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邮轮叫“海洋心跳”,是沈家数艘顶级豪华邮轮之一,终年在地中海中遨游。
他们住顶层的平衡仓总统套房。
阳光终日无遮挡地照耀着海边一座座小镇。地中海北岸的风光优雅迷人,山海的尽头,彩色的房屋层层叠叠,好像上帝倾倒了颜料盘。
在船上,沈铎终日懒洋洋地躺在私家泳池边,像一条地中海咸鱼。
而任勤勤兴奋地满船跑,下到机房看巨大的电机,还会换上绣着亮片的晚礼服,去赌场上试手气。
沈铎教了她好几手,任勤勤一时赚得彭满钵满。
东家亲自出老千,让赌场的荷官和经理们很是无言以对。
邮轮上还有一位特别的乘客,是任勤勤儿时喜欢过的明星。他后来遭遇绯闻,事业一落千丈,如今已沦落到在邮轮上驻唱为生。
昔日英俊的小生已成为一个沧桑的中年男人,一把嗓子却还极好,抱着吉他唱着任勤勤当年最喜欢的歌。
那歌星却告诉任勤勤,这些年里他搭乘着邮轮,已走遍了大半个地球,看尽了绝大多数人没看过的景色。往日的浮华早已随着波涛远去。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宁静。
“那些灯光都会熄灭,欢呼和掌声也很快就过去了。”他对任勤勤说,“只有你走过的路,做过的事,才永远属于你自己,谁也带不走。”
任勤勤和沈铎在尼斯上岸,做了背包客,搭乘动车穿梭于南法的一座座小城之间。
梵高曾说过:“伟大的艺术家要到法国的南部去。”
普罗旺斯的花季,到处都是鲜活迸射的生命。
郊野的草原上,大片大片的虞美人在盛放。山丘树林间是一栋栋橙色屋顶的民宅,明媚的阳光让所有颜色都格外饱满。
风到这里变缓,时光到这里变慢。
历史、人文、生活……全部沉淀下来,滋养出这片肥沃的土地。
难怪梵高只在阿尔勒住过短短一年多,却在这里创造出了两百多幅伟大的画作。
阿维-尼翁的教皇宫,广场上卖艺人的手风琴声飘荡在风中。
任勤勤和沈铎坐在山顶花园的石头围栏上,眺望脚下的断桥和玉带般的罗纳河。一艘洁白的内河游船缓缓自河面驶过。
仲春的风温柔地吹拂着两人柔软的头发。任勤勤和沈铎肩并肩,几乎倚靠在一起,宛如一对真正的情侣。
沈铎语调舒缓地,给任勤勤讲解着教皇宫的历史,讲述这片地区被古罗马占领的过去,讲述着艺术家们是如何在这里获得灵感女神的眷顾。
每次在任勤勤觉得她已挖掘空沈铎的知识储备时,又会发现这男人又往大脑里填充了许多宝藏。她甚至怀疑,沈铎为了在她面前表现得无所不知,背地里肯定也紧急做了许多功课。
阳光下的沈铎面容沉静俊朗,每一根线条都优雅得耐人寻味,他低沉浑厚的声音就像大提琴的独奏。
任勤勤沉醉于这一股酥酥麻麻,如饮了甜酒后微醺的感觉中。她享受着这段美好的时光,听得反而有点心不在焉。
沈铎说起了梵高。
他说:“梵高曾感叹过,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把旺火,可惜我们并没有没拿它来取暖。而从旁边经过的人呢,只看见烟囱里的烟。一个人的核心灵魂,自己都弄不大明白,也很难被外人理解的吧。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是一团独自燃烧的火。”
任勤勤却说:“梵高还说,人们要守住内心的火,耐心等待,总会有人走过来。他那时候还是满怀着希望的。虽然已等得很痛苦焦急,可还在让自己继续等着。”
梵高大概是没有等到这个靠近他心火的人,但是别的人还有机会。
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在黑暗中看到你心里的火光,朝你走过来,挨着你坐下。
在任勤勤的人生里,徐明廷只看到了烟,所以他只会是个路人。
而有一个人,在一开始就看到了她心里的火,也把他的心火取出来,一起照亮未来的路。
彼此的心火映入对方眼中那一刻,就是他们缘分的起点。
从此以后,心火相映,不再孤单。
次日,徐明廷如往常一样,同徐父一道出门,前往公司。
车刚开出小区大门,就被韩毅带领同事拦了下来。
相比徐父的错愕,徐明廷则显得镇定许多。
案件有了新的进展,邓祖光的那个失踪的情-妇现身了。
原来,这女人只是躲高利贷去了。她在所里中气十足地骂了邓祖光半个小时,没半点要死或者死而复活的样子。
邓祖光侥幸摘掉了嫌犯这口锅,甩回了沈钦头上。
沈钦转念一想,又把锅丢向了徐明廷。
“他家有个工程,前阵子工地上出了点纠纷,借我的人脉关系从中调停。当时帮我跑腿的就有阿发,徐明廷和阿发绝对认识的!”
“我对这个人有印象,但是仅此而已。”徐明廷是这么回答的,“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家确实在和‘鲲鹏’竞争一个大项目,但是我们的竞争一向透明公平。信誉是‘启东’最宝贵的资产之一,我们不会为了这么一个项目,就砸掉自己经营了几十年的招牌!”
韩毅丢出一份文件:“嫌疑人的母亲昨天带着一根金条去‘中国黄金’兑换现金,被我们发现。老人说,嫌疑人临走前留下了一根重100克的金条给她,其余的则自己带走了。我们根据这根金条上的编码找到了原始购买人。这人是你们公司保安部的一名前职员。”
徐明廷镇定道:“如果您想问赠金条的事是否是我指使,我的回答是不是。我公司前员工的私人行为,我作为总经理特助,也并不了解。而且据我所知,原始购买人将金条转手出去,是不需要登记的。嫌疑人手里的金条,也不一定是我的前员工直接给他的。”
徐明廷不同于沈钦和邓祖光,他头脑清醒,逻辑分明,而且似乎早就有所准备。不论韩毅怎么询问,他都回答得从容不迫。
年轻男子清俊儒雅,冷静沉着,看似温润,可双目锐利清醒,对答滴水不漏。
韩毅不禁道:“徐先生准备很充分嘛。”
“应该的。”徐明廷也毫不客气,“有竞争关系在,‘鲲鹏’出事,我们‘启东’是直接获利方。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商场竞争犹如战场厮杀,不多准备一点是不行的。”
询问完毕,徐明廷同父亲起身。
韩毅站在台阶上,目送徐家父子登车离去。徐明廷背脊笔挺,步伐流畅,很有一派坦荡荡的君子风骨。
但是在任勤勤那边,徐明廷一被韩毅请走,媒体的朋友就将消息发到了任勤勤的手机里。
一场早间会议开完,任勤勤走回办公室的路上,发现员工们突然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怎么回事?”
小林将办公室的门关上,这才讪笑着,将平板电脑递给了任勤勤。
“就刚才开会的时候出来的新闻。我已经联系网站删帖了,法务也会立刻发律师信……”
《“鲲鹏”董事长遇害一案有新进展,凶手或是受害者亲外甥》
依旧是小道消息,几张配图,徐明廷正被带进派-出-所中。
徐明廷又不是什么明星。这几张照片,不论从角度还是摄影的技巧,都不像是路人随手抓拍。
任勤勤并没找人盯梢徐明廷,那能这么做的,就只有邓家了。
“邓家为了甩锅,也真是够拼命的。”任勤勤冷笑。
“还不止。”小林苦笑着,让任勤勤往下看。
那条八卦的内容和照片一样,一看就出自专业人士之手。文中不仅详尽地介绍了徐明廷的背景,以及他和沈铎的关系,还以煽情的笔法专门写了这两个男人围绕生意和女人的竞争。
生意不多说,女人,自然是任勤勤。
于是,随着下滑,任勤勤的照片跃入眼帘。
☆、第 81 章
照片拍自不久前, 正是任勤勤出席徐家宴会时的妆扮。宴会厅的灯光和桌上的鲜花, 将女郎窈窕的身影和俊秀的面容烘托得颇有几分梦幻之美。
“拍得还挺不错的。”任勤勤点评。
小林说:“任小姐, 我在茶水间门口, 听他们讨论你呢。”
“谁人背后不说人?”任勤勤将平板放下,“只要不耽误工作,爱说就让他们说吧。当然, 让平台撤我的照片是可行的,虽然也没什么用。”
豪门情仇+狗血三角恋+俊男美女=收视长虹的偶像剧。
虽然比不过男男搅基劲爆,但是外甥同小舅抢女人,也足够吸睛。所以这条新闻飞速取代了邓祖光的旧闻,荣登了本地话题榜第一名。
“两个霸总抢一个灰姑娘,抢得头破血流,这不就是玛丽苏言情剧吗?”
“任勤勤可不是灰姑娘。她妈妈生意做得那么大的。人家也是个学霸白富美呢。”
“也得任总这样的女人才有资格被两位霸总抢。我们这样的永远只能是吃瓜群众……”
“‘启东’的小徐总也真看不出来会是做这样事的人。长得多斯文俊秀呀!你们还说人家是小郑伊健呢。”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听说他们公司得了风投背水一战,要是夺不到这个标,就反而要欠上巨债什么的。人被逼急了,不择手段, 也是能理解的。”
“现在也没确凿的证据证明是他干的吧?帅哥多金贵呀,不想看到他黑化。”
“那谁谁他们的部门,私下说任总真是红颜祸水……”
“嘁!男人们的争权夺利, 干吗让女人来背锅?”
任勤勤对流言置若罔闻,按部就班地办公。她现在在公司里已积累了不少威严,一时也没有人敢拿绯闻到她面前卖弄。
只有黄总,在会议上被任勤勤怼了后, 冷笑着说了一句:“任总可是个没有后顾之忧的人。‘鲲鹏’不行了,还可以去‘启东’做少奶奶。”
满场尴尬的沉默中,任勤勤漠然道:“我是没有后顾之忧,因为沈总绝对会平安无事的。我有什么好担忧的?黄总倒是有后顾之忧,料准了‘鲲鹏’要不行了。不知道你有什么独家内幕,不妨说出来和各位领导分享一下?”
黄总又被呛得哑口无言。
在座的高层这几天来也见怪不怪,已将任勤勤怼黄总的戏码当作每日一乐来看了。
熙熙攘攘,纷纷杂杂。
置身事外的人们对当事人的生死、爱恨和得失都很淡漠,只沉浸在戏剧的刺激之中。
唐璇拎着她新款的铂金包,走进了画廊。
正在展出的,是国际上一位初露头角的结构主义画家。
唐璇站在一张巨大的画作前,研究着画家的代表作,似乎努力将画中的块状图形拼凑成一个能辨认的物体。
“画的是一匹马。”邓熙丹走到了唐璇身边,“一匹母马,象征着画家勤劳而坚强的母亲。艺术家都爱歌颂自己的母亲,这也是一个最有共鸣感,又最好表达的命题。”
唐璇朝邓熙丹递去意味深长的一瞥:“我也估计着这次该你出面了,邓小姐。”
邓熙丹永远那一副巧笑倩兮的模样:“我哥闹了那么丢脸的事,父母把他关在家里避风头。所以有什么要跑腿儿的活,就由我代劳了。倒绝对不是我们‘航世’不够重视你,唐小姐。”
“哪里。”唐璇也笑盈盈,“我还要恭喜你。听说你们公司昨天召开了董事会,你父亲要转赠你8%的公司股份呢。”
邓熙丹腼腆地笑:“下个月初就是我三十岁生日。父母疼爱我,送了我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
“确实特别。”唐璇道,“提前祝你生日快乐,邓小姐。”
画廊的咖啡吧环境高雅,两位女士也都华服名包,同环境融为一体。
唐璇点了一杯美式,邓熙丹点的是馥芮白。
咖啡香气中,邓熙丹平和地说:“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以唐小姐的才干,夸你一句‘女中诸葛’都不过分。沈铎对你有知遇之恩,但是你为他效劳八年,在他病危时也不离不弃,已报答完了。我们家对你的欣赏,只比沈铎多,也愿意给出更符合你才能的待遇。”
说着,将一张对折的纸条推了过去,姿态从容优雅。
邓熙丹和邓祖光这对兄妹,行事风格还真是有着云泥之别。
唐璇打开纸条,上面写着一个数字“3”。
邓家肯以3%的股权,聘她去做总公司的总经理。对于一个比较封闭的家族企业来说,这开价已是十分有诚意了。
邓熙丹说:“我知道唐小姐和我哥哥有芥蒂。请放心。我哥已经被调往外地的分部了。等眼下这个案件完结,他就回动身离去,不会留在总公司里碍你的眼。”
唐璇的态度也不如上次对邓祖光那么抵触和坚决。
她姿态沉静,说:“我知道你们真正想要的,不是我的人,而是那个项目。也是巧,‘启东’正好卷进了案子里,丑闻加身。外界的人几乎都认定沈铎的车祸是徐家干的了。这丑闻要是一直洗不清,甲方为了避嫌,恐怕也不会再选他们了。‘航世’还真有点渔翁得利的运气。”
“这运气,我只得认了。”邓熙丹笑道,“人有时候确实会走一些意想不到的好运。沈铎就是个运气极好的人。唐小姐跟在他身边,想必也见识过很多。”
唐璇说:“外人看他运气好,只有我们内部人才知道,那些都是他勤奋努力赢得的成果罢了。”
邓熙丹秀气的眉毛轻挑了一下。
唐璇又将纸条推了回去。
“怎么?”邓熙丹有些意外,“唐小姐觉得这个数还不够?”
“够。”唐璇说,“但是也要有机会得到才是。沈铎很有可能已经醒过来了。”
邓熙丹脸上的面具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说句实话,我们也一直找人盯着医院的,可并没有听说这个事。”
唐璇说:“沈总的母亲今天和我联系过,询问公司近况。她从不清楚公司的事,可今天的问题却问得很清晰,不仅能叫出部门经理的名字,还打听了几个正在进行的重点项目。任勤勤和蒋女士关系不好,不可能告诉她这些。那就只有一个人了,就是沈铎。”
邓熙丹抿起了唇。
唐璇说:“所以我怀疑沈铎很有可能已经醒了,但是隐瞒住了消息,在背后冷眼旁观,等着所有人露马脚。反正离公示期到期还有好几天,我们董事会选举又还没有举行。沈铎的时间还很多。”
邓熙丹喝了一口咖啡,说:“我们会去确认一下的。”
“这就请你们自己多斟酌了。”唐璇道,“你们开出的条件,我确实很心动,可也得能进我口袋才行。画个饼可充不了饥。我就算要离开沈铎,也不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我可没信心能招惹他报复的怒火。”
邓熙丹回到家中,推门走进了书房里。
一屋子浓郁的烟味,混着邓母身上的香水,酝酿成一股令人作恶的气息。
邓父坐在窗边的沙发里,神情如往常一样颓靡。仿佛手中的不是香烟,而是一杆鸦片烟枪。
这男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的人物,所以虽然家道中落,还能娶到嫁妆富可敌国的妻子。
只是岁月并没有增长他的阅历,反而磨去了他的志气。他这半生都在盛气凌人却掌握大权的妻子手里蹉跎。说是这个家中的男主人,却更像是个寄生虫。
而邓母李女士纵使是公司最大的股东,却被草包丈夫和儿子拖住了双脚,耗尽了心血,导致她永远怨气滔天,仿佛全世界都在与她为敌。
邓祖光坐在邓母身边,朝妹妹递去一抹深邃而戒备的目光。
这个年近四十的男人,一把年纪大半都活到了狗身上。父母的宠爱总是能为他的行为兜底。直到前阵子邓祖光闯了个大祸,吃了两天牢饭,才发现,也有父母兜不住的事。
而那个时候,这个从来安静温软、逆来顺受的妹妹,做出了一个震惊全家的举动……
“怎么样?”邓母率先开口。
邓熙丹如往常一样,毕恭毕敬地站着,说:“唐璇和我说了后,我联络了我们家在医院的人,拿到了沈铎这两日的药单。我一个医生朋友看了说,这个病人应该有明显好转。我们的人也说,从昨天起,沈家给保安送来的饭菜,都比过去多了不少,每一顿都有一份保温桶装的汤水——应当是沈铎醒来了,家里给他进补。”
“那也未必是醒了。”邓祖光哼道,“怎么都得见到沈铎本人才能确定。”
邓熙丹说:“就算沈家人让我进去看沈铎。他还不能装睡吗?沈铎是个心思相当缜密的人,你看他对自己公司的股东都那么防备,更何况我们这样的外人。”
邓祖光道:“你当初要肯听我的意见,搞点手段把他睡了,现在我们就不是他的外人了。”
“你那种下三滥的招数,你妹妹能用吗?”邓父终于开口,骂道,“我们邓家的女儿,需要用那种手段去绑住男人吗?还要不要脸了?”
“你现在倒知道心疼女儿了。”邓母尖酸冷笑,“到底是肯给女儿8%股份的好爸爸!”
邓父怒道:“她要股份才肯交出那个女人,你儿子才能从所里放出来。你不肯给,我来给,你还有什么说的?”
邓母高声骂道:“邓永华你这个狗-杂-种!祖光是你亲儿子,可熙丹却不是我亲女儿。我养大这野丫头已经对你够意思的了,别想我再给你当年的风流债掏一个子儿!”
“儿子成现在成这个废物样,也都是你养出来的……”
争吵声中,保安部的肖副部长推门进来。
这个男人已适应了东家的硝烟气氛。他面不改色地朝邓家夫妇欠身,站在了邓熙丹身边,用余光朝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