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张贴着一些网络游戏的海报,有几张上端的胶带开了,海报耷拉下来,显得垂头丧气的。六七十台电脑隐在暗影里。环顾四周,林照陡然发现,这间网吧里居然一个上网的人都没有,偌大的网吧里原来只坐着这一个女人,看上去这里不像个网吧,倒像是个放置电脑的库房。
林照心说:“开网吧开到这个份上,老板真应该去上吊了,实在经营无方,也好,老子今天包场了。”
林照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敲了敲收银台:“包场。”话一出口顿觉不对,脸一红,连忙改口道:“包、包夜。”
收银台里的女人扭过头,林照这下看清了她的脸,这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长相实在令人“钦佩”,方脸,皮肤很白,两条眉毛却有些过于黑了,像用毛笔蘸了墨汁画上去的,显得突兀。林照胡乱看过几本相书,这第一眼的印象令他不寒而栗。
这女人长了副“寡妇相”。
女人接过钱,她的手骨节粗大,如果不看她的脸,林照肯定会认为这是一双男人的手。
“35号。”报完了号码,女人就转过脸去,不再理会林照。
光线实在太暗,找了半天,林照才从房间深处的一个角落里找到35号机,那是台靠墙的电脑,就放在网吧唯一的一扇小窗户下面。林照边开机边在心里暗骂女人二百五:“这么多电脑,你就近给我开一台就好了,开哪门子35号,当不当正不正的,害老子一顿好找!”
外面隐隐又有雷声炸起,隔着墙,那雷声听起来沉闷,瓮声瓮气,片刻之后,哗哗的雨声蔓延开来。
雨又下起来了。

林照挂上QQ,一片灰,只有三五个头像是亮的,还都不熟,懒得理他们。倒是小喇叭一直在闪烁,点开,系统消息提示,前天20时15分,一个叫“我爱小腊肠”的女孩申请加他为好友。林照查看了“我爱小腊肠”的资料,见学校一栏填写的是西京师范大学,他笑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那个叫什么娟的女孩。什么娟?好像是李娟,也可能是王娟,管他呢,这并不重要。
什么娟,是个很甜美的女孩。前天,进大学第一节高数课,他们很有缘,坐前后座,临上课前,那女孩的圆珠笔掉了,他见机行事地捡起来,以此为契机,两个攀谈起来,没想到竟然谈得很愉快。“什么娟”是本市人,但跟他说普通话,一点都不讨厌,长相也可人,林照甚至开始由衷盼望尚未谋面的高数老师临时突发某种疾病,把这节课改上自习,可高数老师还是安然无恙地来了,林照失望地叹了口气,两节课都上得有点心不在焉。
临下课前,林照耍了个小伎俩,回头问“什么娟”借了一支笔,又问她要了一张纸,“什么娟”都给了,不解地望着他。林照把笔和纸一并推到她面前:能把你的电话写到上面吗?QQ号也行。“什么娟”脸红了,迟疑了下,还是很听话地写了。林照从空白处撕了一块,写上了自己的电话和QQ,递给她,眼神配合得很到位,这时下课铃恰到好处地响起来。“什么娟”抓起字条,红着脸走了,林照在内心里为自己鼓了鼓掌,表现得还不错,有点韩剧男主角的意思,他慷慨地给自己打了八十五分。
没想到“什么娟”当天晚上就加了自己,林照心里很熨帖,他通过了“我爱小腊肠”的验证,使她的头像出现在自己的好友栏中,但让林照备感失望的是,“我爱小腊肠”的头像是灰的,此刻,她并没有在线。
林照不甘心,担心她在隐身,发了个“你好”过去,还是没有回应,林照这才死了心,套上耳机,打开一个音乐网站,在几首周杰伦的歌前面点了钩,连续播放起来。前奏响起,林照甩脱了鞋,两只脚跷在电脑桌上,闭了眼,一晃一晃地随着音乐的节奏打起了拍子。
《菊花台》旋律优美,但很忧伤,一曲终了,四下里重归寂静,仿佛比音乐响起之前更静了。林照睁开眼,猛地坐直了身体,仿佛跌进了冰窖般周身冰冷。
灯已经灭了,但室内并不是漆黑一团,有些微亮光。
周围的几十台电脑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坐满了人。这些人大多是学生模样,但一个个坐得笔直,双手下垂,一动也不动,他们面对着显示器,像是在安静地照镜子,又像是在履行着某种宗教仪式。
林照冷汗直流,陡然发现这些人面前的电脑显示器居然都是纸扎的!方方正正,每台显示器的旁边都立着一根白蜡烛,烛油像泪水似的流淌下来,飘忽闪动的烛焰在这些人的脸上映出蓝幽幽的光。
身后也有响动,他猛回头,门口的那个女人正从收银台后缓缓站起,用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慢腾腾地向他走过来。她的脚步声不是平常人的那种富有生气的“嗒嗒”声,每走一步,都发出“沙沙”的声响,像用一把扫帚在扫地。
等她越走越近,借着烛光林照才蓦然发现,原来这个女人根本就是一个纸人!她脸上的五官都是用毛笔勾勒出的,红笔描画出的嘴角微微上翘,像是在冲着林照微笑。身上的衣服和裙子是黑色的亮纸,裙子下摆被细心地剪裁了无数的细穗,拖在地上,沙沙,沙沙,沙沙,随着她的逼近,这声音越发清晰。
黑暗中响起了一阵低幽的笑声,那是一群人一起捏着嗓子笑的声音,阴森森的,四处回荡。
林照一声尖叫,蓦地惊醒了,他大口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环顾左右。
头顶上的灯仍在闪着,空气中一股甜腻腻的味道,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刚才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做了个噩梦。
林照抬头往收银台的方向看了一眼。
收银台笼罩在一片灰暗的阴影里,而那个女人被牢牢包裹在收银台中,台面上只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头顶。
林照伸出手指摸了摸面前的电脑屏幕,冰凉的感觉顺着指尖传递上来,绝不是纸扎的!林照舒了口气,扬手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全是冷汗,这个梦太过逼真,把他吓坏了。
外面,雨声依旧响亮地传来,听声音是一场暴雨,不过,似乎很久没有听到雷声了。林照再次看了看时间,已经11点了,没想到这一觉睡了将近一小时。
椅子响了一声,紧跟着林照看到收银台里的女人站起来,冲着网吧深处生硬地喊了一声:“有要走的吗?我要锁门了。”
林照欠起身,诧异地问:“锁门干吗?”
女人定定地看着他,就像看一个行为反常的陌生人,停了一会才说:“有人查,要把卷帘门放下来,你,要走吗?”
林照“哦”了声,摇摇头坐回去,说:“不走,我不走。”
女人停顿了片刻,过了一会儿忽然又低低地问了一句:“有要走的吗?”
林照一愣,抬起头来左右看了看,茫然地说:“都说了不走了呀!”
女人没说话,静立了片刻,转身走出了那道小门,外面的阶梯上响起了空洞的脚步声,接着,卷帘门“哗哗”一阵爆响,听声音是放下来了,雨声顷刻间小了一些。
也就在这一瞬间,空气也似乎憋闷起来。

11点多,正当林照百无聊赖时,“什么娟”居然上线了,这令林照惊喜异常。
十指翻飞,林照连忙打了个笑脸发过去:“你好∶)”
回应冷冰冰的:“你谁?”
显然“什么娟”的记性并不好,没有认出他来。
“前天高数课……”一点小小的提示。
见效了,“什么娟”很快回过来一个羞涩的笑脸:“是你啊,这么晚你怎么还在上网?”
“等你啊。”
明知道不是真的,但女孩们也喜欢。
“哼,油嘴滑舌。”
没有责怪的意思,像是在撒娇。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什么娟”在网上明显比现实中更放得开。
她说自己刚回到家,今天她生日,跟几个同学去KTV唱歌了,才回来,上线看看有没有人给她留言。
林照适时送上生日快乐的祝福,同时假装羡慕地说:“你看你多好,离家这么近,还有人给你过生日。”
谁知“什么娟”对这个奉承很不认可,她说她家离学校只有区区三站地,她走读,天天回家,一丁点儿念大学的感觉都没有。她抱怨说:“简直烦死了!”
这时的林照却不烦了,不光不烦,甚至有些美滋滋了,看来西京师范大学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一无是处,有漂亮女孩的地方,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什么娟”问他:“都这么晚了,你怎么没在寝室睡觉?”
林照轻描淡写地回道:“不爱在寝室待着,心烦。”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跟“娘娘腔”吵架的事,不大光彩。
“什么娟”嘻嘻一笑:“你是个坏孩子,不说我都猜得出,你肯定玩网游呢。”
林照说:“冤枉,小狗才玩那东西呢。”
“什么娟”嬉笑着说:“我看也是,你在哪儿上网呢?”
林照回道:“学校附近的一个网吧,开在一个地下室里。”
“地下室的网吧?现在学校附近还有开在地下室的网吧吗?”
“当然有了,要不你说我现在在哪儿?”
“开在地下室的网吧过去倒是有一家,不过早就关门了。”
“上边是个浴池,旁边还有个废弃的工厂。”
“啊?”
“那么激动干吗?”
“那家网吧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黄全网吧’吧?这名字起的……”
“你骗人!”
“我骗你干吗?”
“你说的这家网吧真的半年前就关门了!”
“那你说说,它为什么关门?”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跟我装?那家网吧死过人。去年的一天夜里,包夜的二十多个人全都因为煤气中毒死在里面,从那以后那间网吧就再也没开过门,你怎么可能在里面上网?”
林照打字的手指停止了动作。
“什么娟”还在继续:“网吧虽然关了,可那以后,传出了许多恐怖的传闻。据说有人半夜路过那个网吧时,总能听到里面有嘈杂的声音。还有更恐怖的,说有两个小孩晚上扒窗户,曾经看到过有白纸扎成的衣服和鞋在网吧里飘忽徘徊,就像活的一样。当然,这些都是传言,不过,我每次路过那里时,都觉得有点阴森森的……不说这个了,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听说了那个网吧的鬼故事,所以故意吓唬我呢!快招,你到底在哪儿上网呢?”
林照的头皮“轰”地炸了。
他慌忙左右四顾,四下里仍是他进来时的样子,空荡荡的,收银台的那个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踪影全无,惨淡的灯光照在几十台电脑上,网吧里一片死气沉沉,气氛十分诡异。
林照想起了女疯子手里捧着的那双纸鞋,在“什么娟”叙述的恐怖传言中,它再次出现了。
他扯着嗓子颤巍巍地喊了声:“有人吗?”
声音弯弯曲曲地在墙壁间回荡,就像在山谷或洞穴中那样。
除了自己的回音,没有任何回答,林照毛了,他站起来,往旁边移了两步,鞋底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显得异常低沉嘹亮,回音激荡。
林照顺着过道来到收银台前,那女人的确不在了,只留下一把黑色的皮转椅。林照回忆了一下,只记得刚才女人出去锁了门,接下来就没有对她太过留意,她去哪儿了?网吧里应该有住宿的地方,也许女人见包夜的人少,锁了门就去睡觉了。
林照一分钟都不想待在这里了,他决定把女人叫醒,让她开门放自己出去。他左右逡巡了一圈,发现收银台斜后方不远的墙上,有一扇紧闭的暗红色木门,门正中贴了一个大大的福字,已经残缺了一角,应该是去年过年时遗留下来的。林照走过去,钩起食指“笃笃笃”地敲了三下:“有人吗?”
这时,身后仿佛传来一阵“沙沙”的轻响,林照警觉地回头,没有异常,墙壁闪着灰白的光芒,也许是幻觉。正当林照想回过头的时候,他的视线偶然扫过不远的墙角,一瞬间,他的嘴唇猛地哆嗦了一下。
他看到黑糊糊的墙角处,竟然摆放着一双洁白的纸鞋,十分扎眼,小巧尖细的鞋尖正对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