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车上就坐了他们两个,遗玉见他这会儿不想说话,也不打扰,取下了侧挎在肩头的布袋,翻点着里面的小玩意.瓶瓶罐罐的装了不少,这淡蓝色织花的袋子是特制的,里面又贴边缝制了许多个小袋子,可以把瓷瓶儿分别插进去放着,不铂瓶碰瓶儿会碎掉。

她拣出一只小瓶,瞅了一眼闭目的他,飞快地倒了两粒肉色的小药丸儿塞进嘴里,正要去拿水,手却被按住。

“吃的什么?”李泰漂亮的眉头最近时常蹙起,她这胡乱便往嘴里塞东西的毛病,他不是逮着一两回了,自有次发现她吃带毒的药物,他便严禁她乱用那没试验过的药物,可是禁是禁,只要没人瞅着,她当吃不误。

“是补气的,昨晚上没睡好。”遗玉嘴溜地回答,嘴里合着药丸,却不带打磕伴的,听着就不像是假话。

可李泰却哼了一声,道:“吐出来。”相处这么些日子,她早起什么样才是没睡好,他怎会不清楚。

“我、我一一”见他就要伸手去她嘴里抠,遗玉连忙按住他的手掌,一脸尴尬地小声道:“是…的。”

“嗯?”

“是补血的,”遗玉咬牙重复了一遍,她月信来的多,去的快,两天就没了,却像是要把她抽光,她从书上见了个方子,又到医馆去询问过大夫,知是可行,方才蜜炼了一小瓶儿。李泰听懂了她的意思,却没松手,“管用吗?”

遗玉对他简直是没了脾气,闷闷地答道:“管用的,刘太医昨天来给我诊脉,我叫他看过。

李泰这才松开捏在她腮帮子上的大手,转而去倒了杯水递给她,她服下后,重新闭上眼睛养神之前,还不忘低声道:“不许乱试药。”

“是。”遗玉边收着药瓶儿,边尾音长长地应了一声。

就在羽林军护送李泰一行出城时,长安城却有一府上闹得一团乱,“让我出去!开门!开开门!”

长孙娴拎着书袋,走进了花草繁盛的小院,扫一眼院中的七八个仆妇,冷声道:“出去。”

“大小姐,老爷有言,让奴婢们在院里守着——”

“去院外守着,若我爹怪罪,你们只管说我允的。”

“这..奴婢们遵命。”说到底,这长孙家的大小姐威信却是在的,一些奴仆怎敢抵违。

“大姐!”长孙夕从门缝中辨出长孙娴的身影,惊喜地叫了一声,又拽了拽从外面锁上的门扉,哽咽道:“姐,你快帮我把门打开,我要出去。”

“你去做什么?”长孙娴在门前站定。

“我——”

“去找四哥?去给他送行,还是打算与他同行?”

被她说中心思,长孙夕咬咬红唇,惹人怜惜的脸上尽是祈求,“都是外出巡游,我与他同行又有何不妥,大姐,你放我出去好吗?他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启程了!”

“够了!”一声厉喝,长孙娴一巴掌拍在门扳上,语调沉沉地道:“你已不小了,再过几个月,虚岁便是十四,该懂的我不信你不懂得,你心思早有,这谁都看得出来,可你难道还不明白,他对你哪有半点情意在!”

“不是,四哥不是一”

长孙娴没给她辩驳的机会,似要一次把压在心里的话说个清,“你清醒点吧,他们不过是在利用咱们姐妹罢了,李恪为了鼓张声势,便同你亲近,李泰为了逃避指婚,便故意让人传言中意于你,你当他们是真地喜欢你?你真当生了一副好皮囊,便叫男人趋之若鹜吗!若你不是长孙夕,你当他们会正眼瞧你,任你左右逢源?我告诉你,真正贵的是你这姓,是你这长孙家嫡小姐的出身!”

一字一句,好像针尖扎在心头,长孙夕十指紧扣在门栏上,身子轻颤着,眼里再忍不住流出泪来,可长孙娴却似乎嫌她还不够清楚,又继续冷声道:“你到底还要厚着脸皮赖他多久,你真该当学学那东方明珠才是,不声不响地由他们!你现在出去,撵上他,凭着他李泰的为人,若是他心情好了,便会不动声色地把你送回来,赶上他心情不好,你信不信他会当众甩了你的面子,让你在这长安城里再抬不起头来!”

“别说了…呜……为什么是她,我哪里比她差。。”一门之隔,屋内传来了阵阵啜泣声。

长孙娴眼角亦有些湿润,她心中酸涩,就隔着门板,听长孙夕哭了不知多久,再开口,却又恢复了那个人前柔和的嗓音。“你当那卢遗玉,真就好受,不过是一时新鲜的玩意儿罢了,你瞧她现在得意,等四哥厌烦了,魏王妃进府,终有她冷室哭伤的时候,一个乡下长大的,怎比咱们这生养在京里的——夕儿,听姐姐的劝,咱们是长孙家的女儿,不急这一时,我不急,你还小,更不必急,这长安城里,还有几家女子有咱们身份贵重的,论出身、论样貌、论才情、论家世,她比不得,她们都比不得……”

(第四卷完)

第五卷

项上红玉何来由,银簪谁人插髻头,碧眼茫茫寻故人,笙笛剑蜓马不休。

第1章客谟来人

天下统分十道,江河山川不一,民俗风情各异,有繁华如长安洛阳,有繁华秀气如扬州钱塘,但在这些闻名遐迩的地界它外,这大唐国土山川,更多的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地头。

位于剑南道西部,濒近偏僻,有一座名叫客谟的小镇,镇子不算大,但东来西住的商旅人流之疾,却叫人咋舌,有言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么一座小镇,倒把这道理坦地一清二楚。

进了镇子,坑坑板板的土石街道很是宽敞,足够马队横三排地走过去,道路两边嘈嘈杂杂的尽是讨价还价声,木板儿木桌拼起来的摊子,麻布草席搭起来的棚子,操着各式方言的贩夫和商客,也不知相互之间是否能够听懂,只比谁的嗓门儿更大些。

若你是头一次来客谟镇,往那摊子上一凑,小心会惊噎了喉咙,不说那看着便让人难以下咽,但一出锅便被一抢而空的大饼,三个摊子上少说有一个摆的是明晃晃的刀子匕首,绳索铁钩,别的便是些你见没见过,听没听过的玩意儿,不知拿来何用。

不过,就是心惊,也千万别在脸上露出来,这小镇上多的是靠坑蒙偷扒为生的当地人,就躲在明处暗处,一双贼眼盯着,挑那易下手的羊羔。

镇上的客栈是不少的,从镇东到镇西,足有八家,当然,这挨着食宿环境的不同,又有高下之分,没钱的你就住西走,有钱的,您就瞅谁东门头一家——顺风大客栈。

“咕噜噜”声停下,正当午,阳高照,一辆马车靠在客栈门口,四面八敞的一楼,正在酒肉的客人注意到这动静,纷纷扭头看去。

大家可不是没见过马车,而是在客谟镇,马车这东西,实在少见,途经这里的,有几个是去游玩的,哪个不是打马前行,防贼防盗,有谁娇气地坐了马车来。

抱着这疑问,众人眼不眨地看那车帘被车夫卷起,从车上一前一后跃下两人,那头起的,是个浓眉大眼的男人,三十岁上下的样貌,身形偏胖,一身鲜绿的圆领儿缎袍,腰间还附庸风雅地别着一支纸扇,似是故意有意效仿书生打扮,却看不出肚子里有几滴墨水。

后头跟着那个,年约二十来岁,生的剑眉星目,肩宽体长,一身白色布衣,过肩的长发随意地拿了髻在脑后,手里握着一把尺长的短剑,这像是个侠客了。

“嗤,淮又是吃饱了没事干,活的太舒坦,游山玩水找到这里来寻了断的。”说这话的汉子声音不高,可周围听见的不少,都在心里赞同。

那绿袍的男人似是听见自己被人议论,笑眯眯地扭头看了出声这人一眼,被人当成是挑衅,一句荤话没能骂出口,便听西北角的楼梯一通咣咣当当声,窜下来一个小个儿,哈哈笑着,迎了上去。

“何老扳!我打楼上看着,就像是您的车子,这怎么地,春尾了,您又亲自出门行货去?”

这一嗓子谄的,方才那差点骂人的汉子,脸色不免变了变,就见那绿袍的胖子折起了纸扇,一记轻敲在那小个儿头顶,呵呵道:

“行啦,别打听那么多,腾出来四间上房,热水烧上,好酒好菜备楼上去。”

“哎!您等着,这上房只剩两间,我去撵出来两房客人,给您腾地方,要不,您先去我屋里坐会儿?”

“不了,我就在这一楼喝口茶,等几个人。”

绿袍胖子领着那白衣侠客,就在一楼入门拐角处挑了个空位坐着,那小个儿男人连忙上了楼去,方才还乱糟糟的一楼,当即没了声音。

方才下楼迎人那小个儿中年男人,可不是什么店小二,乃是这顺风大客栈的当家掌柜,外号“老搓儿”的,这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说是这客谟的地头一条蛇也不为过,你来这里住店的,还需得看见人脸色才行,平日这老搓儿别说是笑着同人说话了,就是收银子的时候,那鼻孔也是对着屋顶的。

这胖子是什么来路?众人心疑,有见识的,多是从那一声“何老板”猜出了大概,没见识的,也不敢放肆,这可是客谟,当街挨上一刀,白近红出,都没处叫官的地方。

“咕噜噜”地,又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众人一样去看,这车帘子一刮,便从中跳下两人来,两人头凑在一处,似在嘀咕什么,上了台阶,这才走正身子看路,只这么一扭头,就听客栈里响起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

这一男装一女装的两人,一般纤长个头,样貌自有不同,那男装的一身葱绿,眉清目秀,那女装的上桃红下丹米,红衫莹莹,眉飞鼻挺。两人好似画上走出的金童玉女,怎么也不像是会在这乱镇上出现的。

靠门口一桌上,坐着几个男人,一个露出两条毛绒绒的粗臂的汉子,在两人经过时,使劲儿嗅了一口气,忍不住邪笑道:

“真么水灵的一对小娘皮,瞧那两把小腰儿,啧啧,真当是穿了男装,爷们儿就瞧不出么,怎地,看我做什么,莫不是相中——”

话未说话,这调笑声就戛然而止,那这汉子同桌的“唰唰”几声抽刀响,边上看热闹的都没了声音,就瞧那一双瘦弱无骨的手中夹着两根细长的竹箸,只差三厘,便会扎进那一对微凸的眼珠子上。

“你说,方才用哪只眼睛瞧的我?”

那葱绿衣裳的水灵少年,被三人拿刀指着,一张口,圆润的音色,调里掺些蜀腔,却不叫人怀疑,若这汉子答是左眼,那根箸子便会插了进去。

“咯咯,”就在满座静观时,边上的红衫少女却捂嘴笑起来,“你吓唬他做什么,”不容众人虚惊.便又听她冷声续道:

“直接戳瞎便是了。”

“干什么呢!你们这是干什么!”

掌柜的老搓儿便从楼上匆匆地跑了下来,叉腰便要去骂那一桌抽刀戳眼的,可不等他唾沫星子喷出来,就被人抢了先。

“呵,这可真叫前后脚,说话的功夫,人都来了,别站着啊,都过来坐。”拐角里的绿袍胖子,不如何时从墙角探了头出来,冲那一对金童玉女招手。

“哟、死胖子你在啊。”红衫的少女笑吟吟地走了过去,那杏黄衣的少年甩手丢了箸子,扫了一眼举刀向他却不敢砍落的几人,也去那桌落座。

四人一席,还未来得及寒暄,客栈外,又有动静一一

“咕噜噜”,当第三辆马车停靠在客栈门外,里头的人已是见怪不怪了。

车帘被拨开,一双长腿步下马车,乃是个身量颀长的男人,一袭水色的长衫,腰间系着银带,气度沉稳,奇怪的是这人半边脸上,扣着的一只面具,黑灰色的面具甚不起眼,但那眼洞的地方黑漆漆的看不清眉目,叫人无端觉得神秘起来。

这人几步迈进了客栈,屋里的人方才发现,原他不只是一个,那修长的身影后头,还跟着一个,进了屋后,方才显出娇小的身形。

先前那要戳瞎人眼的少女便罢了,这又冒出来一个皮白柔嫩的小姑娘,直叫人怀疑.他们现在待的地头,还是不是鱼龙混杂的客谟镇。

“客官,您是用饭啊,还是住宿啊?”老搓儿是个人精,在这每天人流过万的镇上几十年,什么人往那一站,便能瞧出尊卑,这打发了几个弄刀的,便凑上去客串一把小二。

男人没忙着应他,朝里面走了几步,环扫一周,视线刚落在墙角的一桌,便听人叫道:“常四爷,这里。”

那张口唤男人的绿袍胖子身边,一身白衣的侠客,正例着一口白牙冲男人招手,同桌的四人一齐望来,露出不尽相同的笑容。

男人背后的小姑娘,不动声色地一眼瞧过去,将几人同心底的名头对上号。

白衣的侠客,是云州十三剑,沈剑堂。那绿袍的胖子,是锦州最大的茶马商何家,当家的何少知。那红衫的女子是红庄的毒师姚一签,那葱绿衫的少年,不得知。

四人一席,变成了六人一席,小姑娘在男人侧边坐下,抬头看见对面沈剑堂冲她眨了眨眼睛。

“小妹妹,叫什么名字啊,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忍住笑,她轻声回道:“我叫唐玉。”

“唐小玉啊,好名字,你是老四的妹妹?”

“不是,”她扭脸看了一眼身前的男人,笑道:“我是侍候少爷的。”

“不是他妹妹那更好,”沈剑堂嘴咧的更大,倒了杯茶水递给她,“不如我认你做妹妹?”

“邋遢鬼,你的废话怎么这么多,”红衫的少女斜了他一眼,伸手敲了敲桌子,冲对面的男人冷笑道:

“你以为咱们是游山玩水来的,还带着个使唤丫头,你脑子没毛病吧?”

“咳咳,”绿袍何少知赶紧咳嗽了几声,引得几人侧目看他,“有什么话,咱们上楼再说,可好?”

(突然开新卷,没有提前通知,向来们抱歉,今天整理了一部分大纲,争取十二点左右把二更奉上,新卷预告会后头会补上。)

第2章八人行

一座宽敞的纱帐床,两张对角的茶案,三扇背街的窗子,四幅鳖脚的字画,这便是顺风大客栈的上房,十两银子一宿,饭菜热水茶点另结。

“你那翻羽先前的主人,便是何老板吧?”

“是他。”

“他人看着是挺好说话的,唉,好好一匹宝马,平白被你没去,肯定心疼。”

“收拾好了么?”

“马上。”

将不重要的东西都放置好,重要的随身带着,又在洗脸架旁用热水绞湿帕子,她方走到茶案边,两手递过去。

“少爷,一路风尘,擦把脸吧。”

解开发间隐藏的细绳,取下半张灰色的面具,李泰看了她一眼,接过那帕子,道:

“有趣吗。”

遗玉终是忍不住摇头笑出声来,盘腿在他对面坐下,两手撑着下巴,轻声道:

“谁让你昨天才告诉我,只有沈大哥一个知晓你身份,害我突然变成了侍女丫鬟,这不练习一番,万一露了马脚怎么办。”

半个月前,他们离京南行,羽林军退走后,便在半道上兵分两路,文学馆真正去修书的学者被护卫送往东南沿途查访民风民情,遗玉和李泰则由一小波人马护送入蜀地,歇歇停停,今日方才赶到这集合的镇子上来。

她只道这次去寻药的都是李泰的好友,闹了半天,就连那红庄的来人也不知道李泰魏王的身份,唯有沈剑堂一人。

还记得在靠山村初识李泰时候,他便自称是常公子,这话没说假,出了长安城,他出门在外,是化名做常公子,对外家里宣称,家里经营的主要是酒业,在南方小有名头,人称“常四爷”。

要么扮他的表妹,要么扮他的侍女,遗玉心里纠结那表哥表妹的,便就选了后者。

“那位姚小姐,是不是同你有过节?”遗玉把玩着他摘下来的面罩,这灰不拉几的东西,戴着一点都不帅气,可是眼洞特殊的结构,却刚好背光影藏起李泰的瞳色,就是离近了看,也只当他是瞳色浅淡一些,而非异人的青碧。

听她提及那姚一笙,李泰的眉心竟然皱了一下,而后道,“没有。”

“哦。”肯定是有什么,不然在楼下,姚一笙为何对他说话那么横冲冲的。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两人都禁了声,听得门外小二传道:

“常爷,何老板叫小的唤您过去,说是柳公子和萧小姐都到了。”

上房都一个模样,何少知这屋里愣多出了一张丈长的桌案,七人面对面坐在两头,酒足饭饱后,遗玉侧坐在李泰身后,听他们商量事宜,悄悄打量着几人。

“该说的也就这样了,只一件事有改头,”说话的是眉宇比男子还要飞扬一些的姚一笙,“探得珍稀药草,我和一笛要先采,若是寻到药源采种,我和一笛要占四成。”

那青葱衫的少年,是同她一起来自红庄的,不知是何亲系,名唤姚一笛,同那晚在长安城外出手擒捕遗玉的男人一样,都是对兽类有研究。

“喂,姚一笙,先前不是说好了,你只要三成。”沈剑堂先不满出声,他伸手指着何胖子,道:“那地方是老何的商队死了一批兄弟找出来的,咱们八个人,你们也好意思要四成?”

此次寻药,并非空山摸金,而是握有确实可靠的消息,这一行人,便是要深入山林,觅些稀世的植草是一,拨采珍贵的药种是一,前者全凭运气,后者便是不能轻易相让的了,谁知道带回去十粒种子,是否能成活一株?

“他找出来了吗?”姚一笙毫不退让,“若是这胖子真找出来了,还会好心叫上我们分一杯羹?那大蟒山足抵得上千个这镇子大小,若没有我和一笛,你们能剩下一条命来,就算是好运了,再者——”

她眉尾飞扬,瞥了在座两人一眼,“八个人?你是不会数数吗,萧蜓是你的人,这黑面鬼干脆带了个丫鬟来充数,不就是想多分一份么,我懒得同你们墨迹,要么答应,要么我和一笛就不掺和了,我们红庄还缺你们这点药材不成,哼。”

“你——”

“公子,”坐在沈剑堂身边的女子连忙拉住了还待争辩的他,素气的脸上挂着安抚之色,“就这样吧,等到寻见药草,还要靠一笙辨识,这一路上,若少了他们,如何成行。”

萧蜓,正值芳华的女子,不知和沈剑堂是什么关系,却尊称他做公子,遗玉打量着这穿着豆青色劲装,瞄见她背着那那把足抵她半背宽的大刀,暗自纳闷,李泰说能诊疑难杂症的便是这萧蜓了,可她怎么看,对方都不像是学医的样子。

“咳,”半晌没没开口的绿袍何胖子,老好人地出来打了圆场,“这次寻药,少了谁都不行,,常四爷,你说呢?”

“若寻到晴明草和落叶为霜,是我的,别的无所谓。”李泰目的很明确,这两样药草,一样是他要的,一样是遗玉要的,大蟒山一行,不过是他们这次出游的目的地之一。

“四爷干脆,要我说,大家都是各取所需罢了,没必要在出门前就闹得不快,好了,若无人有异议,这事便走下了,一笙,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定下四成,姚一笙并没什么高兴写在脸上,双臂环在胸前,抬起下巴盯着李泰,要笑不要地道:“黑面鬼,我把话说在前头,你偏要带个丫头进山,若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拖了后腿,可别指望我会客气。”

遗玉明显地察觉到她目中的敌意,更加肯定姚一笙同李泰是有过节的,正迟疑是不是要表一表,她还是有点儿用的,便听李泰道:“累了,若没别的事,先回房休息。”

说这话,他已站起了身,遗玉“本分”地跟上,扭头看一眼从头到尾没有吭声的抱剑男子柳关,和低头喝茶的姚一笛,心道这世上还有比李泰话少的。

“咱们也回房去。”

沈剑堂领着萧蜓跟了出去,就听何胖子在后面叮嘱,“晚上早点歇着,东西都别落下,明日卯时启程。”

话毕,这胖子又冲笑的渗人的姚一笙,道:“一笙啊,我带了几匹好马在后头,这会儿应该到了,要不,你先挑挑。”

姚一笙勾了唇角,不见被李泰凉在那里有多生气,“好马?你那最好的马已送了常四,还有什么我能看得上的。”

“舌头伸出来。”

“啊一一”

“睁大眼睛。”

“嗯。”

“喜欢吃肉食吗?”

“我喜欢吃素的。”

“葵水来时,这里会痛吗?”

“不。”

“那这里呢?”

“痒…”

“会痒?”

“我是说,你按在那里,好痒啊……”遗玉憋着笑,缩起肚皮避开萧蜓的按压。

“呵呵,怎会这么怕痒。”萧蜓改而拿起她手腕放在自己耳边,凝眸听了好一阵,又试探了她颈子下的动脉。

“能诊出来吗?”

“无事,”萧蜓放下她的手腕,温声道:“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你年岁还小,多补一补便能养回来,不过日常还是要注意几点,一是不要喝冷水,二是多少吃些肉食,三是不要思虑过重,能做到吗?”

“能,我会注意的,谢谢萧姐姐。”遗玉乖巧地应声,萧蜓脾性温和,人很好相处.两人坐在屋里说了会儿话,便熟了起来。

“你在屋里坐着,这镇上不安全,别乱走动,我去喊常四爷过来。”

“好。”

“……不要多嘴。”

“医者仁心,萧蜓并非口舌之人,就是公子那里也不会多说半句,常四爷放心。”

僻静的是廊拐角处,背负着长刀的萧蜓看着远走的男人背影,轻叹一声,转身进了隔壁的屋子。

李泰背着手,在房门前站了一会儿,抬手去敲门时,仔从里面被人打开,低头便迎上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去哪?”

“房里没水了,我想叫小二打些上来。”遗玉提起手里的茶壶示意他。

“累吗?”

“不累,昨晚睡多了,这会儿还有些头疼。”

“那去收拾下,我带你出去走走。”

“行啊,你等等。”

车行半个月抵达这里,好不容易得机会离了长安,遗玉只怕自己见的不够多,这客谟也是远近闻名的商镇,自有不同风貌,她有心四处转转,又顾及自身安全,这会儿李泰提出要带她出去,自然是乐意的。

于是把茶壶放了回去,又挎上随身的布袋,遗玉便跟着李泰出了顺风大客栈。

这大下午的,街上的叫卖声在楼上前能听见,两人走在这不乏胡人的街道上,没多显眼,遗玉一手被李泰拉着,左顾右盼地打量沿街的摊贩和行人,见到戴高帽,穿异服的,便多看两眼,见到卖刀子钩子的,便会扯扯李泰的手叫他瞧瞧。

在一家被人一抢而空的卖饼摊位跟前停住脚,遗玉好奇地捏了一小块仅剩在筐里的碎屑放进嘴里,嚼巴嚼巴,又捏一块递到李泰唇边,小声道:“咬不动。”

他张嘴让她把饼屑塞进口中,囫囵咽下后,平声补充道:“难吃。”

(这章是加更,昨晚码着码着睡着了,刚醒,囧囧地抱歉,今天会多更的,亲们原谅瞌睡虫上脑的果子吧。附本卷预告:

事经转折,随心由性的李泰在向遗玉表言之后,这身份、年龄、出身都相差不少的两人,总算是相携手。承诺要等遗玉两年的李泰,暂以侧妃之位将她带离了长安,选在太子失势,吴王声弱的时候离京,他是否真有问鼎皇权之心,他是否真能做到“只你一人”?再次孑然一身的遗玉选择了留在李泰身边,下定决心要改变的她,抛去了优柔寡断,凭着一颗更加勇敢的心,能否在一番洗历之后,变成足以站在李泰身边的女人?)

又见红庄来人,李泰当年红庄一行未解,沈剑堂身份成谜,卢氏是否身在洱海南诏小国,且看此西南一行,当有分说,道是——

项上红玉何来由,银簪谁人插髻头,碧眼茫茫寻故人,笙笛剑蜓马不休。

第3章入山

黎明天未亮,遗玉就起了床,昨天何少知只要了四间上房,傍晚吃饭时候,那掌柜的老搓儿又给一屋里搭了一张小板床,刚好够八个人拼拼凑凑住。

她轻手轻脚地穿戴好,看一眼对面床上还在睡的人影,便摸了出去。

二楼转角是个天井,能够看见楼下街上动静,遗玉在那里寻着似乎从早到晚都坐在那里看客的老搓儿。

“掌柜的,你早起啊。”

“嗯,嘿嘿,小姑娘怎么不多睡会儿。”老搓儿抱着茶碗扭过头,见是遗玉,便笑呵呵地打招呼,他官话说不大好,口音很浓,但遗玉还能听懂。

“我有嘛烦你,咱们客栈的厨房,借我一下可好?”

“啊,这可不行。”老搓儿想都不想就拒绝,在这客谟镇,一间厨房就管着百来张嘴,可是一家客栈的命根子。

“我又不是做坏事,只是我家少爷吃不惯你们这儿的饭菜口味,我想借了厨房来做些能够捎带的,你就当行个方便嘛。”遗玉说着话,从腰上摘下一只小袋,在手心里倒了七八粒黄橙橙的金豆子,递了过去。

“这、这你不是为难我么。”老搓儿盯着那一手心的金豆子,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要是何老板知道我收一一”

“收什么啦,你就是好心借我厨房用。”遗玉笑吟吟她将金豆子搁在他伸出的手掌上。

蹭了蹭鼻尖的汗珠,遗玉把锅里最后一张烙饼揭了出来,放在案板上凉着,又去灶火边搅了搅那一锅蛋花粥,回头准备去切饼,险些被身后正下手撕饼吃的贼吓地叫出声。

“你、你、早。”

“不早了。”青葱衫的少年撕下一块手掌大小的烙饼,不怕烫地塞进嘴里,另一手指着她后头的粥锅,毫不见外道:“咸一碗来,我饿了。”

不怪姚一笛叫饿,这客谟镇上的东西,的确不怎么好吃,就昨天中午接风那一桌,也是因为众人赶了远路饿了,才勉强下咽,晚上那一桌饭菜,咸不咸、淡不淡,八个人根本就没吃多少,想着入山再打了野味来烹。

“喏。”遗玉两手端着一碗热粥递给他,看他随便吹了两口,便咕咚咕咚地咽下去,傻了眼。

“你不怕烫吗?”

姚一笛拿袖子擦擦嘴,伸手又扯了一块饼,重申道:“我饿了。”

“我说,这是偷偷吃什么好的呢,都不叫上我们!”同样饿了一晚上肚子的沈剑堂,也从楼上寻了过来,萧蜓跟在他后头,冲遗玉点点头,背后的大刀依然挂着,直叫人怀疑她晚上睡觉时候是否都不取下。

沈剑堂和姚一笛一个德性,撕了饼就住嘴里塞,萧蜓好歹还问过遗玉一声,是否方便,得她同意,才去盛粥来喝,又过了一会儿,何少知、姚一笛和柳关都不约而同地寻到了厨房。

李泰最后一个找过来,扫了一圈就在厨房吃喝起来的几人,看着在中间忙着盛粥递饼应付他们的遗玉,发出一声冷哼,几人这才扭头去看他。

“呀,睡醒了,快来快来,这儿还特意留了一碗粥给你呢。”沈剑堂拿袖子抹抹嘴上的饼屑,举起手里喝剩没几口的蛋花粥,对李泰招招手。

“我吃饱了,你们慢用。”姚一笙看见李泰人,便放下碗,拉上还在刮锅底的姚一笛,大步从他身边擦过。

“我去后院看看马。”何少知向遗玉道了声谢,冲李泰笑笑,也离了厨房。

“公子,这时候不早了,您回去在洗把脸如何?”萧蜓温声拉着沈剑堂离开,寡言少语的柳关拿起案板上最后半块饼跟在两人后头。

这下子,方才还热闹的厨房,便只剩下两人,遗玉冲李泰耸耸肩膀,指指满是碎屑的案板,道:“少爷,你起晚了。”

“你倒是勤快,”听不出是否在嘲讽,李泰走了过去,在她身边的食案上坐下,转眼便有一碗尚冒着热气的粥摆在面前,抬头看她,却是不知从哪里又变出一张锅盖大小的烙饼,仔细切好成饼丝.装了一小碟递过来。

“我见他们吃的快,偷留了一碗下来。”遗玉擦擦手,解下围裙在他对面盘膝坐下,一手托着下巴,指着那碟子烙饼,道:“多做了两张,路上带着吃,外头街上的干粮,忒硌嘴。”

“你吃过了吗?”李泰喝一口温热适口的蛋花粥.抬头问她。

“我这不是等你呢么。”

“一起。”将手里的粥碗递过去,见她腮上微红地接过,心念一动,便伸手抚去,还没碰到她脸,就被侧头躲了过去。“吃饭。”遗玉清清嗓子,正色道。

七匹好马搭上行装,八人在天明准时离开了客谟,一路朝西边几十里外的山群行去,从偶早上到中午,沿途的小村庄渐渐稀少,等到下午,到了目的地的山脚下,四周已是没了人烟。

大蟒山,这剑南道西的群山甚多,多是重名的山群,叫大蟒山的少说有三五座,几人中只有何少知清楚通往山口的路,在山脚徘徊了一阵,方才寻到那条通路。

在林中走了一段,渐入山林,众人便不敢再快马,遗玉坐在李泰身前,身下马儿晃晃悠悠的,她仰头望着两边一望不见顶的墨青山壁,吸着山林中独有的爽气,乘了半日马的疲惫一扫而空,小声对李泰道:

“这山里有老虎吗?”

“哈哈哈,”骑马走在他们身侧的沈剑堂大笑了两声,显然是听见了遗玉的询问,插嘴道:

“这山里可不只有老虎,还有熊、有野狼、有山豹、最多的还要数蛇群,多是有毒的,那身子啊,长的能有三丈,一张嘴就有五尺.被咬上一口,就休想活命了,怎么样,你怕不怕?”

“怕。”遗玉老实地点头,心底却在好笑沈剑堂竟像吓唬小孩子一样在吓唬她。

“邋遢鬼,你就这么点出息,吓个小姑娘,很得意?”骑马走在最前头的姚一签回头冷嘲了沈剑堂一句。

“我说,我哪里吓唬她了,我说的是实话行不行,要说这山里没有凶禽猛兽,那才是骗她的,等下蹦了个老虎出来挡路,她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遗玉见他们俩拌嘴,便仰头看着李泰的下巴,又放低了一些声音,道:“蛇群很多吗?”

“多。”不等李泰答话,一边又有人插嘴,遗玉转头看着懒洋洋骑在马背上的姚一笛,这比姑娘还要秀气些的少年,一手扯着僵绳,一手转着半尺长的短笛,斜眼看着她,道:

“你怕蛇?”

“还好吧,一只两只是不怕,但要是一群,那就……”遗玉神情别扭,女孩子少有不怕蛇的,尤其是一群,想想就恶心。

“哦,”姚一笛理解地点点头,突然指着对面的山壁,道:“你看——”

遗玉闻言,下意识地扭头,定睛一看,脸色瞬间染上一层青白,离他们三四丈远,那坑坑洼洼的山壁上,盘桓着一团一团扭曲着身子的小蛇,少说也有二十来条,粘答答的身子,叫人胃里泛酸。

“一一是怕那样的吗?”姚一笛续上后半句话。

被两边人无视了半天的李泰抬起手,把遗玉僵硬的小脑袋按在胸前,瞥了一眼睑上挂着恶劣笑容的姚一笛,虽被面罩遮住眉眼,但警告之意还是很清晰地传达给了这感官敏锐的少年。

“……姚一笙,你既然这么说,等下要是有老虎出来,我可不管你!”那头沈剑堂不知被姚一笙哪句话踩到了痛脚,恼了她一句,便不再做声。

有言道,在水没说沉,在林莫言虎,这话如今看来是有道理的,沈剑堂话音弗落,众人便闻见这山道间响起一声浑厚的叫声:

“啊唔一一”

“姓沈的,我以后干脆就叫你乌鸦嘴好了。”姚一笙一边嗤笑,一边放缓了马速,凝神看向前方不远处被树丛遮住的山角。

其他几人也都各自戒备起来,这西南山林中的老虎可不是纸做的,有迷道的商旅,往往命丧它们口中,不知见过多少血光,凶猛残忍,听这一嗓子闷吼,还是个大家伙。

李泰感觉到胸前的小脑袋乱动,没按着她,由她转过去打量前方的林子。

“啊唔——”

又一嗓子威势地叫声,刚才还远的声音,此刻是震耳欲聋,遗玉屏住呼吸,盯着前方路口似是从天而降,将近一辆车厢大小的花斑虎,这猛虎半点都不怕生人,此时天色未暗,她还能看见试探着靠近的它,张大的血口中,利齿上滴流的涎水。

好大一只老虎!

“嗬!老沈,你这是把山里的虎大王招来了吧。”何少知这胖子愣了愣,这时还有心思去开沈剑堂的玩笑。

“啊唔一一”

“都别动,柳兄,你和我一起上,咱们俩一一沈剑堂话未说全,遗玉便见前头一匹马背上,射出一道人影来,手起刀落,半丈的长刀闪着寒光,当空便劈向了拦路巨虎。

来势汹汹,闪躲稍迟,那虎身上便溅起一丝血花,可这山中的猛虎,又怎堪忍受这般藐视,受了伤,反而更凶,拖着巨大的身子,竟然一缩一蹿,跃起了足有一丈高低,张嘴扑向刀客。

(今天的一更)

第4章黑色的眼睛

一人一虎,在这山道狭角处对上,一气势洪勇,一猛不知退,长刀劈砍,有进无退,虎爪撕拍,有来无回,声声厉斥,雷厉风行,夹杂着猛虎的咆哮,在这山间回响,快若了了,慢说十几招,但听一声嘶嚎,这身形缠斗中的一人一虎,双双向后退去。

“啊唔——”

腰背染血的巨虎,死死地盯了一眼对面人马,虽有不甘,但还是一个转身闪进了身后的林中。

“唉、唉,放虎归山,怎使得?”沈剑堂一声怪叫。

“公子,这虎儿是只母的,腹中孕有虎仔,不当杀。”

遗玉又吞了一口口水,看着人前温婉的萧蜓,甩去堪比她身高的长刀上点点血迹,反手插入背后缚绳,抬头对着沈剑堂温言劝说。

人不可貌相也!

“萧蜓,你有必要这么假惺惺的吗,”姚一笙似是不满她作为,似笑非笑地讥道:“如此说来,这老虎待在山林,不知害过多少迷路人的性命,杀它有何不可?”

“可是,那些人与我何干?”萧蜓眼神奇怪地看一眼姚一笙,翻身上马。

这究竟是心慈还是心冷,遗玉看在眼底,倒是分不清楚了。

天色暗下的时候,一行八人已经在何少知的引领下,到达了一条三道岔口前,算是进入了大蟒山深林的边缘地带。

“下马歇歇吧,再住里头走,路我就不大清楚了,我的人就探到这三道口,有幸在这深林中活了一条命回来的,便也只记得到这里的路,至于那生着满是珍稀药草的山谷,我是不知该住那里走了,一笙,这后面的路,便要看你的本事了。”

“一笛。”几人下了马,姚一笙喊上姚一笛,两人结伴走到各条岔口附近,拨弄周边生长的草木,或是检查脚下的泥土和山壁上的石层,逐渐朝里走,不见了身形。

大约等了小半个时辰,姚一笙才折回来,对众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