又不能动弹,这便养了一圈肉出来,看着圆润不少,平添了几分圆润可爱,生气时鼓起腮帮子,尤为可爱,就好像你不答应她,她便会扁起小嘴哭闹一样。
又见这小人儿这副娇态,李泰轻点了头,正要伸手去摸摸她头,却见她弯眼一笑,凑上来就在他嘴角亲了一口,软软凉凉的唇瓣贴在皮肤上,他几乎是下一瞬便偏过了头,在她退开之际又快又稳地捕捉了这个吻。
含着她异常甜软的嘴唇,轻轻吮咬舔舐,濡湿了她的嘴唇后,按住她欲往后退的小脑袋,几下顶开她闭的并不严实的嘴巴,密不透风地吻了上去,灵活的舌头将她口中的甜味卷地一干二净,又缠着她柔软的小舌头含弄了一阵,直到她喉咙里哼哼着抗议起来,细密的睫毛一眨一眨地刷着他的眼下,这才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她一得机会便往后缩的小舌头,可惜地退开。“唔……”遗玉气喘吁吁地捂着湿乎乎的嘴巴,缩着被他咬疼的舌头,瞪他。
平复着体内的骚动,李泰摸摸她头,余光看见案上一碟剩半的酥点,拿了一块放进嘴里,皱眉,虽然同她嘴里的甜味是一个样,却引不起他半点食欲。
“不许吐,浪费。”
看着他皱眉勉强咽下那块连她都觉得太甜的点心,知道他讨厌吃甜的遗玉窃笑,便不计较他刚才咬了她一口的事。
更衣后,在遗玉的指挥下,李泰将不能动弹的她抱到内室窗边的湘妃榻上,一天下来,好歹叫她挪挪窝,他坐在外侧,听她交代了同魁星楼交易药丸的事,识趣地没有告诉她,他老早就知道。“你打算将药方给他们?”李泰问道。
遗玉惊讶地看他一眼,没想他这么简单就猜透她心思,“不怕你笑话,当初我是觉得能同魁星楼搭上线,也是件好事,可后来思虑后,便觉得简单了,这魁星楼的后台尚不知是什么人,我贸贸然就和他们牵连,实为不智,所以我便想着将这药方给了他们,不必照那契子再给他们送药,也算断了瓜葛。”
表面上看,是她吃了亏,就见现在碧露丸大卖的势头,已不光是赚几个小钱的问题,从封雅婷那里得知,魁星楼每月正卖的丹药只是她给予的三分之一,显而易见别的是拿来做了人情,傻子才会把这药方给人。
但让她改主意的,却是因为两幅画,没错,魁星楼售卖李泰和杜若谨所画,有她题字的两幅,她不相信魁星楼会不清楚将这两幅画摆在一起售卖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可对方却依然做了,并且让杜若谨得了画,有关他们两个的流言,也渐渐传开。她不愿去想李泰是否知道这件事,他是怎么想。但她却从中得了教训,魁星楼这种两面三刀的势力,不是她能沾的,至少现在不是。
“也好。”李泰赞同了她的想法,转而又问道那金银丸的事。
这个朝代,对金属药剂的理解浅薄,她又没研究过道家丹药,遗玉无从解释她从哪里得出丹方毒害的结论,只好道,“我无意听她们说起,便觉得这金银丸有古怪,即便是我那碧露丸的方子,也要一味稀珍的白鹤草才能成药,药效才会显著,这些整日讲学的道士又是凭的什么做出丸药?许是我身为药师敏感了些,总也觉得没看过方子的东西,不能乱吃。”
尽管她这么解释,李泰还是察觉到她的隐瞒,却不逼迫她讲,一转话题,就将方航要在京中做药材生意的事对她提起。
“我另在礼部给他安排了差事掩人耳目,生意上他并不出面,七家铺面掌柜的卖身契,我拿了三张与你。”
换言之,便是遗玉平白得了她姑丈那家五柳药行的四成干股。
第164章我叫你装
转眼,四月过去,五月迎来,遗玉在床上待了半个月,吃的是李太医开的方子,伤处敷的却是自己配制的药膏,她现在本事,李太医也知道几分,就不多开伤药给她,每次诊察,也只切脉,不多作用。
伤筋动骨也得一百天,她这可是严重许多,半个月,伤口结了一层痂,却脆弱的不堪碰触,干什么都有人伺候,一天到晚除了李泰在身边时,总有一两个人在跟前看护,最难受的是连个澡都泡不成,只能脱了衣裳躺在床上让侍女们给她擦洗。
好在李泰让人又打了一张洗头用的躺椅给她,同当初在秘宅时的几乎一模一样,躺在上面洗头,也算是她一天之中最享受的一件事。
李泰这阵子除了上朝外,很少住文学馆去,有什么事都是带回翡翠院处理,遗玉看在眼里,暖在心里,忍不住劝了他两回,见他有听没进,也就作罢,有他在,她也不必因为下人们没人敢抬动她,一天到晚窝在床上长菌。
下午的时候,两人常是同处一室,却互不干涉,他办他的公事,她就在纸上策划她的东西,除非是她坐的久了,他才会过来将她笔拿走,小桌子抬到一边,叫她这伤残人士干瞪眼又没办法,要么继续瞪他直到晚上睡觉,要么就闭上眼睛休息,兴许过会儿还能被他特赦将小桌子还她。
当然她也尝试过去干扰他办公,结果是他面无表情地放下笔走过来,托着她脑袋亲上一通,可怕的是有一回她心情好迎了他,等回过神,衣裳已被解到腰下,大白天就差点被剥了干净,晚上擦身时见着两个贴身侍女脸上的精彩,尴尬了好几日,那次以后,她就再不敢招惹他。
另有一件让她不爽快的事,便是那天在马场上“护驾”的黑衣人,她问过李泰,他却不肯多说半句。
阿生敲门进来时,遗玉正在推拟镇魂丸的药方制作步骤,指了小凳让他坐,阿告却笑笑立在屏风前,不动弹,等她忙完了手里的事,才去问他:“如何,送去了吗?”
“您放心,属下是将药方亲手送到那楚楼主的手上。”
“她可有让你带话?”
阿生掏出一封信,递给平彤呈过来,遗玉抖开看罢,凝神一阵,就将那张纸窝成一团给平彤,“拿去烧掉。”
信上写的不多,只是表达了谢意,又暗示遗玉,若有类同碧露丸的药方,魁星楼愿意高价收购。
“多谢你替我跑这一趟,”遗玉抬头去谢阿生,这件事由阿生来做再合适不过,一来他办事本就利索,二来他是李泰身边人,魁星楼当是会多想上一层。
听她道谢,阿生却挠着头不好意思地道,“不过是跑个腿,您同我这样客气,倒是让我羞愧了,若再有吩咐,您只管开口就是。”
遗玉是比别人更清楚阿生有多忙,这回让他跑腿也是一时心起,本意是叫他寻了别人去,当初开口,也没想他会自请了去。
“我这也没什么事了,你忙去吧,平彤。”
平彤会意地去妆台边的架子上取了一只药瓶,递到阿生手里,“李管事,这是驱虫的丸药,主子腿脚不便,就指点奴婢姐妹照方子做了,您装进香囊里头,就不用再点蚊香了。”
“多谢王妃,”阿生接过,又低声谢了平彤,小心翼翼收进怀里,却没离开,而是干站在那里,直到遗玉埋头去写字,余光瞄见他还立着,便疑道“还有事?”
阿生挪了挪脚尖,突然一屈膝跪下,恭声道,“王妃,属下前些日子多有怠慢,还请您责罪。”
遗玉被他吓了一跳,赶紧道,“你快起来,我糊涂了,你哪有怠慢我,又何来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