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头白发的赵教授刚宣布下课,赵甲就给李丁打了个电话,忧心忡忡,口气生硬:“李丁,你在哪儿呢?”
“在外边,有点事。”
“你怎么好几天都没来上课了,‘四大名捕’之首赵玄平的课你也敢旷,还想不想过了?”
“没事,再说吧。”
“你最近到底在搞什么,能不能跟我交个底?我觉得你有点不对劲。”
“我挺对劲的。”
“你不对劲,我能感觉得出来,你最近好像背着人在忙活些什么。你说,你是不是一直在你租的房子里?”
李丁不说话了,半晌话筒里才响起他的声音:“你问那么多干吗?”
电话里响起了“滴滴”的忙音,像一串省略号。
旁边,李小惠一边收拾书一边问赵甲:“李丁还活着呢?好几天没看着他了,我还以为他被僵尸抓走了呢。”
接着,她八卦起来:“(2)班的仲继红失踪后,李丁什么反应?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喜欢人家,他有没有郁郁寡欢,茶饭不思,或者长吁短叹呢?”
“没有。”赵甲干脆地回答。
“哎呀!”李小惠瞪大了眼睛,仿佛受了莫大的伤害,很失望地连声嚷道,“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这个小没良心的……”
7
寒风呼啸,天空一片铅灰色,看样子晚上会有场急雪。
李丁站在一栋居民楼下,竖起棉服的衣领,挡住了半张脸。他仰头往楼上看。
这是个20世纪80年代中期兴建的小区,整个小区也就十来栋楼,外墙被刷上了土黄色的涂料,像是刚刷不久,肤浅的焕然一新仍然遮掩不住楼体的破败。
六楼靠南面的那个房间,拉着黑色的窗帘,像盲人的眼。
李丁在楼下徘徊了一圈,前后左右观望,见没有人注意到他,悄然进了楼洞。
一层层地上楼,脚步声沉闷空洞,荡起一声声回响,声控灯逐一亮起,在半明不暗的楼道里,这些灯光显得无足轻重。
上到六楼,李丁在一扇暗红色的铁门前站定,他伸手在牛仔裤口袋里费力地摸索了一阵,“叮叮当当”地掏出了一串钥匙。
他从里面挑出一把已经有些发黑的铝钥匙,对准锁孔插进去。
8
辅导员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赵甲敲了两下,推门进去。
王珩在办公桌后站起身,语气中带着埋怨:“你来了,找你半天了。”
他指着坐在桌边的一个穿着黑夹克的男人介绍道:“这是市刑警队的方队长,问你什么你就照实说。”
方队长三十多岁,体格高大,下巴上胡楂青幽幽的。他冲着赵甲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问:“你是赵甲吧,听说你跟李丁关系不错?”
“还行吧,去年一个寝室住过,有时候一起上课,一起打打篮球什么的。”
“李丁在外面租房住?”
“嗯,半年多了,他说将来打算考研,在外面住便于学习。”
王珩插话说:“现在学生出去租房的挺多,学校也不强令禁止。”
警察继续问:“他租的房子在哪个小区?”
“这个不清楚,李丁从来没请我们去过他那,他这人好像有洁癖。”
警察问:“最近你有没有发现李丁有反常的地方?”
赵甲想了想说:“有一点儿,他都一周没来上课了,神秘兮兮的,也不知道在搞什么。”
警察眼睛里倏地亮了一下,脸上却仍不动声色。
“听说他暗恋那个失踪的女孩?”
“是有点那个意思吧,这个我也说不清,他也没明说过。”赵甲揉揉鼻子答道。
“那他有没有给女孩写过情书?”
“嗯……写,写过。”
警察拉开一个黑色的文件包,拿出两张信纸,摊开放在赵甲面前:“这是从仲继红宿舍里找到的一封情书,你仔细辨认一下,是不是李丁写的?”
赵甲拿过去翻看了一会,那警察看着他,也不做声。
赵甲舔了舔嘴唇,点头:“是他的笔迹,我可以肯定。”
警察点点头:“好了,你可以走了,有事的话再找你。”
看着赵甲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辅导员王珩凑过来:“方队长,你们真怀疑李丁?这孩子平时表现挺好,不可能杀人吧。”
警察微微一笑:“你们做老师的看自己的学生都挺好,这就是教师和警察的区别,我们只靠证据说话。”
“已经找到证据了?”王珩有点紧张。
警察笑笑:“有学生反映仲继红失踪那天,那个叫李丁的男生曾经在女生宿舍楼下徘徊,而且他长期给仲继红写情书示爱,仲一直没有回应,他难免心生怨恨,在我们办案的过程中,这种‘由爱生恨’的情况导致犯罪的情况很多,所以我们认为他具有犯罪动机。再者,他长期在外单独租房,具备犯案条件。不过最关键的,从我手中这封情书的内容来看,女孩应该是在失踪当天被这封情书邀约出去的,然后就失踪了,她同寝室的女生也证明了这种说法,所以,从目前我们收集到的证据来综合判断,李丁有很大的嫌疑。当然,现在最主要的是要找到他,听听他的说法,他在哪里?”
王珩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听了一会,抱歉地看着方队长说:“他手机占线,要不,还是用你们警察的办法找他吧。”
9
教学楼二楼与三楼间的楼梯拐角处,赵甲正压低声音跟李丁通电话。
“李丁,你到底在干吗?”
“没干吗。”
“我跟你说,警察正在到处找你,还把我找去问话,他们好像怀疑仲继红的失踪跟你有关。”
电话里,李丁停顿了一下,忽然古怪地笑起来。
“跟我有关?你相信吗?”李丁的声音在听筒里显得涩涩的。
“我……当然不信。”
“不信就好。”
“你到底在什么地方,我要过去找你。”赵甲追问。
李丁沉默了几秒钟,像是在思考是不是要告诉赵甲自己的位置,最终他仿佛打定了主意:“你过来吧,我正好也用得着你,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没准会看到些可怕的景象。你来学校西墙外的京园小区,6号楼三单元602,不过不许透露给别人,尤其是警察,否则坏了我的事,我饶不了你!对了,半路上你顺便找个超市给我买把锤子过来。”
“锤子?”赵甲一怔,“什么锤子?”
“锤子不知道吗?一种敲钉子用的工具。”赵甲在电话里轻笑起来,“要大一点,重一点的,抡起来要趁手,干什么用,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挂断电话,赵甲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台阶,出了教学楼门急匆匆地向甬路走去,他看上去心急火燎的。
半路上,他进了个超市,不光按照李丁的交代买了把铁锤,还买了把水果刀。结完账,他把刀握在手里比画了两下,沉甸甸的,手感很好,他心里踏实了,心想:“该准备的全都准备好了!”
10
学校正门外,一辆脏兮兮的三轮车远远开来,停在墨轩文具店门口。
下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平头,矮胖,眉眼间有点凶。
他快步走进店里,把手里的两个袋口紧扎的塑料袋放在柜台上,塑料袋鼓溜溜的,里面满是猩红色的液体。
满脸白斑的男人从柜台里面站起身,将手里的《西京晚报》放在一边。
一阵冷风从开着的门吹进来,柜台上的报纸“哗啦啦”抖动起来,头版,粗黑的大标题触目惊心:《抽血恶魔疑再犯案,本市又一女大学生失踪》。“血”字还有意加大了一号,显得十分突兀狰狞。
男人把两个塑料袋拿起来放进柜台最下面的一格,扯过两张报纸盖上,然后将几张钞票递到那人手中。
两小时后,天黑下来,男人到门口张望了下,暮色中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黑灰色的马路上贴着层薄薄的白,这层白极单薄,可有可无的样子,像黑发中寥寥无几的一些白发丝。
路上行人不多,一时半会似乎没有顾客会上门。
他仔细地插好门,返回柜台后,哈下腰摸出一个白瓷碗,把塑料袋拎出来一个。那液体的颜色跟两小时前已有所不同,变得有些发黑。
他解开袋口,把液体极小心地倒进瓷碗,满满的一大碗,几乎要溢出来。这黑红色的液体显得黏稠,在灯光下微微发亮。一股刺鼻的腥气在房间里扩散开来。
可男人脸上露出了陶醉的表情,他把瓷碗轻轻端到嘴边,深深吸了口气,宛如面对着世间罕有的琼浆美味。
他脸上的斑显得越发白了,仿佛趴了十几只肥硕的白蛾。
然后,他开始一口口地啜饮起那液体来,说是啜饮,倒不如说是品味。他的表情虔诚而专注,两眼熠熠放光,那红黑色的黏稠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滴沥而下,在黑黢黢的水泥地上绽开了几点血淋淋的暗花。
11
沿着昏暗的楼道,赵甲背着手,提着个超市的纸袋,上到五楼和六楼间的缓步台,抬头,见李丁正坐在六楼最顶上的一级水泥台阶上,他身后,一扇暗红色的铁门紧闭,挂着把青灰色的铁锁。
铁门两旁两副对联都只剩下半截,原本热烈的鲜红也褪成了垂头丧气的粉红色。
李丁见他上来,马上站起来,伸出手:“锤子!”
赵甲没动,站在原地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李丁:“当然是砸锁!”
赵甲问:“这是谁的房子?好像不是你租的房子吧?”
“当然不是!”
“那你跟房主熟悉吗?”
“不熟!”
赵甲提高了声音:“胡闹,那你干吗砸人家的锁头,非法入室是要拘留的!”
李丁说:“你知道这是谁家吗?这就是文具店那个男人的家,我跟了他三天才找到这里,我怀疑仲继红现在就关在这间屋子里,别说是砸锁,即便要杀人放火,我都做。别废话,赶紧把锤子给我!”
赵甲把手背在身后:“不行,话不说清楚,不能给你!”
李丁的眼神骤然冰冷起来。
他指了指身后的门说:“仲继红失踪后,我把学校这一片所有的小区几乎都踏遍了,幻想着能找到点蛛丝马迹。我想起你说那个文具店里有血腥味,就特别盯了两天那个男人,发现那人真的有些不太正常,每天下午3点多,就会有一个人给他送两塑料袋东西,黑糊糊的,不知道是什么。前天,那人刚进店,我就跟了进去,被我看个正着,我感觉那袋里装的竟然很像是血,我还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差点吐了!”
“可奇怪的是,等他晚上锁了店往回走,他手里的血就变成了一袋。我很纳闷,另一袋哪儿去了?”
“直到昨天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亲眼看到,那男人趁着店里没有客人,把一袋血倒进一个大碗里,就像喝茶水那样,一小口一小口地把一碗生血都喝进嘴里,完了还意犹未尽,把碗举起来仔仔细细地舔了半天,舔得半张脸都血糊糊的,两只眼还亮晶晶的,比恐怖片还要吓人!”
说完,李丁直勾勾地盯着赵甲的眼睛问:“你见过有这样的人吗?”
赵甲没吭声。
李丁说:“所以,他不是个吸血的怪物,就是个嗜血的变态狂,学校的案子绝对跟他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