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任勤勤一抬头,惊讶:“都快六点了?”

徐明廷也有点意外。他本来只想指点任勤勤一下,自己还有题要做的。没想讲上了瘾,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到这时,徐明廷忽然生出一点良师遇到聪慧学生的感慨。

任勤勤这女孩真是生了个七窍玲珑的脑袋,一点就通透。徐明廷教得颇有成就感,一路讲了下去,竟然没有停住。

“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任勤勤怪不好意思的,“一不小心就耽搁了你一个下午的时间。那个……”

任勤勤心想,于情于理都该请人家吃顿晚饭的,可是又怕这殷情献得有点太明显了。

不料徐明廷先开了口,说:“那就一起去吃饭吧?”

任勤勤好似一口佳酿上了头,晕乎乎地跟着徐明廷去了食堂。

宋宝成已打好了饭,在老位置上等徐明廷。正玩着手机,就见徐明廷带着一个女孩走了进来。

宋宝成的好记性总用在偏门左道上。他的大脑里储存有海量的美少女资料,自动辨识了一下任勤勤的脸,立刻将相关信息资料调了出来。

“任勤勤?我认识你,你是赵书雅的室友,对不对?”

赵书雅是杏外的女神,艳名远播,不奇怪宋宝成会这么问。

任勤勤点了头。

宋宝成啧啧:“你们寝室风水真好,尽出美女。赵书雅一个,你一个,还有个萝莉妹子。”

“冯燕妮?她是对门寝室的。我说你倒是挺有研究的嘛。”

“这就是他的专长。”徐明廷慢悠悠道,“别的记不住,漂亮女孩倒是过目不忘。”

“别把我描绘得和西门庆似的。”宋宝成抱怨,“我只是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罢了。美人生在这世间,要是不被人看到、欣赏、赞美,那不是白长那么好看了?我的使命,就是寻找这些美呀!”

“明白了。”任勤勤总结,“阁下就是杏外的‘寻芳使’,宋大人。”

徐明廷噗一声笑出来。

宋宝成莫名其妙就领了个官职,更是被徐明廷的笑吓得把手机都跌进汤碗里了。

徐明廷并非从来不笑的高冷酷哥,但是他的笑容分好几种,大多数展现出来的都是一种客气、疏离地社交式微笑。

而这一声噗哧,笑得非常真心,透着一股子亲切。

宋宝成顿时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任勤勤产生了无限好奇,整个吃饭的过程都盯着人家瞧。

有意中人在旁,任勤勤比往日要收敛许多。不论吃饭还是说话,都尽量往斯文那一挂靠。明明很想吃火锅牛肉粉的,但是怕糊一嘴红油像挂俩香肠,便点了碗海鲜粉,小口小口地吃着。

宋宝成觉得这女孩举止上拘束了些,但是谈吐还真诙谐风趣。

不论什么话题,任勤勤都能接上,顺着聊几句。她说话又俏皮,思维又灵活,三言两语就能把人逗笑。

别以为这本事常见。说笑中分寸的拿捏其实最为讲究。尤其对着不熟的人,稍不合适说过了头,不是冒犯了对方,就是引发尴尬症。

任勤勤这个社交技能可谓天授。

一顿饭吃完,宋宝成觉得这女孩不简单。

嘴甜、活泼,又会投其所好。难怪徐明廷在杏外上了两年学,这是破天荒头一次把女孩带到自己的朋友圈里。

后来听说徐明廷把小教室都分给了任勤勤,还主动给她补课,宋宝成就更觉得事态微妙了。

徐明廷倒一如既往的懵懂,饭后还叮嘱任勤勤说:“你晚上就好好休息一下,把下午给你讲的消化了就行。一口气吃不成胖子,你也别太急了。有什么不懂的,明天早上我再和你说。”

任勤勤也有点傻眼了:“明天早上……小教室见?”

“明天见。”徐明廷还没明白任勤勤的意思,客客气气地道别,走了。

宋宝成走出老远,回头见那女孩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由得对徐明廷笑道:“老徐,你这是动了凡心啦?”

“别想多了。”徐明廷似乎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神色很平淡,“一起复习到这个点,吃个饭也是客套。”

“你什么时候这么乐于助人,还主动帮人补课?”宋宝成不信,“这女孩挺会讨好人的,别说你不喜欢。”

“她挺聪明的。”徐明廷认真地说,“做题的时候,她有许多很独特的想法,我都没想到过。说是帮她补课,其实我自己也受益。”

“说了半天,还是只想到学习?”宋宝成捶了一拳。“你可真是没情调!”

徐明廷又笑了笑。

直到很多年后,任勤勤都还清晰地记得那个夏天。

南国的盛夏,烈日和暴雨交替,世界宛如进入末日,那间小小的教室则是一方世外之地。

徐明廷轻言细语地讲着题,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写出一串串俊逸的字体。这少年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须后水的清香,让任勤勤忍不住会多看两眼他唇角和下巴上的青色。

对于少女来说,少年人身上还不太浓郁的荷尔蒙,才是最吸引人。

确切算起来,补课时光其实只有短短两周还不到。徐明廷也并不是每天都来。可光是见见他,听他说说话,任勤勤便觉得离他又近了很多。

这一段短暂的时光在任勤勤的回忆里不断发酵,膨胀,将那个夏天满满占据。

任勤勤唯一过意不去的,是还没将这个事告诉冯燕妮。

徐明廷明显不乐意让别人知道,任勤勤便不好对外讲。可是想到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将来冯燕妮从别的地方知道了,她们俩的友情怕是要受影响。

转眼,高考冲刺班结束了。

学校很仁慈地没把暑假全用完,剩了两个礼拜,让学生们回家喘口气。等到秋季开学,再继续虐。

整个寝室热闹得像过年,大伙儿都在收拾行李,迫不及待飞出这牢笼。

任勤勤选在这个时候去找冯燕妮摊牌。她计算好了,要是冯燕妮生气了,她也还有时间好好赔罪哄她,又不耽搁学习。

“燕妮呀,我和你说个事儿。”

“说呗。”冯燕妮正把衣服稀里哗啦地往行李箱里塞,叠都不叠一下。

任勤勤看不过去,帮她叠衣服,一边说:“我先要声明,这事我之前没有告诉你,并不是我特意隐瞒。是因为对方不乐意我往外说。”

“什么事呀,神秘兮兮的。”冯燕妮哗啦一声拉开抽屉,将不知道堆积了多久的零食垃圾倒进垃圾桶里。小虫子嗡嗡地飞。

“……”任勤勤赶着虫子,说,“是这样的,我不是每天早上都……”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提示上写着“妈”。

任勤勤顺手把电话摁了。王英估计是已经到了校门口来接她了。

“那个,我每天早上都去自习。其实我……”

手机又响了,还是王英打来的。

“先接吧。”冯燕妮笑,“讲不定有什么要紧的事呢。”

任勤勤耐着性子接通了电话,刚喂了一声,就听王英低沉喑哑的声音传来。

“勤勤,沈老先生过世了。我这里需要你尽快回来。小赵已经在校门口等你了。”

任勤勤唰地站了起来,脸色血色尽褪。

就在任勤勤拖着拉杆箱,飞奔向小赵身后那辆大奔的时候,徐明廷正把一本旧练习册从书柜里拿出来。

只听叮的一声,一支笔从本子里掉出来,落在地上。

那是一支蒂凡尼蓝色银笔。

徐明廷将笔随手捡起来,往文具袋里丢,却发现文具袋里已有一支同款了。

蒂凡尼这笔,虽然是用银子打造的,但是用起来还不如五块钱一支的晨光笔好使。徐明廷随身只带了一支,还是管家给他收拾行李的时候塞进来的,他平时甚至很少用。

不是他的,是谁的?

他接触过的人里,谁丢了一支蒂凡尼银笔?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我就看着你们在男主和男二的墙头爬来爬去……

☆、第 13 章

任勤勤的电话一直都在通话中,徐明廷连着拨了三次,都没有打通。

这头,徐家的司机也已经在校外等着了。徐明廷略一斟酌,出门的时候绕了点远路,先去了任勤勤所在的宿舍楼。

徐明廷这样的男神在女生宿舍楼下站岗这等事,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事。他人刚走近,不少拖着行李的女生放缓了脚步,等着想看他究竟是来找谁的。

徐明廷并未注意到周围人的目光。恰好一个路过的女生是他认识的,便叫住了对方。

“赵书雅,请等一下。”

哗——人群里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又是来找赵书雅的?”

“怎么总是她?”

“连徐明廷也……”

要说赵书雅没有受宠若惊,那是假的。

赵书雅有三门课都和徐明廷在同一个班,同窗了两年了,徐明廷和她说过的话统共十根指头都数得出来。

赵书雅有大把的不二之臣,对徐明廷算不上多迷恋,但虚荣心总是有一些的。一个平日不搭理自己的男神,亲自来宿舍楼下找她,这面子足够弥补她过去两年里在对方那里受的冷落了。

于是赵书雅亭亭地站着,微侧着头,面上带着纯真的茫然,等徐明廷自己走过来。

徐明廷在众目睽睽之中走到了赵书雅面前,开口第一句话就把女孩的幻想打了个稀巴烂。

“我记得你和任勤勤是室友吧?你知道她人在哪里吗?”

赵书雅在四周一阵悉悉索索的窃笑声中,脸色险些没绷住,好半晌才说:“大概在楼上吧。你找她有事?”

徐明廷的手机也一直在振动。有些奇怪,今天他家里人似乎急着催他回去。

“我一时联系不上她,劳烦你帮我一个忙。”徐明廷将那支银笔拿了出来,“她的笔落在我这里了,才发现。请你帮我还给她……”

话没说完,就发觉赵书雅脸色很不对劲。

赵书雅有个好友正在她身旁,也是个又能察言观色,又爱出风头的,当即就叫了出来。

“原来这笔在你这里呀!”

这一咋呼响彻四方,那些要走不走的女生也都停下了脚步,想听个究竟。

赵书雅没出声,咬着牙关,一脸怒耻交织。

赵书雅那位朋友担任了她的官方发言人,义正严词地出来宣讲。

“任勤勤找不见这支笔,就到处污蔑是书雅偷的。书雅找她理论,她非但不认账,还倒打一耙。说得好像是书雅自己无理取闹,她倒是被冤枉的……”

“够了。”赵书雅掐着点开口。

“怎么就够了?”那朋友和她配合无间,极有默契,嗓门更高了,“这一个月来,你为了这个事,被多少人嘲笑了?任勤勤在寝室里也根本不搭理你,一个劲给你白眼。好端端地被冤枉成偷笔贼,这口气谁咽得下?”

“行啦。”

赵书雅的“行啦”就是“好再来”。

她那朋友得了鼓励,义愤填膺道:“是,她任勤勤有钱,用的起银笔。可咱们也没穷到连支笔都偷吧?她有点钱就了不起了,成日瞧不起人。装腔作势的,一面装穷人,等别人真以为她穷了,她又出来炫富打脸。十里八村就她戏最多……”

“别说了!”赵书雅拽了朋友一把。那女生这才闭了嘴。

徐明廷完全没想到会碰到这个事,皱着眉,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赵书雅抬头朝他凄然一笑,说:“徐同学,这笔我可不敢接。笔要是从我手里交回去的,讲不定任勤勤还要怎么想呢。那我就更没法洗白了。你和她熟的话,你自己想个法子还给她吧。”

说完,拉过朋友,扭头走了。

徐明廷被晾在原地。笔没还回去,反而听了一肚子的官司,他很是无语。

家里人又在催他。他只好将笔收下,先回家去了。

小赵的车驶入宜园时,工人们正往大屋前的草地上搭白事棚。

白花白幡也早就准备好了,都已摆了出来。换了白衣的员工们正有条不紊地在园子里忙碌着。

车停稳了后,小赵说:“英姐在大屋里走不开,嘱咐你到了就先过去,给沈老行个礼。”

“应该的。”任勤勤低声说。

任勤勤本来就在热孝里,穿得十分素净,也不用换衣服,放下书包就去了大屋。

屋里更是一片素白。花草和摆设都撤去了,员工们正给家具蒙白布。

说也奇怪,那白布一落下来,不仅盖住了精美的家具,将这屋里残存不多的生气也给埋住了。

灵堂设置在西侧的沙龙里。那里很宽敞,连通客厅和厨房,以前用来开舞会的。

花和遗照都已挂好。挽联上联写着“人间府第失慈爱”,下联写“天宫仙班多善仁”。老大一个“奠”字高悬,墨迹似乎还没干透。

“勤勤。”惠姨站在楼梯口招了招手。

任勤勤跟着她来到了二楼的主卧里。

“你要是有点怕……”

“没事。”任勤勤反过来安慰惠姨,“我爸爸也才去没多久。”

屋里,医疗仪器全都撤去,医生和护士也遁了。房间突然显得空荡荡的。

沈含章的前妻、一双儿女都守在床边。入殓师刚收拾完了遗容,就等孝家人点头,把亡者移到棺里。

王英站在床脚,双目通红,脸也是浮肿的。沈含章死了,她也算在这屋子里挤到了一个立足之地。

蒋宜和沈媛都在抹泪。小杰米也老老实实坐在沈媛身边,不懂哭,也没闹。

沈铎背对着门坐在一张椅子里,低垂着头,窗外的光给他勾勒出一层冷硬的轮廓。

沈含章躺在床上,任勤勤看不清他此刻的模样。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卧室门口,也不进去,跪在地上给老人家磕了三个头。

沈老,您一路好走。您的话我都记在心里。我会努力奋斗,不教人说你看走了眼。

完了起身,同王英点了点头,又安静地退了出去。

惠姨极满意任勤勤行事得体,完全不用教就做得妥妥当当,送她出去的时候又多叮嘱了几句。

“过一会儿吊唁的客人就要来了。接下来几天,园子里都会有些人多事杂。你什么都不用管,照顾好你妈就是。”

这也是王英急着把女儿叫回来的主要原因。

沈含章一走,偌大个宜园,只有肚子里没出世的儿子和任勤勤是自己的亲人。女儿更是自己唯一能信任的人。

接下来的丧葬,也是沈家集团权力交接的开始。

王英因为儿子而必然要卷入其中。虽然摊到她头上的事不会太多,可有个聪明能干的女儿在身边,凡事总有个商量和依靠。

任勤勤却说:“惠姨,沈老先生对我这么好,我没什么可报答他的。他走了,我想帮点忙,也算送他一程。”

惠姨心想沈老看人的眼睛果真毒,这孩子小小年纪,做人真是周到体贴,让人没法不喜欢。

“你要是不介意,就去后厨帮帮林姐吧。”惠姨担心沈家的亲友难应付,便不让任勤勤去做需要和人打交道的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