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我没完成的事业,有我的家人, 有我的朋友,有我的马和船……还有我心爱的姑娘。”

所有的往事如搭乘一辆时光的列车,喧嚣地自眼前掠过。那些温暖的、喜悦的、酸楚的、感动的一幕幕,似浪花拍打在心坎上。

他们一起走过严寒的深冬和酷烈的长夏,看过大漠落日,也看过人间繁华。

两团心火并作了一堆,火光闪耀,光芒覆盖了整片心田。

围绕着这团火,种子从心田的土地里发芽,抽枝,开出满地繁花。

激荡的情绪无需再克制,泪珠扑棱滚落。

任勤勤自沈铎怀里撑起了身子,倾身吻住了他。

屋内阳光充沛,鲜花怒放。加湿器喷出的氤氲烟雾,仙气缭绕。

小杨推开门,见状一愣。

那两人谁都没动。沈铎抬手摆了摆。

小杨会意,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躺床上的病美人人设并不符合沈铎的个性。他自打醒来后,精力迅速恢复,第二天就闹着要下床了。

他身体左侧受了些伤,小臂和小腿都有骨折,打着石膏,只能坐轮椅。

每天早晚天气凉爽的时候,任勤勤都推着沈铎去楼下花园里转转。

项目保住了,沈铎也醒了。任勤勤完成了任务,将代理总经理的活儿转交给了唐璇,留在医院伺候沈铎。

才伺候了两天她就后悔了,恨不得冲回公司继续和董事会里那群难缠的老头们对呛个三百回合。

健康的沈铎在工作上很干练,生活上比较讲究但是也不磨人。而病中的沈铎则完全是个麻烦精。

一会儿水热了,加了冷水又嫌凉了。一会儿要吹风,一会儿又觉得风吹得头疼……

“医生都说了你太久没进食,肠胃功能还没恢复,不能一下就吃太扎实的东西。”任勤勤苦口婆心劝了半截,就不耐烦道,“什么牛排羊排麻辣小龙虾,统统不要想!惠姨做什么,你就给我吃什么。不想吃就饿着,明白了吗?”

沈铎一脸晦气,“我是个病人,我才动过开颅手术……”

“我知道,你脑子有点残,不能做出理智的判断。”任勤勤又恢复了温柔,“所以你现在犯傻,我都能体谅你。”

沈铎朝天翻了个白眼。

九月的清晨,太阳刚出来不久,空气清爽。

任勤勤推着沈铎轮椅在住院部的院子里散步。

“学校已经开学了吧?”沈铎问。

“和江老师请了十天假。”任勤勤说,“等你出院了,我再回T市不迟。”

沈铎抬起手,覆在任勤勤的手上,一时没有说什么。

任勤勤知道这男人没说出口的话。

他们才刚刚在一起,就又要分隔两地了。

任勤勤在树下停了下来,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你有没有后悔当初让我选这个专业?”任勤勤拉着沈铎的手,“我要是学了商科,现在就可以留在公司里,留在你身边了。”

沈铎手一翻,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你喜欢从商吗?”

任勤勤回想了这大半个月来经历,皱着眉摇头。

“纵使赢了又怎么样?那些血腥厮杀,丑陋的面孔,都是胜利的喜悦没法冲淡的。我现在很想回学校,回实验室。枯燥,但是也清静。”

“不喜欢,但是你却做得很好。”沈铎说。

“当然也有好的一面。”任勤勤说,“这么一个超级大工程,会给当地经济地很大的推动,人民能有就业的机会。所以我很乐意帮助你,做好我基金会的工作。”

沈铎抬手,将任勤勤脸庞的头发拂向耳后,让她清丽的面孔完全露在朝阳之中。

“你是一个礼物,勤勤。”

“哦!”任勤勤大笑,“我就知道我也是你的一个大礼包!”

沈铎难得想温情片刻,眨眼就被这丫头给搅和了。

“严肃点。”沈铎无奈,“谈恋爱呢!”

任勤勤咬住了唇,努力憋着笑。

沈铎再想说点什么,脑子里空空,又说不出来了。

两人都又无奈又好笑。

认识太久,早已形成了固有的相处模式。突然要从那种兄妹般的状态转换成恋人,都有点无措,好像怎么做都有点别扭。

恋爱该怎么谈,这两人都没有丝毫经验。

常人恋爱会做的那些事,朝夕相处,吃喝玩乐,他们在过去好像大部分都做过了。恋爱模式似乎对他们没有什么新鲜感。

“算啦。”任勤勤拉着沈铎的手摇了摇,“我们就是我们,干吗要模仿别人?要我们像燕妮和宋宝宝那样卿卿我我地腻乎在一块儿,我没准会和你闹分手呢。”

沈铎轻笑。

是的,慢慢来吧。

以他们俩最舒适的方式相处就好。

不过,有一件事,是过去的他们不会做的。

沈铎的手轻柔贴着任勤勤的脸颊,像捧着一朵洁白的花。

任勤勤仰起面孔,沈铎垂下了眼眸,俯身下去。

“唔……”肋骨骨折处窜起一阵疼。

任勤勤噗哧笑了,起身凑了过去,在降落到一半就卡住的唇上亲了一下。

沈铎坐在轮椅里,阳光晒得他削瘦的颧骨上隐约浮着红晕。

那垂着眼的样子总显得有些羞涩,让任勤勤忍不住又想再凑上去。

心中的欢喜不停地冒着泡,怎么都止不住,无法用语言表达。想诉诸于动作呢,无奈两人加在一起断了七八根骨头,暂时都得轻举妄动。

沈铎以指节轻抚过任勤勤光洁的脸颊,苦笑道:“我不该一拖就是这么多年。”

任勤勤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哈哈大笑起来。

“又怎么了?”

任勤勤说:“想起冯燕妮和我说过的,说你硬是把自己从小鲜肉,拖成了老腊肉,再拖下去就不好用了!”

话说出口,她才惊觉话里的暗示有点太露骨。她还从来没和沈铎讨论过类似尺度的话题呢,

“哦。”沈铎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不好用了呀……”

任勤勤脸颊发烫,羞得浑身都冒热气。

“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说,你拖得太久了,我们错过了很多时光……”

“我知道。”沈铎笑了笑。

那笑容让任勤勤打了一个哆嗦。

“放心。”沈铎说,“我不是你朋友口中的那种男人。”

哪种?

年过三十就不好用了的男人吗?

你打算怎么证实一下自己还很好用?

沈铎却是点到即止,含蓄而克制,只笑着拉过任勤勤的手,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

他的唇有些干燥,却非常柔软,姿态虔诚。

任勤勤伏在了沈铎的膝上。两人都一时没说话。

等回到病房的时候,邓熙丹正等着他们。

这女子左手提着花篮,右手拎着果篮,笑容热情饱满,看着丝毫不像是亲哥哥正在蹲局子的人。

任勤勤仔细观察,觉得邓熙丹的喜悦真实度居然还挺高的。

“沈铎,真的很高兴看到你恢复得这么快。”邓熙丹说,“我家里人做出这样的事,我其实是没脸来见你的,也更不好意思求你原谅。只希望你能早日康复,这样,我的愧疚感能减少一点。”

沈铎眯着眼睛笑,“熙丹,你家人做的事,我不会迁怒到你头上。我也知道你在家里说不上话。况且,这次的事,如果没有你,也许不会这么圆满地解决,不是吗?”

“太过赞了。”邓熙丹呵呵笑,“我其实并没有做什么……”

“怎么没有?”沈铎说,“听说你们家有个保安部副部长失踪了?”

邓熙丹面不改色地说:“是呀。那个男人一直帮我妈和我哥办事,知道很多机密。现在韩队长也在找他。但是这人很精明,受过特殊训练,恐怕不那么容易被找到。”

沈铎说:“相信韩队长调查下去,能让一切真相水落石出的。”

“我也期待那一天。”邓熙丹嫣然一笑。

任勤勤送邓熙丹出去。

“你哥哥已经转看守所里关着了?”任勤勤问。

邓熙丹点头:“涉险刑事犯罪,暂时保释不出来。我爸妈为了他这事,可是愁得头发都白完了。偏偏最关键的证人,那个肖部长找不到,所有证据都扣在我哥头上的。”

她叹了一口气。以她的演技,这口气未免有点不走心。

“邓小姐和令堂真的相当不像呢。”任勤勤感叹。

邓熙丹含笑瞥了她一眼:“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我的出生证明可是改过的。”

“遗传学。”任勤勤说,“你父母生不出你这模样的女儿。”

“专业的就是不同。”邓熙丹哼了一声,“我亲妈是我爸在外面的女人。我直到八岁前,都跟着我妈,住在一个县城里。后来邓家生意不好,找了个算命的,说我这个沧海遗珠能旺邓家。于是我爸连恐吓带骗,把我从我妈身边带走了。”

她们沿着走廊朝电梯走去,脚步渐渐放慢。

“我妈当年在县城中学边开一家文具店,没什么钱,但是也不愁吃喝。那八年,是我至今为止过的最幸福的日子了。我妈五年前因乳腺癌去世,到死都以为我在邓家过着吃香喝辣的千金小姐日子呢。”

邓熙丹朝任勤勤望去,“你和沈铎曾经是兄妹。当时我就想,你这个做妹妹的真有福气。我?我就是邓祖光的小丫鬟。”

任勤勤也早看出来,邓熙丹就是邓祖光的跟班,跟前跟后,帮他处理各种杂事。邓祖光不见得苛刻她,但是也并不怎么尊重她。

邓熙丹在邓家中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刚到邓家的时候,我将近一年都没有和他们坐一桌吃饭。理由是我妈——也就是李素芳女士,觉得我没学会规矩,没资格上桌。”

邓熙丹回忆到这里,讥讽一笑。

“我爸是个懦弱无能的男人,什么事都不管。李素芳体罚我,骂我,这个男人躲得比谁都快。可是到了人前,我们又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我是这家因为身体不好,一直养在老家的小女儿。父母对我的期许呢,就是希望我能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也好给‘航世’锦上添花……”

说白了,邓家养这女儿,只不过是养个联姻的工具罢了。

任勤勤忍不住说:“你也是索邦大学毕业的研究生……”

“那又怎么样?”邓熙丹冷声反问,“脱离家庭,拿着简历去公司里求职,从小职员做起,一级一级往上熬。再找个经济适用男结婚,两口子的收入还了房贷和育儿款,连换季的新衣都买不起。你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所以才抱紧了沈铎的大腿,求他用资源培养你,不是吗?”

任勤勤一时无法反驳。

“我既然进了邓家的户口本,又吃了那么多苦长大,一走了之,我能得到什么?”

邓熙丹此刻脸上已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温婉柔顺。这一副冷厉和果决,才是她真正的面孔。

“其实也很容易。”邓熙丹笑道,“你只需要表现得足够温顺,让他们觉得你已经被驯服了。这样,他们就不会防备你。然后,你需要找到一个痴迷你,对你忠心耿耿的男人。”

任勤勤顺着邓熙丹的话说了下去:“邓家计划对沈铎动手后,你就找到了可以报复他们的机会。那个失踪的保安,就是你的男人。有他在,你掌握了所有的内幕和证据。接下来,就到了你主控的时候了。”

“我可没有参与沈铎的车祸案。”邓熙丹一本正经地声明,“我只是个可怜的,受到威胁,不敢说出去的知情者。”

任勤勤哂笑。

邓熙丹从容道:“如果警-方问起,邓家从管家到厨子,从司机到我父母的助理,全都可以作证,我在家里毫无地位可言。我的心理医生也可以证明我有长达十五年的抗抑郁药物服用史。”

“邓小姐准备还真充分。”任勤勤讥嘲。

邓熙丹不以为然:“我只是个利用局势的人,不是个坏人。我可不会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

“是啊。”任勤勤说,“你利用沈钦作为□□和媒介。邓祖光找沈钦帮忙处理女人,你将那个女人藏起来,用来要挟你父母,分得了公司股票。”

“那是我应该得的。”邓熙丹说,“我姓邓,我为这个家做的,远比我那个废材哥哥多百倍。他都能有10%,我只要8%,已经很谦虚了。”

“那后来找人谋杀沈铎呢?邓祖光还因为这个罪名被关着的。”任勤勤盯住邓熙丹,“就李总当时的表现,我相信这事不是她干的。况且这个陷阱挺明显的,以她的智商,不至于急匆匆往里跳。这背后,一定有人推波助澜。”

“也许吧。”邓熙丹嗟叹,“可惜知情人失踪了。再说了——”

邓熙丹得意地朝任勤勤一瞥,“我听说针管里装着的是生理盐水,不是吗?别说躺床上的不是沈铎。就算是他本人,也不至于会被盐水给毒死。我说过,我不是坏人。”

任勤勤不由叹道:“你还真恨你哥。”

“其实还好。”邓熙丹说,“我只是厌恶他。我鄙视我爸,让我恨的,其实是李素芳。”

“那你还挺会报复的技巧的。”任勤勤说,“与其报复她本人,倒不如毁掉她最爱的儿子。”

邓熙丹道:“任小姐,和你说话永远这么快乐。”

因为不用点拨就能明白。

任勤勤忽而说:“你和徐明廷背后联手了吧?”

邓熙丹长眉轻挑,默认了。

“‘启东’的投资方内幕,沈铎的人都那么难找出来。我不是说徐明廷能力不行,但是他和你联手,相当符合你的利益,你不会放过。”

邓熙丹抿嘴笑一笑:“我父母为了让‘启东’上套,光是A轮投资就狠狠地砸了一大笔钱。‘启东’有了这笔投资,很轻松地就夺到了G市新城地标广场那个肥标。”

是的。徐明廷说过,他从来没想过夺K国这个标。因为他早有另外一个好目标。

“航世”利用他,他也一样利用“航世”。

“启东”就此打了个翻身大胜仗,徐明廷险中求胜,终于重振了家业。

更关键的事。有那么好一个项目在手,根本不愁“航世”不继续投下去。就算航世撤资,也多得是资方争相掏钱。

而邓熙丹估计也因此在“启东”里拥有了一笔不小的股份。

“徐明廷知道车祸的事吗?”任勤勤低声问。

邓熙丹看着她:“我倒是想说他知道,至少可以让你难受一下——你这么幸运,真是让人看不顺眼。不过,他并不知道。或者说,他知道我父母会对沈铎不利,但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我想沈铎自己也有所察觉了,不然不会布置你和唐璇演这么一场戏。哦对了——”

邓熙丹又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按照‘航世’和唐璇的协议,只要她退出了竞选,他们就应该给她聘书和股权。假如给不出来,就要赔偿她五百万!真是给她赚到了。”

是啊。好像除了沈铎险些葬身在车祸里外,邓家以外的所有人都获利了。

“你的活儿还没做完吧?”任勤勤说,“你的报复应该才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