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泪,在寒风中被吹散,终于一滴都没有了。
【第八章·完】
第九章 漩涡 (一)
第九章漩涡
索锁给面案上的面果子盖上盖巾,转头对在烧火的静心说:“静心师父,我来帮你吧?”
“不用你。我来就好。”静心的脸被灶火映着,红彤彤的。她抓了麦秸放进灶坑,里头的火燃的更旺了些。
索锁把面果子放进锅里,在她身边的小板凳上坐下来。山里真冷,她早起过来帮忙蒸面果子,活动开了倒是觉得浑身暖和,这会儿坐在灶边,更是一点都不觉得冷了敦。
“要是困了就去睡个回笼觉吧。”静心说。
索锁摇摇头,说:“睡不着。誓”
她前晚到这里来的,敲门敲了很久。姥姥还没睡,和定敬师父在说话。看到她来,一点都不意外…就是看着她大包小包扛着东西,身上却只穿了薄绒衫,像是匆匆赶过来的样子,她们有点不理解。
她没解释为什么会这样就来了。她万幸身上有钱,去超市买了些菜,雇了辆黑车来了这里。她在四面透风的黑车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人跟着车子一路晃晃悠悠地来,连路灯都没有的山里,敲打山门的铜环时,她甚至都没指望里头加起来二百多岁的三个老太太会及时给她开门。
她以为或许她得在山门外熬过一晚。
身上这件羊绒衫是御寒利器,但是接近零下十度的夜晚,她交待在这里也未可知…还好。她们好像在等着她来似的,用一屋子的温暖迎接她。
穿上僧袍戴上帽子,她好像也挺像那么回事儿。
当时她很快就洗洗睡了,可是一晚上总是翻来覆去的。第二天晚上还是一样,仍旧是睡不着。
姥姥浅眠,她睡不着也只能躺着不动,尽量不要吵到她。长时间躺在硬邦邦的炕上,尽管炕热的很,还是累的骨头都疼。
昨天她动手做了两顿斋饭。定敬和静心师父都很高兴,姥姥也高兴。但是姥姥并没有像她们那样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
“你做的斋饭一次比一次好了。”静心轻声说。她总是柔声喜气的,边烧着火,手上的念珠也转着。
索锁微笑下,说:“我以后要不专门开个服务项目,做斋饭吧。”
她好像因为自己能想到这个好主意特别高兴,手搓了搓,把沾的面渣渣都搓掉。
静心师父笑着说:“生财有道。”
“对不起,佛门净地,说这铜臭气重的话。”索锁微笑着说。
静心师父笑起来,伸手给她擦了擦下巴上沾的面粉,并没有说什么。
索锁的脸在灶火这桔红色的光芒中,并不像白天看起来那么白,黑眼圈也不明显,显得气色非常好。
“你长的很好看。”静心师父说,“定敬师父说,你的样子很有福气。”
“她有没有说,我能活多久?”索锁拿了麦秸,在手中捋着。金黄色的麦秸在指尖跳跃着,“我有点儿贪心。有福当然好,有寿更好。最好还要有财,那人生就圆满了。”
“小小年纪不可贪心。人生在世,没有不过沟坎的。过去一个坎,福气就多一点嘛。”静心说着,往灶底填麦秸。
索锁听她的话,明明是很淡的,却好像句句有所指。
她想要说什么,听到外头有动静,好像是姥姥在叫她。她忙站起来开门出去,果然姥姥和定敬站在院子里,是念完早课出来了。
“锁锁来,陪我出去走走。”姥姥微笑着说。
“好。”索锁回身关好厨房的门,跟静心打个招呼,跑下来站到姥姥和定敬师父面前。
定敬师父看看索锁,突然伸手过来,用她温热的手掌捂了捂索锁的耳朵,说:“去拿我的围脖围上吧,你小孩子不经冻。”
索锁笑着摆手,说:“小孩子才经冻,火力壮的嘛。”
定敬师父到底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给她围上,看看她,说:“陪你姥姥出去遛遛弯儿,她从来了就没出山门。”
“嗯。”索锁答应着,又问她要不要一起来。
“我去看看面果子蒸的怎么样了。”定敬师父筒着手,笑眯眯地说。
索锁笑道:“整天惦记着吃的,一点儿不像出家人。”
定敬师父做出要打她屁股的样子,索锁也忙躲避着,一溜小跑儿追上姥姥,扶着姥姥穿过院落跨出山门——太阳初升,朝霞满天,山里清净的空气冷的砸牙,可是也干净的让人通体舒泰…早起的鸟儿在枝头的鸣叫,更让人神清气爽。
索锁扶着姥姥走到平地上,才放开手,深深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姥姥走的很慢,手里拿着佛珠,一颗颗轻轻地拨着。索锁跟在她身边。等走了一段不近的距离,她提议姥姥休息下。她有点气喘,姥姥反而气息均匀。
姥姥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来,要索锁坐。索锁就过去。
姥姥望着山里远近的景色,跟索锁说说这里、说说那里,像是很喜欢。索锁听着,就是点头。这地方她不久前还走
tang过一次,并不陌生。她以为自己没有留意什么,其实这里的每一处景色都像是印在了脑海中…“比前些日子荒凉多了。”她说。
山间的黄叶似乎被风都吹落了,只剩下苍凉的墨绿和点缀其间的黄褐色岩石。偶尔一抹暗红色,像是干涸的血迹,望着总有些触目惊心。
她此时不愿意多看一眼,想早点回去庵里帮姥姥收拾行李好回家去。说好了早饭后走,从附近村里雇了车,会准时过来接她们回城去的。
“两晚没睡好了吧,索锁?”姥姥轻声问道。
“嗯。”索锁转了转脸,望着山间冻了一层白冰的山泉。
她来了之后,没有跟姥姥谈过什么。两人似乎有默契,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说那个重大问题。她知道姥姥一定了解她为什么深夜进山。姥姥也一定明白她的心情。但是她不能不等着姥姥开口,她知道自己的性子不好,一旦开口,说不定就成了质问。即便她质问了,姥姥也会谅解。她跟姥姥之间,这点程度的了解还是有的。
“把预订好的宴席推了,这可不好。”姥姥说。
索锁低了头。
她的靴尖磕着面前的小石子…姥姥听见她打电话取消预订了。在她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之前,最后两个电话都是客人打过来抱怨的。
“状态不好的话,去做了也达不到客人的要求。不如不要干。”索锁说。这样造成的影响她还不能估计。从她开始做这行,临时取消预订的情况很少出现。就算别的她都不怕,那为数可观的订金,赔起来会让她心疼,还有预备宴席的前期投入,价格不菲…更别说毁掉的信誉,那是怎么弥补都弥补不了的损失。
她一脚将石子磕飞,就听见姥姥说:“有件事姥姥得告诉你,锁锁。蒙经理陪着买主来这里拜访过我。”
索锁点头…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刻。
她没看姥姥。在来的路上她甚至都想过,见面要跟姥姥大吵一架。但这一天两夜之后,别说吵架,她竟然连问一句都觉得没有力气了。
“买主姓范。是个做生意的先生。富起来是这二十年的事,白手起家的,很想要个有历史的房子。”姥姥轻声说。
索锁眉头一皱,问道:“姓范?”
“姓范。范…范什么我一时记不得了。有家很大的公司,很有点名气。他带着老房子的资料上来的,和我说一旦他买下房子,要怎么维护保养。我不懂那些,也许你可以看看…我觉得他准备的资料很充分的,并不是空口说白话。”姥姥说着,看看索锁变幻不定的神色。
索锁没说什么。
她当然想象得出那些资料是什么样子的…要多么详细,就有多么详细。
彭因坦的专业课是可以考到满分的成绩的。她见过他的工作成果。经他手的准备工作,不要说外行的姥姥,就是她,也不是照样在看到的时候,震惊了一下吗?
“范先生很有诚意。来了两次。第二次是他带着太太上山来烧香。范太太也是个实在人。范先生说如果我们实在舍不得离开老屋子,他本人也并不是非要马上入住的…”姥姥说到这里,顿了顿,索锁转过脸来看着她,她就望着索锁的眼睛,点点头,“当然意思便是我在有生之年,和你都可以住在老屋子里。如果还有别的条件,我们尽管可以提出。”
索锁听着,问:“那您觉得这条件还合适吗?”
“你觉得呢?”姥姥反问。
“姥姥,”索锁抬起头来,望着远处淡淡的山影,“我博雅姐、您的孙小姐活着的话,会怎么办?”
姥姥沉默了片刻,说:“锁锁,博雅毕竟不在了。我不希望你因为对她一个承诺,让老房子和我成为你的负担。”
第九章 漩涡 (二)
“姥姥,我得跟您说多少次您才能信我,您跟这老房子从来都不是我的负担。”索锁有点没力气。
这个话题是第几次触及,她不记得了。她总觉得是跟姥姥一起在努力地过日子就行,这些话既没必要说,也最好不要说。
“虽说不把我们当成负担,其实还是负担。”姥姥拍拍索锁的手。
索锁握住姥姥的手,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就是博雅在,我想这老房子,她该卖掉也照样卖掉的。博雅不是你,没那么死心眼儿。”姥姥微微一笑,看着索锁说誓。
索锁想了想,的确是。
郑博雅是什么人呢?鬼精鬼灵…有时候就被形容做“最会见风使舵”的一个人敦。
可是她越想到这,越有一股捶心之痛。偏偏这又不能跟姥姥诉说。
姥姥发觉索锁的手发抖了,握紧了些。但是她手上的肌肉筋骨毕竟已经松软无力了,这么用力,索锁仍然感觉不到姥姥的力量…她低头看着姥姥的手。
因为以前常年动针线,食指中指都有点变形了。
博雅就说过,这老太太对他们家、对她都是有功劳的。
“…姥姥,我不是博雅。今天她活着会做什么样的选择我不知道,我也不能推测。我就说我的想法。我答应过她照顾好您,就是要做到的。至于这老房子,她在很困难的时候,都没有把老房子卖掉抵债。她跟我说过,她到了那个年纪,什么都经验过了。最后就是希望能和她的父母亲、和您都一样是在老房子里过一辈子。但不幸,她没能实现。她遗愿如此,我答应她,该替她做到。”索锁说。
“锁锁,你尽力了。”姥姥说。
“姥姥,我就想说,身体累一点是没有关系的,心里总是高兴的…三年了,我为这老房子付出的每一分努力,抬头可见,低头也可见。要说舍得,我真舍不得。但是房子在您名下,您老才是主人。还是那句话,如果您决定了,我尊重您的想法。”索锁说着,跟姥姥点了点头。
“姥姥知道你的心思。姥姥也都看见了。”姥姥说。
“所以您说吧,要怎么办,都行。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跟着您。”索锁说。
“合同呢,就在我手上。”姥姥说。索锁又点头。“人家都签字画押了,我呢,还在犹豫。我就想,小锁锁要是在我签字之前来接我,我就再考虑一下。”
索锁一直在听姥姥说的话,一个字都舍不得漏掉。她的心其实是跟着姥姥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在跳,像下台阶似的,一点一点往下落…但是姥姥说到这,却让她愣住了。
“姥姥?”她睁大了眼睛。“您的意思是…”
老太太看着她的黑眼圈,在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显得非常触目,但是眼睛也真亮。这孩子有一对特别让人难以拒绝的眼睛,不管她说什么,哪怕不说话,只要看着你,就足以让人心里打鼓…可是她接下来的话就尤其难以出口。
“来,姥姥和小锁锁打个商量吧。要是你能照姥姥说的都做到,姥姥就不讲信用一次。”姥姥说着,拉了索锁起来。
“…真的?”索锁问。
“来,边走边说。”姥姥指了指翠竹庵的方向。
索锁这会儿当然对姥姥是百依百顺。别说是边走边说,就是让她现在跳下这冰凉的溪水去,她也是肯的,“那您倒是说啊。”
老太太戳了下她的腮,说:“听着。”
索锁忙说:“听着听着。”
“以后不准去做危险的事。可以骑车玩玩,不准去赛车。”姥姥说。
索锁挠挠头,说:“哦。”
“要是缺钱了,就想办法变卖家里的存货。你不能欺负姥姥什么都不懂,说这个没人买、那个不好卖。要是逼急了,姥姥也是可以背着银器去早市的。”姥姥数着第二条。
索锁挠挠耳朵,说:“那…今年连暖气都装上了,往后没什么了不得的花钱地儿了嘛。行!”
“再有,”姥姥拉着索锁的手,“这个最容易。”
索锁和姥姥走下山路,正听着姥姥说呢,忽然间一抬头,看到一辆眼熟的车子停在前面不远处…她心里一顿,就听姥姥说:“好好儿地谈个恋爱,结婚去。”
索锁不吭声。
那车子赫然是彭因坦的。车在,人没有理由不在。
她的目光在周围一扫,并没有发现他。
索锁一分神,就没有顺着姥姥的话商议,姥姥皱眉问道:“这个很难为你?”
“姥姥,您这不耍赖呢嘛…好好儿地谈个恋爱我倒是能答应,结婚这不纯属…您老诚心的呀?”索锁扶着姥姥上台阶。
老太太不要她扶,袖着手沉下脸来,说:“那没的商量了。”
“姥姥…结婚有什么好啊,男人有什么用啊!”索锁跺着脚说。“那您一辈子没结婚,不也照样有人给您养老送终么?”
tang“我有你,你有什么?你到时候哪里去找个索锁?”姥姥瞪了索锁一眼,不想理她了。
“那现在社会哪儿还有人为了将来有人养老送终结婚的啊…女孩子哪个不是像我这样,赚钱养家、独立自主啊?姥姥…姥姥!”
索锁一路跟姥姥走到山门外。她絮絮叨叨地念着,姥姥都不接茬儿说。
“姥姥!”索锁转过身来,拦在翠竹庵门外。
姥姥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沉默一会儿才说:“也不是非要你马上结婚。就要你个态度。到了一定的时候,我拦你都拦不住…答应不答应?”
院子里有“嘭嘭咔咔”的又沉又稳很有节奏的声音,伴着清清的悠扬的诵经声。
索锁听着这声音,就觉得仿佛是有什么东西一下下打在她心上…她看着姥姥,点点头说:“好。”
老太太听她答应了,倒也没有什么特别高兴的神色,平平淡淡地说了句“那就这么说下了”,抬脚准备进门。
索锁让开道,姥姥迈步进门,走在了前头。索锁跟上去。从姥姥轻松的脚步,她就看得出来姥姥心里一定是高兴的…可是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反而越走越觉得脚步沉重。
跨院的月洞门里人影一闪,静心师傅抱着一大捆木柴走出来,站在走廊上看到索锁和姥姥,微笑着站一站,指指月洞门里,说:“你们可回来了,彭先生来了好一会儿了。听说你们散步去了,他在帮忙劈柴等着你们回来呢。”
姥姥惊讶地问道:“谁来了?小彭?”
索锁不出声。姥姥看看她,就往跨院走去。
索锁站在姥姥身后,看着院子里大树下正在挥舞着斧头劈柴的那个挺拔舒展的身影——他只穿了件白衬衫,还卷起了袖子。清晨的阳光穿过柿子树的枝杈落下来,落在他的白衬衫上,像是印上了淡淡的花纹…他拿了圆木竖着放在墩上,斧头大力地挥出去,圆木瞬间就被劈成了两半、四瓣…他拎着斧头,一转脸看到她们,微笑一下,先叫了声“姥姥”。
姥姥并不掩饰她的惊讶之色,问道:“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今天周六,没什么事。”彭因坦回答的很含糊。
姥姥却像是没有听出来这里头有什么不对,微笑着说:“我们今天就回去了呢。”
彭因坦看了眼站在姥姥身后一言不发、脸上冷的像挂了层霜的索锁,说:“所以我不就来了嘛?说好了您回去的时候,我来接。”
姥姥微笑着,也看看身后的索锁,说:“我以为你忙,不能来了。索锁已经联系好车了。”
“我都来了,您还用坐别人的车嘛?”彭因坦微笑着说。
“老沈,老沈!”定敬师父从正屋出来,笑眯眯地招手让姥姥过去,“来,我有事问你…小彭,别劈柴了。够我们烧很久的了,让锁丫头带你去洗洗手吃早饭。丫头,小彭还没有吃早饭呢,去,先拿面果子给他吃。”
姥姥笑着先走开,也让索锁带彭因坦去吃早点。
索锁却没有出声。
彭因坦拄着斧柄,静静地望着她。
索锁回身看姥姥跟定敬师父进了正堂,也没有转过脸来看彭因坦。
彭因坦却也不急着去碰她的钉子,而是把剩下的几块圆木劈了。然后放下斧头,动手把劈好的柴禾捆成一捆捆的,摞在墙边的位置。
索锁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做这个,像是在看一部默片。直到彭因坦拍着手上的灰,走到她面前几步远处,她才看了他一眼,说:“水在后头,饭厅也在后头,你跟我来…”
她抬脚就走,彭因坦在她身后叫了她一声。
第九章 漩涡 (三)
“索锁。”他声音不高不低的,却像是被她的脚步踩碎了。这两个字听起来支离破碎的。
索锁没回头,彭因坦也就没有再叫她,而是跟着她来到后院。后院狭小,饭厅和厨房在北面。饭厅外有个露天的水池。索锁过去拧开水龙头。这水是很冰的。这两天她都用这水洗脸洗手的。这时候她才看了彭因坦——彭因坦过来,把袖子再卷好,正准备洗手,里屋的静心师父从窗户里看到他们,马上推门出来,喊他们快点进去,说:“水太冰了。灶上烧的有热水,进来用热水洗。”
索锁就把水龙头关了,先进了屋。
彭因坦跟着进去,眼镜片顿时蒙了一层白雾。屋里的温度和外头的干燥寒冷真是天壤之别,而且温暖中还有热气腾腾的麦香。彭因坦顿时觉得肚饿。但眼镜片的白雾没消失,他还看不到索锁的表情,也知道这顿饭要是想吃到,恐怕得忍了索锁的白眼…饿当然是很饿了。
先爬山又劈了半天柴,可都是体力劳动。
静心师父忙着往八仙桌上摆碗筷和早点,转眼间看他们两人都还站着,就请索锁帮忙给彭因坦倒热水洗手敦。
“我自己来吧。”彭因坦看到灶台上放着一把铜壶,正要过去拿,索锁先他一步拎了过来。
一旁架子上放着洗手的白铁盆,索锁先往里头舀了冷水,示意彭因坦过来。她把铜壶里的热水倒进盆里,边倒,边伸手试了下水温,然后抬眼看他,说:“你试试凉不凉。”
她说着,又往水盆里倒了些热水。热腾腾的的水汽在两人之间氤氲着,彭因坦镜片上就又添了一层白雾。
“不凉。谢谢。”他说。
索锁给他指了指毛巾,他点点头。索锁一走开,他把摘了眼镜,干脆连脸都洗了洗。
劈了半天柴,也出了一身汗,总觉得灰头土脸的不得劲…
他擦着脸,看着去给静心师父帮忙的索锁——她穿着长又肥的僧袍,整个人像被装进袋子里似的,一走就像是个飘着的灰色影子…她动作麻利地把蒸锅里的面果子都拣出来。整个房间里都被白汽笼罩着,像仙境似的。而她长袍阔袖,一活动,云雾都流动起来了似的…她不知道跟静心师父在说什么,脸上是带着笑意的…
彭因坦站在那里将毛巾重新挂在架子上,看着索锁。索锁应该知道他是在看她的,但是她像是专心于忙着手上的活儿,根本不在意。
等静心师父开门出去了,她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
彭因坦把袖子放下来,整理好衣服,还没等他走过去,就听索锁在说:“吃过早饭就走吧,跟姥姥说你有急事要先回去…”
她看都不看他,完全像是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