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着难受的脑袋,她努力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事宜,却只记得她喝完那杯酒就倒了下去,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陆暻泓?!
俯视着衬衫里裸露的肌肤,还有被窝里的男士休闲裤,苏暖也只有刹那的惊慌,随即是无所谓地淡笑。
谁又能把她怎么样呢?
况且,对方还是一个清冷孤傲,不把女人当回事的俗家和尚。
掀开被子,下了床,却只发现一只人字拖,苏暖偏过头,看到了床柜上放着的一副无框眼镜。
她将眼镜拿在手里,端详着那两块镜片,几分钟后,发现了一个秘密:这是一副平镜,没有任何的度数。
她的眼神里,出现短暂的哀默,然后,将眼镜放回了远处,起身,绕着这个陌生的房间走了一圈,才意识到,这是一个男人的房间。
房间非常大,大得有些空旷,却也简约得令人咋舌,干净的羊毛地毯上,躺着一张巨幅拼图,只完成了三分之一,拼片散落在一边,复杂的图案令人眼花缭乱。
目光环视着卧室,除了她睡觉的那张床,她只看到镶嵌在墙壁上的巨大的平面电视机,还有天花板上悬挂着的一盏精致水晶吊灯。
光脚踩在羊毛地毯上,绕过那张宽大的床,她走向一个大衣柜,虽然知道,随意翻动他人的衣物不是礼貌的举动。
但她觉得,她真的很需要一根皮带,纵使也不适合她的腰围。
滑动门哗的一声打开,出现在她面前的不是大叠大叠的衣物,而是一扇接近两米的镜子。
飞扬的纱帘过滤了阳光中的尘埃,柔和的光线倾泻在她身上,也点缀了那枚无名指上的戒指,钻石被阳光照耀得格外的刺眼。
她凝望着镜中的自己,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凌厉的短发紊乱而随意,白色的衬衣经过一晚出现了褶皱,被卷起到脚踝的休闲裤,露出她白皙的双脚,清柔平静的五官,站在那里,在微风中掀起斑驳的掠影。
她几乎都已经忘记自己素净的模样。
两年来,她都不曾这样直面过自己的脸,坦然地,没有任何恐惧,不会牵扯出心底最阴暗处的那个噩梦。
她看到了自己那双妖娆的凤眼,微微一笑,笑容似火焰,灼烧着她的视线。
她本就不是一个妩媚风情的人,却偏偏生了一双妩媚的眼,那是一种罪过,也是一种邪恶的蛊惑。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几个女孩子围在一起欺负她,她们气愤的指着她的眼睛说,每次看到这双眼睛就来火,真惹人厌!
她觉得委屈而火大,不顾虚弱的身体,扑上去就打。
她一直以为她有一双美丽的眼睛,很美丽,笑起来像雨夜里的星辰。
带着一身淤青跑回家,她不敢落泪,父亲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他说,你的眼睛的确无法让人喜欢。
太过妖娆,太容易引发人内心盛大的邪恶和欲望,让人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心中的恶魔。
从那以后,她不再觉得被侮辱,也不再委屈,她只是平静地选择,带上了父亲给她买的眼镜。
直到遇到顾凌城,她才摘下了那副老气横秋的眼镜。
她以为她遇到了属于她的幸福憧憬,后来才知道,他只是将她从一种悲哀中带出来,送入了另一个绝望的深渊。
苏暖伸出手,轻轻地推向镜子,灵活的支架缓缓旋转,镜中那个如水影般浮动的女子迅速地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镜子后面是一个宽敞的换衣间,各式各样的男式衣服,整齐地悬挂在衣架上,同类的衣物都摆放在一块,细看下来,竟没一件是放错地方的。
她严重怀疑,这个带她回家的男人,有着近乎病态的洁癖和强迫症。
这样怪癖的习惯,也让她很快就找到了她要的皮带,她随便挑了一根,往腰上一系,便出了卧室。
公寓和那个卧室一样,很大,却也很空旷,家具少得可怜,现代化的室内设计让整间屋子看上去干净得不像话。
苏暖有些无法苟同这间公寓主人的品味,蹙了下眉头,突然听到一阵窸窣声,眼角的余光瞟到一道白色的身影,她转头看去,便看到厨台边屹然而立的男人。
窗台上洒落的斑驳光点,掉落在他的黑发间,他像是在摆弄着什么,然后,在她的注视下,忽然转过身,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她又看到了少晨。
就像某一个清晨,少晨端着早餐迎接她的睁眼,笑容似阳光般清澈。
她揉揉酸涩的眼睛,再望过去,发现陆暻泓已经在餐桌前落座,他的面前放着一盘早餐,他正拿着一把餐刀,默默地吃着。
这样的一个男人,无论何时,都保持着他与生俱来的文雅和风度,举止间犹如一阵清风让人忍不住想去欣赏。
苏暖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转移到厨台上,便看到上面的厨具,这些细节告诉她,刚才是他自己在做早点,很难想象,他竟然会做饭!
“我以为你需要进食些东西。”
耳畔响起清冷却不失温雅的声音,苏暖循声看向陆暻泓,目光错愕而疑惑,他却没有看她,径直用刀叉操纵着那盘餐点。
她看到了餐桌上另一盘早点,和他的那盘有异曲同工之嫌,盯着盘中的鸡蛋,苏暖的肚子就配合地叫起来,她窘迫地抿抿嘴,偷瞄到陆暻泓并未注意她,才松了口气,悄声走到餐桌边坐下。
尽管她急着想离开,但在离开前,免费吃一顿早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昨晚我喝醉恐怕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真的很抱歉。”
苏暖诚意十足的声音打破了用餐时的安静,她觉得自己会穿陆暻泓的衣服,必定有原因,而这原因无外乎酒量极差的她吐了,她想要回自己的衣服,必须得先道歉。
陆暻泓只是淡淡地瞟了她一眼,未置一词,这样的态度,无法不让苏暖多想自己昨晚的行径,是不是得罪了这个斤斤计较的男人。
早餐进行到尾声,苏暖还是沉不住气,再次提起话题:
“那个…能不能把我的衣服给我,我觉得我走之前有必要把身上的衣服还给你。”
苏暖就像是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坐在他的对面,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睁大着那双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反应。
陆暻泓轻挑眉梢,这样的动作也让他本清冷的脸色平和了几分,他放下刀叉,拿起纸巾擦拭着嘴角:
“衣服昨晚送去了,过会儿送过来。”
苏暖这才舒了口气,忽然也觉得这个男人也并不是那么难相处,弯唇一笑,低头继续和自己的早餐奋战,不忘在吃下最后一块三明治后,冲陆暻泓笑着道谢:
“谢谢你的早餐,很好吃!”
陆暻泓轻轻地颔首,放下纸巾,稍稍退开椅子,优雅地起身,瘦长美丽的手间,是他用过的餐盘,苏暖见他如此,也跟着站起来,收拾餐盘。
“哦,对了…”
他经过她的身侧时,停下了脚步,在她不解地侧眸仰望他时,他神色淡然地补充道:
“竟然好吃,就把厨台上那一盘也吃了吧,我不喜欢浪费粮食。”
苏暖顺着他的眼神,便注意到厨台角落的一个盘子,里面放着的东西,和他刚才吃的那份一模一样,还冒腾着热气。
“那你干嘛做那么多早餐?”
“我只做了两份早餐。”
苏暖收起餐盘的动作一僵,望望他笔挺而高贵的背影,再低头看看手里被自己吃得一点不剩的盘子,脸上黑线降临。
那她吃的那一份是什么时候做的?
昨天还是前天?!
谁的维纳斯(二)
衣服很快便被送过来,苏暖拿着衣服进卫生间时,陆暻泓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对她,他采取了视而不见的政策,从洗好碗到现在,就没看过她一眼。
回想起那盘不新鲜的早餐,苏暖就忍不住胃部翻滚,也觉得忽视掉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虽然,现在她还在他的地盘上。
待她换好衣服出来,陆暻泓已经不在沙发上,茶几上还摊着他方才翻阅过的报纸,苏暖慢慢地靠近,便看到报纸上面的头版新闻。
那是一张夜景照,因为是晚上拍摄的,效果甚差,但可以确定是在一座高架桥上,然后,她也看到了照片里有一对相拥在一起的人,模糊不清。
那应该是一对热恋中的男女吧,看到这样的照片,很难不让人认为他们正在相爱,即便这个新闻的标题和爱情无关--法拉利堵塞高桥交通,被交警强行拖走。
恐怕不止是她,任何人看到这张图片,都会诠释出她联想的那个意思吧?
浪漫的相爱桥段比枯燥的交通报道,更来得吸引读者的眼球,思至此,苏暖不自觉地弯起嘴角,轻轻地笑出来。
“你在看什么?”
身后突然发出的声响让苏暖的身形一颤,恍然地想要回头,却因脚踝磕碰到茶几脚,整个人不稳地朝前扑去。
她惊慌地想要尖叫,背后却伸出两只手,紧紧地固定在了她的腰际,顺势一带,将她带入了一个宽广的怀抱,阻止她撞上茶几摔倒在地。
苏暖纤薄的后背撞上精瘦的胸膛,透着单薄的衬衫,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体温,他的手抓得太紧,她的双臂紧抱在胸前,蜷缩在他的怀中,惊恐几乎掌控了她的呼吸。
本能地回头,她微睁大的凤眸直直望进了一潭秋水中,平静而深邃,他和她挨得很近,他的鼻息浅浅地喷在她的脸侧,痒痒的,就像一把小刷子扫过她的心田。
晨风袭来,带着冬日特有的清冽和干燥,吹乱了她栗色的短发,还有他那如墨般乌黑的碎发。
宽大的白色纱帘在风中摇曳生姿,一次又一次,掠过他们纠缠在一起的身体。
苏暖眸光闪烁,看到陆暻泓沉敛的眸光微垂,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唇间,仿若一只偏偏起舞的蝴蝶,寻找到了属于它的那一片花瓣。
她出现霎那的恍惚,瞳孔上,是他逐渐放大的轮廓五官,优雅而精致,美好得令她不敢大口地呼吸,他清凉的气息紊乱了她的心跳,越靠近越让她心神不宁。
苏暖,你在害怕吗?
那为什么不推开他,结束这个即将到来的,没有任何意义的…吻?
真的是吻吗,还是她的有所误会?
清悦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沉寂,苏暖幡然醒悟,猛然挣扎开腰际禁锢的那双手,脸颊早已染上不正常的红晕。
她不敢去看陆暻泓的表情,只是在响彻客厅的铃声中,静静地听到自己咽下口水的声音。
她在紧张,这一点,她无法去否认,她无法不去在意刚才那一幕,当他们的唇瓣只有几毫米的距离。
“下次用完早餐,记得用纸巾擦脸。”
苏暖不解地抬头,也顾不上羞涩,愣愣地看向他,他却已背过身,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接起了电话。
他简洁地说了几句外异国语,便朝着书房走去,并未再回头看她一眼,苏暖望着他颀长的背影,想到他的那句话,皱起眉头,伸手摸向自己的脸。
她看着手心的一小块三明治残渣,有些恍悟,淡淡地微笑,脸上的红晕却未立刻消退,她转身走向玄关,离开,未和走进书房便不再出来的陆暻泓道一声别。
她不认为他们之间需要客气的辞别,那样只会让他们彼此尴尬,就像刚才那样的拥抱。
尖锐的刹车声划破天际,苏暖拉回自己恍惚的思绪,便感觉到左臂一阵疼痛,人已经顺应惯性跌倒在地,脚踝一阵剧烈的痛楚。
一台疾速行驶的凯旋(摩托车)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而打了个急转弯,驾驭者也因为这般突兀的情况而连人带车摔倒在地。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捂着扭伤的脚踝,坐在天香华庭的林荫道上,身后传来男人暴怒的训斥:
“走路没长眼睛吗,会不会看路!”
苏暖茫然地转头,入目的是一张愤怒的俊脸,头盔被男子随手拎着,乱糟糟的头发,犹如丛林中跃出的野豹,他的左耳上镶嵌了一颗黑色的钻石,在阳光下,偶尔闪烁出晶亮的芒光。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
苏暖第一反应,不是好好讹诈一番,而是从地上困难地起身,然后低声道歉:
“抱歉,我一时没注意路!”
她不想要在走出这里之前,被人拎起衣领暴打一顿。
年轻的男子眯起眼眸,上下打量着苏暖,最后视线落在她那一头栗色的短发上,淡淡道:
“即便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也不要罔顾别人的生命!”
很不礼貌的话语,从他口里说出,却丝毫未破坏他倨傲不驯的形象,苏暖没去争执理论一番,因为事实上,是她引起了这场事故。
“对不起,给你造成困扰我很抱歉。”
男子冷横了她一眼,便径直扶起凯旋,长腿一跨,重新骑到了车上离去。
苏暖看着在她视线里只剩下一个点的摩托车,轻扬唇角,脸上没有多少表情,掸掸身上的灰尘,忍着脚疼,朝着大门一步一步地瘸过去。
那并不是逞强,而是她的无能为力,除了自己,她无法依靠任何人。
------题外话------
这个戴着钻石耳钉的帅锅,也可以算是后文的一个伏笔,其实他的名字已经出现在过文里,不知道有没有亲猜出他是谁?咔咔
谁的维纳斯(三)
凯旋一路开过高档的公寓区,优雅而喧腾的引擎嘶鸣声如影随形,然后在最后一幢公寓楼下疾速刹车拐弯。
穿着皮制机车服的男子跨下机车,一边摘下头盔,一边大步朝楼上走,他的手里还捏着一只文件袋。
当他走进未锁上门的公寓时,低头便看到一双人字拖,眉头一皱,短靴未脱,便直接进了公寓。
他第一个走去的地方是卫生间,打开门,他便看到了浣衣桶里的衬衫和休闲裤,混着另一套男士衣衫,回想起刚才林荫道上撞倒的那一头栗色短发,凛冽了眼神,冷嘲地歪起嘴角。
客厅里没有他要找的人,但在他看到那张报纸时,还是走了过去,将文件袋随手丢至一旁,慵懒地倒坐在沙发上,便看到陆暻泓从房间里出来。
陆暻泓的身上已经换上了白色的衬衫,他看到沙发上擅自闯入的男人,并没有惊讶,淡淡地扫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继续整理袖口的扣子。
“昨晚你带女人回来过夜了?”
“那台哈苏摄像机我会让乔把钱汇到你的账户里。”
答非所问,男子轻哧地点点头,拾掇起那份报纸,斯条慢理地用两根手指撕下了那张巨幅的图片,眯眸打量半晌,才偏头看向正在套西装的陆暻泓。
“在昨晚过后,商政圈开始在推测你的性取向,不用多久,这个问题会成为上流社会的饭后茶资。”
婚宴上,陆家性子冷清的幺子,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抱走一个瘦弱的“男孩”,的确够那些试图染指这个清心寡欲男人的女人去胡思乱想一阵子。
男子早已料到陆暻泓的不回答,打量着照片里的画面,自顾自地起身,走到准备出门的陆暻泓跟前:
“宁儿很想你,为什么不接她的电话?”
陆暻泓穿鞋的动作流畅自然,直起身,冰冷的眸光对上对面男人咄咄逼人的眼神:
“走之前把地板拖干净,里斯特,你应该清楚我的习惯。”
陆暻泓一直在忽视他的问题,直到他走出去关上门,里斯特都毫无收获,有时候,这样的无视比拒绝来得更为残忍。
手里的报纸被他揉成纸团,里斯特目送陆暻泓离开,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不等对方开口便已发难:
“乔,昨晚在Ansel家里过夜的女人是谁,你知道,即使你不说,我也查得到。”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里斯特的眉心越拧越紧,他环视着空荡寂寥的公寓,邪邪地勾唇而笑:
“你以为一个陆暻泓会让我心甘情愿地为他鞍前马后吗?”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里斯特重新摊开那张揉皱的报纸,深味地凝视着那道模糊的身影,然后在电话里听到了一道清冽的嗓音:
“你可以回国安部去,我从没有限制你的自由,里斯特。”
“我不是你,无法做到冷血无情,为了宁儿,我可以放弃一切!”
“那是你的事。”
公寓楼下的轿车内,乔担忧地看向后视镜里的男人,看到陆暻泓挂了电话,脸上却波澜未惊,只是将手机递还给他。
“去医院。”
陆暻泓清冷地下达命令,转而便拿过旁边的文件浏览起来,对于刚才电话里的冲突置若未闻。
“是。”
——《新欢外交官》——
苏暖走出天香华庭并未直接回家,她接到了中介公司的电话,去面试一个兼职工作,她没有拒绝,即使她的脚踝还隐隐发疼。
她一直都明白,但她停下脚步时,其她应征者却不会为她而慢下脚步,因为太过明白,所以她很快便忘记了疼痛,看到公交车驶过时,奔跑地追赶上去。
她不是没有感觉到脚踝处的痛楚,只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关心她,以至于连她自己也忘记了关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