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机场里迎接任勤勤的,是王英的笑脸,和小沈钧怯生生的目光。
小沈钧已一岁多,长得虎头虎脑,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十分讨人喜欢。他撒着小短腿儿能满地跑,也听的懂许多话,就是开口晚,只肯喊妈妈。
这小傻瓜把离家小半年的姐姐忘了个精光,但是血缘让他们本能地亲近。等从机场到家,他已肯伸手让任勤勤抱了。
他们没有回宜园。
王英如今带着儿子住在一套背靠公园,面朝海湾的高档海景公寓里。
公寓是两百多平方米的大平层,电梯入户,装修精美。虽不如宜园历史悠久、藏品珍贵,也算得上是豪宅了。
沈含章对王英母子还真是不薄。
惠姨在公寓里等着任勤勤的到来。
“您也搬过来了?”任勤勤惊讶,“那谁来照顾沈铎?”
惠姨笑道:“我就是跟过来照顾小铎的。他没和你说吗?他现在就住楼顶那套公寓里,其实比住宜园要方便许多。”
原来,整个海景公寓小区就是“鲲鹏集团”所属的房地产公司开发修建的。
王英母子住二十楼,沈铎则住顶层的三十二楼。
惠姨将宜园大门一锁,只留了花匠两口子和几个保安看院子,自己带着林姐等人也搬了过来,继续伺候沈铎。
任勤勤又去参观了王英新开的快餐店。
一个宽大门面,装修得还颇时髦,地段也极好,就在写字楼区的地铁口附近,是沈含章留给王英的铺面之一。
店里卖各式炒菜便饭,都是家常便饭。
王英文化程度不高,但是她踏实稳重,做事并不好高骛远。
手里有这么多钱,也许换成别人,就会敲锣打鼓地开大饭店,排场铺张开来,风光得意。
可是王英却脚踏实地地先从一家小快餐店开始做起,打自己的招牌,叫“英姐烧肉饭”。亲切上口又醒目。
任勤勤去的时候正是中午,热腾腾的饭菜刚摆上来。打包的外卖已摞得老高,准备送往附近的写字楼里。
店里转眼就已满座。王英在收银台前忙着,任勤勤也系了个围裙帮着上菜。
直到两点过,工作人员才有功夫坐下来吃午饭。
“你尝尝这个。”王英夹了一筷子烧五花肉放在女儿碗里,“这是你妈的拿手菜,专门烧给你的。以前没什么机会做给你吃。”
不愧是招牌菜,果真好吃,选料肥瘦适宜,烧得软烂入味。就着烧肉和秘制的泡菜,可以吃下一大碗米饭。
“好多年前,我就想将来有了点钱,自己开个小饭店。”王英告诉任勤勤,“小铎哥派来的人很管用。不仅教我怎么开店,还帮我选员工,找人装修店面,甚至还给这店制定了一个品牌发展计划。你妈我只读了个初中就出来打工了,现在也在夜校里报了个名,学点工商管理。”
“妈,你改口,不叫他沈先生啦?”任勤勤说。
“惠姨让改的。”王英说,“说让我跟着你弟弟一起称呼也好,一家人,还是亲近些。听说小铎哥给你们学校捐了不少钱?你可得好好读书。人家都嫉妒我们娘儿俩运气好,可别给人说闲话的机会。”
“这你就放心吧。”
不过,任勤勤并没能见到沈铎。
沈总日理万机,此刻正在澳大利亚出差,不知归期。
“我还说,乘着没放春节假,继续去公司里实习呢。”任勤勤有点失望。
“离春节也没几天了,抢这点时间意义也不大。”惠姨说,“再说,小铎都已经给你把整个寒假给安排好了。你先好好休息两天,然后就动身出发。”
“动身?去哪里?”
去瑞士,学滑雪。
任勤勤还没有被C城的暖风捂热乎,就又投入到千里奔波中。
两日后,经过十多个小时的旅行。任勤勤推开门走下车,站在了寒风凛冽的阿尔卑斯山脚下。
放眼望去,天地间只有蓝天白雪和黑色的山石和松林。
北国风光苍凉辽阔。既壮美,又十分冻人。
任勤勤在室外站了五分钟,鼻头耳朵冻得通红。
沈家在半山小镇上有自己的物业,是一栋三层的大雪屋。屋内所有家具都是木质的,二楼卧室的窗户正对着山谷,可以一眼望见对面皑皑雪山。
管家和佣人都是本地人,说着带口音的英语。
厨子是个蓝眼珠的意大利老头儿,欧盟各国的当家菜都很拿手。又为了讨好东家,还学会了粤菜,做的肠粉竟然十分地道。
夜里,任勤勤蜷缩在书房烧得暖融融的壁炉前,喝着热可可。
空气中弥漫着松木的清香。墙壁上挂着两张夏加尔,西面则挂着一张德加。如此倾城倾国的名画却挂在一座不常来的行宫里,真是暴殄天物。
雪国冬夜漫长,天空中繁星汇聚成一条长河,如女神落下的一条宝钻项链,散落在整个欧亚大陆的上空。
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在地球的另一边。如此星辰如此夜,却没人在身边和她分享美景。
任勤勤百无聊赖,打开了相册一张张划着看。
直到沈铎的跃上屏幕,自己的胸口也冷不丁地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这是她在校庆日偷拍的沈铎。
男子正抬头向上望,下巴到颈项拉伸出一道弧度优美的线条,鼻梁高挺,浓黑的眼里盛着落下来的阳光。
现在仔细看,发现沈铎当时正在微笑,唇角有着耐人琢磨的弯度。
就这一点点弯度,霎时令整张脸的神情都变了。似冰川消融后的大地,如乌云散去夜空。
他当时在看什么,又因什么在笑?
任勤勤的手机里,沈铎的照片并不多。而且不像沈铎以为的那样,虽然大都是偷拍,可都拍得挺好看的。
沈铎轮廓分明,十分上相。被抓拍的那些瞬间,他神情轻松,眉头舒展,甚至会仰头大笑,非常鲜活。
一张张照片翻过去。
发呆、皱眉、讥笑、吃惊、发愁……
任勤勤的手机相册里,有一个外人所不知道的沈铎。
一个放下了重任,摘下了面具,做回了自己,神采飞扬的沈铎。
任勤勤抬头朝夜空望去,却先看到倒映在窗玻璃里的自己。
等待!这个眼眸含春,笑容迷蒙的傻丫头是谁?
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响。任勤勤受惊不浅,急忙拍脸揉嘴,调整面部表情。
手机滑落在地毯上,上面恰好是一张沈铎的面部特写。
男人正转身回望过来,额前的碎发被风掀起,笔直的鼻梁被阳光镀了一道金边,薄唇温润,眼眸如一汪清泉。
老天爷,自己是中了什么邪?
一年前要是有人和任勤勤说,她将来会觉得沈铎的眼睛像泉水,她肯定会笑得人格分裂。
任勤勤将手机扣在沙发里,等着那一阵涌上脸颊的燥热过去。
“勤勤,你要当心了……”
该死!冯燕妮你这个神婆!
☆、第 56 章
任勤勤来这里是有任务的。
沈铎聘请了一位教练, 让任勤勤务必在这个假期里学会滑雪。
只要有事忙, 肯定就不会东想西想。于是次日一早, 任勤勤精神抖擞, 亲自扛着滑雪板上了车,来到了滑雪场。
无奈的是,上帝造人是公平的, 给了任勤勤一颗聪明的大脑,就没再给她配置擅长运动的肢体。
第一天,任勤勤有一半时间是从坡上滚下来的。
雪地摔不伤人,但是任勤勤却觉得自己滚得脑浆都要顶破天灵盖飞出去,洒在异国的大地上。
这还不算最糟糕的。
次日起床,任勤勤浑身酸痛如被一群大汉围着殴打了七八遍,每一块肌肉都背叛了主人。
她在机缘巧合□□会到了小美人鱼踩着钉子和王子跳舞的痛苦。任勤勤连抬手刷个牙都要唉唉地惨叫。
“需要为您请假吗,小姐?”管家看着于心不忍。
“不用!”任勤勤一口拒绝,面容坚毅如革命志士,“我们中国人有句话:万事开头难。先把开头的难关克服了,后面的路就好走多了。”
天下没有白吃的饭, 也没有白吃的苦。老天爷可会记账了。拼命才会有丰厚的回报。
只是任勤勤的回报迟迟不来。
她在初学者的短道上连着滚了两天雪球,才学会了滑降,勉勉强强能从道上一滑到底。
正得意欢呼, 一不留神,又咕噜噜滚出老远。
连教练都感叹:“我教过的学生每个都会跌跤,但是没有谁像你这样能滚出去那么远的。”
挫败反而激发了任勤勤的好胜心。
“再来!”她抱着滑雪板,大步流星朝缆车奔去。
初学者滑道的不远处, 是常规滑道,一个教练正领着一群儿童学员从高处滑下来。孩子们排成排,动作流畅,就像一群小鸭子,十分可爱。
到了第四日,任勤勤终于告别了初学者的短道,开始在常规道上学转弯滑降。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给的回报终于到货,任勤勤点击领取之后,觉得自己日益精进,功力有飞升之势。
不过两日,她就能跟着那一群小鸭子很顺利地从头滑到坡底了。
“呜呼——”任勤勤振臂,忍不住唱了一嗓子沈铎的主打歌,“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一个人影突然从她身边掠过,掀起一阵风。
任勤勤的生命还没来得及怒放,就被这道风一闪,又跌了个狗啃雪。
转弯滑倒坡度大,任勤勤这次滚得更加顺畅,连滚带滑,一直滚到坡底,停在一双脚前。
罪魁祸首抬起了护目镜,居高临下地俯视而来,满脸讥讽。
“核心控制力太差了。不是说一直在健身吗?没有练深蹲和腰腹肌力量?”
任勤勤趴在雪地里,吃力地仰起头,望着沈铎背着光的脸。
原来唱主打歌竟然有这样的奇效,一嗓子就把人给召唤出来了。
但是我特么到底戴的是什么型号的滤镜?为什么从这个角度看着这个男人的鼻孔,还依旧觉得他帅得直冒烟?
这已不是封建迷信可以解释的范畴了。她怕不是长了一颗脑瘤吧?
“摔傻了?”沈铎俯下身,伸出了手,“摔到哪里了?自己起不来了?”
任勤勤一把他的手拍开,笨手笨脚地爬了起来。
天寒地冻的,但是她的脸却热得像桑拿房的石头。
沈铎咳了一下,生硬地夸奖:“教练说你这两天进步挺快的。就你这样基础,学成这样也不错了。就是要多练习一下……”
“哦。”任勤勤依旧没有抬头。
生气了?
沈铎的眉头皱出一道细缝,下意识将语气放轻了几分。
“还想滑吗?还是想回去了?”
“我再练习一会儿吧。”任勤勤依旧低着头,蹲下来解着滑雪板。
她没有摘下手套,半天打不开扣子。
沈铎叹了一口气,摘了手套蹲在她身前。
“我来吧。”
男人无形的磁场将任勤勤笼罩住,古龙水的淡香因冷空气而显得格外清洌。
任勤勤觉得有一只手捏住了后颈的软皮,把她拎了起来。她缩起了手脚,夹紧了尾巴,一动不动不敢动。
呼吸交错,尽是白雾。冰天雪地在这一瞬远去。
任勤勤指天发誓,当时真真切切地有歌声在耳边响起!
“Oh……my love……my darling……”
《人鬼情未了》的旋律,隐隐约约,似幻似真,像个幽灵一样在这片冰天雪地里飘荡。
满地白雪让日光漫射,眼前的一切都朦胧起来。
沈铎面容上的棱角被柔化,神情漠然而又专注,低垂着的长睫沾了一粒碎雪。
任勤勤手痒痒,很想帮他拂去。
歌声唱到:“I've hungered for your touch……”(我渴望着你的触摸)
“见鬼了……”任勤勤呢喃。
“什么?”沈铎掀起眼皮。
任勤勤一个后仰,跌坐在雪地里。
“你是怎么了?一脸心虚的样子。”沈铎眯起了眼,语气忽而严厉,“你闯了什么祸?”
任勤勤叮叮当当摇头。
“那就是期末考砸了?”
“才没有!”谁也不许污蔑她的学习能力。
“那你怎么一脸心虚的模样?”沈铎盯着她不放,“有人刁难你了?还是又遇到了什么难事,又不敢告诉我?”
任勤勤都还没搞懂自己心虚个什么劲儿,怎么回答得了沈铎的提问。
“我好得很。”她只好说,“就是进步太慢,又在你面前出了丑,有点不耐烦。”
沈铎神色一轻,“以为自己学东西无往不利,没想提到了铁板,自尊心上过不去?”
任勤勤没吭声。
“你这好胜心也太强了点。不久是学滑雪么。”沈铎抱起两人的滑雪具,“来吧,我给你做个示范。”
缆车慢悠悠地朝山顶而去。
沈铎高大的身躯和任勤勤一起挤在缆车里。
照理说两人都穿着厚厚的滑雪服,从物理层面不可能交换体温。可任勤勤愣是有一种热烘烘的感觉从挨着的胳膊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