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丫鬟们全下楼去,白英华才开门进去,反手又关好屋门。

林莫然站在屋中,温和淡然地看着白英华。

“沈夫人。”

白英华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微沉脸色,“林先生,别来无恙。”

林莫然微颔首,“冒昧来访,请夫人见谅。”

白英华并无恼怒,只是脸色微沉,伸手示意林莫然在几案边坐下,“林先生冒这么大风险来府里见我,所为何事啊?”

林莫然道:“一笔生意。”

白英华脸色愈沉,“什么生意?”

林莫然道:“钗十,香粉二十,胭脂二十。从广州来,到武汉去。”

看着谦逊静定的林莫然,白英华道:“林先生,想必你很清楚自己犯了沈家什么禁忌,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接你的生意?”

林莫然依然温和地道:“夫人的这项生意本身不就是在违反沈家禁忌吗?”

“这是两码事。”白英华沉声道,“无论你给出什么样的价钱,你的生意沈家不会再做。当然,我还是会对你的行踪保密。”

林莫然微蹙眉,“夫人,我并没想用钱与您进行这次交易。”

白英华站起身来,“你还是尽快离开吧,你那里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白英华走到书案边,在案上翻找起账簿来。

短暂沉默,白英华甚至以为林莫然已在她不察中离开了书房,忽然又听到林莫然温和静定的声音,“夫人,三少爷尚未回府吧?”

白英华收拾账簿的手立即停住,整个人像是被林莫然这一句问话冻结了似的。

转身,白英华满面阴云,“你知道他在哪儿?”

“是。”林莫然微颔首,道:“三少爷如今身陷险境,随时有性命之虞,我可以想办法把他解救出来。”看着白英华略带惊愕的表情,林莫然道,“请夫人莫怪,这便是我交易的筹码。不知夫人是否仍然不愿接在下的生意?”

白英华在身前握紧了双手,再展开时,手心已微湿。

“你当真能让子韦平安回来?”

林莫然点头,“夫人,您很清楚我的身份。”

很清楚。

早在子潇对他身份起疑之前,她就很清楚了。

白英华徐徐吐出一口气,“好,这单生意我接了。不过你记着,是要子韦平安回来。若出一点差错,后果你也很清楚。”

“谢夫人。”

囹圄

不知昏睡了多久,江天媛被一阵阵越来越清晰的令人作呕的霉腐味与血腥味唤醒。

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了,全身上下用不上一丝力气。

昏迷之前的事她还记得很清楚。

江天媛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尽力辨认自己所处的环境。

屋子里很昏暗,只有墙壁上的一盏油灯发出昏黄的光线。在这微弱光源的映照下,屋里摆设的各式刑具显得愈发毛骨悚然。

显然,这是个工具齐全而且使用频繁的刑房。

认清环境,江天媛开始辨认自己的处境。

衣服散乱地扔在一边,她正仰躺在潮湿冰冷的地板上,玉体□,血污满身。她并不觉得身上有什么地方疼痛,准确地说,除了在不知什么药物作用下疼得极其厉害的头,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

意识到这些,她已很清楚在她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

没有惊恐,没有愤怒,唯有一抹自嘲似的苦笑浮现在她惨白的脸上。

这样的情境已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弄成这副模样的前后经过还记忆犹新。

屋子另一端的铁门在几声拨弄铁链的沉重声响后“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两个高大的黑影跟在一个近乎于球型的身影后面走进来。

“江小姐,”张合年不紧不慢地踱到江天媛身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江天媛凹凸有致的身体,“哦,不,你是金陵学堂的女先生,应该叫江先生才对。”

江天媛任由他和其他两个男人这样看着,轻笑道:“你很了解我吧…”

“当然,”张合年在江天媛身边蹲下来,伸出粗短的手指抚摸着她满是伤口血污的皮肤,“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我都了解过了。”

江天媛丝毫感觉不到他手指的触碰,甚至感觉不到张合年在抚弄她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但还是从心底生出阵阵的恶心。静静地看着张合年,江天媛还是带着一丝比气息更微弱的冷笑,“你知道我是谁…”

张合年笑着,一双鼠目眯成了细小的缝,“当然,你可是我的护身符。”

江天媛轻哼,“这样糟蹋护身符…不怕造报应吗…”

张合年叹着气摇头,道:“把如此美艳的护身符弄得血肉模糊我也实在是不舍得啊,但是谁让你一个女人家练出那么好的身手,要是把你好端端地关起来我还真是不放心啊。”

江天媛清楚地感觉到头痛渐轻,但头晕愈发明显,不知道撑到什么时候又会昏迷,虽明知如今是自身难保,但还是问了一句,“沈子韦在哪儿…”

“别着急,就快了。”张合年笑着站起身来,在怀里拿出手绢擦拭沾着手上的血,转身对身后的两个属下道,“就剩你们两个没检查过江先生的身体了,务必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仔仔细细检查,一寸可疑也不要放过。检查完了就送江先生去见沈三少爷吧。”

“是。”

子韦靠坐在监牢的墙角,信手摆弄着一根铺在地上的稻草。

这是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被关了多久。

监牢很小,与其说是一间房子,更像是一个铁笼子。笼子里只他一人,空荡荡的,除了他之外没有一点人声。

除了送水送饭,也没有人来审问他什么。

起初他还闹,发脾气,骂人,把铁牢笼踢打得“咣当当”直响,但始终没人理他,甚至派来给他送水送饭的也是个又聋又哑的老头。

闹着闹着,子韦开始觉得自己的举动很滑稽,这些挣扎的伎俩活像是刚被抓进戏班的猴子,除了让拿他回来的人看笑话之外,对改变如今的处境毫无实际用处。

所以他强迫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不再扯着嗓子叫骂不知在哪儿的人,不再用拳脚对着砖墙铁栏出气,静静坐到墙角,开始仔细回想事情前后。

空气里除了霉腐味,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不时地将子韦从自己的思绪拉回到恐怖的现实。

想了很久,只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关在这里的若是子潇,子潇会怎么做?

后来这个问题就变成了,当日来张家要人的若子潇,子潇会被抓起来吗?

现在,问题又变了,子潇会让自己的女人被人抓走吗?

这个问题刚在脑海中形成,答案就被人扔到了他的面前。

两个大汉打开了牢门,把一个周身□遍体鳞伤的女人扔了进来,之后又锁上牢门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子韦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呆住了,那两个大汉走了好一阵子,子韦才慢慢从墙角站起来,小心地走近过去。

“天媛姐!”

待看清了这女子的面容,子韦惊叫起来。

江天媛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子韦壮着胆子蹲□去,颤抖着伸出手探了探江天媛的鼻息。

气息微弱,却是真实存在的。

子韦赶忙把风衣脱下来裹在江天媛的身上,从水罐里倒出一碗水,扶起江天媛小心地喂到她口中。

几声呛咳,江天媛睁开了眼睛。

“天媛姐,”子韦既担心又害怕地看着江天媛,“你怎么样?”

“水…”

子韦忙又端起碗来送到江天媛嘴边,江天媛却轻轻摇头,“泼我…”

子韦一怔。扶着江天媛,他清晰地感觉到江天媛远低于常人的体温,也清晰地感觉到江天媛的身体在微微地发抖,一时间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江天媛又道:“快,用水泼我…”

子韦心一横,抬手把一碗水泼在江天媛脸上。

被冷水泼得猛一激灵,江天媛才觉得那种天旋地转的晕眩彻底消散开来。

子韦拿出手绢擦去江天媛脸上颈上的水渍,“天媛姐,你怎么弄成这样子啊?”

看着子韦惊慌的样子,江天媛清浅微笑,“别怕…一时死不了…”

稍稍冷静下来的子韦发现这样用手扶着江天媛的胴体很是冒犯,便小心地扶她靠墙坐好,帮她把风衣穿在身上,整好衣摆,系好扣子,才在她对面坐下来。

“天媛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江天媛仍带着淡淡的笑意,“我是来找你的…”

子韦一怔,“找我?”接着心虚起来,“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笑容在不察间隐去,江天媛静静看着子韦,“有人告诉我…我不来…你就得死…”

子韦一惊,道:“天媛姐,你是为了我才…”

江天媛轻轻点头。

子韦垂下头来,看着铺在地上沾着或新或旧血迹的稻草。

药物的作用正在慢慢消退,江天媛已开始感觉到满身伤口的存在。微微蹙眉,江天媛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地道:“那你愿不愿意…为了我…把事情说出来…”

子韦惊愕地看着江天媛,惊讶过后,子韦紧咬后齿,又把目光垂了下来。

江天媛轻咳两声,“不说无妨…我陪你死在这…也算对得起子潇了…”

“不!”子韦慌忙抬头,“天媛姐,你不能死…”

“没关系…”江天媛又挂上了浅浅的微笑,“是张合年伤我…不会有人怪罪你…”

子韦摇头,半晌,小声道:“我知道错了。”

疼痛感愈发明显,江天媛眉心也蹙得更紧了些。

“若子潇救你出去…你敢不敢当面向他认错…”

沉默,点头。

一阵极强烈的痛楚袭来,江天媛没有强撑,放任自己在这阵剧痛中昏了过去。

一丝微笑还在嘴角。

她想知道的,子韦已经给了她答案。

疏而不漏

夜阑,风静。

张宅对面巷口,林莫然把手里的枪顶上了火,小心地收在腰间。

“老师,二少爷,”林莫然转身对身后的子潇和郭元平道,“千万记得,一定等宅子里彻底乱起来再做行动。”

子潇只不耐烦地哼了一声,郭元平叮嘱道:“自己小心,切勿去招惹张合年,动乱一起就马上离开,剩下的事我们来做。”

林莫然点了点头。

“等等,”子潇低声叫住刚要走出巷口的林莫然,从怀里拿出三个黑色小球,“会用吗?”

林莫然接过细看,“烟雾弹?”

子潇道:“杂技班的东西,脱不了身的时候能救你一命。”

“谢二少爷。”

收起烟雾弹,林莫然像一只豹子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向灯火通明的张宅。

看着林莫然轻松翻入高墙,郭元平转头看着身边子潇,“你不是一直都恨不得掐死他吗,怎么还想着帮他脱身?”

子潇在黑暗里瞪了他一眼,“我想亲手掐死他,不行吗?”

话音方落,高墙里传出两声枪响,接着传出满院护院接二连三的呼喝声。

子潇拔出枪,“走。”

“等等,”郭元平拉住子潇手臂,“他不是说要等到彻底乱起来吗?”

子潇不耐烦地道:“溜门撬锁的事他能跟我比啊?我会拿子韦和天媛的命开玩笑吗?”

郭元平不知道他俩谁干的溜门撬锁的事多,但他知道子潇是绝不会在那两人的事上冒险的,于是也掏出了枪。

在侧门悄无声息地打晕两个护院,两人换上护院的衣服进了张宅。

“你俩在这晃悠什么!”

三个高大的护院从前院跑来,其中一个冲两人嚷嚷着。

子潇忙道:“前面来人说是出事了,我们正要往前面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