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马车内冲安吉丽娜和索尔挥了挥手,接着约翰狠狠地抽动了马鞭,他们便离开了。
安吉丽娜目送托雷斯先生乘坐的豪华车驾渐行渐远,等马车消失在视野中,她双手环胸,转过头。
“你不准备和他一起走吗,船医?”
亚伯·怀特先生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正如你所说,我只是个船医,并没有托雷斯先生那样光鲜的身份,留在船上更符合我的地位。”
“好吧,那么再见。”
“我会期待和你的再次见面。”
安吉丽娜挑起一边的眉毛,道:“你不怀疑我了吗?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呢。”
“不……”船医的脸色透着些许古怪,“现在没有怀疑你的必要了,不是吗?”
索尔从鼻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安吉丽娜拍拍他的头。
不管怎么说,这几个星期以来眼前这名船医的行径令安吉丽娜发瘆,要和他告别,还挺令人高兴的。
告别亚伯·怀特又离开珍珠号后的第一件事,是要填饱肚子。
安吉丽娜后来才晓得,从复仇女神号上逃离时,尤利塞斯给索尔的不仅有躲避鲨鱼的药剂、打火石,还有一些金币。数量并不是很大,毕竟索尔还要游泳。
不过,显然即使是尤利塞斯也很难料到他们会直接从加勒比海跑到英国,那些硬币和英国现行流通的货币不同,安吉丽娜不得不继续编造理由,在下船从托雷斯先生手里兑换了一部分钱。
他们在港口的一个小酒馆里买了最简单的食物,缩在角落里。
酒馆里都是一群卷着裤脚露着腿毛的水手,看起来相当粗野。当然,比起以前见识过的海盗云集的地方,这类正经人无疑也算得上“优雅”了。
“我们得想办法回加勒比海。”安吉丽娜嘴里嚼着半块干面包说,“我暂时没有想到什么好主意,如果不是我们手头能用的钱太少,我真想买一条船。”
刚才在港口时,放眼望去全是新型大帆船,安吉丽娜的眼睛都快发直了——她真希望其中有一艘属于自己,不管用什么手段!
索尔停下咀嚼的动作,他抿着嘴唇,略带嘲讽地开口:“你还是要去找尤利塞斯吗?也对,那家伙没准备害你,他仅仅是把你丢在一个被鲨鱼包围的荒岛上,然后连解释都没有就带着他的船队走了。”
“说起这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安吉丽娜瞥了身边赌气的男孩一眼,“要不是你因为那点自私又莫名其妙的心思,我们早就安全地逃出那座岛了!我不会多难过那十天,你也不至于卧病在床半个月,我们甚至都不会流落到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
“我自私又怎么了?我只有十二岁!”
“怎么?你终于承认自己只是个小鬼了?”
索尔鼓着脸正在继续和她纠缠,安吉丽娜却及时按住他削瘦的肩膀,将索尔摁回座位上。
“听着,我没有打算去找尤利塞斯。”她耸耸肩,“他将我仍在那里就得做好永远找不到我的准备。再说,在他亲口跟我解释以前,我都会继续相信尤利塞斯·斯派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索尔将信将疑地扫视她,天空般的蓝眸中写满不信任。
“那你还回加勒比海做什么?我们在北欧海域一样可以当海盗。”
“船长、老杰克还有其他人都在加勒比海。如果按原计划去找红胡子的宝藏,在不和尤利塞斯碰面的情况下,船长是我们最大的线索不是吗?”安吉丽娜分析道,“船长好像知道很多关于红胡子宝藏的事,我敢说他没有把所有事都告诉尤利塞斯。如果要走一步看一步,那么也应该从他开始。”
“……你,真的准备去征服大海?”
“当然,我的表情看起来很像开玩笑吗?”
安吉丽娜诚恳地说,但她从索尔身上获得的回答是一记大大的标准白眼。
“谁都不会把你讲得那种话当真的,白痴。”索尔依旧话不饶人,可口气却一分钟前温和得多,“……但我会陪你,毕竟你这种傻瓜也不可能等到别人陪你了。”
“住嘴。”
安吉丽娜说着,顺便从盘子里拿起一块干面包,整个儿一口气塞进某个小子的嘴里,强硬地堵住他令人讨厌的话语。
索尔费尽嚼着面包,含糊不清地问道:“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自己也说不出计划的安吉丽娜敷衍道,她低下头考虑了几秒,“既然我们买不起船,只能借别人的船只去加勒比海。但我们没有合理的身份来解释自己,并不是所有人都和珍珠号上那些家伙一样好骗,所以我想……也许,我们最好去找一艘海盗船。”
☆、第五十章
“送我们去最近的……海盗岛。”
冰冷的剑刃贴着老乔治满是皱褶的皮肤,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五十四岁的乔治只是个住在伦敦港附近村庄的普通渔民,没有老婆,更没有孩子,只有一艘又小又破似乎随时会漏的渔船。他从不远航,安心地过着打鱼、晒太阳的简单而平静的生活,从不为任何事而忧愁。
伦敦港太平太久,以至于老乔治遗忘了大海的危险,直到这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被两个歹徒抓住。
他发誓,他只是发现今天的月亮比较明亮,想快活地在岸边吹着海风抽一支烟而已。
“我、我只是个普通又单纯的老头子,从不、不知道什么海盗岛。”
“把你背上的纹身藏好再撒谎,蠢货。”
“……”
乔治无奈地举起双手,“好吧,但我现在只是个连剑都拿不起的老人。你们放下武器,我才能划船不是吗?”
“……先把你腰上的匕首丢下来。”
一声铁器掉在地上的脆响。
“还有衣服里面的。”
又是一声脆响。
“靴子脱下来,把里面的东西都抖出来。”
一阵不间断的窸窸窣窣。
“再把你的帽子……”
“上帝饶了我吧!”
安吉丽娜等着眼睛看着眼前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一边嘟囔着一边从帽子里取出一柄细细的小刀,沮丧地扔在地上。
“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她看向身边比她矮上一些的男孩,“这个老家伙不太老实。”
“我可老实了!真的!”被逮住的渔夫拔高嗓音,不满地辩驳道。
“住嘴,我没见过哪个老实人会在浑身上下塞满武器。”
索尔皱着眉头沉思一会儿,摇摇头,“要不把他剥光?”
“别别别,我发誓我身上没有别的东西了!”
“好主意,那么由你来,小鬼,我腾不出手。”
“……”
又折腾十几分钟,安吉丽娜总算愿意相信眼前冒充普通渔民的老海盗再也没有藏住任何底牌。
她放下剑,揉了揉保持一个动作略有几分发酸的手腕。
“开船,如果你再耍什么滑头,我的剑刃会很乐意舔一舔的胸口,当然,还有里面的器官。”安吉丽娜说道。
“好吧好吧,小伙子。”老渔夫无奈地捡起桨,“我可做梦都没想到有生之年还会再去那个岛。对了,我叫乔治,你们呢?”
“少说废话,你现在是俘虏!”
老乔治不得不闭了嘴。
索尔幽幽地抬头瞟了一眼安吉丽娜,冷淡地道:“你也该少说几句话,你的声音真是难听死了。”
“小心我把你踹下船去,小鬼。”
安吉丽娜下意识地摸摸发疼的嗓子,恶狠狠地回答。
“说真的,年轻人。”老乔治的眼神同样往她身上飘去,“要不是你粗犷的喉咙,单凭脸我还真不能确定你是不是个男人呢。”
“闭嘴,俘虏没有发言权!”
安吉丽娜很清楚,要在海盗船上找到工作,就得认清一个事实:大部分愚蠢的男人都认为女人没有资格待在船上。
毕竟像马丁内斯船长那样特立独行的人绝不是每天都能遇到,她不敢存什么侥幸。决定要借海盗船去加勒比海后,安吉丽娜做得第一件事,就是熏哑自己的嗓子。
说真的,要不是这是她自己的喉咙,她绝对不会认为声音的主人可能是个女人。
夜晚海上的雾气很重,船推开海水前行,同时亦要推开一层轻薄的纱。
安吉丽娜有点心烦。
“说真的,你们两个年轻人去那座岛做什么?”负责撑船的俘虏好像一点都不怕他们,他甚至大大方方地打量了一下船上的另外两个人,“你们看起来可不像海盗。”
安吉丽娜和索尔还保持着刚从珍珠号上下来的装束,看上去就是普通人,或许比一般百姓的生活条件还要好一些。
“你真是一点都不担心你的身体啊,”安吉丽娜用那副锈掉的大提琴的声音,别有用意地说,“你不安分的舌头迟早会让它的某一部分不完整的。”
乔治砸了砸嘴,终于彻底不开口了。
沉默持续了几个小时,只偶尔夹杂着索尔无聊地抠木板的杂音。
他们谁都不敢在船里睡着,只能将神经紧紧地绷着。尽管居于主导地位中,可其实两个人心里都清楚,船上的第三个人是比他们经验都要丰富得海盗,是在狡诈的阴谋和罪恶的厮杀中活下来的人,绝对不能对他有片刻哪怕毫厘的松懈。
终于,薄雾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岛屿的轮廓。
这个港口没有灯塔,只在岸边挂了几盏闪烁不定的灯光,在光明稀少的黑暗中显得格外阴森。
不管是世界上的哪一个角落,海盗聚集的地方总是具有惊人一致的共同点:隐蔽、脏乱、鱼龙混杂。
如果有一个位于主要商运航线边缘的小岛,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要是这个岛不受主要政权控制,并且拥有相对宽广的面积,那它就能成为大量海盗长期驻扎生活、销赃的大型基地。
安吉丽娜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
仅仅是在一定距离外看着它,还没靠近,都能感受到这座岛被一股充斥着浮躁的气氛所包围。
“你,乔治,把船桨丢过来,双手举高。”安吉丽娜压低声音,语气尽量不喊起伏地说,她用剑抵着船夫腰部最脆弱的地方,对索尔使了个眼色,“去拿桨,慢慢地靠过去,尽量别让人发现。”
乔治配合地举起双手,脸上挂着微笑。
索尔一边在嘴上不满地嘀嘀咕咕,一边接过船桨,卖力地撑起来,长期的海上生活令他锻炼出比同龄人出众的好力气。
海岸越来越近了。
安吉丽娜的心跳也在加快。
“知道吗?其实我还挺欣赏你们的,至少没有大部分新入行的傻瓜那么蠢,如果我还有船的话说不定会收下你们当船员。”站在一旁的老海盗忽然出声,他的口吻带着令人不舒服的傲慢,“不过,还有一点我得亲自教你们这些菜鸟——对有经验的海盗来说,没有武器,赤手空拳照样可以轻易取得财富!当然,你们可能要下辈子才能用上这个了——”
嬉皮笑脸的中年男人突然发难,他以和年龄不符的敏捷速度用手臂将安吉丽娜的剑打到地上,又直径奔向船尾的索尔,眨眼间就从他手里夺过那柄长长的木桨。
“再见,天真的小——啊!”
安吉丽娜一脚踹在对方的腰上。
“谢谢你,不过这些常识我们已经知道了。”她冷淡地说,顺便又补上一脚,将男人直接踢进海里,“接下来,就麻烦你自己游回伦敦港吧。”
“白痴。”索尔捡起乔治掉下去时脱手的木桨,它轻飘飘地浮在水面上。
偷袭不成反而自己被打落水的乔治,在海面冒出几个大气泡后,很快挣扎着冒出水面。他显然被激怒了,龇牙咧嘴地拍着水扑向小小的渔船,不管多少海水会灌进食道和器官。
“我要杀了你们!”乔治在水里咆哮道,因为他的拉扯,渔船剧烈地摇晃着。
安吉丽娜稳住身体,同情地道:“真遗憾,我想你不会成功的。”
索尔蹲下来,用木桨将爬上半个身体的乔治砸回海里。
“快离开这儿!”安吉丽娜心急地催促道,一晚上的奔波,加上刚才的小规模打斗,实在很累人,她不想多在其他事上耽误哪怕更多一秒的时间。
“出力的人可是我!明明你比较老!”索尔抱怨道,手上却加快动作,没几下就让小船向前飞驶好几米。
安吉丽娜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可你是男性,再说刚才我腾不出手。”
“……拿剑压着还让他跑了,白痴。”
“闭嘴。”
不远处的浪花还在翻动,但船的旧主人已经彻底追不上他们了。
“他会怎么样?”索尔心不在焉地问。
“不知道,要么游回伦敦港,要么游到岸上,再或者……你知道,海盗的地盘是不会有人追究一具老渔民的尸体的。”安吉丽娜回答,仔细想想,老乔治大概也是打着在这里杀人不会被追究的主意,才将他们带到这里再出手。
她微顿几秒。
“……我们必须换一身衣服,目前穿得不合时宜。在其他人眼里,我们大概是抱着大海淘金的梦想来碰运气的蠢货、可以任意宰割的肥羊。”
老乔治的事就是例子,他们还是做得太草率了。
“还有弄一弄你那恶心的头发。”索尔斜睨一眼安吉丽娜男性化的辫子,补充道。
不一会儿,渔船触到沙滩,搁浅。
“来吧,索尔,我们快点离开这儿。”安吉丽娜瞥了瞥移动得越来越近的水花,慢慢地说,“至于这艘船……我想它的原主人还没准备好和它告别。”
☆、第五十一章
试图在海盗岛上找一间正儿八经地商店,然后买上一身“海盗风格”的衣服,无疑是再愚蠢不过的事。
当然,如果你具备成为一名合格海盗应有的素质和技能,那么还是能在这种情况弄到一套合适的服装的。
在小角落里揍晕两个醉醺醺、好像刚结束远航的酒鬼后,安吉丽娜和索尔一起弄到了不会被当做傻瓜的衣服,尽管都并不是特别合身。
不仅如此,凭借这种极具专业素养的着装和满口职业黑话的优秀谈吐,安吉丽娜很快摆脱无业游民的身份,在当地的小酒馆弄到一份工作。
要知道在这个岛上,这可是最没有生命危险且最“正义”的职业之一,论严肃程度都可以媲美伦敦的街道护卫了。
“我的黑面包呢!”
“牛肉!再不来我就砸掉你们的店!”
“该死,这点猪食要一个金币?!你们抢劫又问过老子我的意见吗!”
安吉丽娜工作的酒馆有着一切下层酒馆都有的特征:臭气熏天、混乱、肮脏、嘈杂。不仅如此,鉴于它服务顾客的特殊性,还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和动不动就武器相碰的吵闹。
不过,却是能得到岛上任何地点消息的最佳地点。
安吉丽娜把一块硬得能砸死海鸥的黑面包往远处一丢,正好擦着吼叫的男人的头皮落在桌上,他的嗓子好像一下子被堵住,惊得发不出声音了。
接着是大块淋着酱汁的牛肉,她重重地往桌上一放,顺便恶狠狠地瞪了那个手臂粗如桅杆的海盗一眼。
最后……
“听着,抢得就是你,矮子。”安吉丽娜阴冷地道,顺手地将店主提供的一把生锈的刀,架在比她个子还矮的男人脖子上,虽然这把刀几分钟前还是用来切牛肉的,“难道你还天真地觉得会有警察在这种地方帮你,嗯?把金币给我,白痴。”
大概是安吉丽娜黑色的眼睛里毫不掩饰地杀气摄住了他,矮个儿不敢多说话,缩着脖子,哆嗦地从钱袋里摸出一个金币,放到她手心里。
但安吉丽娜并没有就此把手收回来。
“小费呢?”她冷冰冰地问,“我猜你还想完整地从这儿走出去?”
男人瑟缩一下,他往周围看了看,其他男人们都专注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忙于大笑或是争吵,对酒馆里发生的事习以为常,根本不会有人帮他。
矮个子垂头丧气地又摸出几个银币,放进安吉丽娜手里。
一旁依着土墙、衣着褴褛、露着高耸胸脯的女人一直拉长脖子往这里偷窥,看清硬币的数量和颜色后,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再轻蔑不过的嗤笑。
“哼,穷酸鬼也学别人来酒馆?”
女人的嗓门不小,当然她也根本没有掩饰的打算,于是矮个儿男人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谢谢,滚吧。”安吉丽娜点了点钱,抽回刀,转身离开。
刚才的女人扭着丰韵的腰肢走向安吉丽娜,毫不顾忌地将胸不留缝隙地贴在她手臂上,“这样就放他走了,你可真是温柔,杰克。”
安吉丽娜依然没有放弃将自己假装成一个男性,因此她十分需要一个男人的名字。在她认识的男人里,抹黑老杰克是最没有负罪感的。
没错,她告诉周围所有人,她叫杰克。
“那个土鳖拿不出更多了,不能因为他影响更多生意。”安吉丽娜直截了当地将女人从她身边推开,“离我远点,卡玛,这么热的天,我讨厌和别人靠这么近。”
风骚的女人悻悻地松开手,她伸出一节舌尖悠哉地舔在鲜红饱满的嘴唇上。
“噢,杰克,你只想说这个吗?这可真伤我自尊……不过,你可真是个好男人,要知道会主动推开我的人,我这辈子只遇上过你一个呢。”