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塞斯轻轻扬唇。

“也许你说得对……经历才是最重要的。”

庆典的热度直到后半夜才渐渐消散,狂欢了一整夜的人们疲惫地散开,喝多了葡萄酒的海盗也陆陆续续地爬回船上。

安吉丽娜把自己泡在海里醒酒,凝望着浩瀚的星空,有时候她会怀疑天上也有另外一个大海,而星星实际上是被地球上的光芒射出的波光。

真是怪事,无论时间和地点怎么变幻,星星倒总像是一样的。当年老杰克在甲板上教她认的那几颗能指引水手在海洋里的方向的星星,现在还是一样的位置、一样的亮度,和千百年来一般闪烁着黯淡的星辉。

可人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星星,安吉丽娜在天空中隐约看见一些人的样子,比如马丁内斯船长,比如尤利塞斯,还有……

也许该将一些耽误太久的事情干脆利落地解决一下了。

她想。

第二天早晨,海上的雾气还未完全消散,一艘平凡无奇的商船驶进无人的港口,不久以后,两艘扬着黑旗的大帆船从薄雾中破浪而出。

新生号和皇家幸运号组成的互相猜疑的船队,慢悠悠地往地中海的南方出发。

“喂,索尔。”安吉丽娜一把勾住索尔的肩膀,装作随意的样子,然而精神却绷着,“昨晚过得如何?”

索尔不满地动了动身体,把安吉丽娜从他身上甩下去。

“你身上全是酒和海水的味道,臭死了。”他皱着眉头说,“还有,别把这么僵硬的胳膊放在我身上,有什么话就直说。”

“……你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安吉丽娜嘀咕道,索尔现在的说话方式依然和过去一样直白地糟糕,不过不得不承认这些都是实话。

索尔不冷不热地丢给她一个鄙视的眼神,转过身体,站直地面对着她,竟然有一点居高临下得感觉。他问道:“所以呢?你是有事想要找我吧。”

任何人在发现自己过去可以随意玩弄、折腾的孩子变成一个高大青年时,都会有怪异的感觉,安吉丽娜也不例外,她抬头望着在她之上的蓝眼睛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慢慢地深呼吸了一下,说:“我记得你说你要考虑什么事吧,考虑清楚了吗?”

像是把两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从黑暗中挖开,安吉丽娜很难不觉得紧张。

果然,索尔的身体明显地僵硬起来,他露在汗衫外的手臂上的肌肉一瞬间收缩,瞳孔也闪了一下。

“……你不怕我继续说喜欢你了吗?”索尔干涩地开口,他不太自然地将视线投向大海,然而却没有真正将注意力放在上面,反而不断地飘向安吉丽娜,“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这就是你冷落我的原因,你害怕让我产生更多的误会,所以不留一点儿希望。”

安吉丽娜感觉到坐立不安了,在这一秒钟,她开始后悔提起这个敏感问题,而不是干脆继续拖下去,将它拖到天荒地老,最后忘掉。

“有点儿残酷,安吉丽娜,这比直接拒绝我更好。”索尔继续说,他的声音一点点地变低,难以听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来。

安吉丽娜不安地试图辩白:“可后面开始你也在疏远我了。”

“……我用了这段时间来考虑。”索尔动了动,好像扶着船舷的动作令他特别不舒服,然后他强迫自己注视安吉丽娜的黑眼睛,“听着,安吉丽娜,我说过我爱你,这一点我分得很清楚,我对你的爱和尤利塞斯并没有什么不同,你也不能否认或者试图歪曲。”

男孩的表情看起来固执得可怕,安吉丽娜更后悔这么早就将他放在台面上了,索尔的话令她的心脏被高高地吊了起来。

“但是……别露出这么恶心的表情,白痴。”索尔复杂的神情动了动,忽然显得有点厌烦,“你不用再担心了,我实在没有从你身上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世界上有这么多女人,你除了古怪好像也没有那么独特。单论脸的话,我长得都比你好看多了。”

“……”安吉丽娜一时竟然找不到话来应对,可索尔不客气的话却令她大为放松,她没有理由不大大地吐出一口气。

“没错……索尔,你确实长得好极了。”她由衷地称赞道。

索尔狠狠地道:“所以我才不明白,为什么不管是船长、老杰克那家伙还是你,最后都会选择尤利塞斯。”

“什么?”

索尔说得船长,显然不是指安吉丽娜。

“船长没有你那么蠢……他早就看出来了。这就是他为什么最后会同意我和你一起待在复仇女神号上。可尤利塞斯·斯派瑟在西班牙皇家港待的那段时间,却让船长对他很有好感……”索尔不满地自己揉着头发,“算了,现在都无所谓了。等下次回皇家港的时候,我该怎么解释呢?”

“船长肯定不会把你那么小时候说的话当真的。”安吉丽娜放松而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安慰道。

他们又随意说了点过去的事,气氛前所未有的轻松。

等安吉丽娜转身离开,索尔才倚在船舷上,无力般地滑坐到地上。

从缝隙中漏进来的海风,吹乱了他的金发。

☆、第九十七章

“怎么样,前面安全吗?”

“报告船长,没有发现异样。”

安吉丽娜点了点头,让前来汇报的海盗回去做别的事,她继续专注地守在舵边望着前方荡荡的深蓝色海水和时不时从天空掠过的海鸥。

巴塞洛缪·罗伯茨隔着皇家幸运号和新生号之间几米的距离,冲她喊道:“你最近好像很小心?”

安吉丽娜往他的方向斜睨一眼,懒得大声吼叫破坏自己的喉咙,没有说话。

她当然不能不小心,距离西奈半岛只剩下最后一两天的航程了,这是最危险的地段,没有人比她和尤利塞斯更清楚他们做了什么事。

之前为了引开纠缠不清的西班牙海军,他们将人鱼岛的藏宝图当做诱饵放了出去,接下来果然没再见到讨厌的军队的身影。

但,人鱼岛不可能永远拖住他们的脚步,西班牙人不是笨蛋,算算时间,他们也差不多该从光秃秃的人鱼岛上清醒过来,转而继续追缴他们。

如果只是如此的话,他们充其量陷入和先前一般被追击的状态而已,可事实远不只是如此。按照尤利塞斯和索尔的建议……他们还放出了另一张地图。

这其实是个有点类似于撞大运的计划。尤利塞斯认为西班牙海军手上一定有着另一张藏宝图,所以想要将这张不知存在与否的图“骗”出来。

凭借对海洋地理的熟悉程度和以假乱真的伪造技术,尤利塞斯绘制了一张“红胡子船长的藏宝图”,藏宝位置就定在西奈半岛上的一个他随手点上去的点上。同时他们沿着地中海海岸,一边行船一边偷偷摸摸地放出“先前流传的图纸是假的,真正的红胡子藏宝图就在传闻中的女海盗安吉丽娜·马丁内斯手上”这样的流言。

反正军队一直追着他们不放,索性弄点假消息出来,把局势变得更混乱。

要是他们手上真有和西奈半岛相关的藏宝图,又海盗们阴险的骗术所动摇,那么这群可怜的海军肯定会被混淆视线,漏出破绽来。只要他们露出一点迹象,新生号上的野兽们就会知晓,接下来偷也好,抢也好,最不济偷偷地跟踪西班牙海军也不失为一个探宝的方法。只要能达成目的,海盗们是不会在乎用什么手段的。

当然,风险也是有的。无论他们要对付的海军手上是否有他们想要的图纸,那些西班牙人肯定会被吸引到西奈半岛上来。

是成是败,他们终将碰面。

安吉丽娜的燧发枪里已经塞好了子弹,长剑的剑刃也已磨雪亮;新生号的炮孔里塞满了炸药,水手们的腰上挂着锋利的弯刀。如果非得有一场战斗的话,尽管来吧。他们并不畏惧。

安吉丽娜定了定神,眼角的余光又瞄了一眼另一艘船上的男人,他的眼睛满怀斗志地凝视远方,并没有什么异常。

另一张地图的事,巴塞洛缪·罗伯茨先生并不知情。而事到如今,安吉丽娜也不会傻到主动将他们在远方为自己预定了一大波的敌人的事全盘托出。

然而事情比想象中要顺利得多,他们并没有在沿途碰上西班牙的军舰,只遇到了一支由好几艘不同国家的商船组成的船队。皇家幸运号的海盗们都许久没有好好抢过东西了,难得遇上装备不足的小绵羊,罗伯茨船长自然不会客气。

“其实你们也应该动手的,我们需要更多的旅费。”黑色准男爵友善地提醒道,他显然对安吉丽娜含蓄保守的作风感到不理解,对哪几艘小商船的劫掠实在很轻松,由于数月以来的航行而变得空荡荡的船舱一下就重新塞满了,里面还包括几个俘虏,可以带上岸去向他们的家属索要赎金。

安吉丽娜摇摇头,她不确定有多少军队等着她。她总觉得此时的宁静就意味着前方有更大的风浪,此时多让她承担一丁点风险也是不行的。

“不了,那里面有西班牙的船只,他们没有攻击我们……如果我下手的话,我的父亲一定会对我很失望的。”

“现在可不是当民族英雄的时候。何况我不认为以西班牙之前追着你的态度来看,放过他们会给你带来多少好处。难道你还指望以后西班牙皇室会在法庭上赦免你无罪吗?”巴塞洛缪不以为然地道。

他显然以为安吉丽娜和许多怀抱着侥幸的海盗一样,只是对将来被抓住的命运防患于未然。毕竟有很多臭名昭著的海盗头子,都因为不袭击祖国的船只而在审判的时候得到赦免。久而久之,不袭击祖国的船只仿佛就成了一张护身符:不管你当海盗的时候取过多少人的性命,只要你没损害自己国家的利益,就依然是优秀的公民。

安吉丽娜很清楚巴塞洛缪口中的道理,她也不是真的在意这些,只不过需要一个可信又牢靠的借口而已。

“我对当民族英雄没什么兴趣,对我来说,祖国只有一个,那就是索尔号。”安吉丽娜说,她很清楚巴塞洛缪·罗伯茨不会相信希望将来能被政|府网开一面这样敷衍平常的理由的,“但我的父亲不希望我伤害他的祖国的船,当然,那些主动攻击的军舰要另当别论,但……我应该尽量做到这一点,不是吗?”

巴塞洛缪微微颔首。

“你比我想象得更懂道义,安吉丽娜。”

两艘船继续平稳地向西奈半岛前进。

在一个航海贸易繁荣的时代,商业不仅养活将一群商人养得白白胖胖的,还带动了一系列相关产业的快速发展,比如说,抢劫业。

有海的地方就有海盗,有海盗的地方就有属于抢匪的黑夜都市。

这夜,新生号和皇家幸运号停靠的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其实他们已经卸下了海盗旗,修补残破的风帆,还在船身上刷上新漆来遮掩刀炮留下的战斗的痕迹,可是把手港口的叼着烟斗的老水手依然慢吞吞地冲他们抬起布满褶皱的耷拉眼皮,露出青色的眼珠子,幽幽地道:“举起武器,证明你是我们的同类。”

弗雷德傻乎乎地要从腰上拔出他的弯刀,并且举起来。

安吉丽娜却强先一步将弗雷德的刀抽了出来,一把将它掷在老人眼前,她用了七分力道和十分技巧,刀的插|入之处擦着老人放在木栏上的手指皮,而刀身深深扎进木头里。

她随手扫了一眼,她刺下去的深度,不会比那劣迹斑斑的木栏上其他刀痕来得浅。

老水手终于瞧了一眼安吉丽娜。

“……你会在这里得到应得的尊重的,孩子。”

“毫无疑问。”安吉丽娜不以为意地回答。

“还有,”对方沙哑的嗓音压得更低了几分,沉重地好似古堡半夜里响起的生了锈的钟声,“岸上有人在等你。”

“……谁?”

老水手神秘地勾起干裂的嘴唇笑起来,却没有解释,只是注视着她渐行渐远,留下安吉丽娜在船上满肚子的疑惑。

新生号顺着水道继续前进,被夜晚海上的薄雾所朦胧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伴随着灯火一盏盏出现,隐藏在海风的热闹声音也越来越响。海盗们聚集的城市通常不在乎什么昼夜之分,甚至于夜晚更符合神秘的职业所钟爱的氛围。

皇家幸运号和新生号靠得很近,如果他们处于交战之中的话,早就可以接弦了。

巴塞洛缪站在甲板上,隔着两层船舷,对安吉丽娜似笑非笑地道:“西奈半岛,现在我们到了。怎样,你可以向我解释下一步怎么办了吗,安吉丽娜?”

西奈半岛不是米帝利尼,将它全部搜索一遍是不现实的。然而即使在米帝利尼,他们也没有真的做出这种为宝藏而疯狂的人才会做的不计成本的行为。

可他们并没有下一张藏宝图。

尤利塞斯正在他的房间中度过与书和自制海洋动植物标本相伴的废寝忘食的第三个晚上,安吉丽娜有时候会怀疑这个男人正准备通过大量阅读来慢性自杀,否则实在难以解释他为什么能对那些枯燥的文字感兴趣,甚至沉醉于其中。难道和大海朝夕相处的十几年,还不够他足够了解海洋吗?

更何况,尤利塞斯的缺席导致没人能在这是帮她糊弄巴塞洛缪·罗伯茨了。

黑色准男爵先生今天并不准备妥协,他准备好把安吉丽娜掌握得所有信息弄个清楚了——尽管当他真的弄清楚时,这会发现信息实在少得可怜。

“不要心急,这可不是随便能讲清楚的计划,巴塞洛缪。”安吉丽娜装模作样地打了个不耐烦的哈欠,“你知道我讨厌解释费脑子的事,等明天尤利塞斯从他的书堆里醒过来以后再说吧。”

安吉丽娜想要在罗伯茨船长这里继续拖延,然而有些人却不准备给她拖延的机会。

“马丁内斯女士,我们要和你谈谈。”

刚从船上下来,一个从未见过的男性将她拦住,这么说道。

☆、第九十八章

“只有安吉丽娜,却没有我吗?”巴塞洛缪·罗伯茨摸着手中帽子的边沿,意味不明地道。

“你是……”对方从胸前的口袋中摸出眼镜,架到鼻梁上,对着巴塞洛缪的脸细细辨认,然而没有什么回音。

来者是个中年男人,就他的年龄而言,身材保持得不错,只是略微发福。褐发,褐眼,高挺的鼻梁,高加索人种里一抓一大把的长相,没什么特色。

刚才的老水手说得在这里等她的人,大约就是这个男人。而安吉丽娜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却也没能回忆起一点印象。

她确实不认识这个人,从未见过。

凭借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迹象。

罗伯茨先生显然不能接受自己在安吉丽娜身边竟然没有被认出来,要知道他比她早成名好几年。更何况……他所有的配饰和服装都带着浓厚的个人风格,在海盗中少有的张扬和时尚。

“看来你没有听说过黑色准男爵。”巴塞洛缪自嘲地说道。

安吉丽娜觉得他嘴边的微笑僵硬极了,像是有人硬拧着他的嘴唇往上扯似的。她来不及提醒巴塞洛缪·罗伯茨先生关于这个男人的可疑之处了,他手上的信息量没有她多。而且,对方的忽视好像戳中了巴塞洛缪不能触碰的死穴。

“只是没想到加勒比海的海盗船长会出现在这里罢了,”中年男人淡淡地道,他的口吻无疑加剧了罗伯茨先生的不快,“难道你们是在一起的吗?”

“不管你的事。”安吉丽娜冷淡地说,她的手已经握上了她最习惯的一把武器——马丁内斯船长送得长剑,眼前的男人似乎没有携带武器,这对海盗来讲是不可发生的、足以致命的错误,可他镇定的神情又使一切变得愈发可疑了。

“好吧,那么我们切入正题。有一位先生,想要邀请马丁内斯女士,当然,还有这位……黑色准男爵先生,”在提到罗伯茨船长引以为荣的绰号时,男人的嘴角挂着毫不掩饰地讥讽,“一同用餐。”

对方的轻蔑实在太过明显,罗伯茨船长的脸色已然不太好看,青中透着黑色。

安吉丽娜回答:“那么麻烦你回去告诉那位先生,我们没有和陌生人吃饭的习惯。”

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镜,并没有对安吉丽娜的无礼有更多的反应,他语气平常地道:“我想这就是你不能决定的事了,马丁内斯女士,请不要让我们太为难。”

安吉丽娜从他的语气中,嗅到了一丝威胁的气息。

她讨厌被威胁,可男子的口气自信非常,很有底气。对于一个身上没有武器的人来说,这样的底气实在非常古怪。

安吉丽娜将自己的注意力分了一些到听力上,他们还在海与陆地的交界上,海风能够带来的讯息很多。接着,她听见在风中夹带着杂乱的呼吸声……不属于新生号或是皇家幸运号的船员,而是一群隐藏在附近的别的什么人。

有点麻烦……

尤利塞斯没有下船,他还沉浸在他房间的书组成的一方天地里。

巴塞洛缪·罗伯茨既不值得信任,也实在没什么可以指望的地方。

啧,只能靠自己的脑子了吗?

她不着痕迹地松开握着长剑的手,而是伸向身后,打开隐藏在皮带和裤腿之间的暗袋,熟练地握住燧发枪的枪柄,一只手指扣在扳机上。

看来冷兵器已经没有用了,她节约了这么久的子弹,就应该用在这种时刻。

安吉丽娜向男人走了两步,两人之间已经逼得很近,她用自己的身体和巴塞洛缪的身体之间的角度营造出一块阴影。对方感觉到危险,下意识地想要后退,然而自尊和准备充分的自信又让他将双腿固执地留在原地。

“是啊,我们很为难。正如你所见,我们刚刚到这里来,需要一点时间安顿,走不开啊。”安吉丽娜接着阴影的遮掩猛地抽出燧发枪,一把抵在男人的腰上,大拇指“咔”得上膛,她的速度很快,但声音很小,只有一点点窸窸窣窣的细碎杂声,“只需要一秒钟,这个东西就能让铁丸打穿你的内脏,我希望你懂我的意思……你觉得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带来的人会来得及救你吗?他们就在附近吧……区区二十三个人。”

安吉丽娜轻轻地说着,每一个字都透着恰到好处的阴冷。

棒呆了,她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老谋深算的海盗头子。

中年男子的游刃有余已经荡然无存了。

“……你竟然会有枪。”他略微吃惊地说。

“还有可以打穿你的子弹,如果你不老实,它在射穿你的肠子以后,就会射穿你的脖子。”安吉丽娜补充道,“如果你还想要完整地回家的话,就滚回去告诉那位故弄玄虚的先生。我们只在新生号上吃饭。”

“……放下枪,女孩,我们还有余地再谈谈。”他的额头上冒出细汗。

“除非你同意我的看法,否则,你的选择就是由我在你肚子上开个窟窿。”

“别这么激动……杀了我,对你也不是什么太好的选择不是吗?既然你都数清楚了,我们有二十三个人,就该知道一把枪加四只手对付不了二十三个壮丁……”

安吉丽娜目光如炬,在阴影中投射着晶亮的光,她的语气相当平静:“我们离我们的船还不远,先生。枪声会引起我们的船员的注意,他们可不止二十三个人……何况,到时候,你带来的人会是一群缺乏首领的散兵。”

对方陷入了沉默之中。

僵持了许久,他才重新开口:“……好吧,女孩,把你的枪放下,我回去和那位先生再好好商议一下。”

巴塞洛缪脸上还带着一点生气的余韵,他对安吉丽娜别有用意地挑了挑眉,道:“亲爱的同伴,我想我也有发言权的对吧?你不觉得,把这样的家伙放回去,太过危险了吗?”

“当然,好像是太危险了。”安吉丽娜赞同地点点头,她重新对中年男子说,“我改主意了,你得留下来。让你带来的二十三个手下里的随便哪一个……或者哪几个,回去告诉指使你们来的那个家伙,让他亲自到港口来,到我们的船上洽谈。如果他动别的什么歪脑筋的话……你就没命了。”

“你刚才说过我可以走的!”这下愤怒的人换成了被抵着枪的男人。

“我说你可以滚回去,如果你真的想这么做的话。”安吉丽娜眼睛也不眨一下。

“——你这个女人,简直没有基本的信誉。”

“和海盗讲信誉本来就是你不对,说起来……你的语气好像不是很笃定‘那位先生’一定会来救你啊。”安吉丽娜说出这段话的同时,心头忽然猛地涌上一股熟悉的感觉,她好像像极了安妮·波尼,那个让她吃了大苦头恨得牙痒痒的女海盗……

一个将说谎当做是生活常态,将诡计作为生存法则……还引以为傲的女人。

安吉丽娜猛地回过神来,她不喜欢安妮·波尼的生存方式,更不想变得和谁一样。她的脑子里面在停顿的几秒钟间转过千百个年头,并努力说服自己的所作所为和另外一个女海盗有明显的不同……比如她所作的一切动机都是出于保护自己和同伴,而不是单纯地想要侵害其他人。

“来吧,俘虏,听我的话,跟我上船。”安吉丽娜继续说。

那个男人无奈又暴躁地仰起头,对着空气大喊回去找费尔南德斯先生,没有再透露别的信息,就低头沉默。

安吉丽娜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费尔南德斯”,这个姓在西班牙人里不算太少见,她暂时并没有头绪。

没过一会儿,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地从角落里跑出来,飞快地往城市的方向跑去。

“很好。”安吉丽娜不冷不热地点评道,“因为这句话,你的小命暂时是安全的。”

她两手用力,将中年男人的双手反剪到背后,巴塞洛缪·罗伯茨配合得抽出他的剑,代替安吉丽娜的枪抵在男人柔软的腰上,安吉丽娜借此机会,将枪收回口袋里。

两个船长亲自押解着新抓得俘虏回到新生号上,虽然罗伯茨先生显得有点不甘,可不可否认这件事似乎和安吉丽娜的关系更大。他们刚一走上甲板,索尔就迎面跑了上来。

“哇哦,在我们刚收拾好一切准备下船的时候,你们带回来一个男人。”他用一张扑克牌般没有表情的脸,说着本该语气更强烈一点的话,这样的画面显得非常具有戏剧色彩,于是安吉丽娜知道她的倒霉弟弟又在用讽刺的手法了。

安吉丽娜回答道:“这个男人会暂时在我们的俘虏房里定居,他可是那个牢房的一个客人。索尔,帮我找几个人送他过去,我的手开始酸了。”

索尔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男人,挥手叫来两个海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